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十年懵懂百年心 作者:李李翔 (已完成)

 
li60830 2019-1-3 17: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 29085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1:57
六十

  他回首看她,眸光有些發熱,“因為我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因為她囂張,因為她無畏,因為她不肯給他好臉色,因為她不顧一切救了他,因為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聰明……和任何人都不同,所以他想要據為己有。

  雲兒完全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嘴裡嚷嚷:“你現在不是見到了嗎,有什麼好稀奇的!求求你看在我拼了自個兒小命救你的份兒上,讓我走吧,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敢惹你了,聽到太子殿下您的大名便退避三舍,繞道而行。我天天吃齋唸佛,三跪九拜祝殿下您福壽安康,長命百歲。”她心想這人怎麼跟狗皮膏藥似的,粘上了就拿不掉了。

  她這樣說,燕蘇更不可能讓她走,淡淡道:“我是千歲,將來榮登大寶便是萬歲,自然是福壽安康,長命百歲。”雲兒忙說:“好好好,那雲兒祝殿下您仙福永享,壽與天齊,與日月同光,和天地同壽。那太子殿下這回能放雲兒走了嗎?”哼,活那麼久,想成妖嗎!燕蘇隔著縹緲水汽重重煙霧看著她,“雲兒,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凡是他想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會得不到。

  雲兒差點崩潰,她只想離開這個鬼地方,有多遠跑多遠,瀟灑自在地闖蕩江湖去。自從她第一天到臨安在鴻雁來賓酒樓碰到他這個天字第一號煞星以來,八輩子的黴都倒盡了,又殺又打,又追又跑,差點連小命都丟了,跟撞了鬼似的,一世英名毀了個乾淨徹底,叫她以後有何面目去見江湖上的同人?肯定是臨安這個地方跟她八字不合,命中犯沖,才會流年不利,時運不濟。她得趕緊換個地方,興許就否極泰來了。

  她把頭一甩,拍手道:“話我可是說清楚了啊,以前就算我不對好了,可是這回救了你一命,總抵得過了吧?咱們就算兩清了。大道朝天,各走一邊。”說完提了提背上的包袱,轉身就要走。

  燕蘇從水裡慢慢爬起來,褪下濕衣服,不緊不慢地說:“馮陳、褚衛他們在下山的路上守著,沒有我的命令,你以為你能走得了?還是你認為自己打得過他們四個?”雲兒腳步一頓,只得又轉回來,猛然見了他裸露的身體,放聲尖叫:“啊……你幹什麼……”

  燕蘇嘴角滑過一絲笑意,故意逗她,“叫什麼叫,你又不是沒看過。”她結結巴巴地說:“我哪有看過,你不要血口噴人……”害她將來嫁不出去!他哼道:“偷劍那次,是誰把我衣服脫了個精光?”雲兒瞠目結舌,饒是她舌燦蓮花這回也答不上話來。完了,完了,害人終害己,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燕蘇換上衣服,悄無聲息走近她,右手從後面輕輕勾住她的纖腰,在她耳旁吹氣說:“既然敢做就要敢當。”雲兒待察覺到耳後根癢癢的,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使勁兒掐他手臂,氣急敗壞道:“你這個淫魔色鬼、無恥之徒,快放開我,快放開我。”他不但不放,反而更加放肆,唇湊近她頸側,眼看就要親了上去,突然皺眉說:“你身上有味道。”泥土灰塵混著血腥味,令他有些不能忍受。

  燕蘇吸了吸鼻子,放開了她,掀開寬袖一看,身上又添了一處淤傷。上次咬的牙印還在呢,就沖這個,他也不能放過她。看起來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怎麼凶悍起來比母老虎還厲害呢,看他將來怎麼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雲兒手腳被制,全身被箍得緊緊的,眼看著他的頭低下來,她的眼珠子直冒火,恨不得能燒死他,心臟也開始怦怦地跳,緊張得直嚥口水,身子僵成了石塊,連呼吸都忘了,更不用說破口大罵了。她牙齒緊緊咬著嘴唇,可以感覺到頸上肌膚麻麻癢癢的,帶著溫熱的氣息,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等他鬆開她,她心口驀地一輕,就像吊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本該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不知為何,這時全身力氣就像被抽走了似的。她故作鎮定地說:“逗我玩兒很有意思是不是?”什麼嘛,嫌她髒?他被人刺殺的樣子才難看呢。

  馮陳、褚衛、蔣沈、韓楊聽到上面傳來的尖叫聲,立即趕了過來,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非禮良家少女的場面,面面相覷,不約而同選擇當隱形人,鬼魅一般站在兩人身後,不言不語。

  雲兒回頭見到馮陳等人,俏臉轟的一下就紅到耳後根,惱羞成怒,衝到燕蘇跟前,握拳道:“早知道就讓失失殺了你好了,省得為禍人間。”她用力捶了他一拳,心想昨晚真是瞎了眼才會冒死救他,自找罪受。她這一拳挾恨而至,力道頗大,燕蘇重傷未癒,又沒有躲避,遭此一擊,連退了兩步才止住去勢,撫著胸口差點直不起身來。馮陳他們擔心他的傷勢,有點怒了,沖雲兒發火,“放肆!殿下千金之體、萬乘之尊,豈是你能打的?”

  雲兒瑟縮了一下,心想完了,隨即側過頭去,一副要殺要剮隨你們便的樣子。倒是燕蘇擺了擺手,說:“不要理會她。”女人嘛,都是這個德行,這時他一副寬大為懷,不跟她計較的樣子。

  雲兒瞪了他一眼,乾脆坐在一塊大石上不理他。

  “去哪兒啊?還不快跟我下山。”他帶頭往前走,見她賴在地上,一點要走的跡象都沒有,不由得問道:“還不快走,磨蹭什麼!”她翻過身去不理他,她為什麼要走,她還沒洗澡呢,再說,山上風景挺好的。等到見他手舉了起來作勢要打她,她嚇得頭趕緊往旁邊一縮,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我累了,走不動……”

  燕蘇見她確實有點精神不濟的樣子,說:“好了,你乖點,多聽話,少亂來,我自然事事都依你。你若累了,坐我步輦一起下山吧。下不為例。”雲兒本來想回嘴“誰要聽你的話”的,聽見有人抬,雙眼一亮,乖乖爬到步輦上,靠著他坐好。步輦十分寬敞,兩個人挨作一處,倒也不覺擁擠。雲兒心里美滋滋地想,這可是太子級別的享受,八抬大轎都比不上。燕蘇看著身邊這個規規矩矩、一本正經坐著的雲兒,挑了挑眉不說話。

  兩人剛下山來,魏司空就急匆匆迎上來,在燕蘇耳邊輕聲說:“殿下,八百里加急文書。”他眸光一閃,沉聲道:“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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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第二十一章蝴蝶戀花恨

  早上還是朝霞滿天,午後竟淅淅瀝瀝下起秋雨來,漫天銀絲落在階前一丈來高的芭蕉葉上,滴答滴答像是一首動聽的樂曲。院子裡數叢黃菊沾了雨,越發顯得鮮豔欲滴,楚楚動人。大家都說這場秋雨來得及時痛快,一掃昨夜血腥沉悶之氣,連心情都被雨水沖得乾淨清爽起來。

  雲兒覺得有點涼,披了件天青色外衫,一手撐著碎花油紙傘,一手提著個食盒穿過青石板鋪成的小徑。她怕雨水濺到身上,走得很是小心,眼睛直直看著地上,一步一個腳印。見到一雙黑色緞面長靴,她慢慢抬起頭來,對面的人一襲對襟繡邊斜領藏青色長衫,腰上簡單繫了條腰帶,鼻直口方,額角寬廣,眼角下有道一指來長銀針般粗的疤痕,不但沒有突兀猙獰之感,反而更添英氣,手裡擎著把雨傘,清澈的眼神此刻正笑意盈盈地看過來。

  東方棄見她直勾勾盯著自己看,笑問:“難道你不認得我?”那種眼神,看得他毛骨悚然,全身起雞皮疙瘩。雲兒側頭又看了他半晌,說:“我今天才發現,原來你也是桃花眼。”他聽得差點跌倒,嘆氣說:“你站在雨裡發呆,原來一直在想這個?”

