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十年懵懂百年心 作者:李李翔 (已完成)

 
li60830 2019-1-3 17: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 29086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2:01
八十

  楚惜風閃身躲開了,站到崖邊,攔住他的去路,解開系在一塊長石上的繩子,拿在手裡晃著,笑嘻嘻地說:“殿下可要小心了,您多走一步,您的心上人可就要多受一份罪了。哎呀,實在是對不住得很啊,你看……”他手一鬆,手裡的繩子立馬往下掉。

  雲兒驀地由高空往下墜去,立馬從昏死裡驚醒了過來,嚇得放聲尖叫,以為自己就要這麼無止境地掉下去了。

  楚惜風出手勒住繩子,纏了個圈,挑眉看著燕蘇笑,就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雲兒吊在懸崖下邊,整個人虛飄飄無依無靠,似一片即將凋零的落葉,隨時有掉下去的可能。柔弱的樹枝因為她的體重被迫彎成弓形,吱呀呀地響,不知哪裡咔嚓一聲斷了,雲兒駭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敢亂動。

  燕蘇右腳往前踏出一步,隨即又縮了回來,忍著氣道:“楚惜風,你大費周章約我來這裡,不會就是為了讓我看你玩小把戲吧?”楚惜風不答話,將繩子繫了回去,再站起來時,整個人的氣勢為之一變,待到拔出金翎劍的剎那,周身一丈以內皆是無形的殺氣,“我給你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燕蘇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半晌點頭,“好!”橫劍擺開陣勢。

  雲兒驚魂未定,看見燕蘇,先是吃了一驚,這會兒見他們竟要決一死戰,恨聲道:“楚惜風,你這個瘋子、變態、惡魔……你想死就直接去死好了,縱身往下跳,一了百了……秦姐姐黃泉路上還有個做伴的。你,你……為什麼硬要拉我們墊背?你,你,你這個……”峽口風聲太大,她一口氣堵在喉嚨裡罵不出來,捂著胸口不斷咳嗽。

  楚惜風聽了她的話,陰鷙著一雙眼,惡狠狠地說:“誰說憐兒會死?只要我殺了你們,就可以救活她!”他手中的金翎劍橫空劈出一道閃電,使出十二分功力,手上真氣頓時波濤滾滾而來,大有開山裂石之勢,如決堤的黃河,一瀉千里,讓人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燕蘇料不到他一下手就是以命搏命的殺招,真材實料,毫無花巧,唯有硬著頭皮迎上去。他雙手握劍,龍泉劍往中間奮力一劈,兩劍相擊,真氣激盪,剎那間兩人換了個位置。招式雖然化解了,可是強勁霸道的真氣卻激得重傷未癒的他連退數十步,腳踩在懸崖邊上,腰身一晃,差點掉下去。

  楚惜風迅速調理體內紊亂的真氣,不由得收起小覷之心,哼道:“能在我這招‘風雲變色’之下活下來的人為數不多,你算是一個,堪當我楚惜風的對手。今天這一架打得痛快,不愧是我要殺的人。”氣運劍上,金翎劍發出清脆的鳴叫聲,聲音越來越尖銳,劍身微微顫抖,接著金光大盛,以劍柄為中心,慢慢形成一個偌大的光圈,殺氣亦隨之大盛。

  燕蘇捂著胸口,臉色凝重,龍泉劍護在身前,且戰且退,自己也往一邊移去。楚惜風哪能放過他,連變數招,剛才的光圈束成一道狹長的劍氣,不斷逼近,硬是要將他逼回懸崖邊。燕蘇失手在先,連連失利,回頭一看,身後不到一尺便是懸崖。他挽了個劍花站定了,眸中凶光一閃,惡狠狠地說:“楚惜風,你當真以為你自己天下無敵嗎?”他拼著丹田受損,帶傷催動真氣,只見一團青溶溶的劍影帶著陰寒之氣如龍捲風般掃了過來,滿地飛沙走石,星月無光,天空為之一黯。

  楚惜風臉露詫異,提劍擋了一下,知道無法化解,也不敢硬擋,身子隨即如陀螺般避了開來,一直飛到另一邊。儘管他避得快,站定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踉蹌了一下,口中溢出鮮血,目光閃爍不定,忍不住問:“這是什麼武功?”如此霸道詭異,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任你怎麼掙扎都逃不出去。

  燕蘇立在山頂風勢最強處,顫顫巍巍,五臟六腑鑽心的疼,連忙用劍撐住身子,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哼道:“天下的武功你都能知道嗎?”楚惜風見他臉色瞬間蒼白,氣息微弱,顯然使出這招時,受了極重的內傷,他慢慢地說:“同歸於盡,與敵偕亡,決絕至此,莫非是江湖上久已失傳的‘玄冰一式’嗎?”燕蘇不答,只“哼”了一聲。

  “玄冰一式”只有一招,之所以名震江湖,固然是因為其威力無窮,無人能破,同時因為此招使出的同時傷人之前先傷己,用的是同歸於盡、與敵偕亡的法子。曾經有人學會了這招,卻沒有這個膽量使出來。燕蘇性子決絕驕傲,寧折不彎,倒是很符合“玄冰一式”的內涵主旨。

  楚惜風冷哼道:“‘玄冰一式’固然厲害,可惜你尚未學到家,加之你受傷在先,使出這招來,畫虎不成反類犬,我怕你作甚?”話雖如此,心中卻十分惱怒,金翎劍改挑為刺,往燕蘇右眼刺去,又快又狠,辣手無情。燕蘇重傷在身,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如何能抵擋楚惜風這全力一擊?

  東方棄躲在大石後面見了,知道再不出手,恐怕燕蘇就要瞎了。他落後兩步,聽見二人要單打獨鬥,不好出面,只好藏在一塊大石後面,準備見機行事。此刻救人要緊,他也顧不得什麼江湖規矩了,全身的真氣凝在手上,一掌往楚惜風背後拍去,如長虹貫日,有氣吞山河之勢,似乎連山頂的風聲都止住了。

  後發先至、圍魏救趙一向是東方棄的拿手好戲,楚惜風哪料得到背後有人,全無防備,空門大開,聞得風聲,知道不妙,立即回劍自救。兩人硬碰硬對了一掌。他因為剛才受傷在先,挨了東方棄這一掌,往後退了一大步。東方棄為了卸去加在身上的真氣,也跟著往旁邊移了一步,避開了正面而來的一掌。表面看起來兩人不相上下,平分秋色,其實東方棄已然佔了先機。

  楚惜風冷冷道:“東方棄,又是你!”此人連續兩次破壞他的好事,他心裡的憤怒可想而知,因此他二話不說,提起金翎劍便殺了過來。東方棄手中雖然沒有劍,可是自有抵禦之法,見招拆招,騰挪閃躍,身手靈活之極。只看見一團快速移動的影子,每當金翎劍堪堪要刺中他要害時,他便從懷裡摸出一粒指甲大小的石子,挾著真氣射在劍身上,力道精準,劍尖往往擦著他衣衫蕩了開去,分毫不差。接二連三如此,楚惜風被他弄得十分氣悶,嘲諷地說:“一味左閃右避,畏畏縮縮,算什麼英雄好漢?你若當真厲害,殺了我楚惜風那才叫本事!”

  東方棄說:“我殺你有什麼用?再說我也不一定能殺得了你,有沒有本事我自己清楚,我只不過想救雲兒罷了。”楚惜風因為受盡情之苦楚,妻子雖然還活著,卻跟生離死別沒兩樣,越發見不得別人卿卿我我,在他面前情意綿長,不由得魔性大發,“又是一個痴情種!想救人?還得看我願不願意!”

  他金翎劍往空中一揮,斬斷系在石上的長繩。雲兒驚恐地喊著:“東方!”整個人急速往下墜落。燕蘇受傷跌倒在懸崖邊上,見此變故,來不及思量人已經縱身撲在樹上,單手抓住繩子。因為墜落的速度太快,手心頓時勒出了一道血痕。雲兒吊在空中,低頭看了眼下面,陰風淒淒猶如十八層地獄,立即閉上眼睛。接著壓下心中的恐懼,仰起頭說:“燕蘇,謝謝你。”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諱。

  燕蘇本來就受了重傷,半邊身子吊在樹上,一手拉著雲兒十分吃力,卻忍著真氣逆轉的痛苦,安慰她,“不要怕,我這就救你上來。”他憑著堅強的意志,咬牙承受下來,一寸一寸將繩索往上收,雙手擦破了皮,收上來的繩子都是紅色的,滿是血腥味。松樹枝幹太細了,一下子掛了兩個人的重量,頓時支撐不住,咔嚓一下,橫出來的主幹突然斷了。

  兩人同時往下掉。雲兒嚇得尖叫,一顆心放下來又提了上去,生死懸於一線。燕蘇眼明手快,伸出右手,抓住另一側的樹枝,左手緊緊拽住掛著雲兒的長繩,怕抓不牢滑下去,轉動手腕,將繩子牢牢纏在臂上。兩人就這樣吊在懸崖下面,又驚又險,隨時會掉下去。

  雲兒見他滿手是血,一張俊臉為了救她扭曲得變了形,額上青筋綻出,不忍再看,偏過頭去,啞著聲音重複,“燕蘇,謝謝你。你能來救我,我真是很感激。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放手吧。”死就死吧,反正是遲早的事,他再不放手,只怕兩個人都要死。

  燕蘇聽了火冒三丈,半空中迎著寒風大聲嘶吼:“發什麼瘋,想死等我救你上來以後再說,還不快抓牢了!你再胡言亂語,我就讓你這麼不死不活吊著,風乾了下酒喝。”雲兒苦笑,生死關頭,他愛威脅人的性子還是沒變。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2:01
八十一

  第二十九章 死裡逃生

  東方棄見到那邊的情況,心中大急,又驚又怕,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將他們救上來。下手跟著狠起來,不復一開始的閃避忍讓,搓掌成刀,往楚惜風肩上砍去,急於擺脫他的糾纏。楚惜風怎肯讓他如願,不但不閃,反而倒握劍柄,拼著挨他一掌,往他手上用力刺去。東方棄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指骨斷裂的聲音,他忍著痛,飛起一腳,往楚惜風心窩踢去,下手不留餘地。楚惜風若還想要活命,只能給他乖乖讓開。他衝到懸崖邊上,將手伸給燕蘇,大喊:“拉著!”見他搆不著,忙解下自己的腰帶,扔了過去,口裡大叫:“快,接著!”

