【架空歷史】塵世羈 作者:滄海月明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1 18:08: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60 26848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7
二十

  第九章 驚變

  第二天,我早上醒來後覺得全身肌肉隱隱痠痛。大概是昨晚在馬上顛的,原來騎馬還真是不那麼容易,不過這更激起了我的興趣。只去鄔先生那打了個轉,見沒什麼事,就興沖沖地又直奔馬廄而來。讓馬廄的太監給小棗紅馬上了鞍,我拉著它往後門走去,守門的兩個軍士遠遠看見我來,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我看得心裡“咯噔”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若無其事地來到門前,要往外走,兩個軍士又攔住了我。

  “怎麼了?大白天的也不讓出門啊?”

  “姑娘,四爺吩咐了,這門……不再出入。”

  說來也巧,給園子裡送蔬果的採辦推了一車子東西進來了。

  “那他們怎麼可以從這裡進?昨晚我來時還沒有這個說法,四爺什麼時候吩咐過這個話?”

  “就是昨天晚上,四爺親自吩咐我們的。”

  “什麼?昨晚?什麼時候?”

  他們兩個有點想笑的樣子,又不敢,只好表情奇怪地說:“就是十三爺、十四爺和姑娘回去後不久,王爺就過來了,把我們連沒輪班兒的全都叫了起來,訓了我們一頓,說……姑娘今後不准從這個門出入,晚上更不許。”

  什麼?

  呆了幾秒……怪不得史書上說雍正“睚眥必報”呢。

  罷了罷了,你是主子,算你狠!我一跺腳,轉身憤憤地走了,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數落胤禛:專制!霸道!沒人權!小心眼!我算是白開導你了!

  把小棗紅送回馬廄,又跟它說了好一會兒話,我才轉回書房。心裡直髮悶,看鄔先生,卻永遠那副淺笑呵呵的樣子。見他臨帖寫字,我在一邊翻翻書,摸摸琴,抓毛筆寫兩下字,又丁零哐啷的端杯子喝茶,卻一點也靜不下來。

  在我打開窗戶又弄出一陣響聲之後,鄔先生終於受不了了,問我:“凌兒,今天你怎麼跟沒尾巴猴似的一刻也停不下來啊?悶得慌了就出去看看風景兒,在我眼前轉來轉去害我直頭暈。”

  我垮著一張臉:“不讓我出去了。”

  “哦?四爺?他昨天后來去訓斥你了?”

  “昨天我根本就沒見到四爺,他只好去訓了看門的軍士,今天開始我不能出門也不能騎馬了。”我憤憤地說。

  “呵呵……說你聰明,偏偏自己的事又這麼糊塗。四爺既然說你不能出去,自然是指不能自己或者和別的人出去,你想騎馬,四爺自然會帶你去的。”

  ……我果然無語了。先生又問:“既說到此,你昨夜出門,是同誰一起啊?能讓四爺如此在意?”

  我嘆口氣,把昨天的事講了一遍,只絕口不提我看到的那幅畫。

  鄔先生聽得很認真,完了才嘆了一口氣:“這就怪不得了。你勸十三爺的那些話非常好,他行俠仗義,原是很好的,只是心地率真,年紀又還輕,未經磨煉,不易自立,所以才會視四爺為主心骨,也是四爺的左膀右臂。至於十四爺,他與十三爺同年,如今雖也還年輕,但他與四爺一母同胞,心思也和四爺一樣細密啊。”

  我又想起那天晚上胤禛說的那句話。這個人總是自以為把別人看得一清二楚,那他是怎麼考慮自己的呢?

  看看他高深莫測的表情,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問他:“先生輔佐四爺成其大業之後,我們一起回江南去,春天錢塘看潮,蘇堤賞柳,冬天就擁爐賞雪,好不好?”

  他的臉剎那就蒼白了。

  漫長的沉默。

  我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錯了,不該在此時說這個,唉,還是在現代的老毛病不改。

  知道他無法回答,我不想為難他,站起來,低聲說:“此時的確不應說這話。我錯了。先生只當做沒聽過,凌兒只當沒說過。”輕輕推門退出了書房。

  接下來的一整天,我都無所事事。聽說康熙今天召各蒙古各王公覲見,下午又賜宴,率太子、阿哥們及眾隨行大臣熱鬧了一天。李衛等一干隨從並王府護衛都跟胤禛去了,園子裡安靜非常,只除了幾個小毛頭。

  原來此次到熱河,除了福晉因禮儀需要隨行外,胤禛的其他姬妾都沒有來。幾個世子既奉旨隨行,胤禛便讓他們沒事了仍到書房讀書,於是早上只去應付了大禮,便都被送來了書房。可是鄔先生似乎今天沒有心情給他們上課,不再像平時那樣講書,而是讓他們自己寫字背書,一會兒就把他們放出來休息了。幾個小孩子玩心正濃的年紀,得此大赦立刻歡呼一聲雀躍而出,在院子裡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樂乎,把他們的一干伴讀小廝忙得在旁邊團團轉。

  下午才沒多久天就黑了,我和鄔先生正在書房各自默默無言,胤禛回來了。老遠就聽見他的聲音在訓斥弘時他們:“……就便是歇息也要有個樣子,你們自己看看,穿著綾羅就往泥水裡淌,還有這靴子,是踩雪玩兒的?你們沒有讀過朱子治家格言?今兒晚了,先去福晉那邊吃飯,明天把《勸學篇》給我背出來,再寫一篇《君子不自棄》,明天晚間我來看!”

  只聽世子及小廝們唯唯連聲,胤禛咯吱咯吱地踩著雪進來了。我雖然為早上的事氣惱,但在他面前時,還是不自覺地有些害怕,見他心情不太好,我頭也不敢抬,就倒茶去了。出了外間,向外面張望一下,狗兒、坎兒正往耳房去,連忙小聲喚他們過來,在門外低聲問:“今天可是出了什麼事兒?王爺心情不太好啊?”

  他們也不敢大聲,只附在我耳邊悄悄說:“今天下午皇上賜宴,聽說向來都是太子主持,皇上卻叫八爺給各位蒙古王爺敬酒,咱們王爺說這不合禮儀,皇上沒聽,王爺出來就這樣兒了。”說完了,坎兒還神秘地一笑,說:“我跟狗兒說不怕,見了姐姐你,王爺就不會生氣啦。”說著就跟狗兒嘻嘻哈哈地跑掉了。

  我又趕緊送了茶進去,他們果然在說這件事。我侍立在一旁默聽,原來八阿哥胤禩早就與蒙古王公有暗中交往,甚至還給最大的土吉步部王壽誕送過五百兩金子(“金子”!我眼睛一瞬間又變成心形了)。各蒙古王公早就對八阿哥推崇有加,今天康熙這番舉動,更讓所有的人都猜疑萬分,蒙古王公們甚至就直接向康熙誇八阿哥仁義賢德,弄得太子簡直下不了台。

  “唉,我看太子也實在是不好過,我跟十三弟既是‘太子黨’,眼下也跟著受冷落啊。”

  他轉頭又看看我,板著臉問:“你不是一向有自己的見識嗎?這次你怎麼說?”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7
二十一

  我心裡一陣光火,卻不得不一副柔順的樣子低頭行個禮方才說:“這是何等朝局大事,奴婢不敢妄言。但奴婢只覺得太子如今的窘況,不是一下子就能解決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奴婢只關心,王爺您的當務之急,要在大局上秉公行事,讓人們看清楚,您和十三爺是在為皇上做事,而不是為太子做事;但在小節上,又要處處規勸太子,護著太子,讓皇上看見,您與太子,只是兄弟友愛,恪盡臣子之禮而已。”

  我說話時,胤禩已經舒了一口氣,顯然這些他也已經想到了,雖沒有誇我,但臉上已經回過顏色。我也鬆了一口氣,見鄔先生盯著燈火,顯得心思很重,這時才說:“凌兒說的這些,都是眼前題中應有之義。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句,不是套話啊。皇上不放心太子,由來已久……”

  我已經又找到了我的道具——還是空茶盤,迅速地溜了。

  吩咐廚房把晚飯送到書房,胤禛和鄔先生又密議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出來,我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他已經向我點點頭說:“你隨我來。”

  服侍他穿上外頭的大衣裳,攏好猞猁皮手圍,跟著他走出院子,他擺擺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跟來,直接往後門方向走去,直到來到馬廄外——馬廄的執事太監早已出來齊刷刷跪倒一排(我就奇怪了,我昨晚來的時候,怎麼一個人影都沒來理我呢)。他這才開口,說:“你喜歡馬?我北京的莊子裡養了不少,等明兒回京了,帶你去看看。”

  我從馬廄里拉出溫馴的小棗紅馬,它一路走一路親熱地把頭往我身上靠,拿了把草料餵牠,才說道:“奴婢只是喜歡和馬兒在一起。”

  “哦?這不就是喜歡嗎?”

