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這裡連李德全也靠近不得,難免有些不周到處,我沒什麼,皇上才辛苦呢,大過年的……還有,可別再提剛才的事了,自己燙了都不知道,還看著我——叫他們看笑話了。”
“呵呵……”胤禛一時忘情,伸手撫我的臉,正要說什麼,李德全在外面叫道:“張大人奉旨求見!”
“哎呀!張大人也是每天都守在這裡的,一傳就到,十三爺他們也還沒走遠呢!”我立刻回過神來,果然看見南面窗外,方苞和胤祥兄弟四個人的身影沿結冰的湖岸還沒走遠,北面張廷玉已經低頭走向這邊。
“皇上你真是的!叫他們都看見了……我先走了!”自覺臉上發熱,這種樣子一定要避開張廷玉這個學究先生,免得他又皺眉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於是轉身匆匆走了。
下到沿湖的走廊,宮女們在轉彎處廊下等我——宮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宮女沒有太監可靠。一則,宮女中有出挑的、心氣高的,可能成為妃嬪的情敵,或為了小心思而做出什麼不合適的事情來;二則,宮女二十五歲便會放出宮,不像太監,一輩子只能老死在宮裡,沒有別的出路。所以最機密的事情,無一例外的只能由太監侍候。
走得太快,突然發現前面就是磨磨蹭蹭邊走邊說話的胤祥他們,我帶著一群宮女,想避開已經來不及,允禮聽見動靜回過頭來,立刻笑嘻嘻轉身作揖:“凌主子!嘖嘖……剛才可燙著了?請太醫瞧過了嗎?”
知道他一開口就沒好話,我一邊請安回禮一邊笑道:“十七爺這話放肆了!皇上燙著了,你不擔心,怎麼來問我?”
“嗨!燙在皇上手,疼的不是凌主子的心?更別說,凌主子還沒燙到,皇上就已經心疼了,臣弟這也是出於惇睦友愛之意,替皇上分憂嘛。”
胤禛與年長兄弟們的關係勢同水火,加之胤祥這幾年蛻變得成熟寡言,不再像年少時那樣開朗,更不再輕易嬉笑怒罵,胤禛少了許多輕鬆開懷的機會,心底不是沒有遺憾的,所以他對允祿、允禮這兩個年紀小、沒有陷入之前黨爭的弟弟一向親厚無間。瀟灑詼諧的允禮就如同從前的胤祥,私下在皇帝面前一向可以恣意取笑,百無禁忌,但他本身也聰明過人,知道察人心思,戲謔不至於過分,往往能博皇帝一笑而不追究,所以滿宮上上下下的人,竟對他這張嘴無可奈何。
我被他嘲笑慣了,厚著臉皮就要走,他又左右對自己兩個兄弟說:“怪不得凌主子時常跟皇上也是‘你’啊‘我’啊的稱呼,把咱們外人在眼前的,都當木樁子,還得假裝沒聽見……哎!方先生,您一定也聽過了吧?”
方苞本來想假裝沒聽見的,被他一問,不知想起什麼,居然也忍不住破顏一笑,又趕緊收斂笑意,轉身看起了雪景。
允禮還要說,一直微笑不語的胤祥突然發問道:“凌兒,你身後這個,不是以前的翊坤宮裡的宮女嗎?”
胤祥是領侍衛內大臣,又主管戶部和內務府,整個宮禁的侍衛和宮人都由他負責,這算是問正事了,胤祥現在是朝中真正的中流砥柱之臣,又是長兄,他這麼一開口,允禮果然閉嘴了。
“是,她是以前年皇貴妃身邊的蘭舟。年皇貴妃喪儀已畢,蘭舟年紀早已過了二十五,內務府不知道怎麼分派的好,我就先要了過來,想給她物色個好人家許配了,也不枉自幼就忠心耿耿跟了年皇貴妃一場……你也知道,現在要出去說是年家的,還不知道叫人怎麼擠對呢。”
“怪道看著眼熟,以前在四貝勒府就見過的,只是那時候她年紀還小,顏面記不清了,既如此,也是個難得的,京城三萬上三旗禁軍,有得是尚未婚配的武官,讓她挑個好的,我做主——過幾年掙了功勞升了官兒,她就穩做誥命了。”
“蘭舟謝怡親王!謝凌主子!”
胤祥揮揮手,帶頭轉身走了,目送他們走到外面,被一擁而上的家丁們接上暖轎,我才沿迴廊另一邊回到我的“藏心閣”。
蘭舟反而添了什麼心事似的,站到哪兒就是發呆,我正閒得無聊,抱著雪球轉了幾圈,見她還是那個樣子,便悄悄以目光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蘭舟!”
“啊!主子有何吩咐?”
“你在想什麼心事呢?自打剛才聽怡親王說要給你挑夫婿,就這麼魂不守舍的,難道你已經有心上人了?別擔心!自由戀愛最好了,說出來,我幫你做主。”
“啊?不是的……”蘭舟一聽,慌得“撲通”跪下,連連搖手,“主子!奴婢絕沒有這樣的心思!”
“跪什麼?你剛來我身邊,不知道,我身邊的人聽我這麼說,一定高高興興謝恩。”
“是!可是……蘭舟是有心事,但絕不是為自己……”
“哦?那……就是你家人?”
“蘭舟沒有家人,蘭舟是年家老夫人從街上收留的孤兒。”
“哦?站起來好好說!”我很好奇,見蘭舟左右看看,便說,“我讓他們都出去了,他們跟著我,時常是在皇上身邊的,都懂得規矩,你說吧。”
“是。”蘭舟站起來,低頭想著什麼,才說道:“蘭舟年前去送李嬤嬤回家了……”
“李嬤嬤一輩子都在照顧人,自己也該回家養養老了。”
“是!李嬤嬤叮囑了蘭舟許多話,不瞞主子說,蘭舟原是一心想出家的……”
“出家?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出家?心不清淨,出家也沒用,心裡清淨了……你沒聽說過,大隱隱於市嗎?”
“主子訓得是!蘭舟只是……從前在年主子身邊,見皇上也有十幾年了,這些日子,看到皇上和凌主子在一處時的樣子,竟像變了一個皇上似的,就如尋常人家恩愛夫妻……凌主子是好人,皇上也不是冷面冷心,原來是年主子沒福……”
“……人和人,要講緣分的,有緣的人,就算千里之外,時空阻隔,也能相遇。沒那個緣分,就算做了夫妻,也是同床異夢,甚至連對方的真面目都看不清楚。所以你挑夫婿,千萬別跟那些俗人一般見識:又要身家如何,又要容貌俊俏的,都不重要,最要緊是兩個人的心能想到一起,你敬我愛,開開心心過日子。”
蘭舟臉一紅,又跪下了:“是!蘭舟雖然還未出閣,但服侍年主子這麼些年了,也懂得一些道理,凌主子這都是金玉良言。”
“明白就好,你接著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