  燕蘇放開右手的樹枝,身子往前一探扯住腰帶。三人均鬆了口氣。東方棄腳下使了招“千斤墜”穩住身形,雙手扯緊腰帶,一寸一寸往上提。這時,楚惜風從後面靠近,沒有任何預兆,長劍一挑,只聽輕微的哧的一聲,繫住兩人的腰帶就這樣從中斷裂。雲兒和燕蘇迅速往下墜去,跌進深不見底的雲霧深處。一陣凜冽的風聲過後,周圍一切重歸於平靜。

  東方棄眼睜睜看著二人如斷線的風箏,直直往懸崖下面飄去,無論自己再怎麼心驚、心寒、心痛,卻什麼都無法做,無力回天的挫敗感從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頂。雲兒驚恐、驚懼、驚慌的喊叫聲仍在風中迴蕩,而人早已不見蹤影,黑漆漆的峽谷,什麼都看不見。他伸出去的手,久久不能縮回。風從指縫穿過,冰涼顫抖,似在嗚咽。

  東方棄的臉瞬間慘白。過了好一會兒,他將剩下的半截腰帶往腰間一綁,捋起袖口,又緊了緊衣衫下襬,縱身往前一躍……楚惜風及時拉住了他,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說:“你瘋了?要幹什麼?”東方棄回頭看他,不緊不慢地說:“當然是下去救人。”他的神情十分堅決,顯示他並非一時衝動,而是神志清醒下做的決定。楚惜風低頭望瞭望崖下,嗤笑著說:“救人?你以為他們從這麼高的懸崖掉下去,還有活命的機會?”

  東方棄冷冷問:“你到過懸崖下面?”他愣了一下,搖頭。東方棄一臉平靜地說:“既然沒有,你怎麼知道他們沒有活命的機會?”楚惜風冷哼一聲,“難道你認為他們會是例外,現在跳下去就能把他們撈上來?”東方棄不理他,撿起地上的一截斷繩,試了試繩子能承受的重力,將它綁在腰間,舉步走到崖邊。風從臉上吹過,雲霧在腳底翻騰。

  楚惜風呆看他半晌,突然提劍往他背心刺來,口裡哼道:“你想死,我成全你。”東方棄身後像長了眼睛一般,身體往前倒去,腳尖點在岩石上,一半身子懸空,金翎劍剛好從他後腦勺擦過。風吹起幾縷頭髮,掃到劍刃,紛紛飄落。東方棄不等他變招,整個人像一支後退的勁箭,雙腳朝楚惜風胸口踢去,出其不意,又重又狠,完全是置人於死地的殺招。他跟人動手,一般都是得饒人處且饒人,點到即止,贏尚且不喜,更別說殺人了,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逞兇鬥狠、爭強好勝的人,可是此刻面對楚惜風,內心已動了殺機。

  楚惜風挨了他狠狠一腳,倒退數十步,捂著左胸噴出一口鮮血,站直身子,擦去嘴角的血漬,眯著眼睛慢慢地說:“我很多年沒受過傷了,好,好得很!我確實不如你,自古英雄出少年。不過你想殺我,只怕沒這麼容易。”他提著劍挺直脊背,劍尖遙遙鎖住東方棄全身要害。

  東方棄看了他一眼,冷冷轉過頭去,火大地說:“我要下去救人,不想殺人。你給我走開……”手握成拳,語氣很差。救人要緊,他不想跟楚惜風再做無謂的糾纏。楚惜風看著竭盡全力維持鎮定的他,大聲提醒說:“也許此刻他們已經粉身碎骨了。”東方棄眼睛望著前面,淡淡說:“九華山群山下面到處是暗流急湍,他們尚有一線生機也說不定呢。”不知是什麼力量使得他如此的肯定。

  楚惜風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用,哼道:“既然你如此堅持,我也無話可說。好,如果他們當真能死裡逃生,刺殺一事,就這麼算了。”這等於說,他以後再也不會找他們麻煩。

  東方棄微微瞟了他一眼,冷笑著說:“你想就這麼算了?恐怕沒那麼容易!”楚惜風負手站在崖邊,昂然說:“我楚惜風仇家遍天下,不在乎多一個。你若想報仇,隨時歡迎。”他還做了個請的動作。東方棄回頭,沒什麼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凝神提氣,然後躍下了懸崖。

  急速降落中,他手中的繩子纏上了懸崖邊突出來的部分,身子頓時一緩。正喘氣的工夫,頭頂風聲響起。楚惜風跟了下來,遠遠停住了,一手攀著岩壁,一手伸進懷裡,扔下一個瓷瓶,口裡喊:“下面多的是毒煙瘴氣,要想活命,接著。”不等說完,幾個起躍,人已經飛了上去,離開了芙蓉山頂。

  東方棄手一抓,抬頭,望著離開的他一句話都沒說,再運氣往下一躍,眼睛四處尋找,繩子繞在裂縫里長出的一株樹上,稍作停歇,等體內一口真氣緩過來。如此停停躍躍,很快就消失在雲煙霧靄的深處。

  雲兒和燕蘇毫無預警,一前一後墜下深崖,風在耳旁呼嘯,如冰刀刮面,刺骨非常;全身血液往頭上衝,心臟疼得難以承受;耳朵裡面嗡嗡嗡像灌了水銀,似乎下一刻就要貫穿耳膜。尖叫過後,求生的本能迫使雲兒睜開眼睛,手腳在空中胡亂揮舞,希望能抓到什麼。可是降落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等不及她抓牢,人已經滑了下去,手中唯剩有幾片殘破的樹葉。

  一陣頭暈目眩,燕蘇看著快速在眼前移動的景物,當機立斷拔出腰間的龍泉劍,往空中一劈。長在岩石縫裡半人高的野生灌木被他攔腰砍斷,兩人墜落的速度依然不減。他覷準空隙,龍泉劍往壁縫裡一插,岩石和寶劍由上至下摩擦出一條淡金色的火龍。可是因為他受了傷,內力嚴重受損,加上一根繩子承受兩個人的重量,龍泉劍並沒有插入岩石裡面。兩人身形稍微一頓,再度往下墜去。如果放開手中的繩子,龍泉劍也許支撐得住,可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雲兒忽然嘶啞著喉嚨喊:“樹!”燕蘇立即明白過來,右下方那棵松樹是兩人唯一的希望,雲兒拼盡全力想要抓住,雙手擦破了,沾得滿頭滿臉都是鮮血,身體依然從枝葉間穿了過去,直往下降。燕蘇雙手握劍,往岩石間捅去,只覺虎口一麻,龍泉劍脫手,心口刺痛,鮮血瞬時噴了出來。生死之間,也顧不得許多,藉著這股停頓之力,身體從松樹間橫穿過去,手臂上的繩子纏在枝丫間,兩人登時一左一右吊在松樹上,止住去勢。剛鬆了口氣,哪知因為下墜的力度太大,松樹負荷不了兩人的重量,連根折斷。

  連驚呼的力氣都沒有,雲兒絕望地想,看來今天是要死在這裡了。哪知燕蘇收緊手中的繩索,大喊:“小心!”身體快速往下墜落,趕在雲兒落水之前,一把抱住她,兩人雙雙落進水裡。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2:01
八十二

  雲兒困在燕蘇懷裡,落水的剎那,血液倒流,全身骨骼咯咯作響,像是硬生生縮短一寸,痛不可當。她沉入水底之後,除了暫時不能呼吸,倒沒有什麼別的意外,手腳活動自如。而燕蘇擋住大部分的力道,臉如白紙,面無人色,出氣多入氣少,早就昏迷不醒。雲兒拖著他吃力地浮出水面,拍著他的臉驚慌地喊:“燕蘇,燕蘇!”耳朵裡面仍然嗡嗡嗡的,除了水流的聲音,什麼都聽不見。

  她睜大眼環顧四周,前後是兩堵高聳的懸崖,濃重的雲霧裡一眼望不到頂,下面是一條不甚寬闊的河流,地勢狹窄的緣故,水流很急,深不見底。山峰倒映在青幽幽的水裡,帶著一股陰森森的味道。雲兒將繩子綁在燕蘇腰間,以防兩人被沖散了。雙手撐在燕蘇腋下,露出頭來,四處張望尋找上岸的機會,可是兩邊皆是懸崖峭壁,加之黑暗中難以辨物,唯有順著水流一直朝下游漂去。

  河水冰涼侵骨,冷得讓人瑟瑟作抖。雲兒雙唇發黑,臉色發青,手指發白,連忙從懷裡掏出藥瓶,一氣吞下好幾粒,但仍止不住體內的寒冷,唯有咬牙硬撐。也不知漂了多久,天色漸亮,稀稀疏疏的星光黯淡下去,雲間透出一絲灰白,模模糊糊的遠山近水也漸漸清晰。她探了探燕蘇的鼻息,鬆了口氣,總算還沒死。可是他氣息微弱,雙目緊閉,印堂發黑,只怕離死也不遠了。

  雲兒不由得皺眉,要趕緊想個辦法才行。漂了這麼大半天,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兩岸漸漸開闊,地勢越來越平坦,黑灰色的地平線隱約可見。她精神一振,換了個姿勢拖著燕蘇,上半身早麻了,腳下機械地踩著水往岸邊游去。看著離岸邊很近,等她筋疲力盡倒在岸邊時,太陽已經從山頭升起來了。她累得連呼吸都想乾脆省掉,來不及將下半身從水裡拖上來,就這樣靠著同樣半身浸在水裡的燕蘇沉沉昏睡過去。

  等到寒冷將她喚醒,太陽早已不見了蹤影,雲層低低地壓在河面上,烏雲翻滾,風聲大作,雨水打在臉上,硬邦邦的像石塊一樣。河水大漲,他們的身體都浸在水裡,只露出一個頭來,若是再過一時半刻她還不醒,只怕兩人就要活活淹死了。她又拉又拽,好不容易將燕蘇拖上岸來,累得一屁股坐在泥濘的地上,過了半天才緩過一點勁來,可是整個人昏昏沉沉,頭像鉛塊一樣沉重。身體早已冷得沒有感覺,摸了摸額頭,竟然有些燙手,看來自己是生病了。

  兩人濕透了,全身上下沒一處是乾的,看來要先找個躲雨的地方。但這急流冷水之濱,荒山野嶺之郊,哪有地方避雨!她自己半死不活的,更不用說背燕蘇走了。她使勁搖了搖他,“燕蘇,燕蘇!”他嘴唇緊閉,半點反應都沒有。雲兒仰天長嘆,漫天的雨點紛紛落在她臉上。看在他不顧危險、跳崖救她的份兒上,她不能就這樣把他扔在這裡,任他自生自滅,她一定要救醒他。

  淋了大半個時辰的雨,她抬起頭,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看天氣這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呢,難道就這樣一直淋下去?不行,不能再坐著等死了,要想辦法離開。她拖著燕蘇躺在半人高的草堆裡,撥了些半枯黃的柴草堆在他身上,想了想,又褪下自己的外衫蓋在他臉上,這才起身往山澗深處走去。

  尖石遍地,荊棘叢生,因為下雨,山路又濕又滑,十分難行。她跌倒好幾次,弄得全身都是泥水,手掌、膝蓋都擦破了皮,她嘴裡咕咕噥噥地罵:“屋漏偏逢連夜雨,真是禍不單行。”她心裡只希望雨趕緊停,別再下了,再這樣下下去,只怕兩個人跳崖沒有死成,反倒被雨淋死了,豈不冤枉!