  雲兒將食盒遞給他拿,歪著頭喃喃自語:“好神奇的一件事啊,原來你是桃花眼。”她有種白白撿到銀子的感覺,又驚又喜還有些不敢相信。東方棄便問:“就算我是桃花眼好了,這有什麼可神奇的?”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是鳳眼、圓眼還是桃花眼,也不怎麼關心自己的長相。其實人往往看得見別人,卻很難認得清自己。雲兒抬頭看他,歪著頭說:“問題是,那個太子殿下也是桃花眼啊。”

  東方棄愣了一下,挑眉問:“是嗎?然後呢?”他倒沒注意過燕蘇是什麼眼,只知道他長得極為俊美,氣質邪魅,應該很受年輕女子的喜歡。雲兒聳肩,“沒有然後,就是你們都是桃花眼,鑑定完畢。”他沒好氣地說:“雲兒,你很無聊,我也鑑定完畢。”兩人看著對方的眼睛,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雲兒有點煩惱地說:“他不肯把賣身契還我,怎麼辦?要不,我們再來一次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如何?”東方棄懶洋洋地說:“那我們干脆在這裡住下得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們能逃到哪裡去?再來一次,不過是舊事重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徒然連累他人,除非太子殿下肯放他們走。他又笑著說:“其實住這裡挺不錯的,不但衣食無憂,而且安全無虞,一般小毛賊不敢來。”他向來隨遇而安,還有心情開玩笑。

  “哼,一般的什麼小偷小盜是不敢來,可是容易招殺手刺客啊!我寧願丟些錢財,消災解難,也不願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被迫當人丫鬟很有面子嗎,我還想著闖蕩江湖,揚名立萬呢。”她憤憤地說。

  兩人一路來到飛雲閣門前,東方棄把食盒還給她,“你且放寬心住下來,別胡思亂想了,機會總是會有的,急也急不來。”似乎發生了什麼事,府裡的侍衛都在收拾行李,整裝待發,燕蘇既然是太子殿下,總不能一直待在臨安。

  第二十一章 蝴蝶戀花恨

  雲兒點了點頭,收起傘放在門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進去了。她從食盒裡端出一大碗加了藥熬得濃稠稀爛的粳米粥,呈半透明淡綠色,聞起來香噴噴的,很是誘人,此外還有兩碟子精緻蔬菜,一碟子鹽醃的萵筍。她對半躺在床上看書的燕蘇說:“賽華佗說你受了傷,只能吃清淡的蔬菜清粥。”清淡都這麼講究,也太奢侈了吧?看得她都餓了。

  燕蘇“嗯”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書,看她將粥盛在白色玉碗裡,問:“你吃過飯了嗎?”她低頭說:“主子沒吃,我這個當丫鬟的哪能先吃。”瓷勺碰在碗沿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以示心中不滿。他微微一笑,喝了幾口粥,見她幹站在一邊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說:“這麼一大碗粥,我吃不了,你跟我一起吃,等會兒我有話問你。”她正想嘗碗碟裡切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咸萵筍呢,是廚房特意為他做的,早就垂涎三尺了,忙說:“這可是你說的啊,到時候別又說我沒規矩。”她一屁股坐下,生恐他反悔。

  雲兒一邊吃一邊想,他以前還想餓死自己呢,今天怎麼這麼善良體貼!難道是怕飯菜裡下毒,要她來試毒嗎?窗外還在下雨,雨珠濺在地上,噼裡啪啦叫得歡。因為沒有多餘的飯碗,她便找來茶碗代替,用茶水淘了淘,夾了塊萵筍,咬得嘎嘣嘎嘣脆響,清香盈腮,味道爽口,很適合下粥吃,她吃得十分帶勁。

  燕蘇見她吃得恁般香甜,興致勃勃地問:“好吃嗎?”他自己倒是一點胃口都沒有,有些食不下嚥。她點頭,“好吃啊,你吃過我們下人吃的飯沒?難吃也就罷了,米飯裡面居然還有石子,上次差點把我牙齒硌沒了。”燕蘇見她兩腮塞得鼓鼓的,一邊說話一邊比畫,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由得失笑,說:“你的烤魚、叫花雞可比這些好吃多了。”她甚是得意,點頭說:“那當然,那可是我的拿手絕活呢。”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往日的針鋒相對、劍拔弩張全然不見。

  雲兒吃完收拾碗筷出去,回來時見燕蘇手裡拿著一把劍,他運氣往前一刺,劍身如龍蛇般遊走,左右搖擺,空中霎時劈開了一道波浪,劍氣洶湧而至,連燈光都為之一黯。她湊過去多看了兩眼,這不是失失用來刺殺他們的那把軟劍嗎?讚歎說:“這把劍跟水似的,連龍泉劍都奈何不了它。”

  燕蘇輕輕拭著劍尖,抬頭看她,問:“你知道這把劍的來歷嗎?”不等她回答,又說:“你聽……”他右手中指在劍尖上輕輕彈了一下,劍發出玉器相擊的聲音,其音清脆悅耳,如餘音繞樑,久久不絕。他嘆了一聲,“這便是天下軟劍之首,蝶戀劍。”雲兒愣了下,吃驚不小,“蝶戀劍,四大名劍之一?”名揚江湖已久的四大名劍便是“龍泉純鈞,驚鴻蝶戀”。

  燕蘇點頭,“這是一把至陰至柔之劍,相傳為先秦女劍師費蜓所鑄。她在得知心上人的噩耗後,泣不成聲,肝腸寸斷,以自身的血淚鑄就此劍。劍成後引頸自刎,留下一縷香魂凝於劍身,此情此恨,綿綿無期,最終二人化身為蝶,繞劍翩躚起舞,恍若二人愛戀纏綿之景。”

  雲兒嘆道:“原來這劍竟有這麼一個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再仔細看時,劍身上果然有兩隻金色的蝴蝶,翩然欲飛,一上一下,像是四目相望的戀人,相互之間含情脈脈。她伸出手去摸,心猛然一跳,手心發燙,翩飛的蝴蝶似乎在她指尖纏繞,抬眼看他,喃喃說:“這把劍好生奇怪……”它竟像是活的,燒得她心都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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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燕蘇站起來,將劍彎成半月形,然後又彈開,徐徐說:“此劍用極為罕見的白鋼精煉而成,劍身細窄,陽光下視之如一道白練,耀眼逼人,屈伸如意,可彎可直,鋒利無比,能作切玉雕璽之用。揮舞時劈風有聲,音若冰瑟,動聽之極。而且,你看……”說著示意,“可以當做腰帶系在腰間,也可以捲成一團握在手心,是天下最好的刺殺工具。”他語聲漸變,眸中閃出寒光,冷若冰霜,如一泓寒潭,深不見底,不帶一絲溫度。

  雲兒見他跟變了一個人似的,身上靜靜發出一股煞氣,不由得有些害怕,後退兩步,懦懦道:“這劍再厲害,您不是沒事嗎,好像跟它有血海深仇似的……”雖說被人刺殺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有驚無險,刺客也死了,又得到了一把舉世無雙的名劍,按理說,應該高興才是。再說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嘛。

  燕蘇抬頭看她,突然一字一頓說:“這劍甚少在江湖上出現,可是我,並不是第一次見它。”雲兒“咦”了一聲,轉頭不解地看著他。他嫌惡地將蝶戀劍扔在地上,就好像它是一文不值的破銅爛鐵,咬牙切齒道:“就是這把劍,害得我家破人亡。”眼神凜冽,聲音裡也帶著刻骨的恨意。

  雲兒沒有問為什麼,彎腰拾起來,握在手裡,頓時像是被雷擊中一般,渾身血液跟著沸騰,她回首茫然說:“這劍,我也像是在哪兒見過一般。”又說:“你的龍泉劍,能借我用一用嗎?”將蝶戀劍和龍泉劍並排放在桌上,燈下兩柄名劍一陰一陽,一剛一柔,一厚一薄,一青一白,卻是那麼的和諧唯美,彷彿不再是劍,而是一對摯愛的情侶,歷經千年萬年的廝殺和鮮血,靜靜等待彼此。

  燕蘇鬆開領口,露出胸前的肌膚,明亮的燈火照耀下,冰肌玉骨間有一道細長的疤痕,從左胸一直延伸到下腹,雖然一點都不難看,但是仍可以想像受傷時的凶險。他徐徐吐出胸中的戾氣,“看見了嗎?這麼薄的傷口,只有蝶戀劍能做到。沒想到八年後,再次重逢。”

  雲兒呆住了,怔怔問:“當時發生什麼事了?也是有人刺殺你嗎?”

  他不答,整了整衣服,緩緩說:“我一直忘不了這把劍刺進胸膛時的情景。”劍尖劃破衣服,冰涼刺骨,一開始並沒有感到疼痛,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然後血如泉湧,頭暈目眩……每一個細微的感覺,每一個動作,一遍遍在腦海裡回放,全部都記得。當年他只有十三歲,和現在完全不一樣,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為背不出四書五經而煩惱,逼著侍衛偷偷教他練劍,還有母后,總是帶著慈愛的笑容責備他不聽話……

  雲兒怯怯地問:“那人是誰?”誰要殺他?

  燕蘇情緒波動很大,恨聲道:“我忘了她長什麼樣子。”雲兒說:“怎麼會忘呢?”怎麼會忘記刺殺自己的人的樣子呢?這不是很奇怪嗎?燕蘇瞟了她一眼,陰沉沉地說:“也許太恨了,就會忘記吧。我忘了用劍刺進我胸膛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子,無論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就像你不記得以前的事一樣,我也只是忘了而已。”

  雲兒第一次見他如此悲憤,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原來他在不可一世、權勢顯赫的外衣下,竟有如此多不為人知的淒慘過往,想了半天說:“你不要難過了,現在不是都好了嗎?這裡有桂花雲母糕,吃一片就好了。”

  燕蘇冷冷看了她一眼,她當他是三歲小孩哄呢。雲兒有些訕訕地收回手。他沒什麼感情地說:“我一直在找這把劍,八年來從未放棄過。哪知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可是人呢?當年使這把劍的人呢?”他的眸中露出傷痛怨恨之色。早就練得意志如鐵的他這麼多年來首次情緒失控,昔日的傷痛在她面前袒露無遺,諱莫如深的往事卻對她娓娓道來,連他也不明白自己今晚這是怎麼了。他是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未來的一國之君,萬民之主,怎麼能對人這麼地推心置腹,不加掩飾?怎麼能有軟弱、悲傷、痛苦這些負面的情緒?