  “不一樣的,有些事物,雖然喜歡,卻並不一定可親。”我笑笑,“比如葉公好龍。”

  他也笑了,過來仔細看了看小棗紅,又翻起它的蹄子看了看(力氣真大!把我看呆了),對我說:“這匹馬的資質很一般啊,我莊上還有雲南運來的千里良駒,你看了保準喜歡。”

  見他沒有提昨晚的事,語氣也很溫和,我又俏皮起來,歪歪頭反問他:“王爺為什麼會認為,好的馬我就保準會喜歡呢?”

  他顯然沒想過還有這種事情,怔了一下:“既然喜歡馬,當然是千里馬最好。”

  我搖搖頭,說:“奴婢卻不是這樣想的,若是喜歡上了一個東西,就會覺得它是最好的,卻不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個東西好,我才會喜歡它。”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沒有說話,最後只點了點頭,轉身吩咐:“把我常騎的菊花青拉出來。”又對我說,“走,我們出去轉轉。”

  知道他要帶我去騎馬,想像一下昨晚,他知道了我深夜才同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回來時的表情,我心裡又湧起一股甜甜的東西,低頭悄悄笑了。

  抬起頭,他正低頭好笑地看我。嚇得我忙收斂了笑意,轉身去看那菊花青,卻看見李衛急急忙忙一溜小跑過來了。我立刻擔心起來,難道就是今晚?

  胤禛顯然也擔心出了什麼事,轉過身來,人已經像平常一樣面無表情,看著李衛。李衛滑稽地瞅了瞅我,打了個千兒跪下來:“王爺!福晉叫人來找凌姐姐,說,世子爺們剛來第一天,認床,睡不著覺,吵著要凌姐姐講故事。”

  原來是這樣!我暫時鬆了一口氣,但又覺得有點不對勁,到底哪裡不對,一時卻又想不起來,看見胤禛臉色鐵青又像是要發怒的樣子,嚇得連忙說:“王爺,既然這樣,凌兒就過去了。”

  他看看我,不再說話,帶頭邁步走了。我和李衛對視一眼,吐了下舌頭,連忙跟在他身後,過了梵清閣,又穿過好幾道門,才來到正房。

  福晉已經聞信等在門前,一串兒宮燈映得院裡溫馨柔和。見我和胤禛一起過來,福晉毫無詫異之色,顯然早已知道,我這才明白過來,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

  來不及多想,福晉已經婉轉嬌柔地行了個禮,一聲“王爺”聽得我頭皮發麻。胤禛臉繃得緊緊的從鼻子裡“嗯”了一聲,自顧自進門去了。

  我和李衛也趕緊給福晉行禮,她沒有理我們,只笑吟吟地帶一群丫鬟簇擁著胤禛進了正北面的屋子。但我明明看見,她轉身的時候,眼裡一道寒光直衝我而來,看得我連身上也開始發寒。

  這時翠兒才走過來說:“凌姐姐,你去西廂房吧,幾位少爺在那邊等你呢。”一邊就對李衛說,“狗兒哥,你怎麼還不走?”

  李衛嬉皮笑臉地說了句什麼,我已經沒心思聽了,強打起精神踏進了這個龍潭虎穴般的地方。

  西廂房裡,幾個老婆子守在弘時他們睡的大床前,看見這三個睡在一張大床上,顯得特別小,特別俊秀的小傢伙,我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弘時看見我,說:“咦,你還真的來了。”

  弘曆奇怪地問:“剛才二哥就說了句你會講故事,就把你叫來了?”

  我又嘆氣,心想,這不用告訴你們,長大之後你們會更厲害。

  弘晝笑道:“你為什麼老是嘆氣啊,你不願意給我們講故事嗎?”

  我連忙說:“奴婢不敢。”

  弘時不耐煩地說:“既然來了,就快講故事吧,不好聽就罰你。”

  看看這個霸道已經有點像他父親的小孩,想想福晉剛才那冰刀一樣的眼神,我又嘆氣了。眼看弘時又要發難,我連忙說:“我講!我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7
二十二

  講個什麼呢?來不及多想,就講個我最喜歡的《安徒生童話》吧。

  “在很遠很遠的,大海的最深處,水是那麼藍,就像最美麗的花瓣,又是那麼清,就像最明亮的玻璃,但它又很深很深,深得任何一個錨都拋不到底……人魚國王的宮殿,就在這海底下。”

  “什麼是人魚?”

  “人魚嘛……你們慢慢聽我講,就知道了。”

  “人魚國王的宮殿,在這片美麗的細細白砂鋪成的海底,牆是珊瑚砌成的,屋頂是最亮的琥珀,宮殿裡隨處裝飾著海底巨大的,亮晶晶的珍珠。國王……皇帝只有六個女兒,她們一個比一個美麗,特別是最小的那個,小人魚公主,美麗得就像玫瑰花的花瓣,皮膚就像海底宮殿裡的珍珠,只是她和所有的人魚一樣,下半身,是一條魚尾巴,而不是腿。”

  看著幾個小鬼頭出神的樣子,我自己也得意地沉浸在故事裡。

  “人魚沒有眼淚,也不像我們人一樣有靈魂,但他們都可以活三百年,三百年過去,他們就會變成海水裡面的泡沫,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小的人魚公主終於也滿十五歲了,她滿懷好奇地浮上海面……華麗的船上,有一位英俊的王子,他開心地大笑著,有一雙黑色的眼眸,是所有人中最漂亮的,當船上的音樂在水面上漸漸消逝,小人魚公主仍然出神地看著王子……

  “……祖母告訴小人魚說,‘除非有一個人愛上你,把你當做他最親的人,正式娶你為妻,發誓一生忠誠於你時,你才會由此得到一個靈魂,這樣,當你身體死去之後,你的靈魂還可以一直升到天上,我們永遠看不到的,最美好的地方……’”

  “……醜陋的巫婆說:‘我可以給你一劑藥,吃了它,你的尾巴就會裂開,變成兩條人的腿,可是這是很痛的——就好像有一把尖刀砍進你的身體。凡是看到你的人,一定會說你是他們所見到的最美麗的孩子!你將仍舊會保持你像游泳似的步子,會跳出沒有人能比得上的舞蹈。不過你的每一個步子將會使你覺得好像是在尖刀上行走,好像你的血在向外流。如果你能忍受得了這些苦痛的話,我就可以幫助你。’

  “‘我可以忍受。’小人魚用顫抖的聲音說。她想起了那個王子和不滅的靈魂。

  “‘可是要記住,’巫婆說,‘你一旦獲得了一個人的身體,你就再也不能變成人魚了,你就再也不能走下水來,回到你父皇的官殿裡來了。假如你得不到那個王子的愛情,假如你不能使他全心全意地愛你、與你結成夫婦的話,你就不會得到一個不滅的靈魂了。在他跟別人結婚的頭一天早晨,你的心就會碎裂,你就會變成水上的泡沫。’”

  “‘我不怕!’小人魚說。但她的臉像死一樣慘白。”

  “‘但是你要用什麼來買我的藥呢?’巫婆說,‘而且我所要的也並不是一件微小的東西。在海底的人們中,你的聲音要算是最美麗的了,聽到你歌聲的人都會愛上你。可是你要把舌頭割下來,把這個聲音交給我。我必須得到你最珍貴的東西,來交換我的藥!’”

