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十年懵懂百年心 作者:李李翔 (已完成)

 
li60830 2019-1-3 17:3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1 29074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21:52
三十

  “好,行刺一事就當是誤會。那在天香院呢,也是誤會嗎?”一想起這事就更怒了,這簡直是生平之奇恥大辱。

  雲兒張了張嘴巴又合上了,小聲嘀咕:“哼,心胸狹窄,一點小事而已嘛,這麼唸唸不忘,一點風度都沒有。”她大聲說:“誰叫你不問清楚,還動不動就要殺人!”

  燕公子氣得跳腳,居然怪到他頭上來了,“好得很,我會跟下面的人說,誰也不准送飯上來!”

  雲兒氣得無可奈何,恨道:“你除了會仗勢欺人還會幹什麼?”隨即冷笑道:“哦,對了,你還會非禮別人!”

  他聞言大怒,“你就準備在這山上住一輩子吧!”這種女人簡直不可理喻,他是瘋了才會跟她糾纏不清,他甩袖便走。

  雲兒衝著他的背影罵:“一個大男人長得跟女人似的倒也罷了,偏偏還喜歡穿紅戴綠,跟娘們似的,就差塗脂抹粉了,噁心死了,簡直有病!”

  燕公子遠遠地聽見了,氣得渾身顫抖。他確實喜歡顏色鮮豔的衣衫,比如絳紅、深紫、明黃等,也喜歡貴重的飾物,所以所用之物無不精美。他心想他一定要關她一輩子,一日一日磨平她的棱角鋒芒,看她能張牙舞爪囂張到幾時!

  雲兒氣憤得用力拍了拍水面,激起連串水花。哼,她一定要將龍泉劍偷到手!

  燕公子怒氣衝衝回到了住處,馮陳忙跟在身後,見他臉色似乎不好,小心翼翼提議,“公子,夜深了,該休息了。”燕公子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忽然問:“跟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有消息了嗎?”

  “誰?”馮陳愣住了,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臉的愕然。

  他有點不耐煩,又好像有點難以啟齒,彆扭地說:“東方棄!”

  馮陳這才明白過來那個“她”指的是雲兒,忙躬身答:“還沒有,屬下終日派人在賽華佗家守著,卻一直不見動靜。”

  他想了想,揮手道:“算了,撤了吧,此事到此為止。”既然對方沒有不軌之心,他也沒必要窮追不捨。

  馮陳突然聽主子問起這個,心裡頗為怪異,抬起頭偷偷瞧了他一眼,這一瞧不打緊,他頗為吃驚,“公子,你的臉怎麼了?”只見燕公子從左側臉到嘴角有一條細長的紅痕,似被什麼東西劃傷了,在他晶瑩如玉的臉上分外明顯。

  他連忙拿過鏡子,照了照後憤然摜在地上,“馮陳,你以後再也不要給那個瘋女人送飯,讓她活活餓死算了!”

  馮陳立即明白過來,看來主子臉上這道傷跟所謂的“她”有莫大關係啊。他點頭答應了,卻覺得十分奇怪,主子不是照舊去後山溫泉沐浴嗎,怎麼跟在道觀幽禁的她扯到一起了?瞧這情形,兩人似乎真有些不清不楚。

  燕公子見他神情古怪,不悅道:“你那什麼表情?”

  馮陳忙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忍不住說:“公子,當真不給她送飯?”

  他怒道:“難道還要我說第二遍嗎?不許跟她說話,不許給她送飯,不許讓她跑了,聽明白了嗎?”

  吼得馮陳倒退三步,連聲說:“屬下明白了,屬下明白了。”他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怎麼一提到她就跟吃了炸藥似的,連忙轉移話題,“公子,床已經鋪好了,您還是就寢吧。”

  燕公子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心煩氣躁,拔出腰上的龍泉劍說:“不睡了,你陪我到後院練劍去。”他只得點頭答應。

  燕公子將一身的怒氣全部發洩在劍上,砍倒無數花草樹木和假山岩石不說,還連折數劍。馮陳、禇衛和蔣沈、韓楊看著手中的斷劍,哭喪著臉說:“公子,您又把屬下的劍給折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屬下以後再也不敢陪您練劍了。”燕公子長吐一口氣,看著滿地狼藉,心情轉好,拍著馮陳的肩對四個人說:“好了好了,愁眉苦臉做什麼,我賠你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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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馮陳等人仍舊苦著一張臉,“公子,屬下手中的這把劍好不容易練熟手了,又被您折了。屬下武功低微,不是公子對手,公子要練劍,不如去找魏少俠。魏少俠手中的青鋒劍,快如閃電,切金斷玉,一定能讓公子盡興。”

  他皺起眉頭說:“萬一把魏司空的青鋒劍也給折了,他豈不是要找我拚命?”魏司空的青鋒劍跟孫一鳴有一段淵源,所以他不敢冒這個風險。想到孫一鳴,忍不住暗嘆一聲,這人都死了好幾年了,魏司空對他還是唸唸不忘。前些時候是他的祭日,魏司空硬是千里迢迢不辭辛苦趕去他的出生地湖州祭拜他。此情真是可歌可誦,可悲可嘆!

  他因練劍出了一身的汗,暢快之極,倒是一夜無夢,睡得極香。

  過了幾日難得平靜的生活後,他忽然覺得左右不是,就好像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心裡也煩悶得很。他便去找魏司空說話,想和他討論一下劍法上的問題。哪知聽婢女說魏司空有事,一早就出去了,他回來了便有些怏怏不樂。吃過午飯後,更加無聊,忽然想起雲兒來,不知她一個人在山上過得如何,也不知是死是活,不如去看看她的慘狀,興許她這會兒就跪在地上求自己了。一想到這兒,精神為之一振,滿心煩悶立即拋到腦後去了。

  他一個人信步來到溫泉,卻不見雲兒的人影,心道莫非她回山頂的道觀去了?正要去找時,卻聞得風中傳來一陣濃郁的香味,十分誘人。他用力嗅了嗅,氣味似乎是從巨石後面飄來的。仰頭估計了下巨石的高度,伸手撿起一根樹枝扔在水中,之後氣運丹田,飛身點在樹枝上,剎那間如蜻蜓點水、燕掠長空般掠開。不等樹枝沉下,他已經換了一口氣,借力使力一躍而起,腳尖在巨岩上一點,一個旋身,輕飄飄落地無聲,人已經瀟灑地立在巨岩頂端。整個動作乾脆利落,行雲流水,渾若天成,加上他容貌俊美,又寬袍大袖,好看極了。

  他放眼望去,原來岩石後面另有一番天地,只見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沿著山石奔騰而下,兩岸樹木叢生,路旁也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滿坡的紅紅白白,點綴在碧綠的草地上,十分美麗,風過處,似乎都帶著一股酥軟的甜香味。他不禁感嘆,雖然這座別院是他的,也常常來洗溫泉,可是他從來就不知道岩石後面竟有這等景緻,這麼別有洞天。