  雲兒見他眸光黯淡,背影沉重,心中微微一痛,心想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於是寬慰他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都長大了,也許,也許刺殺你的那個人早就死了。”不然蝶戀劍為什麼會落在失失手上?他搖頭,“不,我知道,她沒有死,一定還活著。”雲兒不知他為什麼這麼肯定,遲疑許久,終於還是問了出來:“那時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仰頭看向屋頂,許久沒有回答,顯然是不想說。

  兩人許久沒說話,房內一片沉寂,燭火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原來是燈芯爆開了。她拿起剪刀,咔嚓一下將燈花剪去,室內頓時暗了一些。推開窗戶往外一瞧,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階前的美人蕉化成一團黑影。只聽見廊下滴答滴答的雨聲,左一下右一下,像細細吟唱的簫聲。她回頭說:“雨小了,你若沒什麼事,我便回去睡覺了。”

  “今天接到宮中送來的書信,父皇病危,我必須盡快趕回去。”他很突兀就開口了。

  雲兒不明白他為什麼告訴她這些,回頭問:“然後呢?”他看著她,淡淡說:“你和我一起回京,明天就動身。”這不是商量的口氣,而是命令的語氣。燕蘇看著她左眼角藍色的淚痣,望著她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的雙眸,不禁疑惑,明明以前沒有見過她,為什麼會有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的感覺呢,熟悉得像是一直跟在自己身邊,朝夕相伴。

  雲兒吃驚過後,斷然拒絕,“我不去。”燕蘇冷下臉來,大為不悅,“這可由不得你做主。”雲兒很不滿,衝他吼道:“你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要好好對我,可是為什麼總是威逼脅迫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為什麼要跟你去京城?我一點都不想去。”這人太過霸道無理,完全無視他人意願。

  若在平時,龍泉劍早就架上她脖子,不由得她不點頭答應,可是這次燕蘇頗有耐心,問:“你為什麼不想去?”稱得上是好言好語,好聲好氣。雲兒卻一點都沒有受寵若驚之感,反而跺腳道:“不想去就是不想去,難道還有什麼為什麼嗎?”燕蘇冷笑一聲,“我知道了,是因為東方棄嗎?”雲兒心生警覺,盯著他問:“你什麼意思?”東方剛剛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他,他不會是想恩將仇報吧?

  燕蘇不答,揮手道:“我明白了。你下去吧,好好想想,明天早上再來回話。”他自有辦法讓她乖乖跟著去。

  雲兒盯著他看了半晌,猜不出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最後說:“我不想去京城,我聽說再過幾個月,十年一度的武林論劍就要召開了,我想去潮音塢碧玉湖聞人山莊看熱鬧。”武林論劍十年舉辦一次,目的是為了臧否天下劍手劍法之優劣長短,並通過比試的方式層層篩選,由眾人公推出當代最出色的三名劍手。這是天下所有劍客揚名立萬最有效的途徑,十年練劍無人問,為的便是一舉成名天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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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百年前聞人客在武林論劍大會上脫穎而出,以一把純鈞劍傲視群雄,橫掃天下,無人能敵,遂被江湖中人尊為“天下第一劍”,自此生平未逢能夠匹敵的對手,地位數十年屹立不倒。後來他雲遊天下數年,來到潮音塢碧玉湖,見這裡湖泊交織,群島錯綜,山水明麗,人傑地靈,就地結廬而居,依山傍水創建了聞人山莊,流傳至今,被大家尊稱為“天下第一莊”,與龍侯史魏江湖四大家族並肩稱雄。這次的武林論劍便選在聞人山莊舉行。

  燕蘇看了她一眼,“武林論劍要到明年才舉行。”她聳肩道:“我早點去不行嗎?順道還可以去看看吳不通。”燕蘇微微皺眉,提醒她說:“吳不通住在九華山。”兩個地方隔了千兒八百里,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並不順道。他想了想又說:“你若真想見他,回京的路上我們可以從九華山下繞過。”這才是順道,他難得退讓。

  雲兒索性不理他,反正是打死她也不跟他走,她見他將蝶戀劍就那麼隨隨便便往地上一扔,有點心疼,他再怎麼厭惡不喜,那也是四大名劍之一啊,多少人大打出手,爭得頭破血流搶都搶不到呢。她想到東方棄最喜喝酒論劍,便說:“這蝶戀劍能借我用一用嗎?”見他目光陰沉地盯著自己,樣子有些可怕,忙說:“你別誤會,我不干什麼殺人越貨的勾當,把玩一兩天就給你送回來,說話算話,你想,龍泉劍我不是也沒要嗎……”

  燕蘇越聽臉色越差,額角青筋隱約可見。她忙跳開幾步,離得遠遠的,雙手握拳舉過頭頂說:“行行行,這話就當我沒說過,我回去了。”一溜煙出了門,悻悻地罵:“真小氣,自己把它跟一塊破布似的扔在地上,棄如敝履,連借一兩天都不肯,又不是不還了。”

  燕蘇聽她腳步聲漸漸遠去,心頭若有所失,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叫來馮陳,吩咐道:“你去請東方棄過來一趟,就說有要事商量。”不到片刻,東方棄就推門進來,抖了抖身上的雨珠。他站起來相迎,行江湖之禮,拱手說:“東方少俠,請。”東方棄連聲說不敢,“不知殿下深夜召見,有何見教?”他笑著說:“你我今晚以江湖中人相稱,東方少俠不必客氣。”

  東方棄本不是拘禮的人,見他如此,也就坦然受之,安安穩穩坐下。燕蘇先拿出淬過毒的匕首遞給他看,說:“這毒名叫透骨寒,毒性極其厲害,中毒者透骨侵腦,癲狂而死。所幸是淬在匕首上,毒性減弱,又蒙少俠不計前嫌,出手相救,這才有驚無險,轉危為安。但透骨寒是獨門毒藥,江湖上已經很難見到,只有夜衛裡有。”

  東方棄愣了下,重複道:“夜衛?”這是近十年來新崛起的一個很神秘的刺客組織,神龍見首不見尾,擅長潛蹤匿跡之術,專門修習刺殺之法,但是不怎麼為江湖中人所知。他之所以知道夜衛,還是因為孫一鳴之死。

  燕蘇又拿出蝶戀劍,這回東方棄一句話都沒說,接在手裡輕輕撫摸,只見其質輕如雲,白似霜,脆如玉。他眼睛盯著劍身上的一對蝴蝶,驚呼道:“難不成這是蝶戀劍?”眸中露出驚訝、驚喜、驚奇之色,有些激動。

  蝶戀,蝶戀,蝴蝶戀花,長恨無涯。蝶戀劍的傳說是鑄劍史上最可歌可泣、纏綿動人的愛情故事。

  燕蘇點頭,“不錯,這就是四大名劍之一的蝶戀劍,殺人不見血。逍遙散,透骨寒,蝶戀劍,均不是尋常之物。失失不過是一介卑微女奴,按理說身上不該有這些東西。”東方棄明白他的意思,由此看來,這次的刺殺不只是一場單純的復仇,背後應該還有主謀之人。

  燕蘇站起來,負手說:“東方棄,客氣話我就不說了。朝廷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必須盡快趕回去。可是我現在重傷未癒,難以自保,回去路上恐怕凶多吉少,我想請你護送我一路回京。你連龍泉劍都看不上眼,我也沒有什麼能賞賜的,唯有厚顏相求。但是我答應你,將來你若有求於我,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會拒絕。”

  東方棄聽他說得如此客氣,忙跟著站起,拱手答:“殿下客氣了,贈劍之恩尚未報答,東方棄不是不識時務的人,一定盡心盡力護送太子殿下平安抵京。”未來一國之君都開口求他了,他怎能拒絕,又怎敢拒絕?

  燕蘇見他一口應承下來,心情轉佳,將素日敵視之心淡忘了許多,知道他喜歡喝酒,朝門外喊道:“馮陳,拿酒來。”

  絕頂女兒紅,拆了封口,滿室都是酒香,濃稠得跟蜂蜜一般,便是神仙都坐不穩。兩人就著一大盤熟牛肉、一碟子花生米杯來盞往,喝到後來乾脆棄杯不用,改用大碗。當夜喝了個盡興,時過三更才各自踉踉蹌蹌回房休息。

  第二十二章 胡攪蠻纏

  次日一大早,天剛濛濛亮,東方棄便來找雲兒,告訴她自己答應燕蘇一路護送他回京一事。雲兒一聽氣炸了,“他要殺你你知不知道,你還給他當保鏢?以德報怨,哼,感人得很啊。”她語氣中滿是諷刺。他苦笑著說:“不答應行嗎?人家是太子殿下,權勢滔天,一言不合,要殺咱們易如反掌。俗話說,民不與官斗,不如答應他,就當是遊山玩水好了,這事辦完後咱們再光明正大地離開,以後也不用東躲西藏、連累其他人了,豈不是一舉兩得?”

  雲兒一想也是,東方若是不答應,憑燕蘇睚眥必報的脾性,不知道又會生出多少事來,沒完沒了,他們還要不要活了。她悶悶地問:“你走了,那我怎麼辦?”他說:“我正要跟你說這個事。不如你跟賽華佗回去,留在臨安,有他照顧你,我也放心。”首先,不用擔心她體內的寒氣,賽華佗自有辦法醫治;其次,越往北走天氣越冷,於她的身體不利,還是留下來的好;還有一點,他怕路上有危險,到時候他顧不上她。

  她皺眉道:“賽華佗那兒住了采荷,我與她勢不兩立,才不去呢。再說了,我不想一個人留在臨安,你去哪兒我便去哪兒。”東方棄有些頭疼,“你聽我說,你當真以為我是去遊山玩水呢,路途辛苦不說,萬一出了什麼事,你跟去只有礙手礙腳的份兒。你先在賽華佗那兒住著,等我從京城回來,再帶你離開。喂喂喂,你去哪兒?”