  看幾個小孩子聽得入神的樣子,我突然打斷了故事:“你們說,小人魚應該怎麼辦呢?”

  弘時說:“當然不行了!巫婆太壞了!不能聽她的!”

  弘晝也說:“把王子搶到海底來不就行了嗎?”

  弘曆沒有說話。

  我也不回答他們,說:“今天太晚了,你們快點睡吧,下次在書房,休息時我接著講。”

  他們居然沒有吵鬧,都若有所思地盯著床頂。我悄悄退出房間,幾個嬤嬤這才醒過神來似的,一窩蜂趕過去侍候。

  第二天,康熙召集了所有皇子阿哥、外藩王公,到圍場打獵。我眼巴巴地看著狗兒、坎兒他們和上百名王府護衛浩浩蕩蕩隨雍郡王儀仗去了,才知道這不是在現代,沒有身份,就算觀看也是不可能的。又悶在書房裡,弘時、弘晝、弘曆得到鄔先生好心的提醒,想起昨晚他們阿瑪說過些什麼之後,立刻打消了要我繼續講故事的念頭,埋頭苦寫起來。看來還是暴力有威懾力啊,我感嘆著,一邊繼續為福晉那個眼神心虛……

  當然不是怕她,而是我最討厭女人之間為一個男人鉤心鬥角。愛得沒了尊嚴,這不是自貶身價嗎?沒聽說過,處心積慮去討好的,對男人來說永遠是下品?得不到的,才是上品……

  晚上胤禛帶著胤祥一起回了獅子園,徑直來到書房。胤禛果然嚴格地查問了一番幾個世子的文章——看樣子,心情又不好。

  鄔先生也不說話,只笑呵呵地指點一番文章,放弘時、弘晝、弘曆走了。胤禛看了看枯坐不語的胤祥,這才說話,原來今天圍場狩獵,皇帝又拿出一柄大行順治皇帝賞給當今康熙皇帝的明黃如意作為獎賞,要太子外的眾阿哥憑狩得獵物多少來贏得此物。為此意義非凡的賞物,眾阿哥演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演了一齣好戲,十三阿哥和十阿哥還打了一架,氣得康熙當場砸碎了如意,一場狩獵不歡而散。

  我已經心裡亂跳起來——矛盾已經開始顯露,看來就是這個冬天沒錯,太子要被廢了。我擔心地看了看胤祥,他馬上就會受自己兄弟的陷害,陷入到讓後人不知就裡的歷史迷局中了。

  誰知他也看了看我,滿不在乎地說:“我怕什麼?他們不讓我好過,我也沒讓他們討到好去!”

  “十三弟,話不是這樣說的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7
二十三

  書房裡擺下一桌酒菜,打開窗戶,他們賞著今晚才又開始飄落的雪花,邊吃邊談。我侍立在側,心裡有事,也不想聽他們談論的細節,畢竟結局我已經知道了。眼看一場親父子兄弟不惜以命相搏的權力之戰就要開始,我才真切地體會到這些當事人身處漩渦的驚心動魄。

  不知過了多久,李衛快步進來,直驅向胤禛耳邊說了句什麼,他臉色立刻蒼白起來——這是他緊張的標誌。

  來了!我呆立在原地,聽得他說:“太子來了,單獨一人,要見我。”

  胤祥騰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走,我正好站在門邊,條件反射似的也騰地拿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就這一秒鐘的時間,胤禛已經拿了主意,目光沒有焦距地看看我和胤祥,慢慢對李衛說:“你去對他說,我在果親王府灌醉了,人事不醒呢,就說福晉代我回太子:今日不恭了,明早再去請安。”

  李衛答應一聲就往外走,鄔先生卻開口了:“慢!”

  他語氣冷冰冰乾巴巴地說:“是非之時是非之人,豈能不見?看看是什麼狀況,我們也能先得個章程。十三爺應去代見一下,記得只觀其色,千萬不要答應什麼。”

  這就是他的謀士思維,利益為上,總要有人有點犧牲——大家都知道,此時誰見太子,誰就必然受連累。

  胤祥先時還詫異地低頭看我,聽得此言,又大踏步走了。鄔先生說:“我要去屏後看看。”李衛攙了他,也篤篤地消失在滿院風雪中。

  只剩我和胤禛,安靜了好一陣子,他顯然在緊張地思索什麼,我實在是受不了這緊張沉重的空氣,幾乎想逃出這屋子,卻又邁不開腳。

  良久,胤祥和鄔先生回來了,屋子裡氣氛總算有點活動,我不想再聽,默默退了出去,守在外間。我不喜歡看這樣的情節,更不喜歡自己出現在這樣的劇情中。

  一夜間,事態迅速發展。太子走後不久,康熙的侍衛德楞泰很快前來傳旨:皇太子胤礽患疾暫行療養,停用太子印璽,停止覲見臣工,加封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為親王,所有皇子立刻前往皇帝駕前候旨……

  胤禛和胤祥坐上暖轎,仍是狗兒等隨從跟著,消失在風雪茫茫的黑夜裡。

  鄔先生一夜未眠,我守在他身邊,卻沒心沒肺地打起了瞌睡——誰叫我都知道了情節呢?雖然緊張驚險,但是知道這一關,胤禛和胤祥都不會有事。

  鄔先生幾次叫我去睡覺,我都不願意,最後聽得大自鳴鐘敲了六下,我終於蜷在榻上睡著了。

  低沉的人聲中我悠悠轉醒,睡眼朦朧地看見窗格透亮,嚇得一骨碌坐起來,又發現身上蓋著胤禛常穿的一件狐狸毛斗篷。胤禛一臉沉肅,看我的樣子也忍不住莞爾了一下,卻有無限疼惜酸楚之意——胤祥呢?我連忙起來看時,外面天早已大亮,地上白茫茫的雪映得刺眼。

  “鄔先生,你仍和凌兒一道,先由性音護送回府。雪化之後,皇上就該起駕回京了。”

  第十章 告白

  康熙十月底車駕回京,第二天就祭告天地,廢黜太子,但十三阿哥很快被放了出來。一場廢太子風波之後,立刻又興起了推舉新太子的浪潮,結果康熙大驚於八阿哥在朝野的勢力,將其貶斥一頓。新太子推選暫時作罷,京中政局卻已經被撩撥得暗流洶湧,漩渦叢生。

  在這驚濤駭浪中,胤禛倒是早已恢復閒適自若的狀態,胤祥則只是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每日縱然雍和宮的文件來往雪片似的,他只四處優遊。連幾個小少爺好幾次問小美人魚究竟怎麼樣了,都被書房這不一般的氣氛和他們阿瑪的眼神嚇回去了。次數多了,竟然也就不再問了,可能小孩子心性,忘得快吧。

  我很開心又回到了書房,現在才發現這個避風港的好處——我根本不用見到福晉,更完全不會跟那些姬妾有任何交集,還是這種氣氛適合我。一番忙亂下來,直到八阿哥受挫,朝局看似重新恢復平穩,胤禛、胤祥才恢復了各自正常的樣子,但是大家都很清楚,各位阿哥心裡都拿著勁兒,好戲才剛要上演。

  轉眼間康熙四十七年春天已經悄悄來臨,看著新芽吐綠,冰融水活,我又恢復了在院子裡發呆的習慣。

  這天上午,李衛匆匆忙忙地跑到書房來,悄悄招手把我叫了出去。我奇怪地問:“神神秘秘的做什麼?你不是跟王爺進宮去了嗎?”