  最美的風景往往就在你身邊,只是你從來沒有用心去發現。

  飛身躍下,香味更濃了。他抬眼發現花木深處有一縷青煙裊裊升起,在明麗的陽光下漸漸散為無形,於是舉步尋了過去。

  第十章 陰晴不定

  雲兒打了一隻山雞,煺毛去內臟後,撒了從屋裡找到的鹽粒,就地取材,又塗上茴香草等植物作料,用新摘的荷葉包好,外面裹上一層和好的黃泥,挖了個洞埋起來,上面升起火堆。又從水裡抓了條一尺來長的鮮魚,退鱗去腮清內臟塗上作料,架在樹枝上烤。她蹲在草地上一邊轉動樹枝,一邊歡快地哼著小調,“西湖煙水茫茫,百頃風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濃妝。尾尾相銜畫舫,盡歡聲無日不笙簧。春暖花香,歲稔時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這是當下時新的吳越小調,凡是蘇杭一帶的年輕女子沒有不會唱的。雲兒自顧自哼出來,語調悠然自得,吐字圓潤,清脆悅耳,堪比黃鸝。燕公子遠遠站住聽了一會兒,心想她倒挺會找樂子的啊,一個人過得也這麼快活,嫉妒之餘頗有些羨慕。他要也能這般縱橫山林無憂無慮就好了。

  走近一瞧,見她正拿著厚厚的樹枝熄火呢,亂蹦亂跳撲得到處都是灰塵,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照下來,無數塵埃輕舞飛揚。他不屑地哼道:“你將挖出的泥土蓋上不就得了!”這方法又乾淨又省事,何必弄得好好的一張臉髒兮兮跟花貓似的,沒見過這麼笨的女人。

  雲兒聽見人聲,回頭一看,見是他,當即沒好臉色,翻了個白眼。不過他說的法子確實不錯,所以暫且原諒他的不請自來啦。她用剩下的荷葉包了一包鬆軟的泥土填上,火立即滅了。洗了手回來,見他還站在那兒沒走,沒好氣地說:“你來這兒幹嗎啊?”他不是每次見到她都要殺她嗎!

  他乾脆一屁股坐下來,挑眉說:“這裡是你的嗎?我為什麼不能來?”雲兒被他問得無語,隨即說:“隨你!”說完完全無視他,將枝幹上的烤魚取下來,用荷葉托著,又折了兩根新嫩的樹枝,剝了皮當筷子使。她盤腿坐下,夾了一點魚肉放進嘴裡,外焦裡嫩,肉鮮味美,不錯不錯,味道正好。

  燕公子見她吃得津津有味,覺得十分有趣。她眼角瞟了他一眼,見他眼睛眨也不眨盯著自己,凶巴巴地說:“看什麼看?再看也不給你吃!”他也不生氣,笑眯眯地說:“你吃魚的樣子,真像我小時候養的一隻大白貓。”

  她哼了聲轉過頭去,竟然將她比作貓?不悅道:“你才是貓!走路都沒有聲音。”他微笑著說:“我的那隻貓叫雪兒,通體雪白,全身上下沒有一根雜毛,極通人性,天下只此一隻,尊貴無雙。”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也不好太過無理,只能撇了撇嘴說:“我最討厭貓了,尤其是白貓!”她不是故意針鋒相對,她是真的討厭貓,一聽見貓叫,渾身起雞皮疙瘩。燕公子頓了頓,然後說:“可惜後來它死了。”

  空氣好像瞬間凝結,雲兒放下送到嘴邊的魚,側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似水的眸光中隱隱有哀傷流動,暗暗想:長得這麼好看的一個人,偏偏喜歡的是男人,心裡一定也曾掙扎恐慌過吧?剎那間忘了他平日的惡劣行徑,撕下一塊魚肚上的肉遞給他,“好啦好啦,給你吃啦。”他這下搞得她像惡貫滿盈的江湖女魔頭似的,真是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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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燕公子瞬間回過神來,很快藏起心中的情緒,默默將魚肉接在手裡。雲兒見他不吃,有些不高興,“怎麼,怕我下毒?不吃還給我。”說著伸出手去要回來。他理直氣壯地說:“憑什麼還給你?給了我的就是我的,不過我沒有筷子。”

  雲兒氣結:居然有這麼霸道無理的人!她嘲諷道:“你沒有手嗎?”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為其難地說:“好吧,入鄉隨俗,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沒那麼多講究。”他學她一樣,盤腿坐下,撕了點魚皮放進嘴裡,評價道:“差了些火候,作料也不全,烤得一般般。不過,勝在野趣十足。”

  雲兒移開火堆,正在用匕首挖出埋在地下的“叫花雞”,聽了他的話,有些火大,回頭道:“有本事你烤給我吃啊!光說不練假把式,你再敢趾高氣揚胡說八道,叫花雞就不給你吃。”本來她就沒打算給他吃,但是一個人在一邊大快朵頤,另外一個人在另一邊目不轉睛地望著你,任她臉皮再厚,心腸再硬,終究不好意思一個人獨享。

  燕公子識相地閉嘴。他今天的脾氣特別好,身上完全沒有往日那股陰沉霸道的氣勢,只是一味看著她,鎖緊雙眉,沉吟道:“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你面熟,像是在哪見過一般。”他一見到她眼角那顆藍色的淚痣,就再也忘不掉。可是他是不可能見過她的,他以前從沒有在江湖上行走過,再說,看她年紀,頂多十五六歲,比他小不少,更加扯不上邊兒。他問:“你行過及笄之禮嗎?”

  雲兒撇嘴道:“那是貴族人家小姐的玩意兒,我們江湖兒女自然不屑……”其實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多大了,有沒有及笄她也不知道。她又說:“你不用說好聽的話套近乎,我跟你之間的梁子是結定了。”那自然,她還打他龍泉劍的主意呢,說這話的時候她微微瞟了他腰間一眼。

  燕公子半天不語,然後說:“這個叫花雞,我以前也吃過。”只不過那時候是特意用綾羅綢緞包好盛在玉盤裡端上來,當時覺得新奇,今日一見,才知原味盡失。雲兒“哦”了一聲,頭也不抬地說:“那你現在就別吃了。”他也不以為意,微笑著說:“我以為你一定要餓死了呢,哪知道過得這麼逍遙自在。”這的確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她接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裡有山又有水,難道還能餓死人?一聽你說這話,就知道你是不知民間疾苦的貴族子弟。”她用匕首割下一隻雞腿,遞給他,“算了,大爺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你計較了。喏,給……”

  他笑著嘗了一口,這次學乖了,稱讚說:“混合了泥土荷葉的清香,油而不膩,滋味鮮美,口感極佳。”只不過忘了說最重要的一點……語氣中有種急於討好她的意味,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雲兒“啊”的一聲叫起來,懊惱地說:“有點咸了。”瞥了他一眼,“你不用睜眼說瞎話,馬屁拍到馬腳上啦。咸就咸吃,淡就淡吃,不想吃就別吃,我又沒逼你!”

  他忙說:“哎哎哎,你搞清楚,我可沒說不好吃,是你自己說的……”低頭咬了一口,“比我以前吃的叫花雞不知好多少倍。”他說的是真心話,雲兒卻當成了反話,橫眉怒目地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聽過這句話沒?”

  他“哦”了一聲,“怪不得對我這麼好,原來有求於我。說吧,什麼事?只要我能辦到的,盡力滿足你便是。”他吃得滿嘴流油,心情跟著大好,連有求必應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雲兒“哼”了一聲,“說得你好像無所不能似的。”他挑了挑眉,一臉倨傲地說:“天下間我辦不到的事,大概也沒幾件。”雲兒看著他那把劍不語,心想我要你的龍泉劍你也能給?口裡卻說:“你吃了我的魚和雞,咱們前仇舊恨就此一筆勾銷,如何?”