  他話還沒說完,雲兒一跺腳,轉身走了。她來到飛雲閣,不顧馮陳的阻攔,逕自推開燕蘇房門,“喂,你不是說要我跟你一塊回京嗎?我改變主意了,願意去了。啊,你幹什麼……”房裡空蕩蕩的,屏風後面傳來嘩嘩的水聲,熱氣繚繞,上面搭了幾件衣服。燕蘇正在沐浴,聽見外面由遠及近熟悉的腳步聲,趕緊站起來穿衣服,露出赤裸的上身。她嚇了一跳,尖叫一聲,忙用手背擋住眼睛,轉身背對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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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燕蘇挑了挑眉說:“你來幹什麼?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這就是他為什麼堅持要東方棄護送他的原因,當然東方棄身負絕頂武功,也是原因之一。他隨便披了件衣服出來,頭也不抬地說:“既然願意,還傻站在那兒幹嗎?一個時辰後就要出發。”不知為何,他心情略有些不快,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可是為什麼自己還是會介意呢?到底介意的是什麼?這與他向來堅持的“只要結果不問過程”的一貫做法背道而馳。

  這麼快?她“哦”了一聲,趕緊溜回去收拾東西。

  東方棄知道後,事情早已定下來了。

  雲兒拉著他唧唧喳喳地說:“我要像以前一樣女扮男裝,又方便又好看。不過我沒有男裝,你的能借我穿一穿嗎?”他沒好氣地說:“我的衣服你穿得了嗎?府裡趙總管有個兒子,身量跟你差不多高,你去問他要一套,別忘了給人家銀子。”

  她樂滋滋要了來,穿在身上一看,垮下臉來,“這不是看門的小廝穿的嗎?”東方棄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難不成你還想扮成公子哥兒?趙總管的兒子恰好派在後院看門呢,你穿起來比他俊俏多了。”雲兒唉聲嘆氣,沒有別的辦法,也只好先這樣了。她對著鏡子左照右照看了半天,看順眼了,覺得扮成小廝似乎也不錯呢。

  兩人簡單收拾一番,挎著個包袱來到大門口集合,車馬已經準備好了。馮陳牽過一匹渾身漆黑的高大駿馬,說:“東方少俠,這是你的。”一看就知道是日行千里的良駒。雲兒摸著它的脖子稱羨不已,伸長脖子到處找,滿臉期待地問:“我的呢?”馮陳沒什麼表情地說:“公子沒有吩咐。”雲兒見人人都有坐騎,威風凜凜,獨她沒有,十分不滿,氣沖沖地說:“難道你們想讓我一路走到京城去嗎?”差別待遇,這也太過分了!

  燕蘇走出來,老遠就聽見她的話,哼道:“如果你願意,我也沒意見。”見她穿得不男不女,不倫不類,眉頭一皺,嘲諷道:“就你這乞丐樣兒,還想騎馬?”抬腳上了路中間停著的一輛馬車。她氣得瞪眼看著他的背影做鬼臉,心想一個大男人,嘴巴怎麼這麼惡毒?好不容易忍下這口氣,可憐兮兮地說:“公子,您就不能多備一匹馬嗎?反正府裡有的是馬……”她不想坐車,騎馬多威風啊!燕蘇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你就一路走到京城去吧。”她真囉唆,淨給他找麻煩。她只有有求於他的時候,才會客客氣氣稱呼他為公子,他心裡有幾分不高興。

  雲兒見他臉色不大好,只得噤聲,乖乖爬上馬車,自動坐在車伕旁邊,誰叫她是人家的小廝呢,要身份沒身份,要地位沒地位。燕蘇也不管她,由得她坐外面吹西北風,盤膝坐下運功療傷。

  太陽剛剛升起,天氣晴朗,風和日麗,萬里無雲,正是出行的好日子。大隊人馬離開落花別院,轉上官道,只聽得車輪碾地以及錯落有致的馬蹄聲,周圍連一聲咳嗽都聽不見,秩序井然,隊伍嚴整。馮陳、褚衛、蔣沈、韓楊四人在前面開路,東方棄緊隨其後,魏司空領著十八騎玄衣鐵衛在後護航,一路上聲勢浩蕩——這些鐵衛都是以一當百的武功高手,背負弩箭,進可攻退可守。

  一開始雲兒還覺得很新鮮,這裡看看,那裡瞧瞧,興致挺高的。不到一個時辰她就覺得沒意思了,再美的風景看多了也會膩味,何況一路上不過是些尋常山水草木罷了,並無特別之處。她屁股挪來挪去,開始坐不住了,問車伕:“我們這到哪兒了?”那車伕大概三十幾歲,頭上戴著一頂羊皮氈帽,有些舊了,皮膚黝黑,腰間掛著一根長鞭,駕車技術嫻熟,眼睛盯著前面的路,跟沒聽到她的話一般。

  雲兒見他不理,說:“你不覺得路上很無聊嗎?我們說話解悶兒吧。”伸手推了推他,見他突然轉頭,目光凶狠地盯著自己,手裡的鞭子揚了起來似乎要打她。雲兒嚇了一跳,趕緊鬆開手,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幹什麼?”她拍著胸口喘氣,縮起腿往外邊移去,坐得離他遠遠的。

  燕蘇聽到動靜,掀開簾子,手橫在門框上,探出半個身子,挑眉說:“他是個聾子,聽不見你說話,脾氣又不好,惹了他,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到時候可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啊。”雲兒有點怕了,問:“那我能進去坐嗎?外面怪冷的……”不等他答應,她貓腰就從他腋下鑽了進去,她可不想跟殺人狂待一塊兒。燕蘇沒阻止,見她老鼠鑽洞般猥瑣狼狽的樣子,笑了一笑,心情甚好。

  馬車裡面甚是寬敞,下面鋪了厚厚的羊毛地毯,靠裡放著被衾、枕頭等物;靠窗一張小茶几,放著杯盤、茶果、點心;旁邊設了一個坐褥,門口有一個小巧精緻的銅爐,正在熬藥,嘟嘟嘟冒著泡。她往手心裡哈了口氣,“這裡可真舒服。”

  燕蘇隨後進來,靠著坐褥坐下。她也不客氣,拿起糕點就吃,倒了杯熱茶,喝了一小口,說:“這茶可真香,是雨前龍井嗎?”他看了她一眼,說:“沒想到你還會品茶。”她仰首說:“我懂得的東西多了去了。”他心裡好笑,有心逗她,挑眉說:“是嗎?那你說說你都懂些什麼啊?”雲兒不悅,轉過頭去不看他,說:“哼,門縫裡瞧人,把人瞧扁了。你別看我一身市儈氣,穿得又寒酸,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都不差。”

  “咦,還挺押韻嘛,口氣不小。”他取笑道,自然不信,攤開文房四寶,說,“既然你這麼厲害,那寫兩個字來看看。”雲兒被他一激,心裡有氣,當下挽起袖子,拿過筆說:“不信?那咱們就走著瞧。”她定要難他一難,想了會兒便落筆,須臾立成,扔給他,笑著說:“你猜猜這幾個人都是誰,猜不出來可是要受罰的哦。”她搖頭晃腦的,很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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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燕蘇捲起書,不輕不重打了她一下,佯裝生氣說:“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沒大沒小,等會兒再跟你算賬。”先是看她的字,柔而不媚,骨骼清奇,點曳之間,飄逸出群,覺得有幾分眼熟,便問:“這字頗有大家之風,你跟誰學的?”雲兒大言不慚道:“當然是無師自通啦,你不知道本姑娘天縱奇才,無所不會嗎?”她哪記得跟誰學的,她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燕蘇搖頭失笑,不與她計較,接著往下看,原來是四句歪詩,寫的是:強爺勝祖有施為,鑿壁偷光夜讀書。縫線路中常憶母,日出方向嬰兒哭。

  他沉吟半晌,說:“第一句是孫權,第二句是孔明,第三句是子思,至於第四句……實在是想不出來。”只好低頭認輸。她拍手大笑,“嘻嘻,不知道吧,當然是東方棄啦!哈哈,你輸了,不許賴賬。”日出方向可不是東方?嬰兒哭指的是東方棄小時候被人遺棄一事。燕蘇哪裡知道這些事。

  燕蘇哭笑不得,哼道:“歪理邪說,一派胡言,當然不算。”他實在不喜她心心唸唸惦記著東方棄。雲兒不依,口裡嚷嚷:“不行不行,輸了就是輸了,哪有藉口。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說話不算話,傳出去顏面何存!”說著伸手拉扯他,他往後躲,笑道:“你混賴,這也能作數?”

  雲兒揪住他衣領,氣道:“明明是你答不上來,還說我混賴?輸了就要受罰,天經地義,難不成你連這個都輸不起?”燕蘇用手推她,“做什麼?拉拉扯扯成何體統,還不快回去坐好,小心我把你扔出去。”她偏不,欺身湊到他跟前,抓住他右手往後一扭,齜牙咧嘴地說:“認不認輸?認不認輸!”