  越往前山路越難走,她站在一塊大石上舉目眺望,四周都是巍峨的群山,一重連著一重,環環繞繞,竟是沒有出路。雲兒洩氣地靠在石上喘息,心想:要不做個木筏,沿著河流一直往下漂?有水源的地方總會有人家的,但一想到砍樹,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再怎麼不願意,也只得再往前走,總不能不明不白死在這兒。

  果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剛轉過一個彎,左前方赫然有一個山洞,旁邊有一株大樹擋著,洞口周圍長滿了雜草,位置甚是隱蔽。她大喜,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前,扒開凌亂的野草一頭鑽了進去。裡面十分寬敞,甚是干淨,蜘蛛啊蝙蝠啊蛇啊蟲子啊什麼的一概沒有,角落裡還鋪了一堆乾草,胡亂攤在地上。她左看右看,十分滿意,拍手道:“就是這裡了。”

  在乾草堆裡坐了下,拍拍屁股站起來,說:“挺舒服的嘛。”這才鑽出洞來,不看不要緊,一看差點沒把膽嚇破了。一隻吊睛白額大蟲嘴裡叼著一隻已經被咬死的梅花鹿,虎視眈眈看著她。她嚇得“媽啊”一聲叫出來,跌坐在洞口,天啊,敢情她一頭闖入了老虎窩,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她緊張地嚥了嚥口水,儘量擺出人畜無害的笑容,打躬作揖,抖著右手打招呼,“嗨,虎兄,你好,我是雲兒。”還想再說些什麼,無奈腦中一片空白,喉嚨緊得發不出聲。那老虎也奇怪,見她“鳩佔鵲巢”,都欺負到地頭上了,也不發怒,扔下嘴裡的死鹿,慢悠悠踱了過來。

  雲兒嚇得腳都軟了,連滾帶爬往後躲,舉起雙手外帶雙腳做投降狀,磕磕絆絆地說:“虎兄,虎兄,咱們有話好商量……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不過想躲躲雨……您老人家讓我走,我這就走,現在,馬上,立刻……”右手不由自主摸上自己的喉嚨,瞄了眼洞外的死鹿,戰戰兢兢地說:“您老既然吃飽了要睡覺,就不用再拿我當點心了吧,嗚嗚嗚……”她嚇得快要哭了,心想她今天到底走了什麼運,死裡還沒逃生,又一頭鑽入了虎穴!

  那隻老虎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磨了磨爪子上的黃泥,這才扒開雜草鑽進洞來。一身黑毛,油光滑亮,全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兩隻琥珀似的藍眼珠,炯炯有神,甚是威武神氣。雲兒見到它忍不住就想尖叫,又怕觸怒了它,連忙摀住嘴唇,縮在最裡面,瞪著它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那隻老虎伸出爪子碰了碰乾草堆,屁股對著雲兒大搖大擺躺下來。

  雲兒等了許久不見有動靜,心慢慢寬了,手腳並用爬到洞口,跟四腳動物差不多。回頭看了一眼,那隻老虎前爪搭在臉上,打了個滾,呼嚕呼嚕睡得正香呢,根本不拿她當一回事嘛。她重重喘了口氣,奇哉怪也,從沒見過這麼溫順的老虎,不吃人只睡覺,難道是吃飽了,嫌她的肉酸不好吃?再低頭瞧了瞧渾身是泥的自己,估計也不怎麼可口。呸呸呸,自己滿腦子胡思亂想些什麼啊,逃命要緊。

  雲兒倉皇地跌出洞外,頓覺寒冷侵骨的雨水也沒那麼可厭了。她提起腳就要跑,腳下絆到缺了一隻腿的梅花鹿,踉蹌了一下。她雖然餓了,可還不敢在老虎嘴裡搶口糧,搬起死鹿扔進洞裡,諂媚地說:“虎兄,就當是謝你口下留情啊。”哪知道她這番動作驚醒了沉睡中的老虎,她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走了……”嚇得背上的冷汗黏膩膩的,飛一般往山下跑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2:01
八十三

  跑了不知有多遠,她拍著胸口說:“幸好有驚無險,小命還在……”回頭一看,差點一頭撞在石頭上。那隻老虎不聲不響、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她哭喪著臉,小心翼翼地說:“虎兄,您就饒了我吧,下輩子換我做虎你做人,行不行?”那隻老虎見她停下不走,站在原地搖尾巴,一副很無聊的樣子。雲兒見它似乎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清了清嗓子,縮頭縮尾地說:“咱們可得先說好了,你跟著我可以,但是不能從後面偷襲。要不,你走前面?”

  等了半天不見它有動作,雲兒暗罵自己犯傻,老虎再威風,還不是畜生,哪聽得懂人話。一隻老虎大搖大擺跟在自己身後,這是多麼詭異恐怖的一件事情。她一想到燕蘇還躺在河邊昏迷不醒呢,也不知還有沒有氣,把牙一咬,強行運起輕功,也顧不得心口的悸動,腳不沾地,噔噔噔往下飛去。還時不時回頭張望,沒見到那道黑影,雲兒長長舒了口氣,總算擺脫了,阿彌陀佛!回去一定要多燒幾炷高香。

  雲兒撥開蘆葦枯草,扯下自己的衣服重新穿上,扶起燕蘇,只覺他渾身僵硬,冷得跟冰塊似的,幾乎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她急了,“啊”的一聲大叫,怎麼辦,怎麼辦,剛才還好好的,現在見他整張臉都轉黑了,氣息也越來越弱,隨時會斷氣。瞧他這樣,不光是受傷,似乎還中了毒。她伏在他耳邊低語,“燕蘇,燕蘇,你醒醒,醒醒……”燕蘇眉頭微微抬了一下,仍然沒有醒來。

  她站起來,不知如何是好,看著山上的方向用力握拳,管它是龍潭還是虎穴,這下是不闖也得闖了!她拾起地上的繩子往腰間一綁,打算捨命背他上去。可是燕蘇身材高大,雖說偏瘦,依然不是她所能承受的重量,再加上他半點意識都無,擺弄了半天她才將他背起來,但沒走兩步,她已經快累趴下了。

  突然雲兒感覺有異,抬頭看時,那隻黑虎吊靴鬼似的又跟了來。雲兒見它莫名其妙跟著自己,又不像是要吃人,頭都大了——管它呢,它愛跟誰就跟誰。她半背半拖著燕蘇又走了幾步,實在是走不動了,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壓扁了。此刻她有傷在身,體弱氣虛,更何況還餓得前胸貼後背,哪背得動人高馬大的燕蘇啊。

  雲兒蹙眉想了半天的辦法,最後放開燕蘇,勾了勾手指,小心翼翼靠近黑虎,心想一有不對,立即逃跑。她嘗試著伸手摸了摸它身上的毛,見它眯著眼十分享受的樣子,順勢多摸了兩下,確定它沒有危險性,吐出一口氣說:“嘿嘿,虎兄,勞煩你了。”也不知它為什麼跟自己這麼親近,趕都趕不走。雲兒扶起燕蘇讓他趴到老虎背上,那隻老虎抖著腦袋嘶吼了兩聲,雖然不情願,在她的威脅下,只有不緊不慢馱著半死不活的燕蘇回到虎窩。

  第三十章 患難見真情

  兩人一身泥濘躲進山洞裡,雲兒扶著燕蘇在乾草堆裡躺下。那隻黑虎扒了扒爪子,嗚嗚嗚地叫以示抗議,見她不理,只好委屈地縮在角落裡。她見石頭後面散落了一些干柴,趕緊掏出火摺子,生了一堆火。灼熱的火氣源源不斷衝到臉上,凍僵的身體才稍微暖和起來。她脫下濕透的外衣架在火邊烤,回頭看著昏死過去的燕蘇,皺緊了眉頭。火光照在他身上,只見他髮髻凌亂,衣服半乾,臉色卻越來越黑,大概是毒氣攻心了吧?

  雲兒胡亂抓了抓額前的頭髮,十分煩躁,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盯著火光發了一會兒呆,猶豫不決,最後還是站起來,恨恨踢了燕蘇一腳,有點不情不願地說:“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她拔出靴筒裡的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往左手手腕割去,鮮血一下就流了出來。雲兒將手腕湊近他嘴邊,見他毫無反應,掰開他的嘴,將血送進他嘴裡,嘆了口氣說:“我生平最怕痛了,你要是敢浪費的話,一刀殺了你!”