  他想起天香院兜頭兜腦淋下來的那桶泔水以及瀉藥,神情有些勉強,轉而又想到自己打得她殺豬般號叫,十天半月也下不了床,有輸有贏算是扯平了。勉為其難地說:“好吧。不過,你哪兒也不能去,只能待在落花別院。”

  雲兒好奇問道:“為什麼啊?”

  他眉一挑,“你說你知道孫一鳴的臨終遺言,其實是信口開河,騙人的對不對?”她臉一紅,“也不算是騙人,我雖然不知道,但是知道有個人知道。”心想:他因為這個不高興,所以把自己扣著不放?

  他伸了個懶腰說:“我瞧你挺機靈的,一個心十七八個竅,只是太粗野了些,一點規矩都不懂,無法無天。這也無妨,念在你年紀小,以後慢慢改便是。跟著我辦事,做得好了,自然重重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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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他說一句,雲兒心裡便鄙視了一次,罵他去死,面上卻不露聲色,說:“那以後府裡的人可以跟我說話啦?”他點頭,“可以,你還可以下山,不必關在這裡了。”她拍手歡呼一聲,“哦,我再也不用當隱形人啦。”她是真的高興,這些天她都快憋死了,見了鳥兒就跟鳥兒說話,見了魚兒就跟魚兒說話,沒事的時候就自言自語,咕咕噥噥,搞得自己神經兮兮的,都快瘋了。

  想了一會兒,她又搖頭說:“我不下山,我說了要住在雲泉裡。”經過這幾天,她發覺泡溫泉有助於她體內寒氣的消解,一到晚上,再也不用冷得瑟瑟作抖,睡不著覺了。看她這幾天活蹦亂跳,氣色多好啊。

  他臉色一沉,“誰准許你叫這兒雲泉的?”他這個主人都沒取名,她倒越俎代庖,任意妄為起來了!雲兒敷衍道:“總要有個名字吧,叫雲泉有什麼不好?”他怒道:“放肆,這眼溫泉的名字豈是你隨便能取的?你立即給我滾下山去。”

  這人有病,剛才還好好的,這會兒又吹鬍子瞪眼睛,翻臉比翻書還快。她性子跟著倔起來,“我就要住在雲泉裡!”說完一臉挑釁地看著他,看他拿她怎麼辦,還能非禮她嗎?大不了一拍兩散!

  他氣得站起來,“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了!當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來你是欠管教!”說著邁步就要來抓她。

  雲兒武功不咋地,逃跑功夫卻是一流。當然啦,她跟著東方棄,自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東方棄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逃跑專家!她虛晃一招,腰身一閃,硬是從他手底溜了開去。燕公子眸底閃過訝色,“你這招身形步法倒是精妙,你從哪兒學來的?”

  雲兒再狂妄自大,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憑自己幾手三腳貓的功夫,絕不是他的對手,被抓不過是遲早的事,連忙舉手投降說:“你說話不算話!”

  他愣住了,不由得問:“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了?”雲兒撇嘴道:“你還記得那天晚上說的話嗎?我說我就在雲泉裡住下了,你說隨便,我還說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明明答應了,怎麼這會兒想反悔?”

  他那時候氣糊塗了,說的是氣話,沒想到這會兒反倒被她套住了,自己堂堂一個男子漢,總不能失信於一個黃毛丫頭。雖然極端不願意,卻不得不說:“你願意住在這荒郊野嶺,我才不管呢!”

  雲兒得意揚揚地看著他,雙手叉腰說:“好啦,我現在就要回晚晴樓將自己日常所用之物全部搬上來!”

  當馮陳、禇衛見雲兒一馬當先下山來時,立刻面無表情橫劍攔住她的去路。禇衛甚至將劍架上她的脖子,還故意往裡推了推,無聲地逼她回去。她感覺到劍刃上傳過來的殺氣,嚇得寒毛倒豎,一動也不敢動,僵著脖子吸氣說:“喂喂喂,你小心點,是你主子讓我下山的。”他可別故意手一偏,一個“不小心”,自己頂上的腦袋瓜子可就要搬家了。

  兩人聽了,愣了一愣,猶豫著把劍收了。雲兒吐了吐舌,摸著脖子說:“咦,寒颼颼的,噁心死了。”豈止是噁心,小命都快玩完了。雲兒見馮陳搖了搖頭,伸手來抓她,顯然是不相信她的話,連忙跳開,“幹嗎動粗啊!不相信是嗎?問你家主子去啊。他還說以後你們可以隨意跟我說話,再也不必一副大眼瞪小眼,活見鬼的表情了。”

  馮陳、禇衛面面相覷,心裡縱有諸多疑問,仍然不敢出聲。馮陳暗哼一聲,心想前幾天公子還大發雷霆說要活活餓死你呢,這會兒怎麼可能朝令夕改?他提起手中的劍,直指她的胸口,意思是她再不回去,他可就不客氣了。

  雲兒氣得跺腳說:“你們這是干嗎?也不問清楚青紅皂白就動手了……”她感覺劍尖刺破衣衫,都貼到肌膚上了,嚇得心口一緊,連忙後退,舉起雙手,一臉諂媚地說:“我回,我回,我回還不行嗎?”言罷恨恨地轉身,剛好看見燕公子正走下山來,他背負雙手,不緊不慢地走著,衣袂翩躚,甚是俊逸。一時間雲兒如獲救星,連忙喊:“姓燕的,管一管你家的奴才!”燕公子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了看她,就這麼從她身邊走過,視若無睹。馮陳聽了,怒喝道:“大膽!”轉而見自家主子竟然沒發怒,立馬識相地住了嘴。看這情形,剛才她說的話似乎是真的——這,這,主子的心思也太善變了吧!

  雲兒的尾巴立即又翹了起來,食指點著馮陳的鼻子說:“以後對本姑娘客氣點,別動不動就抽刀拔劍的……”又指著禇衛說:“還有你,眼睛放亮點!”兩人氣得一陣哆嗦,剛伸出手去,她便大喊大叫:“幹嗎,幹嗎啊,想打人啊,來啊,來啊!”她挺著胸脯往前,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兩人被她的潑辣樣兒嚇得連連倒退,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偷偷瞄了眼自家主子,見他似乎沒反應,只得訕訕地收了回來。算了,算了,好男不與女鬥。

  就在兩人怏怏跟在自家主子身後要離開時,燕公子突然發話了,“言無尊卑,目無法紀,把她頭懸樑錐刺足伺候!”說完獨自走了。

  馮陳、禇衛立即大聲答應:“是!”