  他卻笑了,並未反抗,斜眼看她,“好好好,我認輸,這總行了吧。”雲兒半信半疑地放開他,指著他鼻子說:“這可是你說的,別又不承認。”燕蘇見她一本正經、鄭重其事的樣子,忍俊不禁,握住她指尖順勢往懷裡一扯,含笑道:“我輸了,你想怎樣?”沒見過輸了還這麼興高采烈的人。

  雲兒頓時倒在他膝上,跌了個結結實實,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藥香以及衣服上沾上的龍涎香的味道,臉沒來由一紅,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雙目怒睜,大聲道:“姓燕的,你太過分了!我今天跟你,跟你……沒完!”

  燕蘇一雙眼彎成月牙,俊美得像是三月桃花,灼灼其華,並不介意雲兒罵他“姓燕的”,看著她暴跳如雷的樣子只覺得好笑,閒閒地說:“哦,你跟我共乘一輛馬車,想怎麼跟我沒完啊?”

  雲兒一時愣住了,氣得小臉憋得通紅,一拳捶在桌子上,力道大了,疼得直吸氣,“哎喲……好,鬼才和你坐一輛馬車!”橫爬過他,伸手就去掀簾子,聽見他在後面笑,回頭瞪他,過了會兒反應過來,靠著窗口坐好,拍手說:“憑什麼我出去啊,你猜人名輸了,還沒受罰呢,想轉移話題是不是?我才不上你的當呢!我就不走,你能拿我怎麼樣?”一副地痞無賴樣兒。

  燕蘇還在逗她,“你不是說跟我沒完嗎?現在冰釋前嫌,和好如初了?”雲兒橫他一眼,嫌惡地說:“誰跟你好了?聽著,願賭服輸,你既然輸了,就要聽我的,先把這茶喝了,就當是令酒。喝了令酒,便是讓你上刀山下油鍋,也不能推辭,這是江湖規矩。”

  燕蘇笑著拿過茶杯,仰脖喝了。她叫起來:“喂喂喂,那是我喝的茶……”燕蘇卻渾然不覺。雲兒氣哄哄只得作罷,咳了聲說:“我罰你……”嗯,罰他什麼好呢?她指著他正色道:“不准笑,嚴肅點。等我想想……”歪著頭想了會兒,拍手說:“啊,有了!”

  “你那匹宛天,能借我騎騎嗎?”雲兒期盼地看著他。

  燕蘇有一匹極通人性的寶馬,取名宛天,日行千里,千金難得,實乃舉世罕見的良駒。那馬高大矯健,通體雪白,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額間有一拇指大的黑色的圓斑,兩隻琥珀色的眼珠,閃閃發光,極其神俊。她剛才坐在外面見了,羨慕得心直癢癢。

  燕蘇不怎麼在意地說:“你若騎得動它,你便去騎。”雲兒興奮地跳起來,掀開簾子往後看,半天又鑽回來,問:“咦,你的馬呢?”燕蘇雙唇撮成圓形,放聲長嘯,霎時聲聞於天,響遏行雲。只見前方一團白影衝過來,眨眼間已到跟前,它立起前蹄,仰天嘶叫了一聲,像是回應燕蘇的長嘯一般。抖了抖身上的長毛,陽光下落了一地的瓊枝玉屑,耀得人睜不開眼目。雲兒大喜,蹲在車門口沖它揮手,“你好你好。”無比熱情。可惜它看也不看她一眼,高傲得很,卻側過頭去舔燕蘇的手掌,十分親熱。

  燕蘇摸了摸它的頭,眼中滿是笑意。

  熱臉貼了冷屁股,雲兒絲毫不以為意,雙手抱拳,再接再厲,“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你讓我騎一騎好不好?”還笑眯眯地看著宛天。她覺得溝通得差不多了,飛身跳下車來,伸手便去牽韁繩。燕蘇還來不及攔住她,她已經跳下了車。哪知道她手還沒碰到繩子,宛天前蹄已經踢了過來,又快又狠,如雪山崩裂,琉璃坍塌,驚得她寒毛倒豎,就地往前一滾。人雖然躲開了,卻撞到路旁的枯樹樁,“哎喲、哎喲”連聲叫疼,再也爬不起來。

  燕蘇忙打了個手勢示意隊伍停車,剛跳下車,一個人影從馬上飛下來,攔在他前頭扶起地上的雲兒。

  東方棄蹙了蹙眉,沒好氣地問:“有沒有傷到哪裡?”雲兒搭著他的胳膊站起來,哀叫連連,“我屁股都摔成兩瓣了!”他罵道:“活該,這馬性子極烈,你也敢亂碰,找死啊?”她揉著屁股委屈地說:“我哪知道啊,我看它挺溫順的嘛,對人又親又舔的。”東方棄哼道:“人家那是對主人,你算老幾?別亂打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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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燕蘇下車,大隊人馬隨即停下來,全都往這邊看。魏司空趕上來瞧了一眼,問她有沒有傷到哪裡,取笑道:“你看你,哪裡跑來的賣炭的?給公子他牽馬都嫌髒,還想騎馬,難怪連宛天都嫌棄你!先把身上的泥土拍一拍再說,哪裡像個姑娘家,跟個野小子似的。”說著遞了條乾淨帕子給她。

  燕蘇剛才還在擔心她,見她接過魏司空的手帕擦臉,臉色一沉,對她喝道:“上車!”轉頭看著東方棄和魏司空說:“還有你們,湊什麼熱鬧!”他摔簾子走了進去。魏司空不明白他怒氣從何而來,還以為是雲兒又得罪了他,拉雲兒到跟前,“看什麼看,快上車,快上車,咱們還得趕路呢,別為你一個人耽擱大家的行程。”見她笨手笨腳好一會兒沒爬上去,在後面推了一把,口裡說:“你怎麼這麼重啊?像只小肥豬……”

  雲兒回頭裝模作樣做了個鬼臉,說:“你才是豬!”又對馬上的東方棄用力揮手,東方棄回頭做了個手勢,要她乖乖地別亂來。在前領路的馮陳見沒什麼事了,喝道:“起程!”大隊人馬才又動起來。

  雲兒鑽進馬車,將手帕擱在桌上,提起茶壺想倒茶喝。燕蘇捏起手帕便往窗外扔去,“髒死了!”一臉嫌惡地看著她,又說:“不准喝茶,不准吃東西,不准出去,老老實實給我在車裡待著。”雲兒有些莫名其妙,哪兒都不能去,這跟坐牢有什麼分別?她沒好氣地說:“幹什麼?我又不是你的犯人。”自顧自又倒了杯茶喝。

  燕蘇劈手去奪茶壺,雲兒當然是不放,兩人爭來搶去,壺裡的水潑出來,濺得身上到處都是,所幸茶水不怎麼燙,倒不怎麼要緊。雲兒提了提身上的濕衣服,臉黑了一半,手一鬆,人跟著往旁邊挪去,嘀咕說:“一個茶壺,你要給你好了!”沒見過這麼反覆無常的人,一時好一時壞的,陰陽怪氣。

  燕蘇將手上的茶壺重重往地上一摜,那茶壺也不知道什麼材質做的,結實得緊,這麼用力摔都沒壞,反倒是裡面的茶水淌了一車。雲兒跳起來,“你幹什麼?”水全部朝她這個方向流過來了。她跳得太猛,一不注意,頭砰的一下磕到車頂,又是一陣慘叫。

  魏司空跟在車後,聽見裡面乒乒乓乓亂響,像是打起來了,忙隔著窗簾問:“公子,你沒事吧?”燕蘇心裡正怒著呢,聽見他的聲音,火上澆油,喝了聲:“滾!”魏司空不知道他是說自己還是說裡面的雲兒,挑了挑眉,決定事不關己還是高高掛起,拍馬往前走去。

  他自小屈服在太子殿下的淫威下,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現在可好,碰上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潑皮撒賴,一哭二鬧三上吊,偏他又奈何不得,還真是大快人心呢。

  雲兒摸著頭頂怒瞪他,知道打不過他,憤憤然往裡爬去,在被衾、枕頭上坐下。白色的枕巾上立馬留下一團烏黑的泥漬。燕蘇一向愛乾淨,死命扯著她的腳往外拉。雲兒不耐煩地說:“你幹什麼,男女有別,你能不能放尊重點……”他臉色鐵青說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這人比天底下最無賴的無賴還無賴,虧她還敢自誇書畫琴棋詩酒花樣樣精!雲兒氣得磨牙說:“我是不是女人關你什麼事!”