  他拉著我就走,一邊走一邊說:“又出事兒啦!王爺剛從宮裡回來,在門口等你,你去了就知道了……凌姐姐你就別問啦,我也說不清楚……”

  我稀里糊塗地跟他穿過至今沒搞清楚的層層紅牆、甬道,又來到那個後門,一隊騎馬的戎裝扈從簇擁著一輛明黃袱幔的八抬大轎,在原地休息。李衛上前輕聲說:“主子,凌姐姐來了。”裡面說了些什麼,李衛便一撩簾子,示意我進去。

  我再不懂古代規矩,看見這轎子的裝飾也知道,這是僅次於皇帝御輦規格的親王座轎,我可不敢上。所以我不但沒上前,反而還嚇得退了一步,誰知道這架勢,是要做什麼去啊?

  誰知轎簾掀起來,還是一身親王朝服沒換的胤禛用一個略不耐煩的眼色看了我一眼,我就乖乖地鑽進去了。誰叫他那麼不怒自威呢,好女不吃眼前虧,還是聽話比較安全。

  他一跺腳,轎子平穩地出發了。只聽後面一片整齊的馬蹄聲,打量著這裝飾豪華,寬敞得像一間小房子,裡面還設有一張小桌子的轎子,我才發現做貴族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好奇地東張西望一陣,興趣又沒了。主要原因是胤禛板著一張臭臉一直看著我,讓我心驚肉跳,也不知道狗兒那個傢伙說的“出事了”到底是什麼事,怎麼會和我有關係呢?

  沉默了很久,他突然說:“替我更衣。”什麼?我忍不住瞪他一眼。他卻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嗯……已經上了賊轎了,那就繼續聽話吧。於是乖乖地站起來,替他脫去外面的親王袍服。其實袍服裡面才是日常穿著的衣服,親王袍服完全是一個禮儀上的罩衣,因為精細的繡花和鑲嵌,它相當重。

  我不知道該把衣服往哪兒放,只好手足無措地抱著衣服坐下來。他又向我身後示意,一看,原來有個掛衣服的架子。我連忙又站起來把衣服掛好,還沒來得及回身坐下來,他從我身後輕輕一扯,我大驚失色地跌進了他懷裡。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8
二十四

  本來就已經被他折騰得全身發熱,現在更尷尬了,不敢出聲音讓外面聽見,又想掙脫。掙了掙,他猛地摟一摟我,貼著我耳邊說:“不要動!”

  我就真的不敢動了。

  結果這麼一路上,我雖然坐在他腿上,卻緊張得全身痠痛,可憐轎子還老是走不到頭,我覺得幾乎過了一個世紀,轎子才停了下來。

  “王爺,到了。”

  顯得心事重重的胤禛這才放開我,有人掀開轎簾,他先出去了,又轉頭等我,扶著我跨過轎槓。本來腦子裡一團糨糊的我剛看清四周的景色,就忍不住讚歎地低呼了一聲。

  眼前是一片粉牆黑瓦的農莊,莊子後面可以看到起伏的小丘,我們四周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碧綠稻田,整整齊齊一塊塊的綠波隨春風輕搖。此時天空碧藍,陽光溫暖而不灼熱,農莊四周楊柳依依。對於我這個長期只能悶在一角紅牆內的小院子裡發呆的人來說,這裡簡直就是天堂了。

  我笑著,深吸一口氣,感激地看了一眼胤禛,在這麼美的陽光下,他居然笑得有點勉強,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我。

  早有人進莊通報,轉眼就有幾個人一溜煙跑過來,老遠就跪下磕頭,為首的壯年人看樣子是這裡的頭兒,一邊磕頭一邊忙不迭地連聲說:“哎喲我的活菩薩王爺,什麼好風就把您給吹來了,敢情是前些日子請的觀音菩薩看我心誠?爺有兩年沒來了,奴才們想去賀王爺封了親王,可咱們這牌名兒的人排隊也排不上號啊,只得在莊子上遠遠給您老磕頭賀喜了……”

  聽得大家都笑了,他絮絮叨叨還要說,胤禛也笑著說:“得了得了,起來吧,哪有那麼多話要說的?今兒把你莊上新鮮的瓜果野味兒拿出來好好侍候就是孝敬我了。”

  “得嘞!爺您瞧著吧……”這個演戲一樣滑稽的傢伙站起來,偷眼覷了我一下,一邊答應著一邊緊跟在胤禛身後絮叨著進了莊子。

  已經到了午飯時分,莊上的頭兒——叫“老黑頭”,果然用心弄了一桌子精緻美味的野味和時鮮果菜,比雍親王府的“食堂”飯好吃多了。雖然只有我和胤禛兩個人,有點尷尬,我還是不客氣地大吃了一頓,心想,用大學食堂裡的話說,我又不稀罕你看上我,擔心吃相做什麼?結果一頓飯吃得胤禛又是笑,又是詫異,直叫我“慢點”。

  吃過了飯,略坐了一會兒,胤禛又叫過老黑頭,問他:“上次十三爺選過來的那些滇馬怎麼樣了?”

  “哎喲,那些個馬兒真是千里駒啊,我打發莊子上最會伺候馬的幾個小夥子把它們養得彪肥腿壯的,脾氣也好,看著別提多愛人了……”

  聽他還要嘮叨,胤禛也不理他,只對我說:“走,看看去。”說著拔腳便走了,老黑頭連忙也閉了嘴跟來。

  側院裡眾隨從和護衛還在鬧哄哄地吃酒,只李衛眼尖跑了過來,胤禛示意不要叫人跟著,就帶著我和李衛,隨老黑頭來到了後面山丘。

  山丘坡度平緩,綠草淺淺的,開滿了紫色的小花,美得恬淡幽雅。剛翻過山丘,我還沉浸在這北方難得的溫暖春天中,一匹馬就昂然映進眾人的眼簾。

  神駿這兩個字,是我首先想到的形容詞。它一臉傲氣,此時被幾個馴馬的人擺弄得搖頭撅蹄的正不耐煩,長長的鬃毛不甚馴服地在微風裡漂浮,遠遠看來就像一片剛剛飄落在這山頭的白雲。

  “乖乖!好傢伙!”李衛咋舌。

  我不自覺地走近它,還有好幾步距離,它就警覺地看著我。一向最喜歡馬的眼睛,覺得它們的善良、驕傲、悲哀和不羈都毫無掩飾地流露在美麗的眼睛裡,此時我也微笑著和它對視,想把我對它的喜愛和善意傳達給它,果然,它很快就低下了頭。

  “這馬真怪了……姑娘你再拿這餵牠試試。”一個人從馬後面遞給我一把麥芽糖。

  我伸出手掌,它嗅了嗅,又審視地看看我,低頭吃起來,舌頭舔得我掌心癢癢的,我忍不住笑起來,另一隻手輕輕地想撫順它的鬃毛,它也只抬頭看看我,又繼續吃著糖。

  “嘿!小的原說就這匹馬最不好馴,原來是喜歡漂亮姑娘……”

  “放肆!”老黑頭斷喝一聲,又偷眼看了看胤禛。我見老黑頭這眼色,也怕胤禛生氣罰人,連忙笑著對這個馴馬的年輕人說:“虧你還是個跟馬打交道的,連這都不明白!馬兒怎麼會挑剔人長得漂亮不漂亮?你想想,如果你真心喜歡它,它自然會和你親近,願意聽你的話,如今你一心只想用強壓服它,它也是個有脾氣的,怎麼能服你?”

  老黑頭和年輕人連忙沒聲價附和起來,一時把我誇得天上難得,地下無雙,胤禛突然說:“去把去年冬天從熱河帶回來的那匹馬拉出來。”他們才連忙去了。

  一時間果然拉出來一匹馬,和眼前這匹相比,它嬌小不少:“小棗紅!”我驚喜地叫它,它也歡喜地邁開蹄子奔過來,親熱地拿脖子蹭我。

  胤禛對其他人說:“你們就在這裡候著。”說著拉了大白馬,讓我拉了小棗紅,往遠處連綿的淺草地走去。

  我有很多東西想問他,可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想了好一陣,只好先從馬兒說起。

  “王爺,您不是說這小母馬資質不好嗎?”

