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吳語回去給雲兒找衣服時,路上碰到燕蘇。他負手立在風中,穿一件月白色綢衣,也不怕冷,系一條織金腰帶,頭上戴著束冠,上面嵌了一粒圓潤碩大的明珠,越發顯得丰神俊朗,面如冠玉,和剛才衣衫不整的樣子判若兩人,攔住她問:“雲兒精神還好嗎?有沒有喊冷?早上吃了多少飯……”問得甚是詳細。
吳語一一回答:“精神還好,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只是氣血不足,臉色有些蒼白。早上吃了一碗枸杞紅棗粥,喝了半盞參茶。我這會兒正要拿厚一點的衣服給她呢。”他微微點頭,隨即又蹙眉道:“怎麼吃得這麼少?”吳語便說:“大病初癒的人,吃多了也不好。”他沉吟不語,示意跟在身後的馮陳拿一袋銀子給她,淡淡說:“賞你的。”抬腳就要離開。
吳語看著他的側影,嘴唇微抿,沒有接。馮陳硬是將銀子往她手裡一塞,“拿著啊,發什麼愣。”心想九華門的人窮得很,連頓像樣的飯菜都買不起,還是他吩咐手下從附近的村鎮買了些新鮮的野味蔬菜送上山來,一個小姑娘,突然得了這麼多銀子,一時半會兒嚇著了也是有的。哪知她突然對著燕蘇的背影說:“公子,我不要銀子。”聲音雖然輕輕柔柔的,但是臉上神情卻很堅決。
燕蘇轉過身來,冷冷問:“你什麼意思?”看她的目光甚是不悅。吳語被他看得心裡發毛,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照顧雲兒……雲兒姑娘……不是……不是為了……銀子……”短短一句話,說得七零八亂。燕蘇想到魏司空曾說過,江湖中人最講義氣,大概覺得自己侮辱了她,便說:“你且拿著,雲兒的吃穿用度,都要銀子。”他自然看出了九華門經濟不甚寬裕,不再理她,徑直往前走。
吳語小跑追了上去,喊道:“公子,你和雲兒,還有東方大哥都是九華門的朋友,來九華門做客,要是還收朋友的銀子的話,那也太不夠意思了!”說著將錢袋還給他。燕蘇站定了看她,沒有說話。馮陳知道主子被拒心中定然不快,忙說:“九華門熱情好客,公子自然感激得很,不過這些銀子只當是給九華門的兄弟們買酒喝。”吳語笑著說:“那也太多了,沒有這樣的道理。”
燕蘇十分不耐煩,“讓你拿著你就拿著,哪來這麼多的廢話。”吳語見他生氣,怔怔看著他,微微一笑說:“公子若是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定要有所表示,那隨便給點什麼就好,只要不是銀子便成。”燕蘇懶得跟她多說,隨手從懷裡掏了件物事扔給她,掉頭去了。
吳語拿在手裡細細觀賞,原來是核桃大小的一塊石頭,顏色翠綠,中間鏤空雕了一隻黃鸝,嘴裡還銜著一枝花,栩栩如生,技藝精湛。心下大喜,忙收在懷裡。燕蘇一向喜歡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這樣的小玩意兒不知道有多少,順手便給了她,省得她再唧唧喳喳,聒噪得緊。吳語卻當做是無價之寶,回屋找了根紅色的絲線穿起來,掛在脖子上。
第三十四章又起風波
雲兒養傷期間,眾人都來看她,陪她說話解悶兒。魏司空知道她是個坐不住的主兒,何況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悶也要悶死了,就送了她一套皮影解悶,各式各樣的人物都有。她喜滋滋拿在手裡,起先和吳語扮小姐丫鬟的戲碼,後來覺得不過癮,把東方棄、魏司空等人也拖了過來玩。一夥人待在荒無人煙的山上,也沒什麼事,陪著她瞎鬧。這天吃過晚飯,眾人聚在一處扮《崔鶯鶯待月西廂記》:吳語是紅娘,雲兒是相國小姐崔鶯鶯,東方棄是張生,魏司空自然是張生的八拜之交杜將軍,又有其他人湊趣扮老夫人或是老和尚的,一時間房裡好不熱鬧,笑聲不斷。
燕蘇老遠就聽到笑聲,問馮陳:“這麼晚了,怎麼這麼吵?”馮陳笑道:“大家陪雲姑娘玩皮影戲呢。”他想了想,“看看去。”走近了正好聽到東方棄的聲音,“小生姓張,字君瑞,洛西人也,年方二十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建生,並不曾娶妻……”就知道是《西廂記》,後又聽得雲兒喊“紅娘”,兩人扮一對情侶,臉色登時一變,一腳踹開房門。眾人正扮得高興,燈火下見他黑著一張臉站在門口,不言不語,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面面相覷,漸漸住了聲。
魏司空從小跟在他身邊,一眼就瞧出他心情惡劣,忙說:“今天先到這裡,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覺了,明兒再繼續,明兒再繼續啊。”一溜煙先走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遠離戰場再說,他可不想充當炮灰。眾人忙有樣學樣,一個個都溜了。東方棄叮囑雲兒好好休息,又說:“吳姑娘,你留下來照顧雲兒。”又跟燕蘇打了聲招呼,這才走了。吳語看著站在門口猶如瘟神的他,戰戰兢兢地說:“燕公子,進來坐,請喝茶。”
燕蘇大喇喇坐下,冷冷說:“出去。”眼睛卻是看著雲兒。吳語嚇得手一抖,茶水差點潑出來,連忙帶上門離開。屋裡只剩下他和雲兒,兩人都沒說話,一時間靜悄悄的。雲兒橫了他一眼,將手裡的皮影扔在地上,背對他側身躺下。燕蘇扯了她一把,見她縮肩避開了,沒好氣地說:“你幹什麼?”還敢耍脾氣?