  兩人大眼瞪小眼,眼看又要吵起來,燕蘇突然鑽出馬車,長嘯一聲,宛天如一團雪球滾過來。他翻身上馬,快速往前馳去。他心想,怪不得子曾經曰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雲兒不只是女子,還是小人,二者兼而有之。

  雲兒有些吃驚,他,他,他這是不戰而退嗎?奇哉怪也,自兩人“不打不相識”以來,這還是他頭一遭忍讓她。

  第二十三章 藥粥和烤魚

  一行人唯恐夜長夢多,快馬加鞭,曉行夜宿,飢餐渴飲,晚上也不投店住宿,隨便找處空曠之地或是臨水背山的高地安營紮寨,日間只吃乾糧清水果腹充飢。幸而是秋天,草長果紅,獸肥魚美,不愁糧草。

  這一日行至黃山腳下,只見滿山紅綠相間,山頂雲霧繚繞,煞是好看。正是黃昏時候,西天彩霞如緞,大雁排成斜斜一個“人”字結伴而行,呱呱呱從頭頂飛過,遠遠地只剩下一群黑點。沿路有一條河,不寬不窄,河水也不甚湍急,水底石頭上厚厚一層青苔,水草清晰可見,偶爾有幾條魚兒悠然自得游過。天邊泛紅的輕雲混著青山綠樹倒映在水裡,當真是秋水共長天一色,美不勝收。

  雲兒從車門口探出頭來,苦著一張臉說:“太陽都落山了,怎麼還不休息啊?”連日來坐馬車,又是馬不停蹄地趕路,她骨頭都快散架了,坐都坐不直。東方棄安撫她,“再等會兒,到前面那個山坡,應該就可以休息了。”她發牢騷,“悶死了,我不要坐車,我要騎馬!”

  東方棄笑著說:“騎久了你又要說屁股疼了。”前兩天她貪玩騎了一整天的馬,還拉著魏司空他們比賽,興致勃勃要奪第一,結果第二天爬都爬不起來,在車裡哼哼唧唧躺了好幾天,眾人耳根子倒是清淨不少。她唉聲嘆氣,“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地趕路呢,就算晚一天到,也沒有很大關係嘛!”東方棄說:“誰叫你硬要跟著來,現在知道路上辛苦了吧。”

  雲兒指著前面移動的一團雪影問:“你的奔宵跟宛天比,哪個更快?”東方棄看了眼坐在宛天背上的燕蘇,側面望去,恰似一座玉做的雕像,精緻華貴,完美無缺。他壓低聲音說:“奔宵雖是良駒,但據我看來,應該還是宛天略勝一籌。”雲兒撇嘴說:“沒見過這麼小氣的人。”東方棄知道她是因為想騎宛天而不得,一直耿耿於懷,笑著說:“其實天下的馬都是一樣的,重要的是對自己的脾胃,宛天不適合你。不如,我把奔宵借你騎騎?”

  雲兒立即高興起來,連聲說:“好啊好啊。”雙手伸向他。東方棄夾了夾馬腹,和馬車儘量保持平行,抓住她手腕,順勢一帶,抱她在前面坐好,將韁繩交到她手裡,說:“拿好了啊。”然後飛身躍在她剛才坐的位置上。抱人,換馬,跳車,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流暢之極,如風吹落葉一般自然,引得旁邊駕車的馬老二看了他一眼。東方棄笑著拱手算是打過招呼。馬老二照舊是千年不化的冰山臉,眼睛看著前面,拿鞭子的手還沒動,車子已自動轉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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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燕蘇回頭恰好看見這一幕,故意落在後面,瞪著雲兒,滿臉嘲諷地說:“你還敢騎馬?”雲兒哼道:“要你管!”他不悅道:“給我回車上去,這馬是你能騎的嗎?”雲兒轉過頭去不理他,提了提韁繩,一個人往前衝。燕蘇任由她跑出去老遠才下令說:“今晚就在這兒休息。”他率先下了馬。

  選的宿營的這塊地方是處山坡,背靠山林,面臨長河,中間是一處寬闊的平地,能進能退,易守難攻,更重要的是,難以偷襲,選址的時候可謂煞費苦心。由此也可看出,燕蘇胸中其實大有丘壑,並非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馮陳、褚衛等人答應一聲,挖灶升火做晚飯,自有人牽馬兒去吃草,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

  雲兒沒聽見馬蹄聲跟上來,覺得奇怪,回頭一看,大家或坐或站,聚在一處說笑呢。她吐了吐舌,掉轉馬頭回來。東方棄摸著馬頭,話卻是對她說的,“瞎跑什麼呢你。”她嘿嘿乾笑兩聲,“溜躂去了。”拍著奔宵的背親暱地說:“走,咱們去喝水。”

  餵馬吃過水和草後,大家圍坐在火堆前,就著燒開的熱水吃乾糧。雲兒看著手裡跟石頭一樣硬的燒餅,悶悶不樂,才咬了一口,實在是吃不下,扔在了一邊。魏司空見了便說:“多少吃一點,等到下一個市鎮,就可以吃上熱飯熱菜了。”她嘆氣說:“像這樣專揀荒山野嶺走,哪會有下一個市鎮!”東方棄盛了碗熱水,把燒餅撕成片狀扔在裡面,遞給她,“泡軟了就可以吃了。”她搖頭,“我真的不餓。”黏糊糊的,噁心死了。

  燕蘇和眾人不一樣,吃的是藥罐熬的新鮮米粥,裡面加了各種藥材補品,專為他準備的。他在車窗口看見了這一幕,想了想,招手叫來馮陳,吩咐幾句。

  馮陳走過去說:“雲姑娘,公子找你。”雲兒扔下眾人,爬上馬車,還沒說話,已聞到一股清甜的粥香。燕蘇歪在坐褥上看書,旁邊放著一碗動都沒動過的人參紅棗粥,頭也不抬地說:“哦,你來了,把這粥拿去倒了吧。”雲兒張大嘴巴說:“你不吃嗎?”他“嗯”了一聲,“我白天吃了些糕點,吃不下。”眼睛盯著書,從頭到尾沒看她一眼。

  雲兒又問了一遍,“你真的不吃?”他抬頭冷冷看了她一眼,“叫你倒碗粥哪來這麼多廢話?”雲兒暗暗吐舌,他果然是長於深宮,不知民間疾苦啊,搶著說:“你不吃那我吃了啊,省得倒了浪費,暴殄天物。”她眉開眼笑,三兩口就把一碗粥喝光了,喝完後還舔了舔嘴唇,意猶未盡。

  等她吃完出來散步時突然想到,車裡哪還有糕點,從落花別院帶出來的糕點早在數日前就吃完了,她隱隱覺得不對勁,他不會是故意不吃讓給自己吃吧?剛想到這裡她連忙否認了自己這個想法,不會,不會,他怎麼會這麼好心,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她踢著石頭想了半天,對,他天天吃這些粥啊藥啊什麼的,也會吃膩嘛。雖下了這樣的結論,可是良心始終有那麼一點點不安,總覺得哪不對勁似的。

  奔波了一天,眾人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圍著火堆早早睡下,自有輪流守夜的人。雲兒因為燕蘇給的一碗粥,左思右想,翻來覆去,半點睡意也無。她招手叫來東方棄,拉到一邊悄聲說:“這裡有河,咱們抓了魚烤魚吃吧。”反正也是睡不著,還可以順帶打牙祭。

  兩人趁著滿天星光來到河邊。雲兒說:“這麼暗,你能抓到魚嗎?”東方棄“噓”了聲,“你別說話我就能抓到。”他閉上眼睛,豎起耳朵聆聽水中的聲音,水裡的一動一靜迅速在心中擴大,潺潺流動的溪水,徐徐飄動的水草,洞裡探出頭來的龍蝦,像是一幅畫,在他腦海裡呈現得一清二楚,纖毫畢現。他突然感覺到魚兒擺動尾巴從身前經過,忙抽出一根銀針扔下去,直垂水底,沒激起一點兒水花。半晌,下游處浮上一條巴掌大的肥魚,頭上插著一根針,透腦而入。

  雲兒歡呼一聲,跑進水裡把魚撈上來,“我們走遠點,免得被大家知道,就不大好了。”兩人清了內臟,躲進山坡後面的樹林裡,拾了些干柴生起火來。雲兒拍著頭說:“哎呀,沒有鹽,你輕功好,回去拿點兒過來。”等東方棄走了,她把濕了的衣服脫下來放在火上烤。剛才下去抓魚,外面的褲子都弄濕了。

  周圍沒人,雲兒乾脆打散頭髮,脫了鞋襪,露出一雙纖纖細足,腳心朝著火堆,眯起眼睛烤火,露出滿足的表情,感嘆道:“啊,真舒服!”忽然聽到身後傳來極其輕微的一聲響動,像是樹枝掛破衣服的聲音。她忙回頭看,身後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她轉過頭來,過了一會兒,出其不意又回頭看,恍惚看清對面有一雙眼睛,隱藏在黑暗深處,因為火光的關係,反射出淡淡的紅光。她悚然站起,迅速將衣服披上,光著腳跑近了幾步,再看時,卻什麼都沒有了,只有無邊的黑以及寂靜的夜,剛才發生的彷彿是一時產生的幻覺。

  東方棄趕來,見她神色驚慌,問發生什麼事了。她搖頭,緩緩說:“我剛才似乎看到人了。”又加了一句,“許是看錯了,也有可能是狼的眼睛,山裡野獸多。”東方棄臉色變得凝重,這麼說,一直有人隱在暗處跟在他們後面,而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不動聲色,笑嘻嘻地說:“大概是松鼠、猴子什麼的,也有可能是貓頭鷹,它們喜歡在夜間活動。”雲兒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笑著說:“荒山野嶺,三更半夜的,哪會有人,有鬼還差不多,一定是我看花了眼。”

  東方棄將魚拿下來,“好了,差不多熟了,塗上醬汁就可以吃了。”雲兒拿過叉魚的樹枝,掰了條尾巴給他。東方棄問她怎麼不吃,她笑著說留到明天吃啊。兩人把火撲滅,收拾一番,用荷葉包好魚一起出了樹林。東方棄背靠著一棵大楊樹運功打坐,雲兒趁大家熟睡,悄悄爬上馬車。