  “你不是說喜歡它,就覺得它好嗎?”

  我無言了一下,他說:“這匹白馬還沒有取名字,你說叫它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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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踏雲。好嗎?”

  “好,我把踏雲連小棗紅一起送給你。”

  我愣了一會兒,才說:“謝王爺恩賞,可是奴婢覺得,這踏雲不是奴婢配得上的,奴婢不敢受。”

  “哦?那誰才配得上?”

  “奴婢覺得,這樣的駿馬當然要配英雄,就像四爺、十三爺這樣的。”

  “這些馬運來時是十三弟選的,前些日子他跟我說,他覺得這匹馬對你的脾氣,叫我把它送給你。他還說,你告訴他,你最恨投做了女兒身,是嗎?”

  沒想到他們兄弟還有過這些對話,我低聲道:“是。”

  他站住了,我也停住。回頭看看,已經看不到那些人,遠遠低處的稻田裡,能看到幾個農民在地裡勞作的身影。眼前展開的,仍然是開滿紫雲英的山丘草地。

  正在四處張望,突然身子一輕,我已經坐在了踏雲的背上,胤禛也輕輕躍上馬背,坐在我身後,不知道他怎麼弄的,踏雲突然撒開四蹄飛奔起來。

  還記得上次騎馬的經驗,我先嚇得閉上了一會兒眼睛,但慢慢覺得,似乎沒有那麼顛簸。溫暖的春風掃過臉龐,也可以睜開一點眼睛。踏雲奔跑得飛快輕盈,我只看見前方碧藍的天,腳下四周掠過鮮豔的紫色,青翠的綠色,還有身下的踏雲像雲朵一樣的白色……總之一切都美得不像話。

  正在陶醉,踏雲卻漸漸停下來,變成在草地上漫步,小棗紅也出現在踏雲身後,原來它一直跟著我們呢。我開心地想下去和它們玩,胤禛突然丟開韁繩,雙臂從身後環抱著我,頭埋在我脖子裡,低低地叫了一聲:“凌兒……”

  我驚得全身都僵硬起來,脖子被他呼吸的氣吹得癢癢的難受,他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凌兒……我才發現,已經這麼捨不得你了。”

  什麼?

  他仍然埋頭在我脖頸間,說:“一直想帶你來騎馬,這些日子竟不得空。好不容易空下來了……今天下了朝,八弟過來說他的額娘,宮裡頭良妃娘娘壽誕快到了,他因剛剛進封了親王,已經請旨要把良妃請到他府裡賀壽,請我們兄弟都去。”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抬起頭來,突然縱身下馬,然後伸開雙臂,我只好笨手笨腳地往下滾,心裡直慚愧這嚴重破壞整個畫面的醜陋姿勢。

  他抱住我,輕輕放到草地上,才接著說:“八弟說他和九弟府上的女孩子都不中用,特地請了蘇州有名的戲班子,也只有那個頭牌名伶略看得過眼,加上京裡的班子,也還不夠。眼看良妃壽誕即至,他竟想起我府中還有個你,遂向我借你去他府上教習並排演曲子,到時撐充場面。

  我原根本不信他們幾個那裡還能少得了用得上的女孩子,只要放出話去,眾人還不是削尖了腦袋往裡送?但今日他竟趁朝會剛過,三哥、五弟都在一處時來說,連一干朝臣都在旁聽見了湊趣兒。既說只是我府裡一個丫頭,眾人府上就是指著送幾個也是常有的事,又是為良妃賀壽,我竟沒有理由不“借”你,不就便兒“送”給他還反倒是我吝嗇了。”

  說到這裡,他語氣和眼神都已經變得陰狠起來,此時停了停,粗重地喘了一口氣,咬著牙齒慢慢地說:“老八真是心有山川之險。”

  我呆呆地看著他,這恐怖的表情決不是開玩笑的……那麼……

  第一,過去一年發生了這麼多大事,八阿哥居然還想得起只在黑糊糊的晚上見過一次的我?

  第二,胤禛“才發現這麼捨不得”,原來是因為有別的人也發現了我?

  第三,……

  我正在用無數種分析想要消化這件事,他突然轉過身正對著我,雙手握著我的肩,盯著我說:“我這就收了你如何?”

  收……收了我?他的意思是……

  雖然我在現代是一個還算思想開放的人,但是眼前這麼直白的話還是讓我的心怦怦亂跳起來,不敢相信地看看他,又不願意對著他灼灼的目光,過了幾秒才想起來“撲通”一聲跪下來,說:“奴婢……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願?”他咄咄逼人地問。

  我的人權意識又呼呼的火苗直冒,實在是忍不住,乾脆抬起頭回答道:“奴婢就是不敢!若是要我一輩子在書房裡做個丫頭,就是讓我去塞外看馬,我也願意。但是我根本就做不來別人的小妾,更不會和別的許多女人一起服侍一個丈夫。”

  看著他眼光又開始凶狠起來,我覺得委屈,眼眶裡漸漸泛起眼淚,放緩了語氣,懇求地說:“王爺!這些日子您也看到了奴婢是怎樣的一個人,您想想,若是把我放在一角紅牆內圈起來,每天就等著您從那麼多女人裡挑中我,來看看我,凌兒還是現在這個你想要的凌兒嗎?

  “王爺您看,這草原、花兒、馬兒,它們這麼自在地生長在藍天下面,就像凌兒,生性簡單,就算流落江湖,也會自在開心。可是如果我要學著在許多女人裡面,每日只想著梳妝打扮,使小意兒,互相使壞打壓別的女人,來爭得王爺您的心裡的一點位置,凌兒不會爭,更爭不贏,只會像踩在踏雲馬蹄下的這花兒一樣枯死的!”

  他半晌沒有動靜。我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委屈。他彎腰拉起我,拿手抹去我臉上的淚,我看到他眼裡的震驚。

  “我知道你是個心氣極高的,原以為,我身為親王之尊,也不算委屈你了。沒想到,你是這個想頭。你說得不錯,我就是喜歡你鮮活的樣子……可是……凌兒凌兒,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知道這一關已經暫時通過了,乾脆在他胸前眼淚鼻涕一大把地痛哭起來。

  哭得頭都暈了,他衣服上也再也沒有地方可以擦鼻涕了,他又焦慮地說:“你不要哭了,你一哭,我就……”我才滿意地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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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他無奈地說:“原本也只是想問問看你的想頭,要給你辦入籍什麼的都來不及,老八那裡已經推不掉了,明天就會派人過來接你,我讓蘭香陪你去,她看著還機靈點。還有一個月就是良妃壽誕,一個月後,我接你回府,立你為側福晉——不要這樣看我,我知道你,你也要相信我,我能保護好你,讓你一直像現在一樣開心。”

  沒想到說了半天是這個結局,我急得一口氣沒提得上來,一句“不要”居然沒有說出口。想哭,眼淚鼻涕都已經淌光了,欲哭無淚。

  瞪著眼睛看胤禛,他卻不再看我,只很肯定、很滿意地把我抱回馬上,好像側福晉這個身份已經是對我極大的恩典,最好的解決辦法一樣。這個人怎麼就這麼霸道,這麼沒有人權觀念呢?他……他甚至不問我是不是愛他,願意嫁給他,只要他喜歡了,就要。