  雲兒剛才還在想,自己總算鹹魚翻身,威風了一把。哪知兩人轉頭就摩拳擦掌來抓她。她一見風聲不對,拔腿就跑。空曠之地,又沒個躲藏的地方,饒她身手再伶俐,也不是馮陳、禇衛二人的對手,沒跑幾步就給抓了回來。

  二人押著她來到一間黑漆漆的屋子,這裡四面無窗,死氣沉沉,空中飄著無數的各色紗簾,重重疊疊一眼望不到頭,不知這屋子究竟有多大。更奇怪的是,這些紗簾均只有一尺來長,既不像是帷幕也不像是窗簾那樣大幅垂下,走進屋裡一看,還無風自動,猶如群魔亂舞。雲兒見了,立即想到“鬼屋”一詞,不禁打了個寒噤。

  房間當中放著一張木凳,看起來十分突兀,此外空無一物。走近一看,那木凳上竟然佈滿了手指長的小錐子,密密麻麻,倒立著發出幽幽的冷光。雲兒看了,頭皮一陣發麻,頓時有種被打入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的感覺,嚇得放聲尖叫:“啊,你們想幹什麼,快放我走!”她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掙扎,又踢又打。

  二人一陣手忙腳亂,差點制不住她。馮陳不客氣地點了她的穴道,大罵:“從沒見過像你這麼不知好歹的女人!”他擦了把額上的汗,這女子總算能安靜下來了。褚衛隨手扯了面紗簾,將她雙手反剪,綁了個結結實實,惡狠狠地說:“放心,不是上刀山下油鍋,只不過讓你吃點苦頭,長點記性罷了。”

  雲兒手腳僵在那裡,只能苦苦哀求道:“馮大哥、禇大哥,求你們放了我好不好?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請你們念在雲兒年紀小,不知輕重,又是女孩兒家,大人不計小人過,放我走吧。我以後一定聽話,再也不無法無天、胡言亂語了。馮大哥、禇大哥,雲兒跪下給你們磕頭了。”若不是不能動,她當真會撲通一聲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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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禇衛回頭看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說得怪可憐的,剛才的囂張樣兒哪去了?欺軟怕硬,見風使舵,口蜜腹劍,所以說,最毒婦人心!”話雖如此,口氣卻軟了下來。他們也不會當真跟一個半大不小的女孩兒計較。

  馮陳說:“你說得再可憐也沒用,公子的話就是命令,誰也不敢違抗。”雲兒氣急,“那他叫你去死你也去?”馮陳頓了頓,正色道:“公子若是要馮陳死,馮陳眼睛都不眨一下!”

  雲兒心裡暗罵他愚忠,口裡卻說:“馮大哥,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不過你能不能去跟公子求求情,就說雲兒知道錯了,以後一定聽他的話,好好伺候他。我怕黑,我怕這個地方。”說著說著真的哭了出來。不知為何,她一進到這個地方,心裡生寒,恐懼頓生,全身打戰,緊接著頭疼欲裂。

  兩人見她突然哭了,均想:看來真是嚇到了。馮陳解了穴,禇衛縛住她的頭髮凌空吊了起來,腳尖剛剛觸到地面立即停住手。雲兒早已嚇得不會說話,頭皮硬生生跟扯裂開了似的,只能拚命墊高腳尖,立時放聲大哭,“嗚嗚,你們要幹什麼!放我下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馮陳道:“別哭了,本來呢,是想讓你踩在這張凳子上吊起來的……”這才是真正的“頭懸樑錐刺足”酷刑。雲兒低頭一看,那她那雙腳還不得戳出十七八個窟窿,流血而死?她馬上哭得更凶了。馮陳不耐煩道:“再哭,再哭,真讓你踩在凳子上啦。”她不理,嗚咽道:“你一劍殺了我吧!”她怕死這個地方了,潛意識裡無端抗拒,死都不肯多待一秒。

  馮陳、禇衛二人見她渾身顫抖,淚流不止,一副下一刻就要嚇暈過去的表情,躲在角落裡悄悄商量,“看她這樣,別真給整出事兒來。我瞧公子的意思,只不過想嚇唬嚇唬她,教訓教訓就完了。”要是當真要她命,豈容她活到現在。

  馮陳點頭,“瞧公子對她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的,還是玩笑成分居多。咱們意思意思就行了,要不吊個一個半個時辰就放她下來?”二人商議妥當,故意說:“你就好好在這兒頭懸樑吧,我們走了。等過個十天半個月,你知道錯了,我們什麼時候想起來了,便放你下來。”

  雲兒信以為真,心想過個十天半個月,自己沒吊死,早就餓死了,流著淚說:“求求你們放我走,我怕……我知道錯了,以後真的不敢了,嗚嗚……”聲音哭得都啞了。

  兩人故意不理她,帶上門出來,站在廊簷下等著。馮陳說:“沒想到她不怕打,反倒怕起這間黑屋子來了。”心想,原來她也有怕的東西,真以為她無法無天呢。禇衛便說:“女孩子嘛,到底膽小。”

  兩人說笑一回,過了會兒,沒聽見裡面有動靜,覺得奇怪,剛才還又哭又鬧、大喊大叫呢,兩人商定,“進去瞧瞧,看她又在玩什麼把戲。”推門一看,只見雲兒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就像是一具吊立的殭屍,早已經暈死過去。

  第十一章太歲頭上動土

  兩人連忙放雲兒下來,禇衛看著昏迷不醒的她,皺眉說:“這下怎麼辦?”馮陳探了探她的鼻息,“沒事兒,只是被嚇壞了,不要緊。”他運力掐了掐她的人中。

  雲兒悠悠醒轉,睜開眼看到滿屋飄拂的紗簾,想起賜死的白綾以及吊死鬼,雙手緊緊摀住眼睛,放聲尖叫:“啊,鬼啊!”馮陳心想看來她真是嚇壞了,忙說:“叫什麼叫!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鬼?就是有鬼,有我們在呢,你怕什麼!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說著亮了亮腰間的劍。

  雲兒想起剛才頭懸樑一事,憤憤推了他一把,忙不迭爬起來,“呸,你就是一隻索命的厲鬼!我差點死在你手裡,你裝什麼好人。”然後又指著禇衛說:“還有你,幫凶,為虎作倀,欺凌弱小,殘害良民,總有一天我要討回來。”她實在是怕極了這個鬼氣森森的屋子,腳步踉蹌地跑了出來,站在太陽底下,這才有重見天日再世為人之感。深深吸了口氣,她仍止不住心中泛起的寒冷。

  她在暈過去的那刻,腦海裡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很大很大的房間裡,一個人都沒有,也像這裡這樣,簾幕低垂,層層疊疊,什麼都看不見。她站在大廳正中間,披頭散髮,雙目圓睜,恐懼、驚慌失措、無助、絕望……那些令人窒息的情緒潮水般湧了出來。她手裡提著劍,像犯了彌天大錯一樣不知所措,然後慢慢地就倒下了……

  她摀住頭站在那裡,烏黑的長發散下來,像一張巨大的網,越縮越緊,讓她無處可逃,箍得她渾身劇痛無比。再也承受不住,只能蹲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似一個將亡的溺水之人。

  禇衛跟在後面,對馮陳沒好氣地說:“你看她這樣,伶牙俐齒,張牙舞爪,還弱小良民呢,分明就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兩面三刀……”話還沒說完,見到抬起頭滿臉是淚的她,立即停住了,懦懦說:“你哭什麼啊,剛才的話,我都是開玩笑的……”

  雲兒又哭又鬧,“誰讓你們把我關進這裡的,誰讓你們把我關進這裡的,我永遠不原諒!”一張清秀的小臉帶著恨意,扭曲得變了形。

  馮陳、禇衛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說:“我們,我們也沒把你怎麼樣啊,只是吊起來嚇一嚇你就算了……再說了,這也不關我們的事啊,誰叫你不知好歹得罪了公子,惹他不高興呢……”他們也只不過聽令行事罷了。