  過了一會兒,雲兒手腕腫了起來,燕蘇卻還是沒見起色。她喃喃自語:“難道沒用?”這豈不是白費力氣了?東方棄曾經說過她大概是因為吃多了奇花異草的緣故,體內的血液有解毒的功用,一般的毒藥傷不了她。她心想大概是少了吧,一邊埋怨著一邊捋起袖口,看了看沾血的匕首,又看了看細嫩的手臂,皮膚下的青筋隱約可見,她咬緊牙閉著眼睛又劃了一刀,鮮血順著手臂汩汩流了出來。

  雲兒連忙撬開燕蘇的嘴巴,將血擠到他嘴裡,疼得齜牙咧嘴,連聲吸氣,流著眼淚罵:“看我以後怎麼跟你算這筆賬!”眼看快止不住血了,這才手忙腳亂地往傷口上撒了點藥粉,胡亂包紮一番。她受傷在先,經過一晚上的折騰,又驚又怕,早就累垮了,全憑一股意志堅持,此刻又失了大量鮮血,哪還支撐得住,頭一歪,靠著火堆昏死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人搖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燕蘇已經醒來,臉上的黑氣退了許多,搖著她的頭喊:“雲兒,雲兒!”她翻了個身滾開,撫著太陽穴沒好氣地說:“別搖了,別搖了,我累得很。”這麼有力氣,大概是沒事了。

  燕蘇掙紮著坐起來,抬頭打量四周,斂起眉峰問:“這是哪裡?我們怎麼會在這裡?”她翻了個白眼,喘著氣說:“當然是我救你來的。”難道他還以為有天神相助嗎!燕蘇一眼看見她手臂上早已乾涸的血漬,摸了摸唇角,手上大片褐色的血跡,又嘗到嘴裡的血腥味,明白過來,臉色大變,撐起上身坐直,看著她的眼睛,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你,你這是干什麼?”

  雲兒懨懨說:“幹什麼?還不是為了救你,你以為我願意自殘啊。”隨即扔下一句,“你中毒了。”他藉著殘餘的火焰直勾勾看著她,似乎覺得難以置信,一直沒說話。雲兒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吸了吸氣說:“沒什麼,一點血而已,我身上的血多得很,你不用太感激的。”誰叫他救了她呢,她總得報答啊。

  燕蘇轉過頭去看著石壁,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謝謝。”說完突然摀住胸口,整個人彎了下去,哆嗦著身體,彷彿疼得難以忍受。雲兒忙問他怎麼了,燕蘇擺手說沒事,雲兒一邊扶住他,一邊到處亂看,突然跳起來,“哎呀,老虎呢?”那隻黑虎怎麼不見了?燕蘇不明所以,問:“老虎?什麼老虎?”雲兒急得看了他一眼,“哎呀,你不知道。”轉念一想,走了更好,省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雖說那隻黑虎看起來跟人挺親近的,但終究是老虎,發起威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吃人呢。

  她想了想說:“沒事,你傷得重不重,要不要緊?”最重要的是能不能走,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燕蘇若是當著其他人的面,當然是硬撐著說沒事,可是雲兒用自己的血救了他一命,他早拿她當自己人看了,老老實實答:“挨了楚惜風一掌,傷得很重,還有……”看了眼自己,皺緊眉頭,“右腿斷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2:01
八十四

  雲兒跳起來,“什麼?你腿斷了?”他捋起褲腿,腿肚子大片淤青,腫了有二指來高。雲兒不由得佩服起他來,斷了腿還能跟沒事人一樣,到底不是一般人啊。她對他說:“現在怎麼辦?我這兒有藥粉。”燕蘇伸手碰了碰青腫的地方,疼得兩道眉毛糾結在一處,咬著牙硬是沒出聲。摸清楚情況後,吐了口氣說:“沒事,斷了脛骨,接上就行了。”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

  雲兒湊上前,問:“怎麼接?”她蹙緊雙眉,有些緊張。燕蘇抬頭衝她一笑,“沒事,又不是頭一回。你先找兩塊木板幫我固定斷了的骨頭,不然以後要是長歪了,那可就成瘸子了。”雲兒橫了他一眼,“你還挺樂觀的嘛。”想起剛才自己踢了他一腳,不知道有沒有踢到傷處,心虛不已,連忙說:“你好好休息,我這就去找木板。”

  她從裡面提了一截一寸來長大腿粗細的木頭出來,說:“沒找到現成的木板,現削兩塊好了。看我的,保管好用。”掏出匕首,突然想起來,問:“你的龍泉劍呢?借用一下。”有龍泉劍在這裡,哪還用得著不稱手的匕首啊。他沒什麼表情地說:“你想用龍泉劍劈柴?”雲兒早料到他會這麼說,馬上接口,“這不是一般的劈柴,這是為了做兩塊固定你斷骨的木板,如果木板削得不好,你的骨頭就會長歪,你的骨頭長歪,就會變成瘸子……”

  燕蘇打斷她,“行了行了,不是我不願意,可是龍泉劍丟了。”那語氣就像說“丟了一錠銀子”那樣滿不在乎。雲兒確定他不是開玩笑,懊惱地說:“怎麼丟的?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龍泉劍啊,那可是十座城池,說丟了就丟了……他不搭腔,也不說當時為了止住二人墜落的速度龍泉劍插進岩石縫裡結果被震脫了手,大概是從懸崖上掉下來的時候,落進水裡了,現在就是想找也沒法找回來。他低頭解下腰帶,說:“沒有龍泉劍,給你蝶戀劍總可以吧。”雲兒搖頭,“不行,不行,蝶戀劍太軟了,劈不了木頭呢。”她掏出匕首,對著手裡的木頭比畫了兩下,沉吟說:“我以前沒幹過這種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干好。”

  燕蘇說:“不要緊,隨便削兩塊木板就是了,不用太好。對了,這蝶戀劍給你吧,我用著不合適。”

  雲兒一愣,“當真?”她垂涎蝶戀劍很久了,很喜歡劍尖纏在指尖的感覺,柔軟冰涼,帶著一股寒氣,有種親切熟悉的感覺。她笑嘻嘻地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燕蘇沒好氣地說:“本宮送出去的東西,從沒有要回來的道理。”雲兒挑了挑眉說:“那就好,那這把劍就是我的啦。”她摸著劍上的蝴蝶,愛不釋手。一想到蝶戀劍從此屬於她,既不是偷來的也不是搶來的,而是光明正大得來的,不由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攏嘴。

  燕蘇見她高興得跟個孩子似的,眼角露出笑意,俊臉一板,故意惡聲惡氣地說:“那我的木板呢?”她連忙說:“我削,我削,我這就削。”單手握緊匕首,使出吃奶的力氣,木頭從中一分為二。左手手臂雖然不方便,但在燕蘇的幫助下還是削出了兩塊大小相等的薄板,舉到他跟前,雲兒問:“這樣行嗎?”他搖頭,“削平整點,不然會刮破傷口的。”說完他靠著石頭躺下,舔了舔開裂的嘴唇,胸口一陣一陣地痛。

  雲兒見他雙手緊緊拽著地上的乾草,雙眼緊閉,抖著唇不肯出聲,額上汗如雨下,不由得說:“疼就叫出來啊,就當我聽不見好了。”她將木板夾在他腿上,快速打了個結。燕蘇重重吸了口氣,不由自主仰起頭,咬著牙說:“沒事……”她暗暗吐舌,這人死要面子,個性夠倔的啊。加重手勁再打了個結,固定好木板,拍手說:“好了。你沒事吧……”

  “啊!”燕蘇挺直身體大叫,下唇咬出了血。她忙說:“別動,別動,小心腿。”他擦了擦臉上的冷汗,啞著聲音說:“有沒有水,我渴了。”一副有氣無力、奄奄一息的樣子。雲兒有點內疚,剛才力氣太大了,肯定把他弄疼了,吐舌說:“水倒是有,外面正下雨呢,就是沒有盛水的東西,你又不能走……”見他目不轉睛盯著自己,忙說:“好好好,我用手接總行了吧。”她跑到洞口小心翼翼接了一捧水回來,半跪在地上,嘴裡嚷嚷:“小心喝啦,別灑出來……”

  燕蘇沒好氣地說:“你手抬這麼高,我怎麼喝!”她只好折著手腕懸空在他胸上方,割傷的手臂疼得厲害,“都漏了,你快張嘴,快點,張大點。”她生怕水滴了出來,十根手指並得緊緊的,一動不敢動。眼瞅著燕蘇喝完了,她肌肉一鬆,整個人倒在他胸前,濕漉漉的兩隻手,一隻無力地搭在他臉側,另一隻撐在他喉結上。她“哎呀”一聲驚呼,手忙腳亂要爬起來……

  燕蘇手按在她背上,阻止了她。她驚愕地抬頭,想問他幹什麼趁亂動手動腳。哪知道燕蘇撐著另一隻手剛要坐起來,好巧不巧,雲兒的鼻子正好撞到他下巴,疼得兩人同時吸了口冷氣。雲兒捂著鼻子,眼淚汪汪地罵:“幹什麼?沒長眼睛啊!”他摸著下巴哭笑不得,悻悻說:“這位姑娘,本宮也是受害人好不好,麻煩你下次動作輕點。”

  雲兒撐著他胸膛爬起來,瞪大眼睛威脅說:“再有下次,我一掌拍死你。”燕蘇悶笑,一手勾住她脖子,拉她重新躺在自己身上,側著臉挑釁地看著她,他發現自己其實蠻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雲兒漲紅了臉,氣得直罵,“你,你,你這個卑鄙小人,無恥之徒……”她使勁推他。

  燕蘇突然抬頭,一邊在她耳邊吹氣,一邊用嚴肅的口吻說:“雲兒,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他有些享受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滋味。

  雲兒見兩人姿勢雖然曖昧,但是聽他的話,卻是一本正經。她摸了摸麻麻癢癢的左耳,不好發火,拉開他的手坐起來,背對著他,頓了頓說:“不用謝我。若不是因為你不顧自身安危跳下來救我,我也不會救你,咱倆互不相欠,算是扯平了。”燕蘇聽了她的話後神情有點不悅,挑了挑眉,想說什麼,但是最終沒說出來。

  兩人一時沒說話。雲兒走到洞口,抬頭看外面,天空灰沉沉的,豆大的雨點濺在石頭上,滴滴答答響,沒有要停的跡象。她伸出手,冰涼的雨點打在手心,麻麻涼涼的,風吹在身上,頓覺一股寒意。她縮了下肩膀,轉回來說:“你餓不餓?這裡有鹿肉,我們烤了吃吧。”燕蘇體內真氣亂竄,傷勢嚴重,雲兒身上寒氣上湧,疲累交加,兩人都沒什麼胃口,但是為了保存體力,勉強都吃了點。

