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騎上我烈性子的赤兔馬,舉目眺望那茫茫的四野,故鄉的草原啊,好像展現在我眼前,阿媽不見了英雄兒郎,淚水漣漣沾濕衣裳,鴻雁喲,請你告訴我,那青青的山梁後,可有他的身影?……
“《鴻魯嘎》!是阿依朵!”
我急忙打起簾子,只見西邊大路上迎著隊伍奔來三騎,在前方路邊停下了,滿身風塵、一身白衫的阿依朵、岳鐘麒和……和到我夢裡向我告別的,二十年前的胤祥?
他們翻身下馬,向御輦和金匱長跪在地。因為沒有皇帝的旨意,隊伍繼續前進,當人們抬著金匱走過他們面前時,在悲傷的人眼裡,與年輕時的胤祥一模一樣的小王子成袞札布初,忽然站起來,走到隊伍前,伸手從一名太監身上拉過一槓,低頭扛到自己肩上。
“……喀爾喀蒙古台吉成袞札布初要為怡親王舉靈,請旨……”侍衛匆忙地稟報還沒說完,胤禛已沉聲道:“走吧。”
隊伍重新開始移動,阿依朵和岳鐘麒也站起來,會合到金匱旁送行的將士中去,當岳鐘麒抬起頭來時,我看見這個被多年戰場硝煙打磨得鐵塔般的漢子,已是滿臉淚水。
放下簾子,與胤禛默默握著彼此的手,聽隊伍中會蒙語的人漸漸加入阿依朵的歌聲,任一路悲愴的《鴻魯嘎》長歌當哭、痛入骨髓:
……
馬蹄踏碎清晨的露珠,穿過叢叢野花,越過大漠、揚起塵煙,英雄兒郎要去的地方啊,遠在天邊,鴻雁喲,請你告訴他,登上那高高的塔烏博格達山啊,放眼眺望烏布蘇湖,故鄉的草原金光閃耀,等待可愛的英雄兒郎,快快回到故鄉……
第五十四章 喪子
雍正十三年的春天,圓明園綠意蔥蘢,綠絨毯似的山坡草地上,兩隻小鹿瞪大了驚恐的眼睛,箭也似的衝出林子來,我帶著新兒、高喜兒等人剛好路過,見小鹿這樣慌張衝過我們面前,正在納悶,又見那邊山坡上,幾個少年在後面拿著小弓追了下來。
是弘曆和弘晝兄弟,身後幾個黃帶子宗室子弟,皆是輕裘寶帶,美服華冠,見到我,紛紛收起架勢,笑嘻嘻地請安。
“我知道,你們皇阿瑪管得你們嚴,自己不出去圍獵,也不讓你們玩兒,不過,這兩隻小鹿既然被我遇見了,還請寶親王、和親王賞個薄面,饒了它們吧。”我還禮笑道。
“我們追著玩兒的,也沒真打算傷它們性命,公主請放心!”弘晝連忙笑著解釋。
弘曆看看我身邊的新兒,也笑道:“前陣子在太學裡聽新兒說起什麼蒸汽機,心中好奇,一心想問個明白,但新兒到太學的次數卻越來越少了,我又正好遇上前年從英吉利國來的那個畫師布朗,隨口問了他,不想他也是大驚,說蒸汽機在他們歐羅巴大陸上也才剛剛發明出來,因他只是個畫師,所以連他也不太懂得,只知道個名兒而已。大夥兒都知道,新兒懂得的新奇物事,都是公主教的,弘曆正想尋個什麼時候來請教公主呢,敢情公主不吝賜教。”
他說著,還做了個長揖,聽到這裡,我已經好笑地看了一眼新兒,她只向我擠擠眼,沒看弘曆。我只好對弘曆笑道:“我本來看,她都十八歲了,老裝模作樣地去偷學太惹眼了,而且已經有了自己看書學習的能力,才漸漸不要她去的,現在看起來,原來還是個小丫頭片子,只聽說了這一個詞兒而已,不求甚解,就急著跟人炫耀。寶親王別見怪,我也是從西洋使臣那裡聽來的。”
弘曆顯然對我的解答意猶未盡,弘晝更是個好奇寶寶,但他們兄弟從小受的教育就像無形的繩索般有效,當下不再多問,只是不甘心地約定改日有時間專門請教,然後彬彬有禮地寒暄兩句,作勢讓路,等我走過才離去。
走遠了些,新兒開口了,卻與剛才的話題無關:“公主,盛郡王弘時阿哥又沒有與寶親王他們在一起。”
弘時與胤禛的父子關係微妙緊張,眾所周知;弘曆將是繼承大寶的人,同樣眾所周知。因為弘曆是上百個皇孫中唯一曾被暮年的康熙帶在身邊的,也成了雍正皇帝皇位得自康熙親傳的重要證據,弘曆更連親王封號都是個“寶”字……一切都這樣清楚,弘時卻還是有了不該有的野心。這初時讓胤禛憂慮,冷眼看了幾年後,憂慮變為憤怒,甚至憎恨。弘時陷得很早,也很深,許多內幕我也只聽說過隻言片語,以胤禛的性格,這最後的殺戮已經無法避免——我能回答新兒的,唯有無聲嘆息。
雍正八年中,皇帝的那場寒熱病直到十月才度過險關,拖了大半年時間,到雍正九年才徹底恢復,其間為安定朝政,彌補怡親王去世後的權力缺口,李衛特地被從南方調回京城,臨時入主上書房,才勉力封死了所有小人作亂的可能性。
雍正九年,久病的皇后也去世了,謚號孝敬皇后,與年妃等其他早逝妃嬪一起葬於泰陵。那時,小王子成袞札布初終於配合岳鐘麒大敗準噶爾軍,總算得以襲策凌的爵位,被封為喀爾喀蒙古大札薩克親王兼盟長。
戰爭至此,雙方都感到不好再打下去了,便開始議和,這一議,又從雍正十年,直議到雍正十二年,其間還小戰事不斷,最終好不容易以阿爾泰山為界,劃分了准噶爾和喀爾喀遊牧分界線,將邊疆之爭暫時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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