  雲兒站起來,伸出手背隨便抹了把淚,恨恨說:“我再也不要待在這裡,我要離開,我要走!我要去找東方……”說著,她提起衣裙就跑,不顧一切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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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第十一章 太歲頭上動土

  馮陳、禇衛連忙跟在後面喊:“喂,你要去哪兒?”只見她看似橫衝直撞,實則腳踏奇步,身形也不知怎麼移動的,眨眼間人就在一丈開外,輕功十分了得。兩人驚異地對看了一眼,飛身追了上去。

  她沒頭沒腦一個勁兒往前跑,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呼地響,兩旁景物快速往後移動。馮陳、禇衛眼看要追上她了,她突然轉了個方向,從假山洞裡穿了過去。二人身形高大,鑽不進去,唯有凌空而起,緊隨其後。兩人瞧見蔣沈、韓楊從不遠處側面的小道上走過來,忙喊道:“攔住她,攔住她,別讓她跑了!”

  蔣沈、韓楊還來不及動作,站在二人身後的燕公子身形一晃,瞬間落在雲兒身邊,他出手擒住她,不悅道:“你又在發什麼瘋?”

  馮陳、禇衛微微喘氣趕上來,匆匆行了禮,“公子,她……”見他手一擺,連忙頓住不說,默默垂立一旁。

  雲兒胡亂跑了這麼一通,心中那股恐懼感反倒減了不少,見到他,又恢復了平日本性,“你們這群惡人,合力欺負我一個,讓開,我要走!”說得燕公子眉一皺,看著她臉上猶未乾的淚痕不語。也不知道剛才發生什麼事了,她怎麼哭成這樣?

  雲兒發狠道:“讓不讓?”轉頭一看,見禇衛就站在她身邊,趁他不備,拔出他腰間的長劍,一劍朝燕公子心窩刺去,手法又狠又辣,完全是一擊斃命的招式,根本不似平日那個嬉皮笑臉的雲兒,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這尋常一劍再出其不意也傷不了燕公子,只見他彈指在劍尖輕輕一點,只聽得錚的一聲脆響,長劍應聲落地。她撫著酸麻的右手說不出話來,整隻手臂就跟被雷電擊中了一般,頓失知覺。那股酸麻漸漸擴散到全身,她腿一軟,眼一花,眼看就要倒下。燕公子眼疾手快地反手扣住她手腕,冷聲道:“看來你確實瘋了,不想活了!”她竟然大膽到拿劍刺他!

  雲兒被他制在懷裡,無論如何掙扎都沒用,見他一隻手臂橫過自己胸前,箍得死緊,讓她呼吸不暢,氣得低下頭,狠命咬下去……

  圍觀的眾人一時全傻了眼,燕公子痛呼出聲,“啊!”拚命甩手,下死勁兒推她,“放開,放開,你這個瘋子!”

  雲兒感受到了口中的血腥味才抬起頭來,抹了抹嘴巴說:“你故意嚇唬我,我咬你一口,咱倆互不相欠,哼!”她吐了吐口水,呸,髒死了!然後留下一地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人,揚長而去。

  馮陳、禇衛、蔣沈、韓楊全都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主子,表情不一,心思各異。燕公子一臉痛苦地捋起袖子,看見上面一排深深的齒印,幾可見骨,鮮血汩汩冒了出來,手臂立時腫了。他勃然大怒,吼道:“你們站著發呆幹嗎啊,還不快去找大夫!”

  當大夫戰戰兢兢地對燕公子說“公子,傷口咬得這麼深,只怕要留下疤痕”時,他怒不可遏,抓起床頭的茶碗便往地上擲,“會留疤痕,還要你幹嗎啊?”想他千金貴體,身上何嘗有醜陋疤痕!

  那大夫嚇得抖成一團,“老朽無能,不過本城有個叫賽華佗的名醫,最擅祛疤美顏之術,公子何不請他來看看,也許他有辦法……”燕公子氣得大罵:“一群酒囊飯袋,庸醫,滾!”抓起東西便朝他扔過去。

  那大夫左閃右避,屁滾尿流爬了出去,走出老遠才拍著胸口不屑地說:“一個大男人,手臂上留個疤有什麼要緊,又不是毀容了,大驚小怪。”

  馮陳、禇衛和蔣沈、韓楊等人立在燕公子身後,見他大發雷霆,都不敢說話。他氣惱地掃下滿桌子的東西,筆墨紙硯和瓶瓶罐罐全摔了下來,乒乒乓乓之聲不絕於耳。好半天他才想起來問:“她人呢?”

  馮陳呆了呆才明白過來主子問的是誰,忙答:“聽下面的人說,她回屋收拾了些東西,躲後山裡去了。公子,你看,要不我去抓她回來?”

  看來她還真的想在溫泉住下了,想得倒美!燕公子揮了揮手,沉聲說:“不用,我自有主張。你去弄點迷香過來。”他要先迷倒她,然後扒了她的衣服,扔在山野叢林裡,借此狠狠羞辱她一番,看她以後還有何面目苟活在這世上!

  當夜一輪圓月掛在枝頭,照得山間石子鋪成的小徑瑩白如玉紗。雲兒舒舒服服泡了個溫泉,好不容易才緩過來,也算是去了一身晦氣。此時她蹲在一塊岩石上趁著夜色浣衣,嘴裡還翻來覆去哼著幾句不知從哪聽來的民間小調:“愛他時似愛初生月,喜他時似喜梅梢月,想他時道幾首《西江月》,盼他時似盼辰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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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她自己哼哼唧唧沒有感覺,身後卻有人聽得不耐煩了,“你唱來唱去總是這麼幾句,無不無聊啊?”她一直這麼蒼蠅蚊子似的嗡嗡,吵死了。雲兒回頭見燕公子正從山下邁步走來,立即跳起來,道:“這是我的地盤,走走走!”

  “你的地盤?”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陰沉沉地說,動手便解自己的衣衫。

  雲兒嚇了一跳,連忙後退,“你想幹嗎?”見她驚慌的樣子,他大樂,悠然道:“來溫泉能幹嗎啊,當然是沐浴了。”他脫了外衫,隨手就扔在了地上。

  雲兒“哇哇”叫起來,思緒有半刻停頓,自己似乎沒辦法阻止他,過了好半天才說:“我正在洗衣服,把這水弄髒了,你還是不要洗了。”趕緊走吧,趕緊走吧,她還是黃花大閨女,以後還想著嫁人呢。上次那件事,已經把她的半世清白給毀了,她雖然知道他喜歡的是男人,但事後想起來,還是悔恨不已。

  燕公子回頭看了她一眼,乾脆連內衣也脫了,露出潔白如玉的胸膛。他自小婢僕成群,沐浴時十數人在一旁伺候,早已習慣。上次之所以落荒而逃,是被她瘋狂的舉動一時給嚇到了。這次就不同了,他是有備而來。

  雲兒立即紅了臉,轉過身去,罵:“你耍流氓!”他哼了聲,心想他不耍流氓怎麼對抗她耍無賴呢,這叫以彼之道還諸彼身,來而不往非禮也。雲兒聽見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聲音,轉念一想,反正他喜歡的是男人,有什麼好怕的,還不是人嗎,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

  她把心一橫,側過頭偷偷瞄了一眼,見他上身赤裸,正低頭解腰間的配劍,心跟著一動,眼睛不由自主隨著他的動作瞄來瞄去。只見他取下劍來,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伸手便去解腰上的繫繩。瞟到下裳飄落,她連忙閉上眼睛,耳根瞬間發燙,她不是有意要看的……

  直到聽到嘩啦嘩啦的水聲,她才從指縫間偷偷睜開眼,見他兩手攤開,半靠在岸邊,龍泉劍離他右手不到一寸,伸手可拿。她深深失望,要偷談何容易,就算偷到手了,怎麼帶著它溜走呢?她故意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你洗澡還帶著劍,不怕生鏽嗎?”