  雲兒嘆氣,“這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這個鬼地方,一個人影都沒有。”燕蘇便說:“管它呢。過來,先睡會兒再說。”他拍了拍旁邊的乾草堆,雲兒搖頭,靠近火堆抱膝坐下。他取笑說:“你怕什麼,我還能把你吃了?”她回頭瞪了他一眼,哼道:“就你這樣,缺胳膊斷腿的,我能怕你?我是嫌擠好不好!我睡覺有點,嗯,怎麼說呢,活潑?萬一踢到你傷口,可別怪我沒提前說啊。”她一屁股在草堆上坐下。

  燕蘇將草鋪開,“你靠火躺著,喏,接著……”他脫下自己的外衫扔給她。雲兒斜著眼看他,“做什麼?當心你自己吧,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我不要!”她一把抓起衣服就要扔回去。燕蘇冷下臉來,不悅說:“本宮的東西,你敢不要?”他的眼睛裡射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雲兒嚇了一跳,做什麼,說變臉就變臉,不就一件破衣裳嘛!她嘴裡嘟嘟囔囔小聲嘀咕:“有被子蓋,為什麼不要?我才不擔心你呢!”說完扯過他的衣服蓋住頭臉,背對著他躺下。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2:01
八十五

  過了會兒聽到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身上的寒氣,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老不見好?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雲兒睜開眼,見他的臉就在眼前,連忙往邊上滾去,生氣地說:“幹什麼?”他竟然靠這麼近。他沒什麼表情地說:“手伸過來。”見雲兒一臉鄙夷、不理不睬的樣子,他加重語氣重複說:“手伸過來!”

  雲兒見他不像開玩笑,也不知他想幹什麼,想了想,還是不情不願地把手遞到他跟前。他兩指搭在她脈搏上,時間越久,他的眉頭就皺得越緊,探完這隻手的脈搏又換那隻手,最後一句話都沒說。雲兒見他這樣,嗤笑著說:“你又不是大夫,知道什麼?”他淡淡說:“你體內的寒氣已經傷及心脈,怎麼會弄得這麼糟糕?”雲兒默然半晌,甩頭說:“我知道,反正我也沒想過多福多壽、長命百歲,活一日是一日吧。”反正她的命也是偷來的,算是佔了便宜了。

  燕蘇沉下臉,“你這話,我不喜歡聽。”雲兒哼了聲,轉過頭去幹脆不理他,這人怎麼這麼霸道,連別人說話也要迎合他的胃口。燕蘇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半天,最後說:“放心,你體內的寒氣我會想辦法治好的。你就是想死還得問我同不同意。”他不再說話,閉上眼睛療傷。

  從沒有見過這麼霸道蠻橫又自以為是的人,她是死是活要他管啊?雲兒暗暗腹誹,吃了兩粒藥丸後,昏沉沉睡了。

  傍晚時分,雨總算停了,天色大亮,西天露出一條帶狀的晚霞,像是一條飄逸的綵帶,纏在群山的腰間。空氣清新濕潤,蟲鳴鳥唱,林間頓時熱鬧了起來。燕蘇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推了推沉睡中的雲兒,“有人!”雲兒一骨碌爬起來,抽出腰間的蝶戀劍。聽見一個溫和的男聲說:“大貓,你跑來找我也沒用,小師妹的氣還沒消呢,只好委屈你啦。”隨後又聽見嗷嗷兩聲嘶吼。雲兒一驚,這不是那隻黑虎嗎,敢情真是人養的,所以性子才這麼溫順。

  那人摟著黑虎的脖子甚是親密,鑽進洞來,見到他們吃了一驚,“啊,你們是?”雲兒見他身量頎長,腰上佩了一把青劍,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的,倒不失英俊,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長衫,看起來甚是和善,不像是壞人,便說:“我們是來避雨的。”他笑起來,“哦,不過這不是普通的山洞,是大貓的虎窩呢。”說著拍了拍黑虎的頭。雲兒挑眉說:“原來這隻老虎是你的。”怪不得不吃人呢。

  他搖頭,“不是我的,是我小師妹的。大貓惹惱了她,她一氣之下,就把大貓趕出來了。可憐的大貓,都瘦成這樣了。”他語氣裡又是感嘆又是心疼。一個女孩子養一隻老虎當寵物,雲兒一聽就來勁了,於是問:“你小師妹是誰?”他張口想說,又不知道該怎麼描述,撓了撓後腦勺,一臉憨厚地說:“小師妹就是小師妹啊,大貓小時候傷了腿,是小師妹抱回去養的。”

  雲兒點頭表示知道了,又問:“那你和你小師妹是什麼人?住得離這裡遠不遠?”那人抱拳客客氣氣行了個禮,說:“在下郝少南,九華門的弟子。敢問姑娘尊姓大名?”這些都是江湖上慣常用的問訊寒暄。雲兒聽了眼睛一亮,不由得上下打量他,拖長聲音怪腔怪調地說:“哦,原來是九華門啊,真是失敬失敬。我呢,叫雲兒,也不怕你笑話,無門無派,更無一技之長……”她臉上神情甚是高興。

  燕蘇在一邊冷眼見他們兩人聊得很是投機的樣子,重重“哼”了一聲,拽著雲兒的手往後拖,“你給我過來,我在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後邊去。”又抬頭說:“你叫郝少南是吧,九華門的人?”看他的眸光冷冷的,不怎麼友善。郝少南這才注意到他,見到他腿上的木板、綁帶以及身上的血跡,驚呼:“哎呀,你受傷了!”

  雲兒掙開燕蘇的手跳出來,一臉興奮地說:“你是九華門的人啊,太好了,阿彌陀佛,今天總算碰到救星了!吳不通那老頭還好吧?他的《江湖紀事》寫完了嗎?有沒有打聽到什麼最新的江湖八卦啊?”全然沒注意到身後黑著一張臉的燕蘇。

  郝少南有些尷尬地說:“原來姑娘認識師父。”雲兒嘿嘿笑起來,拍著他的肩膀說:“好說好說,你快讓吳不通那老傢伙找人把我倆抬回去,我快要死了!”她知道有了救兵後,壓力頓減,從昨夜苦苦強撐到現在的腦中的那根弦啪的一下斷了,眼前一黑,一頭栽進了郝少南懷裡。郝少南手忙腳亂地扶住她,連聲問:“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燕蘇顧不得右腿斷了,跳起來一把推開郝少南,怒斥,“你把她怎麼了?”奪過昏迷過去的雲兒抱在自己懷裡。

  郝少南看著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我不知道……”他連連後退,知道情形不對,忙說:“你腿受傷了,快坐下,我立即去通知師父。”燕蘇揮開他扶過來的手,卻因動作過大扯到傷口,一屁股跌到地上,疼得滿身都是冷汗,怒吼:“滾!”

  郝少南見他凶神惡煞的樣子,不敢惹他,“我走了,你們,你們別亂走,我馬上就回來。”說完急匆匆去了。

  第三十一章 昏迷不醒

  雲兒醒來時躺在床上,天色已經黑了,只見青色的帳幔,半新不舊的被縟,桌上點著一盞油燈,昏黃的光照出朦朧的影,縹縹緲緲,瞬間有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她掙紮著坐起來,頭上的濕毛巾掉在床上,頭昏腦漲得厲害,喉嚨又乾又癢,難受得緊。她探出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哪知渾身痠軟,指尖無力,茶杯砰的一聲砸在青石板鋪成的地上,摔了個粉碎。她按住胸口,劇烈咳嗽起來,身體裡的寒意漸漸上來,手足發冷,嘴唇愈加蒼白。

  屋外的人聽見聲響,連忙進來,露出笑容,“啊,雲姑娘,你醒了!”她連忙倒了杯熱茶喂雲兒喝下。雲兒喝完茶才有工夫打量她,十七八歲年紀,身段修長窈窕,肌膚雪白細膩,鵝蛋臉,劉海有點長,稍稍遮住了一雙清水似的眼睛,笑的時候露出一口細碎的貝齒,溫柔可親,江南典型的小家碧玉長相。雲兒疑惑地看著她,“這位姐姐是……”

  她忙自我介紹,“我姓吳,叫吳語。”見雲兒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又急急忙忙地解釋:“不是不說話的那個無語,是姓吳的那個吳。”顯然她對自己的名字不甚滿意。雲兒咳了聲,拉長聲調打招呼,“哦,無語……姐姐,我叫雲兒。”無語?這名字取得還真是有意思,跟“吳不通”一樣的有意思。

  吳語有點懊惱地說:“你若不嫌棄,就叫我吳姐姐好了。”她懊惱的對象不是雲兒,而是給她取這麼一個奇怪名字的人。姓吳本來就不怎麼好聽,取什麼名字都有點貶義,更不用說叫吳語了,簡直就是讓人徹底“無語”嘛。

  雲兒抿嘴一笑,問:“這裡是九華山嗎?你和吳不通是……”她忙說:“他是我爹爹。”雲兒長長“哦”了一聲,看著她挑眉不語。沒想到吳不通那個糟老頭,竟然有一個這麼標緻的閨女,真不知道他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吳語扶她躺下,說:“你病了好久啦,快好好休息,我去叫我爹爹來。”雲兒愣了下,看了看自己,問:“我病了多久?”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2:01
八十六

  吳語嘆氣,“有大半個月了,一會兒發冷,一會兒發熱,就是不肯醒來,人都病糊塗了,喂的藥全吐了出來,一點用都沒有,身體都脫水了,嘴唇又乾又裂。東方大哥急壞了,沒日沒夜替你運功療傷,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雲兒一聽急了,說:“東方來了?他在哪裡?”掀開被子就要起來,哪知她躺了大半個月,骨軟筋酥,全身上下半點力氣也沒有,不等坐起來,眼前一花,重又一頭倒了下去。吳語忙扶住她,說:“東方大哥見你遲遲不醒,心焦得很,一直用真氣護著你的心脈,大家好不容易勸他回去休息了。他要是知道你醒了,一定很高興。” 她對雲兒安撫性地笑了笑,又說:“阿彌陀佛,醒了就好。你躺著別動,我去給你拿藥過來。”帶上門就出去了。

