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燕公子渾身虛脫,滿眼金星,好不容易從茅房出來,還沒跨上廊簷的台階,一桶腥臭無比的泔水就從天而降,兜頭兜腦倒在他身上。他因為力氣盡失,反應有些遲鈍,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後,立馬韁成一座石像,再也移動不了半步。
雲兒雙手叉腰站在屋頂上,手上還提著裝泔水的木桶,她把木桶往地上一扔,得意揚揚地說:“燕公子,雲兒送你一句話,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啊!你就認命吧!”說完拍著手,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地離開了。她一吐胸中鬱悶之氣,暢快之極。
燕公子氣得臉都綠了,此刻聞著身上的味道,“哇”的一聲忍不住嘔吐起來。他從小到大養尊處優,婢僕成群,何曾吃過這等苦頭,更不用說此番奇恥大辱。魏司空和蔣沈、韓楊等人一路尋過來,見到他這等模樣,大吃一驚,連忙派人安排洗漱沐浴更衣等事。
他泡在府邸的浴池中,一邊不斷喊“換水,換水,換水!”一邊對伺候的婢女又吼又叫,直到皮膚泡得泛白,手指皮都起皺了才肯起來。他披著黑髮有氣無力地躺在寬大的雕花銅床上,整個人看起來奄奄一息。好一幅“美人臥榻圖”,只可惜這個人脾氣壞了點。他對前來探望,跪在地上惶恐不已的臨安知府周雲龍說:“傳我的口諭,下令通緝這兩人,挨家挨戶給我搜!直到找到為止!”當下就扔給他兩張人物畫像。
周雲龍長得又矮又胖,小眼睛,窄額頭,給人趨炎附勢精明狡詐之感。此時他連連磕頭稱是,然後戰戰兢兢地把畫像從地上撿了起來,打開一看,原來一個是女扮男裝的少年,看起來只有十幾歲,五官明麗,眼角有顆藍色的淚痣,另一個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相貌端正,右臉側面有條細長的疤痕,從眉骨一路到耳朵邊,足有兩寸長,但不但不使人覺得醜陋,反而更添幾分英氣。雖是寥寥幾筆,神情動作卻活靈活現,十分傳神。他忙說:“卑職一定盡快將這兩人緝拿歸案。”許久沒聽見回應,他微微抬頭,見躺在床上的人已經閉了眼睛,似是累了,於是躡手躡腳走開。
腳步虛浮地出來,被夜風一吹,周雲龍這才發覺自己早已汗透衣背。他暗暗搖頭嘆氣,臨安廟小,可供不起這尊大神啊,萬一這人在臨安境內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不要說頭上這頂烏紗帽,恐怕腦袋瓜子也要跟著搬家,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霉呢。
這裡燕公子見周雲龍走了,睜開眼喝了口參湯,問旁邊的人:“馮陳怎麼辦事的,押個人去衙門,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話剛說完,還沒歇口氣呢,下人便通報說馮陳有事稟報。
一會兒馮陳散著頭髮進門,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屬下辦事不力,請公子賜罪。”燕公子盯著他,冷冷地說:“你受傷了?到底怎麼回事?”心中有些吃驚,馮陳身為他手下頭號貼身護衛,一向身手敏捷,武功高強,尋常人等要想傷他,談何容易!到底是什麼人這般厲害!
“屬下帶人押著那叫采荷的女子去知府衙門,不料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打傷眾人,將那女子救走了。”
燕公子沉吟了一下,問:“那人什麼模樣?”
“蒙著臉,屬下沒看清楚,只知道那人身材高大,輕功十分了得。”
魏司空在一邊聽見了,便問:“那人使的是何路招數?”
“使的是平常的落花流水、橫掃千軍等招式,看不出武功門派,像是刻意隱瞞。但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招,卻有驚濤駭浪之勢,屬下不是對手。”
燕公子“哦”了一聲,說:“沒想到小小臨安城,居然藏龍臥虎,有這等高手。後來呢?”他心道這事有蹊蹺,越是這般讓人摸不著頭腦,不顯山不露水,查不出端倪來,越是厲害。
“那人身邊還有個接應的人,身材瘦削,聽聲音像是個年輕的女子。兩人救了人之後便走了,屬下追之不及,於是趕回來稟報。”
魏司空聽到這裡已經心下明白,拍著扇子笑道:“公子,你還記得在鴻雁來賓僅憑一支筷子便成功偷襲你的那個年輕人嗎,我回來後便打聽了。聽吳不通的那些徒子徒孫說,他叫東方棄,浪跡江湖多年,生平事蹟不詳,專門結交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聽馮陳這麼一說,應該是此人,他武功甚為了得,不知怎的卻不為人知。”
燕公子重重“哼”了一聲,說:“看來救人的便是這個東方棄和他身邊那個不男不女的雲兒了……”一想到那雲兒,他便想到瀉藥和泔水,一時之間怒不可遏,臉瞬間漲紅了,他握緊拳頭狠狠地說:“本公子一定要將這兩人千刀萬剮,碎屍萬段,方洩心頭之恨!”
那邊雲兒在痛懲過燕公子之後,心情大好,這才想起東方棄,這麼久沒見他,他也不記掛自己,哼,這傢伙還不知道躲在哪風流快活呢。一想到這兒,她有點小鬱悶,看她等會兒怎麼治他!但剛剛穿過走廊時,東方棄就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拉住她說:“雲兒,你到哪兒去了?我樓上樓下里裡外外到處找你都找不到。”
她聽了,心裡一喜,笑著說:“是嗎?我還以為你扔下我一個人尋歡作樂去了呢。”轉過身來看他,愣了下,緊接著就哈哈大笑起來,指著他身上的衣服說:“哈哈,你從哪找來的衣服?花花綠綠的,還不快出去接客去!”這衣服大紅長袍綠葉裁邊,腰帶金光燦爛,一看就是伶官演奏時穿的衣服。穿在一身正氣的東方棄身上,感覺十分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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