  燕公子哼了聲,說:“你臉皮還真是厚。”自己在一邊寬衣解帶,她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但不害臊,反而偷偷張望,還是不是女人,不知是太天真還是太無畏。他過了會兒又說:“此劍若是這麼容易生鏽,也不是龍泉劍了。”他嘲笑她沒見識,繼續說:“為了鑄這把劍,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錫,萬載若耶江波濤再起,一代劍師歐冶子力盡神竭而亡,此劍已成千古絕唱,與天地同壽,日月齊光。”

  雲兒一聽此劍果然是龍泉劍,不由得精神抖擻,熱血澎湃,若是她能偷到手,那是何等神氣的一件事啊,足以在東方棄面前炫耀一番。她立即諂媚地走上前,沒話找話,“是嗎,這麼神奇?那能看一看嗎?”呵呵,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燕公子因為要引魚兒上鉤,自然要下一些食餌,雖沒明確答應,也沒阻止她偷偷靠近,只是不屑地“哼”了一聲。這兩個人,各懷鬼胎。

  雲兒看了看他,放膽摸了摸劍鞘,察言觀色,見他沒反應,於是拿起劍橫放在手心裡掂了掂,說:“還挺重的,賣了不知值多少錢?”他嗤笑一聲,“就算敵國拿十座城池來跟我換,我還不願意呢。你說它值多少錢?”雲兒張大嘴巴,“十座城池啊,那得有多少萬頃良田,如雲美女啊……”換做是她,還不屁顛屁顛跑去換了再說。

  燕公子一臉鄙夷地看著她,“黃金易得,一劍難求。區區十座城池,又何足道哉!”她撇了撇嘴說:“我就是喜歡黃金,怎麼了?”誰叫她沒錢呢!她用手挑了挑劍柄上那塊據說是稀世難有的九華玉,故意哼道:“這塊玉又破又爛,很普通啊。”

  他冷冷瞟了她一眼,說:“世上只怕找不出第二塊這樣的玉來。”九華玉出自極北苦寒之地,據說那裡一年四季冰天雪地,冰厚不見泥土,寸步難行,所以極難採獲,是世上最有名的寒玉。其玉玲瓏剔透,晶瑩如冰雪,寒氣凝而不散,尤其每當夜晚漆黑無光時,本身竟會發出璀璨螢光,猶如南海的夜明珠,是以被世人稱奇道妙。

  雲兒冷哼一聲不相信,“這有什麼稀奇的,我就有一塊這樣的玉,上面還刻了一個‘雲’字呢。”所以她才會叫雲兒呀。

  他立即轉頭看她,過了一會兒懶洋洋地說:“哦,是嗎?那你拿出來給我瞧瞧啊。”當然是不信。雲兒急了,“我真有一塊這樣的玉,不過不在我這兒……”她嫌戴在身上冷冰冰的,早交給東方棄收著了。見他認定自己是在吹牛,只好悶聲停住不說。

  燕公子趁她靠得極近的時候,突然一揚手,雲兒隨即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酥香入骨,暗叫不好,“你給我聞了什麼?”他目視前方,隨意潑了潑水,不緊不慢道:“這種迷香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翩然欲飛”,人聞了後,任你武功再高,三步即倒。睡著時,飄飄然感覺自己身輕如燕,可不是翩然欲飛了嗎!”再回頭看她時,已然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披衣從水中起來,手裡拿了一個精緻的小瓷瓶,搖頭說:“用它來對付你,殺雞用牛刀,大材小用,真是可惜了。”將它擱在一邊後,他手撫上她胸前,哼了聲,“給人寬衣解帶,本公子還是頭一回,你還真是腳盆子洗臉——好大的面子。”

  雲兒仰躺著,巴掌大的臉靜靜沐浴在月色下,肌膚透明如玉,與平日吵嚷囂張的樣子全然不同,有種朦朧的距離美。他停住了手,轉而捏住她的下巴,細細看了一回,任意評頭品足,“仔細瞧你,長得還挺清秀的,像個小家碧玉,只是言行舉止比男人還粗魯,沒修養又世俗,一身的市井氣,野性難馴。”

  他一指挑開她的衣帶,挑眉說:“幸虧只是尋常衣飾,簡單利落,不若厚重禮服,裡三層外三層,沒那麼多衣帶暗扣,不然,本公子一手撕了它。”看見露出的肚兜,他“咦”了一聲,“這魚戲蓮花樣式的肚兜精緻得很啊,蓮花顏色鮮豔,魚兒栩栩如生,倒是不多見。”待要解她頸上的紅繩時,又犯難了,“怎樣才能讓你信以為真,認為自己清白被毀呢?”接著又罵了聲,“乳臭未乾的丫頭,咬起人來可是一點都不客氣啊!”他手臂這會兒還疼呢。

  雲兒實在是沒辦法再裝下去了,不然自己真要被脫光了,臉都丟盡了。雖然他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惡意”,無非是想折辱折辱自己罷了。而且他不是喜歡男人嗎,對自己也不能有什麼進一步的意圖。她猛地睜開眼,抓起手邊的“翩然欲飛”,揚手朝他撒去,一骨碌爬起來,緊了緊衣衫,挑眉說:“不好意思,忘了告訴你,本姑娘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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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情況急轉而下,燕公子全無防備,剎那間吸了不少進去,手腳登時痠軟,瞪大眼睛,張開嘴剛想說話,人已跟著轟然倒了下去,沉睡不醒。雲兒爬起來狠狠踹了他兩腳,“哼,你也有今天,這就叫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她彎腰解下他身上的龍泉劍,拔出來一看,只見寒氣凜冽,頰邊生風,瞬間連天上的明月也為之一黯,連忙插了回去,拍著胸脯說:“乖乖隆地咚,豬油炒大蔥,這還真不是一把普通的劍,跟長了眼睛似的。”一時間只覺有暗室生春,神光如電之感。

  雲兒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他,心想他內力深厚,武功高強,應該用不了一頓飯的工夫便會醒來。在這段時間裡自己要是逃不出落花別院,那就等著被生煎活剝、千刀萬剮吧。可是一頓飯的工夫,憑自己的輕功,勉強能走到山下就不錯了,不由得蹙緊了眉頭。想了許久,突然打了個響指,嘿嘿,有了!