  踏雲又奔跑起來,我卻再也沒有了來時的心情。

  回到馬廄旁邊,一群人早迎過來,看著胤禛小心地把我抱下馬,看看他一片狼藉的衣襟,還有我紅紅的眼睛,一臉不知道什麼樣的表情,他們都低了頭憋住了笑。

  在回去的路上,胤禛仍然抱著我坐在轎子裡,卻一反來時的樣子,不停地說話,反覆就是那個意思——在八王爺府裡要“藏拙”,不要像在他書房裡那樣議論事情,要少見人……

  我好幾次開口要說話,剛叫了一聲“王爺”,他就自顧說起自己的話來了,就算早已瞭解他的霸道,還是把我氣了個無可奈何。

  第二天早上,我就由蘭香陪著,靜悄悄地由側門上了去八阿哥——廉親王府的馬車,沒有一個人送。說到底,我現在不過是個普通的奴才。

  一路上繁華喧鬧,蘭香不停地掀起簾子看著外面的市集,開心地指點著有什麼好玩的東西。我心裡卻像被上了一道枷鎖一樣沉甸甸的。不知道在雍王府的未來該怎麼辦——因為歷史上根本沒有出現過我這樣一個側福晉,也不知道此時正處於權力鬥爭漩渦中心的廉親王府會是怎麼樣的龍潭虎穴。

  第十一章 書房

  廉親王府派來這馬車,外表和裝飾非常平凡,但是趕車的卻是個小太監——這兩者的搭配在北京城的地界上非常惹眼。一路上,被蘭香掀起的簾子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窺探的目光,凡是看到了我的,或者說,被我看到了的,都被我回以惡狠狠的眼神。

  廉親王府在朝陽門碼頭外,離雍親王府不算近,當馬車轔轔地已經過了人來人往、熱鬧得不堪的朝陽門碼頭時,我心都高高地提了起來。

  從最旁邊的側門下車,也不理睬門上的人忙不迭和他打招呼,小太監就領我們徑直進去了。一路上不時有丫鬟僕婦小廝人等好奇地看看我們,有些人還和領路的“何管事”打招呼,偷看我們,我想,雖然的確需要“藏拙”,但也不能太過於扭捏作態小家子氣,不是丟雍王府的臉嗎?我都只淡淡地看他們一下,並不刻意迴避。

  進側門後,走的一直是王府裡偏東面的小路,穿過三道門之後,裡面的堂皇幽靜和外面喧囂的碼頭已然完全是兩個世界。往我們走的右邊看,遠遠幾棟對於古代來說很是巍峨的大廈疏朗錯落地坐落正北,顯然就是廉親王府對外的正堂了。越往裡走,佈置和結構越有江南氣息,清雅俊秀,和顯得嚴峻沉肅的雍親王府比起來,這廉親王府的氣質還真像他的主人。

  不知又繞了多久,眼前又是豁然開朗,一片綠柳廊榭環繞的湖水倒映著天光,靜靜躺在這庭院深處。我嘆了一口氣,他們兄弟都很會享受啊。

  沿著廊榭又往碧水深處走去,直穿過湖水一處比較狹窄的地方,前面還有一片更大的水域,水域最角落被兩座很矮小的小山阻斷,離我們來的方向最近的小山上,一片鬱鬱蔥蔥中掩著一兩棟小樓,我們被領到了這裡。

  走近了,便能聽到隱約有絲竹管弦之聲,在水面上漾開,讓人聽得說不出的舒服。一直沒怎麼說話的“何管事”不咸不淡地開口了:“凌姑娘,咱王爺關照說,請你這些日子就在這沁芳閣委屈一下了。蘇州來的十二個女孩子就住在這兒,帶頭的叫錦書,一併兒服侍的丫頭老媽子也齊全,有什麼事兒,山後面院門外頭住著管帶小廝,叫老媽子去知會一聲兒就是。”

  我答應著,隨他進了沁芳閣,一進門就是一個小小的靠水亭台,一群女孩子正撥弦弄箏,有的在吊嗓子唱著不知道什麼戲,悠悠揚揚的甚是好聽。見我們進來,全都丟了手中東西鶯鶯燕燕地叫了聲:“何公公。”

  “這就是跟你們說過的,雍親王府上的凌姑娘,這段日子就和你們住在一起,也好一起練習排演。錦書,錦書?”

  “哎!”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輕俏地從後面掀開簾子,腳步急碎裊娜而出,我頓時出現了不知道何公公在說些什麼的花痴狀態——這個女孩子,是回古代後見過的,在我看來最美的美女。

  她臉上乾乾淨淨沒有妝,以至於遠看時五官都不甚清楚,只覺得她長了粉粉嫩嫩的一張瓜子小臉,走近了些,才發現她的五官眉眼線條無比纖細柔和,叫人賞心悅目。而且,她雖然在笑,但笑容似乎跟周圍的一切無關,讓人不知道她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這個世界?但是這麼美的笑容,又讓人無法生氣,卻想去探詢究竟。

  不知道她和何公公說了些什麼事,已經轉身向我福了福:“錦書見過姐姐,還請姐姐多指教妹妹們。”

  說完,她矜持地微笑看著我。我知道自己應該淑女地回禮客氣幾句,但是回古代這麼久,第一次感覺到驚豔,我在現代欣賞美女的習慣自然又冒了出來,不由分說“啵”地親了一下她的臉:“MM,你真漂亮!”

  她的矜持形象一下子變成一臉愕然,瞪大了眼睛看著我,臉上騰地紅了一片。

  被她的翦水雙眸看得我心曠神怡,一把拉了她手正要說話,卻發現周圍的人無不大驚失色,蘭香倒是第一個笑出來的。

  然後我們在這沁芳閣的一片笑聲中互相見了禮,很快就親切起來,畢竟我們來自蘇州、揚州,對於這遙遠的北方來說,已經算是老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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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安頓下來之後,錦書對我這個人很感興趣,我卻突然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在這群精通樂器和唱歌唱戲的女孩子裡面,我到底是來幹嗎的?就會一樣彈琴,還是剛學不久的。想起“濫竽充數”這個典故,居然要在我身上重演了,真是丟臉丟到家了啊……

  在和錦書小聊了一會兒之後,我發現她雖然臉上的表情總像是不甚在乎的溫順的笑,但心裡卻非常有見解,而且眼睛裡面好像也藏了不少心事。

  為了應付我的窘境,我叫錦書她們今後練習時我先看看,而且,坦白地告訴她,我除了會彈琴和知道幾首歌之外,什麼都不會。

  “什麼?姐姐你不要說笑了。若是如此,八爺為何要巴巴地把你從四爺府裡請來?良妃娘娘可是八爺的親額娘呢,她的壽誕,怎麼會請錯人?姐姐你不要謙虛了……”

  這下輪到我一臉黑線。要說為什麼硬要把我請來,我也想不清楚……正皺著眉頭髮愁,外面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下來。

  一個人突然踏進來,大聲說:“你果然來了!”

  唬得我和錦書都是一震,忙轉頭看時,卻是我只見過一次的十阿哥!

  我們連忙給他行禮倒茶,他卻擺擺手道:“不忙不忙,你,轉過來我看看。”

  我和錦書對望一眼,看看他,他卻看著我,呵呵笑道:“我剛到八哥府上,就聽說你已到了,先來看看——果然是你。你們不要忙了,我這就去叫九哥……嘿嘿……”

  說著就自顧走了。

  我們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鬧,都愣了,我更是被他最後那聲“嘿嘿”笑得心驚肉跳。

  錦書又看看我,似乎瞭解了什麼,輕輕地問我:“姐姐,九爺十爺他們,見過你?”

  “就是因為被他們見過一眼,才會這麼倒霉的……”

  我簡短地把那天晚上的經過講給了她,她聽完之後,點點頭,說:“錦書已經可以想見,姐姐這般人才,當日情景必定如詩如畫……可是姐姐你是四爺的人,想必四爺對你也……”

  想起“側福晉”,我煩得甩甩頭,老天怎麼就不讓我回現代呢?這些人好像都好難纏啊?

  “姐姐難道還為這個煩惱?不論跟了哪位爺,還不是榮華富貴啊?”