  雲兒想到有東方棄在這兒,心裡不由得一寬,輕輕吐了一口氣。又想到燕蘇,不知他有沒有事,禍害遺千年,他應該是死不了吧?靜靜躺了半晌後,她發覺自己額頭滾燙,鼻息粗重,連呼出的氣都是熱的,腳下卻冷得跟冰塊似的,半點知覺都無,這一冷一熱,像在打架,當真跟處在水深火熱中一般。她難過得呻吟出聲,雙手抱住自己,身子蜷縮成一團,來不及叫人,體內一股凜冽的寒氣湧了上來,又昏了過去。

  剛剛睡下的東方棄聽她醒了,來不及梳洗,胡亂套了件外衣就衝出來,路上正好碰到吳不通,兩人便一起過來。吳不通中等身材,五十來歲模樣,鬢髮有些發白,穿一件青不青灰不灰半新不舊的長袍,袍子有些髒了,皺成菜葉一般,整個人給人沒什麼精神的感覺。若是沒有一把神氣的長鬍子,看起來跟鄉下私塾裡潦倒落魄的窮酸秀才簡直一個樣。別人多半選玉珮、翡翠等貴重物品作身上的飾物,他倒好,腰帶上掛了一長一短兩根筆,走起路來發出叮叮噹噹的碰撞聲。

  吳不通見了東方棄,上下打量,笑道:“東方老弟,這麼急做什麼?鬍子拉碴的,連襪子也不穿,又不是大姑娘趕著上花轎。” 兩人年紀相差甚多,交情卻相當深厚。東方棄低頭,這才發覺不妥,自己的腰帶鬆了開來,光腳穿著鞋子,唯有尷尬笑了兩聲混過去。吳不通知道他心念雲兒,這些日子表面上看似鎮定自若,心裡不知道怎麼煎熬呢,不再笑話他,說:“雲兒這小丫頭病得倒也奇怪,又不像是受了內傷,竟然一睡睡了這麼多天,滴水不進,連呼吸也緩了下來,瞧著竟像是假死的狀態。各種法子都用過了,怎麼都醒不過來,若不是你內力深厚,日日用真氣吊著,只怕她這一覺還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呢。”

  東方棄微微嘆了口氣,“我真怕她這一昏迷就再也醒不過來,那可就愧對雲溪子他老人家的重託了。”吳不通停步看著他,頓了頓方說:“雲溪子他老人家我一向仰慕得緊,數十年前曾有幸見過他老人家一面,一身武功當真是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他要是稱第二,只怕天底下沒人敢稱第一,堪比當年號稱‘天下第一劍’的聞人客。只可惜兩人沒有生在同一個時代,若是狠狠打上一架,定能驚天地、泣鬼神,永載江湖史冊,倒也是一樁千古美談,可惜,可惜啊。只是雲兒和雲溪子他老人家到底什麼關係?”

  雲溪子此人,從小就是個武痴,練起武來數十年如一日,加之天分又高,一身的武藝,高到駭人聽聞的地步,尋常人等實在難以望其項背。只是他不慕名利,對江湖中的事也不怎麼關心,從來不去參加什麼“武林論劍”之類的比賽,一旦和人動手,手下又甚難留有活口,無人四處宣揚,因此不似聞人客那般廣為人知。加之他性格詭譎乖張,行事亦正亦邪,雖說不上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但是亦不是什麼正直良善之輩,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因此有人甚至將他劃為邪道中人。

  東方棄便說:“以前發生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雲兒是雲溪子他老人家臨終前交到我手裡的,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護她周全。”吳不通忙說:“我不是打聽八卦的意思,你也知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說來還是大半年前的事了,我在天山遇到你的時候,這丫頭躺在冰窟裡,昏迷不醒,一開始還以為是具屍體呢,跟現在的情形很有幾分相像。難不成她是雲溪子他老人家的關門弟子?那你們豈不是師兄妹了嗎?”越想越有這個可能,照雲溪子孤僻離群的脾氣,若不是極其親近之人,怎麼會天山託孤呢?只可惜東方棄口風甚緊,什麼都不肯說,不然他的《江湖紀事》可要大大寫上一筆。

  吳不通平生之宏願便是要寫一部赫赫有名的《江湖紀事》,為古往今來轟動一時的江湖劍客立傳,說要“究天人之際,通江湖之變,成吳家之言”。他自號“妙筆生花”吳不通,只是名號不甚響亮就是了。

  東方棄忙說:“吳不通,這話你可別亂說,更別亂寫。雲溪子他老人家雖然傳過我武功心法,不過他從來不承認我是他的弟子,當年更坦言‘我雲溪子從不收徒,你不必磕頭了,更不可對外宣稱你是我的傳人。我只不過見你可憐,傳你一套內功心法強身健體罷了。’”

  東方棄甫一出生便被人拋棄於京郊的野樹林裡,剛巧被一窮酸秀才撿到,一大一小無處可去,遂棲身在城外的同安寺。剛撿來時,嬰兒體弱,加之受風寒所侵,氣若游絲,奄奄一息,眾僧人都說養不活。那時正好有一個寄居在同安寺的遊客,體形高大,眼若銅鈴,鼻直唇方,相貌不凡,只是面容有風霜憔悴之色。他腰配古劍,不與人隨便親近,似是江湖中人。他見了東方棄,直嘆可憐,憑著精純深厚的內力將其救活。因為剛出生的嬰兒經脈脆弱,骨骼尚未成形,如琉璃般易碎,稍有不慎,就要一命嗚呼。他只能一點一滴輸送內力,小心翼翼,不敢多一分,也不敢少一分,如此數日,東方棄這才撿回了一條小命。

  這人便是雲溪子。三年後他去京城雲府辦事,路經同安寺,也是兩人有緣,又見到了三年前救的那個男孩,因為嬰兒時期留下的後遺症,體弱身怯,氣血不足,常常生病。雲溪子見他身子骨如此不濟,心想當初不該一時心血來潮救他,免得以後長大了任人欺侮。可是已經救了,便沒有撒手不管的道理,於是傳了他一套獨門的呼吸吐納之法,扔給他一本武功秘籍,前半部分是修習內功的圖畫,或坐或臥,倒是一目瞭然,後半部分卻是自己練武時的筆記和心得,雜亂無章,寫得十分潦草。他又示範了幾個打坐的姿勢,教東方棄背了幾句入門的心法口訣,也不管一個三歲的孩童懂不懂,第二天就走了。他本意並不是為了教東方棄武功,只不過讓他隨便學幾招強身健體罷了。

  哪知道無心插柳柳成蔭,東方棄天資聰穎,心性沉穩,最是適合修習內功心法。小孩子心靜無塵,沒事便對著秘籍上的圖畫練功運氣,加上他身處佛門淨地,一舉一動深受佛法的熏陶,進步更為神速,為以後步入一流的武術境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八歲那年秀才因病去世,他無處安身,於是便跟了從天竺來同安寺講經說法的弘一大師雲遊天下。再次見到曾經那位無名有實的師父時,是在洛陽,當年的嬰孩已經長成了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那年他十三歲。

  吳不通聽了他的話,哪肯死心,猶自胡亂猜測道:“這雲丫頭和雲溪子總有點什麼關係吧?兩人名字中都有一個雲字,莫非是父女?”東方棄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吳不通,叫我說你什麼好呢,你也想一想,憑雲溪子他老人家的年紀,像是雲兒的父親嗎?何況雲兒的父親是……”他說到這裡立刻停住不說了。吳不通悄悄咳了一聲,說:“年紀是大了點,不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你說雲兒的父親是誰?”

  東方棄苦笑,“吳不通,算我求你,你別再問了,你對雲溪子就這麼感興趣?我保證雲兒跟雲溪子他老人家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老人家人都走了,你就別再窮追不捨啦。”吳不通為了他的“劍客傳記”,不放過任何一個打探的機會,有時候難免會使出一些不入流的招數,嬉皮笑臉,死纏爛打,簡直讓人難以招架。這也是許多江湖人士對他不屑一顧的原因之一,還贈了他一個外號叫做“鬼話連篇”吳不通。

  吳不通振振有詞,“就是因為他老人家不在了,所以才來問你這個半吊子徒弟啊,你明知我要為雲溪子他立傳還不說,既然如此,反正那丫頭已經醒了,我問她便是。”東方棄忙拉住他,正色道:“你別去問雲兒。雲兒她失憶了,自從在天山醒來後,以前的事情一點都不記得。你如果還唸著我們倆之間的交情,就別跟她提起雲溪子他老人家的事情。雲兒以前發生了許多的事情,現在好不容易忘記了,何必再讓她想起傷心呢!雲溪子他老人家和我,都希望雲兒有一個新的開始。”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2:02
八十七

  吳不通從未見過他這樣疾言厲色的樣子,愣了好半天,才說:“雲丫頭她以前……”東方棄打斷他,“過去的事……算了,不要問她以前的事就好。我們進去瞧瞧她吧,我真擔心她一覺醒來又什麼都不記得了。”吳不通低頭沉吟不語,跟在他身後。

  兩人轉上後院的走廊,吳語迎面走來,焦急地說:“爹,東方大哥,雲姑娘剛醒來又昏了過去。”東方棄心叫不好,大步搶了進去。只見房門大開,門口站著馮陳、褚衛兩人,右腿綁著帶子、坐在竹椅上的燕蘇正在大發雷霆,指著抖成一團的賽華佗罵:“哼,你再救不醒她,脖子上的腦袋不要也罷,乾脆拿去喂狗!”淫威之下,賽華佗被壓得抬不起頭來,縮著肩站在一邊,甚是可憐,猶在分辯說:“我只不過是一個大夫,有傷治傷,有病治病,沒傷沒病我治什麼!我哪裡知道她為什麼不肯醒過來……”

  燕蘇氣得抓起桌上的藥碗便向他砸去,動作又快又狠。賽華佗武功低微,哪裡躲得過,等他反應過來,挾著勁風的藥碗已經到腦門前了。眼看就要砸個正著,橫地裡伸出一隻手將碗接了過去。

  東方棄扔下手中的碗,說:“燕公子,雲兒這病,不是別人能治得了的,還要看她自己。賽華佗醫術再厲害,到底不是神仙。”示意燕蘇讓一讓,他坐到床前,抓起雲兒的手腕聽了一會兒脈象,又扶她坐起來,真氣通過右掌源源不斷送進她體內。大概有一頓飯的工夫,眼瞧著她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血色,身體暖和了,這才停手。東方棄替她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喝了口茶,對屋裡的眾人說:“不要緊,她應該是累了,睡一覺就好了。既然醒了一次,那就沒事了。”