  她將他全身上下剝了個精光,一腳踢進水裡,接著滿臉羞紅摀住眼睛,啊,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她明天一定會長針眼的!可是為了這把曠世難得的龍泉劍,長一兩個針眼算什麼,那可是十座城池啊。

  雲兒回頭瞧了眼他,這時如浮屍一般漂在水面上,淹死正好,沒淹死也算他命大!她將裡裡外外所有能遮羞的布料全部蒐羅出來,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之後她得意揚揚地下山,看他醒來怎麼辦,還能光著身子跑下山嗎?一想到那種情景,她忍不住哧哧笑了出來。

  雲兒氣喘吁吁飛跑下山,摸黑來到大門口,躲在花影裡探頭望去,只見守門的侍衛來回走動,手握在劍柄上,目光如炬,在院中各個角落不斷搜尋,只怕一隻蒼蠅也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守衛如此森嚴,逃跑是想都不用想了。如果突然冒出頭,還不等走出門外,只怕早已被亂劍砍死,橫死當場了。

  她連忙折到專供下人進出的小門,躲在一塊大石後面候著。旁邊也有兩個青衣侍衛守著,只是不若剛才那麼密不透風,盤查也很隨意,隨便搜一搜便放行。一個身穿短衣的老人趕著一輛牛車慢悠悠過來,像是想起什麼,“籲”了一聲停下,跨下座位,又折了回去。她連忙掀開簾子鑽了進去,臭氣熏天,連忙捂緊鼻子。車裡放了幾個高大的木桶,裡面裝的大概是泔水、糞便等物,味道極其難聞。她忍住嘔吐的衝動,縮在最裡面的角落裡,一動不動。

  過了會兒,聽得外面一個侍衛問:“幹什麼的?”那趕車的老人彎腰打著哈哈說:“糞車,糞車。”另外一人捏緊鼻子,忙說:“別問了,別問了,趕緊讓他走吧,臭死了。”雲兒就這樣躲在糞車裡,一路出了落花別院。

  牛車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她掀開簾子朝外一看,黑漆漆一片,依稀可見道路兩旁的花草樹木,幽深朦朧,看樣子似乎仍在郊外。她實在受不了車裡的那股腥臭味,從窗口貓著腰鑽了出去。翻身滾在草地上,如風過無痕,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眼看著牛車遠去的影子,雲兒伸出手長長地舒了口氣,她有種掙脫牢籠、魚歸大海、鳥入山林的感覺。從今以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江湖任我行。

  幸虧她及時跳下了牛車,因為隨後她便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快速朝她的方向奔來。

  第十二章 懷璧其罪

  溫泉熱水加速體內血氣運行,燕公子比雲兒預料的還早醒來。他睜開眼,有瞬間的迷茫,見自己渾身赤裸,隨即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不由大怒。抬眼四顧,岸上余煙裊裊,殘留著尚未完全燒透的衣物,龍泉劍也不見蹤影。他赤裸著身體衝進屋內一看,預備的衣衫一件都沒有了,只有屏風下還擱著一雙鞋。桌上放著雲兒日常用的木梳、胭脂、水粉、銅鏡、釵鐶等物。他一把掃下來,踢倒屏風,掀了桌子,氣得大吼:“你最好求神拜佛別讓我抓到,不然,何止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誅你九族之外再加朋友一族!”腦中立馬想到東方棄。

  他雖怒火滔天,卻很快冷靜下來,重新躺回溫泉裡。他這個樣子,自然是出不去。突然站了起來,氣運丹田,縱聲長嘯,嘯聲逐漸響亮,一長一短,極具規律,聲聞於天,餘音在山谷間來回激盪,水波無故翻湧,驚得林木間棲息的百鳥紛紛飛了起來,野獸嚇得四處逃匿,而遠處也隱隱聽到虎狼獐狍的咆哮聲,顯得煩躁而不安。

  馮陳、禇衛和蔣沈、韓楊等人在山下聽到嘯聲,大驚失色,不知出了什麼事,也顧不得溫泉是禁地,連忙趕了上來。

  他半躺在溫泉裡,背對著眾人,“送一套衣服上來。”有人答應一聲,立即去了。他又說:“那個雲兒現在何處?”馮陳等人不解,公子不是說要親自對付她嗎?只能懦懦回答說不知。

  “她暗算本公子,並且偷走了龍泉劍,如我沒料錯,只怕此刻已經出了別院。派人下去,凡是今晚出府的人,仔細盤問,一個都不能放過!”他語氣平靜,臉色卻極差。

  馮陳一驚,忙問:“公子,你沒事吧?”他揮了揮手,“還不快去查!你傳我的口諭,讓周雲龍下令通緝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有知情稟報者,重重有賞,誰要是敢窩藏不報,立斬不赦。”馮陳見事態嚴重,連公子最寶貴的龍泉劍都丟了,不敢怠慢,連忙去了,調動府內的侍衛,連夜去追。

  燕公子吁了一口氣,一頭鑽進水裡,許久才浮出水面。被一個武功低微手無寸鐵的小姑娘暗算得逞,他這次可真是陰溝裡翻船,栽跟頭栽到姥姥家了。幸虧她只是見財起意,偷了就跑,不然,若是其他別有用心的人,說不定早就趁自己昏迷不醒,著了道兒的當口,一劍殺了自己。他一向心性謹慎,防範周全,像今天這樣任人宰割的情況,還是生平頭一遭。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苦笑,自從在鴻雁來賓遇上她以來,自己就倒透了黴,一輩子的臉都丟盡了。這女人,簡直是從天而降的禍水,專門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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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而雲兒何嘗不認為他是憑空冒出的災星呢,看她此刻畏首畏尾委委屈屈躲在一棵古槐的樹洞裡就知道了。昨天晚上她剛跳下牛車,就見一隊帶刀侍衛追了上去,領頭一人親自掀開簾子確定裡面無人後才上馬離去。不到一刻鐘,只見大批官兵擎著火把,沿途警戒盤查行人。她嚇得臥在草叢裡,一動也不敢動。

  天濛濛亮時,她想偷偷溜進城去,哪知守城的官兵拿了自己的畫像,一個一個對照著盤查,對於進出的車輛尤其注意,任憑是誰,都要搜查一遍,連臨安城裡達官貴人的車馬都不例外,很難混過關去。她哀嘆一聲,看來自己是被通緝了。摸了摸身上背著的龍泉劍,心想這個東西太顯眼了,得想個辦法藏起來才是。

  離城門不遠的地方有片斜坡,古木參天,蓊鬱茂盛,樹葉密得陽光都透不進來,遮天蔽日,涼氣森森。當中有棵榕樹,枝幹粗壯,只怕要六七人手拉手方合抱得過來,樹下設了一座簡陋的小廟,木頭搭成,只有一人來高,供奉的是土地神,僅能遮風避雨罷了。前面的銅爐裡猶有香火的痕跡,地上還擺了幾個饅頭,硬得跟石塊一般,簡直拿起來就可以當暗器使。

  雲兒隨便拜了幾拜,口裡說:“土地爺,得罪了,借你的地方用一用。”她挪開沉重的佛像,用匕首挖了一個三尺來長、一尺來寬的長洞,取下肩上的龍泉劍,連著包袱埋好,然後又把怒目圓瞪的土地公挪了回去,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站起來拍了拍土地公的肩說:“土地爺,您別生氣,好好替我看著劍,別讓壞人給拿走了,回頭我帶著供品來謝您。”