  沒想到她這麼脫俗的人會說這樣的話!我不解地看看她,卻發現她笑得揶揄。嘆氣,也笑道:“做個永遠排不上名的小妾,跟一群女人鉤心鬥角,靠著一個男人的眉高眼低生活?錦書,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啊。”

  她已經收斂了笑意,坐下來望著欄外碧水,喃喃地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姐姐,錦書早已想過,我們雖然生得這個命,卻萬不可輕賤了自己。只是這話從來不敢對人說起,也沒人可說,如今才知道,世上竟有姐姐這樣的人兒……”

  她突然笑了,抬起頭來問我:“我好想聽姐姐唱唱那首《在水一方》,我從沒聽過還有這個曲子,姐姐你教我們啊!”

  於是一個下午就在給她們演示這首歌中過去了,她們全都喜歡得不得了,一個個用古琴、琵琶、箏、揚琴、編鐘、雲鑼、笛子、笙、簫……一樣樣試演配樂,看得我目瞪口呆。

  終於定下來這首曲子的配樂,再由她們認真試演一遍,效果竟然出奇的好。此時夕陽西下,湖上泛起金色的波光,垂柳輕拂,她們古典的唱腔壓著水波傳了開去,居然比鄧麗君版更有味道。聽得附近的丫鬟老媽子都跑過來聽,連問這是什麼新奇的曲子。

  錦書連笑道:“我就知道姐姐果然是謙虛呢!”

  在見識了她們的專業水平之後,我就一直在為一開始不知天高地厚答應為她們唱歌而慚愧,現在更只有對她苦笑了。

  直到晚上睡覺前才突然想到:十阿哥說他去叫九阿哥了,怎麼後來就沒有再出現呢?

  後來幾天,我除了聽她們唱歌排戲之外無所事事。錦書叫我再教她們幾支新曲子,我只好拉她到一邊悄悄跟她說,我記得的就那麼幾首歌,還要好好想才能完整地想出來,不能再像第一天樣班門弄斧了。她只當我開玩笑,每次只是一笑,也不再要求。我反而找到了樂趣——找錦書學彈琴。有這樣的美人兒來教,加上眼前急於要應付這一關,我學習興趣分外高漲,纏得她竟然每天沒多少時間做自己的正事了,好在她們多年技藝,練習也不在一時。

  這天,我和錦書在彈琴,一群女孩子卻在練什麼舞,唱一支這個時候算是“流行歌曲”的詞,錦書見她們跳得不得法,忙上前示範。

  我沒見過她跳舞,但當她一動起來的時候,我就發現,原來她最吸引人的長處,是跳舞。當她有節奏地舞起來時,整個人就像風裡的楊柳,卻又迂迴有度,這一段肢體語言,遠勝千言萬語,我那什麼唱歌簡直是……唉,真是出醜。

  我看一陣,感嘆一陣,突然心裡有了主意,我是打定主意不會上台露面的——倒不是因為四爺的那番話,而是我真心想“藏拙”——那個場面上,還不知道會有些什麼人呢。既然我記得的旋律對她們來說很新奇,不如連舞蹈一起像現代那樣新奇地編出來,我也算是來起點作用的——不然最後人家問四爺府上來的那個丫頭白吃白喝一個月,到底是干嗎的……那也太出醜了。待得舞蹈一停,我就連忙和她們商量起來。

  正在唧唧喳喳,門口突然傳來早已被我遺忘的何公公的聲音:“凌姑娘!”

  我們連忙轉頭行禮,他今天卻笑嘻嘻的:“姑娘這幾日還算習慣吧?有沒有什麼短缺的東西啊?”

  一見他這態度,我心裡反而不安——肯定是又有什麼事了。連忙答道:“多勞公公掛記了,我在這裡很好!”

  他說:“那就好,就怕奴才們服侍不周到,委屈了姑娘,不但我們八爺要責罰,今後連四爺那也不好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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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絮絮地說了好一陣,我也不說話,只低頭靜聽——他特地來,肯定不會是為了專程來噓寒問暖的。

  果然,他最後才說:“八爺在書房等姑娘呢,請姑娘過去一趟吧。”

  果然!臨到了這一關,我反倒平靜下來,就硬硬頭皮去吧。

  隨何公公走了一條和來時完全不同的路,我們又從另一個方向繞回了前面湖邊的一帶廊榭。我也來不及細看這些建在水面上的精緻小樓,就被領進了其中一棟。何公公將我留在一個房間,就退了出去。

  剩下我一個人,莫名其妙地打量著這間很不像書房的房間。

  不可否認,這間房間實在夠豪華。它是一個扁扁的長方形,長方形的一個長邊,是一整塊玻璃——在這個時代,這就很奢侈了。玻璃外,小樓壓著碧綠汪汪的湖水,遠遠一片春光明媚。可以想像這裡四時的湖景,春有垂柳、冬賞雪……

  我呆看了好幾秒湖景,又疑惑起來,看這裡的佈置,除了兩架書之外,就只有一列精緻舒適的面朝玻璃擺放的坐椅和小幾,顯然是為了欣賞湖面風景而設,看上去應該是個會客室。裡面還裝飾了不少看似很值錢的金銀、瓷器擺設,可惜我知道它們要幾百年後才是古董,暫時沒興趣。我走到一個坐椅前,坐下來,發現小幾上攤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文件。隨手撥著翻看了幾下,好像有書信,還有一些花花的紙,但我心裡有事,根本沒去看它們的內容。隨著時間過去,還沒有人來叫我,我心裡漸漸緊張起來。從椅子上一抬頭,卻發現對面書架邊掛著一幅奇怪的裝飾畫。

  說它奇怪,不是因為題材,而是因為它和這些古代的場景相比,讓我覺得分外眼熟和親切——居然是一幅油畫。我很驚喜地站起來,走到它面前細看。

  畫上是在現代很常見的題材,英國鄉村風景。一縷陽光從灌木叢中朦朧地打在一棟鄉間小屋,山谷中有流水和濛濛霧氣。因為有一個朋友在美術學院念油畫系,我也耳濡目染了不少,這幅畫看來畫法相當嚴謹工整,是古典主義裡中規中矩的佳作。這時候,我最喜歡的透納還沒有出生呢。

  手指輕輕撫過油彩堆積硌手的畫布,我發現畫面右下角墨綠的灌木叢中藏著作者的簽名,一筆瀟灑的右傾花體字——Giorgio Moreland(見注),我喃喃地念道。

  看來,這個人應該是現在英國的名畫家了,顯然是他的畫被英國當做禮物(清朝自己稱為“貢品”)千里迢迢送來中國。

  我冷笑著,人家已經在資本主義革命、工業革命了,你們還在故步自封,兄弟父子為了皇權拼得你死我活。

  就像在學校圖書館習慣的那樣,我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書架上的一列列書,線裝書的書脊上沒有名字,我只好隨手抽了幾本出來看。沒有一本自然科學的,全都是些翻爛了的人情世故文章。我突然為他們感慨起來,此時的榮華和繁盛今後還不是一樣變成過眼雲煙,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他們現在擁有的一切,十幾年後全都變成了一場空。被自己的父親憎恨,被自己的兄長迫害,想到胤■際遇的起伏之大,我不禁要同情起他們來了。

  正在沉思,何公公又神出鬼沒地出現了,我又被他嚇了一跳。

  “姑娘,讓你多等了,請隨我來。”

  誰叫我人在屋簷下呢,乖乖地隨他走,卻出了現在這棟樓,重新沿水邊往前面走。另一棟壓水小樓在剛才那棟房子的側前方,我隨何公公進去,上樓,進了房間,頓時感到一股強烈的、奇怪的氣氛衝我而來。

  胤禩、胤禟、胤誐、胤禵,或歪或坐,八道眼光齊刷刷地盯著我。

  我一時間被壓迫得說不出話,只好生硬地福了福,等待他們開口。

  仍然沒有人說話,我詫異地看了看他們。胤禩沒有看我,一臉沉吟,倒像在等他的弟弟們先說話;胤禟目光尖銳地死盯著我,我來不及去想他的目光有什麼含意,連忙先移開自己的目光;連有點傻乎乎的胤誐,看上去都像瞭解了什麼一樣得意地看著我;而胤禵,在這白天看清楚了,顯得年齡比他實際要大,他微笑,欣賞地看看我,向我身後使了個眼色。

  我忐忑不安地轉身,看看身後。在一瞬間內全身血液就全集中到了頭上——我身後,雕花欄杆上面的窗戶全都大大敞開,從這裡居高臨下看過去,湖水對面,正好是剛才我待的那間房間的大玻璃牆,此時水面平靜無波,玻璃裡面,整個房間的動靜清清楚楚一覽無遺。

  他們剛才就像看動物園的動物一樣,在窺探我的一舉一動!

