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一
我想要她。
重陽節,太子在毓慶宮代皇阿瑪設宴,兄弟們表面上一派融融和煦,其實哪個不是各懷鬼胎?八哥大約想著咱們的大事進展順利,心情不錯,居然跟太子二哥推杯換盞,喝得春色滿面;十弟更是胡吃海喝,勾著五哥的脖子說起笑話,有意無意地把五哥自以為辦得神不知鬼不覺的一件事抖了出來,嚇得五哥臉色都變了。
我很不耐煩,有意思的是,四哥似乎比我還不耐煩:時常出神就罷了,偶爾,臉上還浮起一個恍惚的微笑。
看看他,我只能一杯接一杯地給自己灌酒。果然,一向最沉得住氣的四哥,一向最愛與太子示人以親厚的四哥,居然第一個坐不住,宴席剛剛結束,他就在所有人之前,匆匆走了。
“……九哥,那丫頭雖好,不見得人人都像你這般想著吧……哈哈……何況是四哥這種不解……不解……風情的人呢……”十弟搭著我的背,嘻嘻哈哈地說,舌頭都大了,“不然要是我……還等著她留在書房……獨自、寂寞……寂寞……良宵?嘿嘿,嘿嘿……”
“十弟喝多了,趕緊回府去歇著,當心明兒早朝起不來,皇阿瑪問著!”
八哥“撲哧”一笑,指著十弟向我說:“十弟到底還是個小孩子,那樣也算善解風情?九弟你也喝得不少了,這也值得你胡思亂想?四哥準是有什麼事兒惦記著呢,不然,他要是新納了妾室,我們準會知道的。”
“哎?八哥,這說的又是四哥府上那個丫鬟?我都聽你們說起好幾次了,九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八哥你跟我說說……”年輕好奇的十四弟忙忙追問。
“呵呵,這有什麼好聽的……”八哥心情果然不錯,笑眯眯地攜過十四弟的手,“當日我們去四哥府上……”他居然真的給十四弟細細講起這個故事來了。
他們在說什麼?笑什麼?他們根本不懂!——我就是知道!四哥一定是回去找她了,一定是在宴席上還想著她,除了她,還能有什麼情況會讓我們那個四哥如此反常?過去的二十多年裡,從來沒有!
她是四哥府上的人,四哥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她,一想起這,我就怒從心頭起……這世上怎麼可能有我想要,卻得不到的好東西?!
我想要她。
康熙四十六年冬天,隨皇上巡幸熱河,雖然一切都進展順利,八哥仍執意要我隨他一起住,便於通消息,十弟不肯落下,也賴著一起住在八哥的旗雲山莊裡。
其時,皇阿瑪對太子的猜忌日深,父子二人時常話不投機,此行到熱河之前,先更換了他老人家自己身邊的禁軍不說,還把太子身邊的心腹侍衛一起換了。更不用說,接見蒙古各藩王公時,皇上居然棄太子不用,卻點名要八哥代御駕前往。八哥與除了喀爾喀之外的蒙古各部一向都有來往,其中個別部族,還關係甚密,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皇上不但不因此有所避忌,反而乾脆順水推舟……
如今想來,八哥回來後賞了一夜雪的興奮,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皇阿瑪是器重八哥,真心想看看這個兒子的才能?或許,有那麼一點。但更多的,是試探各方反應,為自己深不可測的下一步做謀劃,同時,也把八哥推向了風口浪尖……
“八哥、九哥!你們猜我看見誰了?”十四弟笑嘻嘻地走進來,居然還順手奪走我面前小幾上的熱茶一飲而盡。
“我陪著八哥賞了一夜的雪,眼巴巴熬到天明,你就來搶我茶喝?”我打個呵欠,瞪他。
“呵呵,一杯茶什麼希罕的,九哥,你要是知道我總算見著了哪位人物,只怕送我一車好茶也值得。”
八哥雖思量計較了一夜,卻依然神采奕奕,看著十四弟微微笑。十四弟果然藏不住話,樂呵呵地告訴我們:“我見到九哥唸唸不忘的那個凌兒了!”
“什麼?她也在熱河?你昨天去四哥獅子園了?”我猛地坐直了身子。
“不,你們再也想不到我是在哪兒見到她的。昨晚,快近午夜了,在塔古寺後頭冰天雪地裡,而且,四哥不在,也沒別人,就凌兒和十三哥兩個。”
“他?他大半夜的,帶著凌兒做什麼?”我不由得站起來,大聲質問。
“這個凌兒,和那兩個男孩子一樣,是四哥書房伺候的,既然他們都來了,那個瘸子書生一定也來了——四哥這次竟是有備而來?”八哥低聲念叨著,也坐不住,站了起來。
“我不管還有誰來了,十三弟帶著凌兒,他們兩個在外頭做什麼?”我盯著十四弟問。
“你還見到些什麼?十三弟每次來熱河,都要去塔古寺祭拜敏妃娘娘,這次,他們可有說起別的什麼?”八哥也認真地看著十四弟問。
十四弟輪流看看我們這兩個哥哥,哈哈一笑:“這下,一車好茶值得吧?不過九哥你也恁的多情了,就記得美人兒,瞧瞧八哥關心的是什麼?要說昨晚遇見他們,還真沒什麼要緊的話,我倒是對那個凌兒印象深刻……”
我和八哥聽他細細描述了前夜情景,一時都沒有說話。
“……呵呵,九哥,這丫頭怨不得你惦記,現在我都怪惦記的,想想都遺憾,那天怎麼就沒福跟你們一起聽她唱‘蒹葭蒼蒼’呢?”
“大丈夫快意恩仇?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哼……”我無法否認自己的意外,聽上去,這一點都不像那個月下練琴的柔弱女子,她居然能用這樣豪氣干雲的言語勸解我們那個十三弟?
“原來十三弟為上次戶部的事,至今仍覺深受挫折,四哥想必也是一樣的,咱們雖然算是小勝一局,但這樣看來,四哥已經因此十分警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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