雲兒氣哄哄地說:“我們玩皮影戲,礙你什麼事了?這是我的房間,該出去的是你!”他蠻橫地說:“就礙我的事了,怎麼著?”見她小臉漲得通紅,一副坐起來就要打人的樣子,只好違心地加上一句,“你們吵得屋頂都快掀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雲兒一聽滿肚子的氣立即癟了,這才想到大晚上的大吵大鬧確實不成體統,影響他人休息,九華門的人不吱聲,自然因為她是客人,不好意思說。她靠在床頭,悶悶道:“我睡不著嘛,大家玩一玩怎麼了,哪有這麼早睡覺的。”
燕蘇撿起她扔在地上的皮影,不屑地說:“這有什麼好玩的?小孩子的玩意兒!”雲兒忙搶在手裡,斜眼瞪他,“你知道什麼?不會玩就不要亂說!”他哼道:“誰說我不會玩?這種東西我小時候早玩膩了。”雲兒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將手裡的皮影遞給他,“我不信。要不然你演上一段?”燕蘇見她臉上似笑非笑,一心要瞧他笑話,微微一笑,接在手裡,開口便是:“接酒時將她來戲一戲,看她知情不知情。”
這是《游龍戲鳳》裡的一句戲詞,講的是正德皇帝私游大同,路過梅龍鎮,住宿在李龍酒店,正值李龍有事外出,由其妹李鳳姐接待來往客人,正德皇帝見到美貌伶俐的鳳姐,心生愛戀之情,故意與其戲謔調笑的故事。雲兒一聽便知道他藉機調戲自己,頓時紅了臉,撇過頭去不理他。卻聽得他繼續唱道:“好一個乖巧李鳳姐,她與孤王要酒錢,我這裡忙把銀來取,九龍袋取出了一錠銀。”當真拿了一錠銀子出來。
第三十四章 又起風波
雲兒有些哭笑不得,拿起皮影,指著他鼻子罵道:“軍爺做事理太差,不該調戲我們好人家。”一手擲了過去,剛巧扔到他臉上。燕蘇接在手裡把玩,眼角滿是笑意,看著她笑嘻嘻道:“好人家來歹人家,不該斜插這海棠花,扭捏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風流就在這朵海棠花。”二人都是以《游龍戲鳳》裡的戲詞對答,倒是很有意思。
雲兒聽到這裡,使勁啐了他一口,“深更半夜,你一個大男人在我房裡,沒的毀了我的清譽,還不快走!”燕蘇嘴角含笑,微微瞟了她一眼,眉毛順勢往上一挑,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塊,身子往後一倒,還搖著椅子來回晃了幾晃,擺明一副“就是不走,能奈我何”的模樣,整個人說不出的風流俊雅。搖曳的燈光映著他那俊美白皙的臉龐,慵懶的神情,靈動的雙眸,猶如芝蘭玉樹,清新無塵。
雲兒一時瞧得痴了,待回過神來,瞧見他似笑非笑看著自己,暗恨自己一時為美色所惑,鬼迷心竅,被他恥笑,用力推他,“快走,快走,時候不早了,我要睡了。”見他不為所動,忍不住威脅說:“你再不走,我喊非禮了啊!”
燕蘇卻笑了,一把抱住她腰,在她耳朵邊吹氣,“你喊吧,非禮的罪名,今晚我認了。”反正他早就想非禮她了,頭低下來湊到她唇邊。雲兒一扭身躲了開去,他發出悶笑,胸膛的震動傳到雲兒身上,令她燥熱不已,急得直喊:“燕蘇!”又推又抓,聲音中滿是惶惑以及懇求。燕蘇卻充耳不聞,將她雙手反剪在身後,單手制住,另一隻手固定她的下巴,薄唇一點一點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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