  燕蘇看著他皺眉,“東方棄,雲兒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一睡就不醒呢?”這不是要嚇死他嗎!東方棄看了他一眼,抬頭說:“夜深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這裡有我照看就行。燕公子,我們出去說吧,別擾了雲兒睡覺。”馮陳、褚衛搬來一把籐椅,要抬燕蘇出去,他揮手阻止了,拄了根枴杖跟在東方棄身後出來。

  當時燕蘇受了極重的內傷,加上右腿又斷了,雪上加霜,只怕不死也要殘廢。魏司空飛鴿傳書,硬是將賽華佗從臨安八百里加急送來九華山,這才救了他一命。右腿因為固定及時,總算沒有報廢,只不過行動十分不便。經過半個來月的休養,他的臉色依然有些蒼白,剛才出手不如平時利落,也是因為重傷未癒的緣故。

  兩人來到院子裡,馮陳、褚衛遠遠地跟在後面。自從燕蘇墜下山崖後,他們再也不敢離開他半步。山上的夜晚更加蕭瑟寒冷,呼出的氣立刻變成一團白霧。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樹,也不知是什麼樹,葉子都掉光了,餘下灰黑色的光禿禿的枝幹,刺向幽深遼遠的夜空。大樹旁邊堆了幾塊大石,東方棄走過去用袖子拂乾淨,說:“燕公子,你腿還沒好,將就著坐吧。”燕蘇猶豫了一下,見石頭甚是干淨,才坐下來。

  東方棄說:“你等一下。”回了一趟對面自己的屋子,笑著說:“這些日子忙著給雲兒療傷,差點忘了給你。”將手中的龍泉劍遞給他。燕蘇露出驚訝的表情,撫著劍身問:“怎麼在你這裡?”當時墜崖的速度太快,龍泉劍震脫了手,沒想到在他手裡。東方棄淡淡說:“那晚我下去找你們,見岩石縫裡插著龍泉劍,便取了下來。”

  當時東方棄不顧楚惜風的阻攔,硬是跳下了懸崖。他有備而來,拉著繩索一丈一丈往下躍,加上他輕功絕頂,雖然磕磕絆絆撞傷了幾處,倒是一路有驚無險尋了下來。在臨近江面十餘丈的上方,看到龍泉劍靜靜插在岩石縫裡。他一見龍泉劍,先前的驚慌絕望一掃而空,知道他們憑藉龍泉劍緩住去勢再落入水裡,至少有一半生還的希望,不由得精神大振。沿著水流一路找了過去,同時通知守在山下的馮陳、褚衛等人,讓大家一塊找。抱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念頭,眾人不眠不休找了一天兩夜,魏司空甚至動用兵力將九華山下游一帶封鎖了。直到吳不通派門下弟子通知他們兩人安然無恙的消息,他才覺得自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燕蘇握緊劍柄,眼中射出寒光,恨聲說:“楚惜風,楚惜風,這筆賬我們以後再算!”東方棄本來打算雲兒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定要找楚惜風報仇雪恨,可是現下雲兒既然沒事,他找楚惜風復仇的心便淡了許多。至於燕蘇要找楚惜風的麻煩,他自然也不去阻止,只是提醒說:“楚惜風來無影,去無蹤,輕功尤佳,傷他已不容易,要殺他更是難上加難。”只要他存心不露面,你便是掘地三尺,只怕連他的衣角都摸不到。燕蘇“哼”了一聲,“我自然有辦法逼他現身。”

  東方棄轉頭看了他一眼,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說:“雲兒那裡我得過去看看,先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頭說:“燕公子,您不顧自身安危,從芙蓉山頂跳下來救了雲兒一命,我……感激得很……”一時說不下去,頓了頓,又說:“總之大恩不言謝。以後公子有什麼吩咐,東方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燕蘇迎頭看了他一眼,滿臉不耐煩地說:“我救雲兒,是我跟她之間的事。你算老幾,替她來謝我?東方棄,你以為你是誰?”東方棄愣住了,隨即轉身走了。燕蘇等他走遠,提起龍泉劍,朝身旁的大樹奮力刺去,劍尖穿樹而過,直通到對面,卡在樹幹裡。他重重喘了一口氣,喝道:“回屋!”馮陳、褚衛忙把竹椅抬了過來。他連龍泉劍也不取出來,掉頭就走。馮陳忙示意身後的一個侍衛將劍拿回來。

  東方棄推門進來,吳語換了燈正要出去,喊了他一聲,“東方大哥。”他點頭,輕聲問:“雲兒醒來的時候,說了什麼沒有?”她想了想搖頭,“沒說什麼,聽到你來了,很高興。”見他看著地上某一處不說話,輕聲說:“東方大哥,雲姑娘她不會有事的,你,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東方棄回過身來,“我知道。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她搖頭,“東方大哥才辛苦……”見他雙眼凹陷,臉頰瘦削,清減了許多,不由得眼眶一紅,聲音有些哽咽。

  東方棄全然沒有察覺出她的異樣,催著她去睡覺。看她提著燈出去,將門緩緩合上,這才轉過身來。雲兒的臉融合在暗紅色的燭光下,是那麼的寧靜秀美。無聲的夜裡,靜得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夜似乎長得沒有邊際,又濃又黑,將人籠罩在虛空裡,現實跟著隱去。他的記憶穿過時光隧道,在跳動的火焰中想起了年少時候的事情。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2:02
八十八

  第三十二章 煙花三月(番外)

  周明帝建武十三年。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這個時分的洛陽花團錦簇,幾乎家家戶戶門前都種有牡丹,空氣中浮動著一股馥郁的花香。剛剛下了一場春雨,草木青翠欲滴,城外的道路有些濕潤,遠遠走來一老一少兩人。老人是個和尚,衣衫十分舊了,腳下穿一雙草鞋,慈眉善目,鬚髮皆白,手裡拿著一根沉木枴杖。少年甚是年輕,大約十三四歲,穿一身灰色的舊衣,上衣有些短,露出一截手腕,右臉從眼角到臉側有條細長的疤痕,不過並不可怖,反而難掩他一身的斯文和氣。

  那少年見道路盡頭挑出一張幡子,上面寫著大大的一個“茶”字,便說:“師父,前面有個茶莊。”那和尚點頭,“那我們去討杯茶水喝。”兩人走進茶莊,老和尚合十打了個問訊。店主是個信菩薩的人,一見來了一個相貌不凡的高僧,連忙泡了壺茶請二人坐下,又上了一碟子素饅頭。

  那少年一連吃了好幾個大饅頭,顯然是餓得狠了,見天色有些晚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便問:“師父,晚上我們在哪過夜?”這些天兩人一路行來,遇到有人家的地方,便去借宿,若是沒有,也只好露宿荒郊野外。那和尚轉過頭問店主:“店家,這附近可有寺廟?”那店主道:“十里外有座龍門山,山上有個廟,這廟叫香山寺,香火十分鼎盛,遠近聞名。”那少年笑著說:“師父,那咱們晚上便去這香山寺過一夜。”那老和尚點頭。

  說話間,茶莊又來了兩人。一個是年約五十的老者,腰上配了一把劍,看人的時候面無表情,也不說話,逕自找了個位置坐下。那少年注意到他腰上的劍古樸厚重,甚是珍貴,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卻迎來他凌厲的一瞥,饒是那少年自小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心下也不由得一顫,忙轉開了視線。另一個卻是一位少女,年紀雖小,可是明眸皓齒,容顏秀麗,左眼眼角處有一粒藍色的淚痣,甚是引人注目。她穿一件淡綠色的長衫,足蹬白色的鹿皮長靴,走起路來環珮叮噹,進門就嚷嚷:“有什麼好吃的?統統拿出來!”她將手中的玉劍一放,從隨身攜帶的香囊裡掏出一粒金豆子扔在桌上。

  眾人見她如此氣派,都忍不住回頭看她。她也不管,自顧自在老者身旁坐下,又問:“有沒有酒?要最好的女兒紅。”店主小心翼翼地答:“這位姑娘,我們是茶莊,沒有女兒紅,不過,自家釀的米酒倒是有……”她歪頭想了想,說:“盛一壺出來嘗嘗。”店主將一盤熟牛肉、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乾果以及一壺米酒端出來,又問她要不要茶。她看了眼那老者,點頭說:“要二道的雨前龍井。”店主擦了把汗,躬身說:“姑娘,我們是小茶莊,沒有雨前龍井,只有當地產的‘竹葉茶’。”她微微皺眉,有點不悅地說:“龍井都沒有,怎麼開的茶莊?算了,算了,隨便沏一壺上來便是。”

  她倒了杯米酒遞給那老者,說:“叔公,你嘗嘗。”自己也倒了一杯,吐舌說:“不像酒,倒是有一股子甜味。”又吃了幾塊乾果,不甚合意,便不吃了。聽得後面一桌的人說:“晚上董大人在香山寺做法事,聽說要連做七天七夜,油缸這麼大,蠟燭這麼粗,除了唸經超度外,和尚們還會撒銅錢、放焰口,熱鬧得很,你去不去瞧?”那人說:“是嗎?那可要去看看。”

  那老者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喝完茶就走,牽了馬出來,見她還坐在那兒,眸光朝裡那麼隨意一掃,坐在門口的少年便覺得半空中像是閃過一道雷電。那少女卻一點感覺都沒有,拍了拍手上的殘渣,笑嘻嘻地說:“走啦,不用找錢了。”剛才人還在屋裡,眨眼間已經躍上門外一匹火紅色的駿馬,動作輕盈利落,像樹上飄落的一朵花,也不見她如何動作,連人帶馬,淡綠色的身影夾著一團紅光迅速在眼前消失。

  眾人都發出讚歎的聲音。那少年心想:這女孩子年紀不過十三四歲,輕功恁地好。那老和尚說:“東方,我們該走了。”兩人一起出來,往龍門山香山寺的方向走去。那少年好奇地問:“師父,你瞧剛才那兩人是什麼人?”那老和尚合掌說:“阿彌陀佛,東方,出家人四大皆空,不過是些塵俗中人罷了。”那少年便不再問了。