  燕蘇翻個身坐起來,“你哪兒去了?”她幹笑道:“公子,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啊?”他冷笑道:“你還知道晚啊,剛才幹什麼勾當去了?”眼瞧著她和東方棄鬼鬼祟祟溜了出去,現在才回來,他睡得著才怪。雲兒忙掏出懷裡的烤魚,遞給他,笑嘻嘻地說:“喏,孝敬你的,我夠意思吧。”

  燕蘇接在手裡,打開荷葉,魚還是熱的,燙得心裡跟著一暖。他愣了好一會兒,再說話時,聲音自然而然柔和了許多,“大半夜的,你跟東方棄合夥烤魚吃?”然後巴巴地給他帶半條回來?半夜裡被人這樣惦記,對他來說,似乎還是生平頭一遭。他心底暖暖的、軟軟的、柔柔的,感覺很好。

  雲兒點頭,“對啊,我們以前經常這麼幹,還偷人家的雞吃呢。”見他捧在手裡不動,忙說:“你快吃啊,冷了有腥味兒,就不好吃了。”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心,她算是還了他的一粥之恩,有來有往,互不相欠了。

  燕蘇卻說:“我這會兒不想吃。”將半條烤魚仔仔細細地包得嚴嚴實實,放在桌上。吃了就沒有了,他寧願多看一會兒。雲兒本來就是忍痛割愛,從嘴裡省下來的,哪能讓他這麼糟蹋,嚥了嚥口水,極力勸說:“吃吧,吃吧,你如果不吃,留到明天就壞了。”他搖頭,“還是放在那兒吧。這麼晚了,睡覺吧,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呢。”他把被子蓋在她腿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累了一天,睡吧。”語氣難得地溫柔。

  雲兒卻惱了,抓起荷葉包便往窗外扔去,賭氣說:“不吃拉倒,我拿去喂狗!”好心當成驢肝肺!燕蘇拽著她往裡一扯,聲色俱厲地說:“你幹什麼!”不顧她呼痛,連忙跳下車來,眼睛到處搜尋,見前方土坑裡有一抹綠影,因為他包得緊,荷葉倒沒有散開,只是沾滿了泥土灰塵。他也不顧骯髒,撿起來一把抱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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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他這番動靜,早驚動了眾人,魏司空和馮陳等人都跑過來問出什麼事了。他忙揮手,“沒事,你們休息,我坐馬車累了,下來隨便走走。”他圍著馬車繞了一圈,等眾人不注意了,這才掀簾子進來。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十分幼稚,不能以常理解釋,心下有些煩躁。

  雲兒揉著發紅的手腕,對他不理不睬。他咳了聲,說:“剛才一時衝動,是我不對。”他極其不習慣說這種道歉的話,可是表面上硬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雲兒猛地抬頭,他……這是在賠不是?她也很鎮定地咳了聲,說:“我很奇怪,如果你不吃,為什麼又跑出去撿回來呢?”燕蘇十分尷尬,居然紅了臉,幸好車裡燈光昏暗,看不甚清楚,他隨即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它好看,扔了挺可惜的。”

  雲兒聞言張口結舌,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見他重新將荷葉包好的魚放回桌上,端端正正擺好,心裡感嘆,果然不是一般人啊,連想法也跟一般人不一樣!她搖頭晃腦,嘀嘀咕咕睡下了。

  第二天晨光熹微時分,眾人又開始趕路。車馬疾馳了好半天,才見一輪紅日慢慢出了雲霄,照得滿地金光,沿路都是此起彼伏的鶯啼燕叫聲,唧唧喳喳的。雲兒在動盪的車廂裡醒來,揉著眼睛往外一看,嘆道:“要是能安安穩穩睡上一覺,舒舒服服吃一頓香噴噴的飯菜,那該多好啊。”往日平常之極的事情,此刻卻成了一種奢望。

  她轉頭看著燕蘇,雖說他貴為太子,安富尊榮,沒想到還挺能吃苦耐勞的。同樣辛苦地趕路,他和眾人一樣,沒說過半句抱怨的話,連“累、無聊、辛苦”這樣的話也從來沒說過,只是眉眼間現出疲倦之色,也不知內傷好了沒有。

  燕蘇眼睛看著手裡的地形圖,面無表情地說:“看夠了嗎?”她才驚覺自己盯著他的側臉看了好半天,忙嬉皮笑臉說:“看夠了,看夠了,你長得跟我昨天烤的那條魚一樣好看。哦,對了,荷葉包的烤魚呢,怎麼不見了?”燕蘇右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怒瞪她說:“說話注意點!什麼叫長得像烤魚?”

  雲兒嚇得肩頭一縮,隨即抿嘴一笑,仍不怕死地說:“烤魚呢?你不是說它好看嗎?”燕蘇冷冷看了她一眼,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扔了!”他掀簾子出來,深深吸了一口氣。什麼亂七八糟的,昨晚根本就是一個荒誕的夢!

  馮陳拍馬過來,行過禮說:“公子,你看……”他抬頭,朝霞滿天,紅得有些異常。俗諺云: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看來是要下雨。馮陳說:“恐怕正午時分會有一場大雨。”他點頭:“嗯,到時候再找個避雨的地方好了。”

  果不其然,還沒到午時,狂風大作,天上烏雲翻滾,吹得柳條樹枝嘩啦啦作響,滿眼都是風沙塵土,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不到半晌,豆大的急雨傾盆而下,漫天都是白色的水柱,溪流成河,混著黃沙泥土滔滔往地勢低窪處流去。一行人淋成了落湯雞,全身上下沒一處是乾的,卻沒有一個人抱怨。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道路泥濘,人困馬乏,道路十分難走。

  燕蘇皺眉看著簾外的大雨,問:“到什麼地方了?”馮陳抹著臉上的雨水答:“應該快到青陽了。”他想了想說:“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雨。”東方棄在一旁接口道:“這是青陽和涇縣的交界處,向來是兩不管的地帶。”他指著前方說:“沿著這條路往右拐,約莫十來裡,有一間供旅客行人打尖住宿的客棧。再往前走,便是九華山了。”燕蘇便說:“那我們就去吧。”

  東方棄笑道:“方圓十里只有這家客棧,不過這家客棧的老闆有點不地道。當年我路過這裡的時候,差點吃了暗虧。”雲兒聽了探出頭問:“難道是謀財害命的黑店?”他笑著說:“害命談不上,謀財卻是有一點。”馮陳哼道:“任憑他是誰,瞎了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們不去找他的麻煩他就該求神拜佛燒高香了。”雲兒吐舌,這些侍衛個個如狼似虎,殺人如麻,最擅長的就是黑吃黑,只怕比那個客棧老闆更不地道。

  一行人往前去,行了有小半個時辰,只見漫天煙雨中矗立著一座院子,門前一桿酒旗迎風招展。走近一看,掉了漆的橫匾上寫著“南來北往客棧”,院子裡有一株數圍的松樹,蓊鬱蔥蘢,顏色翠綠,長勢甚旺。一個人迎出來,三四十歲年紀,身材魁梧,滿臉胡腮,腰板硬朗,笑著往裡讓,口裡問:“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宿?”馮陳使了個眼色,身後兩名侍衛二話不說就來抓人。

  那老闆身手甚是靈活,疾步往後一退,怒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馮陳拍著手裡的馬鞭說:“沒什麼意思——上!”這些個侍衛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平時跟著燕蘇橫行霸道慣了的,一左一右包抄過來,動作乾脆利落。那老闆知道今天碰上煞星了,亮出一把三尺來長的尖刀,一路且戰且退。

  屋裡的幾個夥計聽到動靜紛紛抄了傢伙趕出來。馮陳一聲令下,數十個侍衛搶進來,叮叮噹噹刀劍相擊,片刻間侍衛已將眾人拿下,五花大綁捆了個結實。那老闆瞪大一雙眼睛,猙獰道:“你們想幹什麼?”東方棄走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說:“鐵拐李,不干什麼,借你的院子用一用罷了,怕你在飯菜茶水裡動手腳,所以請你坐下來好好歇一歇。”

  鐵拐李聽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本已驚訝不已,待抬頭看時,覺得眼熟,腦際靈光一現,慘叫道:“東方棄,又是你!”東方棄笑道:“正是在下。數年不見,李老闆生意還過得去嗎?”這哪是差點吃了暗虧的人啊,明明是人家吃了他的暗虧,對他既怕且恨。鐵拐李重重“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理他。

  燕蘇進來看了一眼,揮手說:“派兩個人看著,全部扔到柴房去。”他看了眼外面,大雨如注,跟下冰雹似的,說:“這雨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連日來趕路大家都累了,就在這兒歇半天,明天再走吧。”眾人聽了,皆臉現喜色,忙著洗澡換衣、餵馬做飯去了。客棧裡自有現成飯菜,不知道有沒有下藥,眾侍衛棄而不用,淘米擇菜重新做了一大桌。

  雲兒聞見飯菜的香味,早就坐不住了,頻頻往廚房方向看去,不住嚥口水,東方棄笑她前世是餓死鬼投胎,她哼道:“等會兒有本事你別吃,我就服你。”東方棄喝了口酒,笑而不答。她叫:“啊,你就不怕酒裡有毒?”他笑,“便是穿腸毒藥我也要喝。”雲兒揀了個杯子遞過去,嚷道:“那我也要喝。”示意他倒。不等東方棄說話,燕蘇把臉一沉,喝道:“喝什麼酒!再鬧別吃了,跟鐵拐李他們關一塊去。”雲兒敢怒不敢言,拿起筷子使勁敲桌子,敲一下暗罵他一句。