  我背對著他們,怒火攻心。回到古代後可憐的一點自尊,再次深受打擊。我剛才還在好心同情他們,他們這群……實在不知道怎麼形容好的……陰險小人!

  但他們顯然覺得,拿一個奴才來研究研究,是一種有趣的娛樂……

  胤誐在身後終於忍不住似的開了口:“凌兒,我問你,我放在桌上的銀票,還有八哥放在桌上的書信,你怎麼都毫不上心呢?”

  收起想殺人的表情,我僵硬地轉過身,怒極反笑。

  “呵呵,原來那些花花的紙是銀票嗎?奴婢沒見過,不認識。至於書信,窺探他人隱私,非君子所為,奴婢我不感興趣。”

  他們此時又全部大感興趣地交換了一個眼色,胤禵語氣輕鬆地說:“怎麼樣?我就說了凌姑娘不是尋常女子吧?”說著又笑笑,說,“凌兒你別為難,我跟我八哥、九哥說,你是一個大有英雄氣,胸襟非常的女子。他們卻說,你明明是一個婉轉水靈的江南碧玉。我們就想出這麼個法子,來……看看你。”

  看看我?

  我從牙齒縫裡擠出回話:“那麼幾位爺看過了?沒別的事,奴婢告退!”

  說著就要轉身,胤禩終於開口了:“哎?我就說女孩兒哪經得起你們幾個打量?真是……姑娘不要急,我們也知道姑娘斷不是那沒有識見氣量,就為這個生氣的——四哥府上,可沒有我們府裡那些個沒意思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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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明知道他是假仁假義——那桌上的書信,不就是他放的?但是他語氣卻分外輕鬆和煦,就像朋友之間開開玩笑,他這個謙謙君子,正像春風一樣調解其中——聽這麼兩句話,我已經完全服了他。

  此時,他們是主,我是奴才,我已經聽得很明白,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四爺府上的,他們可能就會更直接了。想著,我強制自己冷靜下來,站回原地。

  胤禩慢慢踱過來,突然很溫柔地笑了,那種笑……就像春風化冰。我低頭,他站到我面前,似乎想看我低垂的眼睛,但是我只死死盯著他腰間精緻的明黃鑲玉腰帶不抬頭。

  “叫我怎麼說呢?為了你,九弟不知道跟我打了多少饑荒……可巧娘娘壽誕,我好不容易從四哥府那個鐵門栓裡把你請來了,九弟卻在我府裡每天轉來轉去,就是不去見你。”

  我完全沒有想到,這是九阿哥一手促成的,想起他那夜握住我手的情景,我不由得抬起一點頭,詫異地看了看一直沒有開口的胤禟。

  他仍然用那種含義不明的尖銳目光死盯著我。

  我又看了看胤禩,近在咫尺,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長得很俊秀,臉上的線條……想到他的四哥說他“心有山川之險”,我倒發現,比起這北方的荒漠大川,他好像江南那些秀麗起伏的丘陵。從他高貴儒雅的臉上,能看出他日後尚不如尋常百姓的結局嗎?

  他輕輕咳嗽一聲,我才發現,自己好像又花痴了……那個汗啊……怎麼就這麼喜歡看漂亮的人呢?真是不長記性!我狠狠地鄙視了自己一下,他先是有些好笑地看看我,又轉頭彷彿很奇怪地看了看一直不做聲的胤禟,似乎在想怎麼收場,然後說:“如今你既來了,不如就為我們彈唱一曲如何?聽九弟、十弟說,你那日在沁芳閣教蘇州的女孩子們,演那首《在水一方》,很是動聽啊。”

  他們去了?那為什麼又沒有進去?我緊張地思考著,心裡的話又脫口而出:“老聽那一首,不膩嗎?”

  他顯然沒想到我的態度會這麼差,愣了一下,又笑了,這次聽上去,笑得還算真心。

  胤禵卻等不及地又開口了:“我就知道,輕易請不到你開金口的。那我就等到娘娘壽誕那日,再看你有什麼驚豔的曲子吧。我卻還有一事不解……”

  我心裡得意地咕噥著:你等吧,慢慢等,我就不唱,我偏不唱……呵呵。

  他卻在問另一件事:“剛才在那屋子裡,你似乎只對書、畫兩樣感興趣,書,你似乎也沒有找到什麼看得上眼的,倒是對那幅畫兒……我問你,你指著那幅畫,在念叨什麼呢?”

  沒想到他觀察這麼仔細,可是我也不怕……這年頭幸好沒有竊聽器。

  我不慌不忙地答道:“奴婢是覺得,那畫兒好生奇怪,大概,是在念叨這個吧。”

  胤誐也站起來,拿扇子一拍手心,說:“老十四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你看那畫兒時,不像是奇怪的樣子,倒像……倒像是見了熟人的高興神氣!”

  我已經受不了了……上帝作證,康熙的這些兒子,哪個是省油的燈?再這樣被他們盯著審下去,我就要暈倒了……

  對啊!我可以暈倒!電視劇裡好像最喜歡用的一招!我為自己的機智竊笑了一下,當機立斷……

  扶著頭,軟軟地晃了幾下,我就要往地上倒。心裡想著,你們怎麼還不來接住我?我可不想真的在地上摔個囫圇……

  “哎?怎麼了?”胤禵畢竟最年輕沉不住氣,已經吃驚地叫出來,一把扶住了我。我順勢安心地倒了下去。

  閉上眼之前,我看見一直坐著不動的胤禟似乎雙手一撐,想站起來……但後來的,我就沒看見了。因為在一陣忙亂之後,我被一抬軟轎送回了沁芳閣。

  直到晚上,我的臉色一直都真的非常難看,成功地讓所有的人都以為我真的很虛弱。

  在大夫、錦書、蘭香和一大群女孩子的忙亂和吵死人的唧唧喳喳中,一直讓我臉色很難看的,是我心裡一直反覆想著的,剛才在“書房”的情景。

  別的都想得一團亂麻沒有頭緒,但只有一件……

  九阿哥胤禟,他在整個過程中,只是坐在那裡,目光從未有一瞬離開我,卻一句話都沒有說、沒有問。

  想起小時候外婆說的話:“咬人的狗不叫。”我的直覺意識到,麻煩恐怕正是來自於他。

  註:18世紀英國風景畫家喬治·摩蘭(Giorgio Moreland),此處是隨便引用的,年代不一定契合,康熙末年才剛進入18世紀初葉。還是那句話,小說家言,不要細究,純屬娛樂。

  第十二章 錦書 

  只有聰明的錦書,總是悄悄地打量我,想要問我什麼。但顯然,她實在是無從問起,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所以第二天我仍然起來和她們“排演”,一切照常。

  在我們的策劃下,錦書的新舞漸漸成形,這幾天我忙著跟裁縫傾訴我對她們漢代古樂府舞衣的設想,一心想要把錦書打扮成古代神話一樣的美人兒,連一群女孩子都為這個新奇的點子興奮不已,忙著貢獻自己的創意。在一片花團錦簇中,來八爺府上的十天過去了。

  這天,春雨淅淅瀝瀝,從早上一直不停,這樣的天氣讓沁芳閣裡的氣氛慵懶起來。吃過午飯,我毫無形象地回房大睡起來,誰叫我這個古代的身體這麼差勁呢?

  還在夢周公,蘭香慌慌張張地把我搖醒了,我不滿地要拿被子蓋住頭,她一把拉開被子,說:“別睡啦!九爺和十三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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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