  兩人來至香山寺,天色已經黑了。寺廟住持慧能待知道那老和尚便是天竺來的高僧弘一大師後,親自迎接,十分禮讓,為兩人安排了一間上等禪房,並邀請弘一大師主持晚上的法事。弘一大師欣然應允。當慧能把目光轉向東方棄時,弘一大師介紹他是自己的俗家弟子,算不得是佛門中人,法事就不必參與了,慧能也就不勉強了。

  晚上在廟前的廣場上做法事,規模甚大,數百個和尚又唱又跳,香菸繚繞,方圓十里的人都趕來瞧熱鬧。東方棄吃過齋飯後換了一身小沙彌穿的黃布衣衫,時間還早,也擠在人堆裡看大和尚放焰口。熙熙攘攘中,但見一襲淡綠色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過,他怔了怔,想起是白天在茶莊遇見的那位少女,躑躅了一下,隨後跟了上去。那身影專門揀暗處走,躲躲閃閃,似乎在跟蹤某人,一徑往廟裡香客住的地方去了。他隱在院中的一棵大樹上,見她躲在一塊大石後面,也不知想幹什麼,心中有些好笑,想:這倒有些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過了好一會兒,只見遠處來了一人,身材高大瘦削,動作甚是迅捷,落地無聲,輕若狸貓,從頭到腳包裹在夜行衣裡,只露出兩隻陰冷的大眼睛,探頭往其中一間廂房看了一眼,隨即掏出一管長長的竹筒,將輕煙吹了進去。東方棄見他在女眷房裡下迷藥,只怕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暫且按兵不動。

  那人用匕首挑開門閂,又將門從裡鎖好,奔到床邊,連人帶被往肩上一扛,從窗口躍了出去。躲在大石後的少女立即追了上去,翻騰挪躍,或避或隱,姿勢十分好看,她的身法顯然比那“採花賊”略勝一籌。因為下過雨,天上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伸手不見五指,正是月黑風高夜。東方棄憑藉深厚的內力,暗中視物猶如白晝,見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香山寺,直奔後山,遠遠跟在後面。

  那採花賊扛著人奔下山來,來到山下的龍門鎮,穿街過巷,最後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抬頭四處張望,見無人才推開門進去,甚是機警。那少女小心翼翼地靠近屋子,伏在牆角下偷聽。東方棄見她時不時掩唇偷笑,不像是要救人的樣子,心中奇怪,不由得上前,想知道屋裡的人都說些什麼。

  他從樹上飄落,穿的衣服本就有些大,不防樹枝勾到後背上的衣服,輕微的一聲響,那少女立即回頭,眨眼間飄了過來,冷冷道:“你是誰?”上上下下打量他,撲哧一聲笑出來,“原來是個小和尚。你怎麼不是光頭?”兩人年歲相仿,但是女孩子發育稍微要早些,站在一起,身量差不多高。那少女已有些像大人模樣,而東方棄看起來卻還是一個青澀稚嫩的少年。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2:02
八十九

  東方棄有些尷尬,說:“我不是和尚。”她不等笑完,隨即沉下一張臉,問:“你為什麼跟著我?”東方棄定了定神,不答反問:“你不去救人嗎?”她圍著東方棄轉了一圈,看得他渾身不自在,才拍手道:“哦,原來你是來救人的。”隨即壞壞地一笑,“小和尚喜歡上人家姑娘了,對不對?”東方棄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好在夜裡看不清楚,深吸一口氣,說:“我見那人鬼鬼祟祟,不懷好意,於是跟了過來。”言語溫和,甚是鎮定。

  她因為取笑不成,暗暗嘀咕了一聲“無聊”,眼睛一轉,招手說:“你過來。”東方棄見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明知不會是好事,還是跟著她輕手輕腳來到窗下。她將食指放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示意他聽。

  只聽得裡面一個年輕女子說:“你……你……你別過來……”聽聲音甚是驚慌。一個渾厚的男音低聲說:“董小姐,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自從上次在香山寺的牡丹叢邊見到小姐以來,小生頓時驚為天人,日思夜想,輾轉難眠,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隨即又吟哦:“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長嘆數聲。裡面一時沒有聲音,那少女伏在東方棄耳旁悄悄地說:“這人手段高明,你瞧著吧。”東方棄只覺呼吸的熱氣吹在耳畔,麻麻癢癢,加上她吐氣如蘭,鼻尖聞到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更加不自在。

  好半天才聽到那董小姐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抓我來這裡?”想是放心不少。那人道:“小生姓蕭,小姐不妨叫我蕭郎……”說完輕笑出聲。那董小姐有些驚慌,“你幹什麼……”那姓蕭的笑著說:“自然是請小姐喝酒。來來來,如此良辰美景,豈可虛度?”只聽得幾聲咳嗽,想是那董小姐被他硬灌了幾杯。那董小姐又說:“你……你幹什麼解我衣服……”聲音甚是嬌弱,大概是不勝酒力。那姓蕭的笑道:“小姐害什麼羞,待過了今晚,我保管小姐樂不思蜀。”那董小姐還是不肯,只是推拒。只聽哧啦一聲,是衣衫破裂的聲音。

  再不出手,只怕生米要煮成熟飯了。東方棄要站起來,那少女按住他肩頭,瞪了他一眼,不悅道:“你幹什麼?”東方棄伸手指了指裡面。她壓低聲音說:“人家兩相情願,你幹嗎狗拿耗子?”東方棄睜大眼睛,這明顯是強迫,怎麼能叫兩相情願?她拉著他蹲下,小聲說:“正聽得有趣呢,你要是敢破壞,哼哼……”手裡的一把玉劍架上他脖子,他唯有繼續聽下去。

  那姓蕭的說:“小生仰慕小姐多時,懇請小姐成全。”那董小姐不說話。那姓蕭的又說:“小姐只當可憐可憐小生。古詩有雲,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男歡女愛,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東方棄心想那董小姐是一個深閨少女,哪是姓蕭的這情場老手的對手?那姓蕭的又說:“事畢後,小生必定送小姐回去,不教任何人發覺。”然後是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

  東方棄聽得裡面嬌軟的一聲“蕭郎……”,臉上一熱,連忙走開,事已至此,要管也管不了了。那綠衫少女卻拉住了他手腕,不讓他走,探出頭往裡瞧了一瞧,掩著嘴笑,低聲說:“小和尚,你不看可不要後悔。”東方棄一招小擒拿手掙開她的箝制,低著頭往回走。她一驚,“你這個小和尚身手挺厲害啊,你這招是什麼功夫?”見他不理,心中有氣,挑眉一笑,“哎喲,小和尚動春心了。”其實她年紀尚小,對男女之事亦不過似懂非懂,隨口胡說,只覺得好玩罷了。

  東方棄有些生氣,強調說:“我不是和尚!”她跟在後面,“你不是和尚,為什麼穿和尚的衣服?”他解釋:“我衣服破了,借人家的衣服穿一穿。”她輕輕一笑,“你這個人挺有意思。喂,你叫什麼名字?”東方棄不答,卻問:“你怎麼知道那姓蕭的要幹什麼?”她笑,“我在人群裡見那姓蕭的對那董小姐不懷好意,故意買通她的丫頭,就知道有事。”東方棄說:“你應該早些阻止。”也不至於弄至現在這步田地,那董小姐這一世的清名只怕是毀了。她甩頭說:“我為什麼要阻止?你瞧,多有趣!”

  兩人一路回到香山寺,人群都散了,一輪淡淡的明月從厚厚的雲層裡探出臉來,夜色愈加清明。寺門已經關了,兩人從牆頭躍下。那少女“哎呀”一聲叫出來,“裙子劃破了”,甚是懊惱。抬腳將地上一大片開得正盛的牡丹踩了個稀爛,口裡憤憤說:“最討厭洛陽了,到處都是牡丹。”拔出玉劍,要來個斬草除根。東方棄嚇了一跳,按住她的手,“你做什麼?”她“哼”一聲說:“洛陽家家戶戶都種牡丹,我瞧得膩了。”

  東方棄這半夜相處下來,知道她行事極為任性,我行我素,強行阻攔恐怕沒什麼用,於是說:“你知道為什麼獨獨洛陽的牡丹冠絕天下?”給她講了一個小故事。

  “傳說一代女皇武則天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飲酒作詩,她乘酒興醉筆寫下詔書:‘明朝游上苑,火急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百花懾於此命,寒冬臘月,一夜之間百花齊放,唯有牡丹抗旨不遵。武則天勃然大怒,遂將牡丹貶至洛陽。性子倔犟的牡丹一到洛陽就昂首怒放,這更激怒了武皇,便又下令火燒牡丹。枝幹雖被燒焦了,但到第二年春天,牡丹反而開得更加繁盛,所以洛陽的人都愛在自家門前栽種牡丹,為的是牡丹的這種剛強的心性。”

  那少女聽了,歪著頭看他,突然一笑,“沒想到象徵榮華富貴的牡丹竟有這般傲骨,我還以為洛陽的人都想陞官發財才種牡丹呢。算了,看在你講了一個這麼有意思的故事的份兒上,我就饒了這些烈火中殘留下來的牡丹。”說完往後院女眷房裡去,從窗口躍進其中的一間房,東方棄記得那是董小姐的房間。

  他忙鑽進去,“喂,你做什麼,這是別人的房間。”她伸了個懶腰,“我累了,想睡覺。”在董小姐的箱籠裡翻翻撿撿,最後找了一套上好綢緞制的月白色的外衫,比畫了一下,咕噥道:“有點長了,將就一下吧。”見他還在屋裡,沒好氣地說:“你還不走?難道想學那姓蕭的偷看我換衣服?”見他一愣,臉上隨即紅了,急急忙忙穿窗而去,不由得拊掌大笑。

  她換了衣服,隨手翻弄那董小姐的妝奩首飾,都是些金銀打造的釵鐶配飾,又有一串明珠,皆是拇指大小,雖然精緻貴重,看在她眼裡也不過爾爾,遂扔在一邊。見屋裡沒什麼新奇的玩意兒,於是打開房門,大喇喇走出來。

  剛走過長廊,只見頭頂一個黑影一晃而過,原來是那姓蕭的送那董小姐回來了,言而有信,倒是個小人中的君子。她躲在暗處,瞧見那姓蕭的將那董小姐放在床上,然後出了房間,她尾隨上去。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