  席間雖然發生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但是這頓飯雲兒還是吃得暢快之極,覺得是從未吃過的人間美味。一陣風捲殘雲、碗筷相擊之後,她吃飽了,還硬撐著喝了滿滿一大碗菜湯,摸著肚子嘆道:“這真是叫吃了上頓沒下頓,恨不得一氣撐死算了,做個飽死鬼總比餓死鬼強啊。”說得可憐兮兮的。其他人雖沒她這麼恐怖,但也差不了多少,狼吞虎嚥,米飯一桶一桶地送上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1:58
六十九

  吃完飯忙碌過後,已是酉時。因為下雨,天老早就黑了,一行人收拾了下後院的客房,今晚便在這兒住下來。

  第二十四章 殺人不留行

  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後,雲兒挽著半乾的長發,靸著鞋子出來了,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輕了。雨漸漸小了,天黑沉沉的,空氣又悶又濕,風吹得堂前的蠟燭一明一暗,搖曳不定。她喃喃說了一句話,走進來的東方棄沒聽清楚,笑問她嘰裡呱啦嘀咕些什麼呢。她雙手抱胸說:“你看,月黑風高夜,可不是殺人放火天嗎?”東方棄笑著敲了下她的額頭,“整天想什麼呢你,還不快回房睡覺。”她問:“你呢?”他笑著說:“我出去走走。”

  雲兒便說:“外面烏漆墨黑的,還下著雨,你上哪兒走走去?”他推門說:“隨便走走,你回去睡吧。”雲兒也不管他,自顧自回房,卻見燕蘇坐在床上,胡亂翻著她的包袱。她跳起來,一把將包袱搶在懷裡,生氣地說:“你幹什麼!這是我的東西。”燕蘇懶洋洋地說:“看一下又怎麼了?不就幾件破衣裳嘛,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她氣哄哄地說:“沒有就沒有,關你什麼事!我們江湖兒女,才不要錢財首飾那些身外物呢。”

  燕蘇嗤笑,“大言不慚,你不愛財還跑去賭博?還出老千,弄得跟過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雲兒瞪大眼睛,“你,你,你怎麼知道?”說話的聲音有幾分底氣不足。他挑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偷了我的九華玉,簽了賣身契,以後就是我的人了,給我老實點。以後再到處勾三搭四,不知檢點,看我怎麼收拾你。”

  雲兒蹙眉看他,“你大半夜跑我房間發什麼瘋?出去,出去!”又拖又拽趕他出去,他巋然不動,哼道:“誰說這是你房間?晚上我就住這裡了。”順勢抓住雲兒,按在床上,“你才發瘋呢,給我好好坐著。”雲兒掙扎道:“我偏不!”鬼才和他坐一塊兒!他加重手勁,“你再亂動,我不客氣了!”語氣明顯不悅。雲兒又踢又抓,口裡罵道:“你有病,一天到晚欺負我……”

  燕蘇怒了,欺負她?那他就欺負給她看!他右手往上移固定住她脖子,上身往前傾,唇一點一點靠近……

  雲兒駭然失色,嚇得不知該作何反應,閉緊眼睛往他身上拚命亂躲,野豬拱樹一般往前拱,就是不肯抬頭。燕蘇將手插進她剛洗的頭髮裡,往後拉,不悅道:“你幹什麼?”他的鼻尖聞到植物的清香以及年輕女孩子身上獨有的馨香,乾淨的、甜蜜的、誘惑的。雲兒頭側到一邊,低得不能再低,猶帶濕意的細軟長發垂下來,遮住了半邊臉,被困住的雙手還在掙扎。她口裡大罵:“燕蘇,你這個瘋子、流氓、變態……你放開我!”

  燕蘇將她的頭髮別到耳後,命令道:“抬起頭來。”結果她不但不抬頭,整個人都縮了起來。他沒好氣地說:“這可是你自找的啊。”以為這樣他就奈何不了她了?他雙唇俯下,含住她露在外面小巧細緻的耳垂,來回舔吮。雲兒感覺到耳垂處冰涼、柔軟、濡濕的觸感,像被什麼擊中一般,大聲叫道:“啊,你這個變態!”使出吃奶的力氣推他,踉踉蹌蹌,逃命般從他懷裡逃了出來。

  燕蘇摸了摸頸上被雲兒指甲抓出的指痕,像被蟲子咬了一下似的,隱隱作疼,沒好氣地說:“你還真是潑辣。”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想起自己以前養的那隻叫雪兒的白貓來,也是這樣潑辣可愛。

  雲兒一邊警惕地看著他,一邊使勁揉著耳垂,恨不得把耳朵揪下來洗。一想到剛才燕蘇像毛毛蟲一樣的舌頭在她耳朵上爬來爬去的那種感覺,濕濕軟軟、黏黏膩膩的,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渾身起雞皮疙瘩,噁心死了,噁心死了!她抓起地上的凳子朝他扔去,恨聲罵:“卑鄙,無恥,下流,齷齪,淫魔色鬼……”抓到什麼就扔什麼,臉盆、茶壺、粉盒、銅鏡……一時間房裡砰砰砰吵翻了天。

  燕蘇輕而易舉躲了過去,起身朝她走來。她如受驚兔子一般,戒備地盯著他,“你想幹什麼?”他一步一步逼近,沉下臉說:“你說我想幹什麼!”雙眉緊蹙,臉色很是難看,伸手就去抓她。雲兒“啊”的一聲大叫,驚恐萬分,一見不對,轉身就逃,手剛握住門閂,卻被燕蘇強行拿開了。他雙手一抱,將她箍得死死的,哼道:“你又想逃到哪裡去?”清冷的聲音就在她頭頂響起,清晰地、冷冷地、不耐煩地、焦躁地,夾雜一絲絲的擔憂以及無奈……全部近在咫尺,透過手臂的力量重重壓在她心底。

  雲兒突然害怕了,再也無力掙扎,軟下身子,只知道一個勁兒說:“你放開我,你放開我……”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反抗越來越弱,語氣裡滿是懇求的意味,無助而恐慌,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會覺得不一樣了呢?她胡亂抬頭,卻從他如水的雙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小小的縮成一朵米粒大小的花,莫名其妙就慌了,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外面適時傳來東方棄的聲音,“雲兒,雲兒,你怎麼了?”他咚咚咚地敲門。燕蘇心一緊,猶豫一會兒,最後還是放開了她,想跟她好好說幾句話。雲兒卻趁他猶豫的空當沒命般逃了出來,拉著東方棄撒腿就跑,唯恐避之不及。

  濕潤冰涼的寒風吹在身上,使人頭腦為之一醒。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晚上,夜的意味分外的濃烈。兩人站在後院濕漉漉的空地上,雲兒停下來大口大口喘氣。旁邊有一株很大的松樹,盤根錯節,幾人合抱方圍得過來,底下用石頭圍著,樹上還殘留著幾片未掉的樹葉,在風中孤零零搖曳著。

  東方棄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問:“剛才發生什麼事了,把你嚇成這樣?”她雙手撐在腿上,半彎著腰說:“哎,提起就有氣,不說了,不說了。”她坐在榕樹下的石頭上,低頭看地下,眼神卻不知飄向何處。東方棄問:“房裡同你說話的是公子嗎?他對你怎麼了?還是又為難你了?”

  雲兒有一下沒一下踢著腳下的石頭,好一會兒才說:“東方,我覺得他怪怪的……”東方棄問:“怎麼個怪法?”她想了想,說:“一言以蔽之,陰陽怪氣!”東方棄理了理她有些亂了的鬢髮,微微笑道:“雲兒,我只希望你像現在這樣一直這麼高興,以後再也不要傷心了。”她頓了頓,嘆道:“可是東方,我最近越來越多夢到鮮血了。我總覺得我不是我,不是現在的我。過去的那個我像影子一樣消失了,可是她會來找我的,總有一天,一定會的,躲都躲不過。”

  東方棄暗暗嘆氣,抱她在懷裡,摸著她的頭髮說:“何必想這麼多,是不是?過去的就算了,該來的就來吧。冷不冷?你身上一點熱氣都沒有,快回去睡覺吧,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呢。”雲兒仰頭看他,“東方,有時候想想真是害怕,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東方棄手在她冰涼的臉側滑過,笑著安慰她,“不要害怕,你難道不知道自己越來越漂亮了嗎?”她撲哧一聲笑出來,斜眼看他,說:“我漂亮嗎,比采荷還漂亮?”他鄭重點頭,“當然,雲兒是天底下最聰明漂亮的,任何人都比不上。”雲兒嘟起嘴巴說:“你馬屁拍得太過了。”東方棄抬眉一笑,說:“你怎麼知道我說的不是真心話?”神情很是認真。

  雲兒凝視他,撫著額頭說:“你這個樣子,和那個姓燕的真的很像,不只是眼睛,還有眉毛,一樣欠揍。”他聳肩一笑,不以為意,過了會兒說:“雲兒,燕公子是太子殿下,行事果斷,胸有大志,將來必定是一個有作為的君主,這是天下萬民之福。你如果喜歡江湖中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日子,跟燕公子還是不要靠得太近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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