  她剛藏好劍,天氣驟變,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她暗暗嘆了口氣,自己這下子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進不了城不說,連個去的地方都沒有。偏偏天公不作美,跟著起鬨,說變臉就變臉,叫她怎生是好?雨越下越大,她身上衣服都淋濕了,手足冰涼,體內的寒氣也跟著發作。旁邊有棵歪脖子古槐,中間有個大洞,她探頭看了看,將裡面住的松鼠啊兔子啊什麼的趕出來,幸好沒有蟲蛇,倒也乾淨。撿來樹枝掃了幾下,整個人鑽了進去,背靠著樹幹坐下,剛好容得下她。

  她雙臂抱在胸前,冷得瑟瑟發抖,連忙運氣禦寒。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始覺身上有了暖意,才緩過一口氣來。她用手托住下巴發呆,現在自己是又冷又餓,又困又乏,怎樣才能聯絡到東方呢?有他在就好了,什麼都不用愁。

  片刻後雨後初晴,半空中出現了一道彩虹,空氣清新,到處都是鳥語花香。她在林中轉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幾個半大不小的青果,吃了幾口後,發現又酸又澀,難以下嚥,只好扔了。她爬到一棵樹上,從松鼠窩裡抓了一大把人家貯藏著準備過冬的松子,摸了摸還不會走路的小松鼠,說:“我餓了,以後還你好不好?”那小松鼠望著可惡的偷食者,不但不害怕,還湊過頭去蹭了蹭她的手掌。

  她想起東方棄曾說過他們一行人在她被抓後躲到城外的道觀去住了,便往臉上抹了些泥土,打散頭髮,故意將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使人認不出原來面目。攔住了個過路人問清楚道觀的方向後,她也不敢走官道,專門抄田間小路走。

  路上碰見一個挑著擔子賣燒餅的老漢,她身上一文錢都沒有,於是取下耳上的珍珠耳環,走上前說:“老大爺,我能用這個跟你換幾個燒餅嗎?”那時候女子無論怎麼窮,耳朵上至少要有一件耳飾,就算死了,也要帶進棺材裡。

  那老漢見她連耳環都拿下來了,很是驚訝。又見她身形瘦弱,蓬頭垢面,十分可憐,從擔裡拿了兩個燒餅遞給她,搖頭說:“唉,世道艱難,可憐啊,拿著吃吧,這個東西可不能隨便拿下來。”也沒要她的耳環,挑起擔子搖著頭走了。雲兒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衝他喊:“大爺,謝謝您。”看來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雲兒吃了燒餅,力氣有了,精神也好了,走起路來快多了。這時節晚霞滿天,正是夕陽西下時分。她終於來到山腳下,抬頭看見雲霧縹緲處出現的一座道觀,嘆氣道:“總算找到了,累死我了。”坐在一塊大石上捶腿,準備歇一歇再爬上去。

  轉頭看見上山必經之路的路口站了一個人,背對著她挽起袖子,雙手叉腰,頭戴柳枝編成的圓邊草帽,大喇喇站在那兒,像是攔路搶劫強行索要過路費的土匪強盜。她心想糟糕,自己可是身無分文,萬一被抓去當壓寨夫人那就大大不妙了,還是先下手為強,不然定然遭殃。

  雲兒偷偷溜到他身側,舉起匕首正要刺下去時,那人突然轉過頭來,她看清楚後連忙住手,“啊”的一聲大叫:“賽華佗,你怎麼會在這裡?”

  賽華佗聽見她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上上下下仔細瞧了一回,這才認出她來,跳起來說:“哎呀,是你啊,總算等到你了。”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他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摸出一個煙花,放在地上點著,只聽砰的一聲,半空中開出一朵雲狀的紅色焰火來。

  雲兒仰頭看,稱讚道:“很漂亮啊,你在幹什麼?”他打開地上的荷葉包,將剩下的兩個大饅頭以及一葫蘆酒塞進懷裡,“通知東方棄啊,他看到煙花就知道你回來了。”

  她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此時此刻會經過這裡?”難道他還能神機妙算,未卜先知嗎?賽華佗沒好氣地說:“我都在這兒等了你一天一夜了。”他又困又乏又無聊,還不敢反抗。她更好奇了,“為什麼你在這兒等我?東方呢?”

  賽華佗答:“他找你去了啊,自從你被抓以後,他到處打聽,後來知道你關在落花別院,就立刻去救你了。他說你被打得起不來,因此想等你傷好了再帶你出來。他混在落花別院裡當了個守門的小廝,打打傘,落落轎什麼的,每天有賞錢拿,還有酒喝,比我天天在道觀裡吃青菜豆腐強多了。昨天晚上他說你逃出來了,最後一定會來這裡,叫我在山下守著,怕你找不到人又走了,他自己城裡城外沿途到處找你。”

  雲兒“哦”一聲,看著他說:“那你就一直在這兒傻站著當過路門神,站了一天一夜?”這不像他的為人啊,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呢。他沒好氣地說:“不願意也不行啊,哎,誰叫你救了我一命呢。走吧,天快黑了。”她問去哪兒,賽華佗道:“當然是回道觀啊,不然還能去哪兒。”

  她搖頭,“我要等東方回來,我有話跟他說。”賽華佗哼了聲,“那你不會上山等啊?”她看著他,可憐兮兮地說:“我走不動了,你要背我嗎?”賽華佗瞪大眼睛,立即搖頭,“那我陪你一塊兒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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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兩人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坐下,雲兒說:“我餓了,你有吃的嗎?”賽華佗拿出饅頭,一人一個,說:“這是我準備的乾糧,本來打算熬夜用的,幸好用不著了。冷了,你將就著吃吧。”他拔出葫蘆塞兒,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雲兒眼尖,認出這酒葫蘆是東方棄的,便說:“你留一點兒,等會兒東方還要喝呢。”賽華佗嘿嘿笑了兩聲,“你還愁他沒酒喝嗎?”她嘆了口氣,“他為了找我,一定急壞了。”手中的饅頭吃著也不香了,這饅頭本來就又冷又硬,一點也不好吃。

  夜幕將最後一點天光遮住了,月亮悄悄從山頭升起來,起風了,微帶涼意,只聽見到處是一片唧唧唧此起彼伏的蟲鳴蛙叫聲。她抬頭仰望頭頂的明月,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東方棄也是在這樣一個有月亮的晚上。那時候還是初春時分,天山上冷得跟冰窟似的,寸草不生,白茫茫一片雪海,月光下耀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空氣無比純淨,吸一口氣,連血液都停止了流動。她睜眼悠悠醒來,腦中一片空白,像是沉睡了千年,什麼都不記得。東方棄背對著她蹲在地上生火,一派悠然自得。洞口外掛著一輪金黃色的圓月,碧藍的天空纖塵不染,像一個夢。

  不到一頓飯的時間,遠處的官道上走來一個身穿深青色侍衛服的人。賽華佗還沒看清楚,雲兒已經奔了過去,揮著手叫:“東方,東方!”東方棄緊走幾步,迎了上來,見了她便嘲笑,“哈哈,你可以加入丐幫了!”順手拿掉她頭上不知什麼時候沾上的破樹葉。

  雲兒見到他滿心歡喜,連日來的擔驚受怕委屈煩惱全都不翼而飛。她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笑嘻嘻地說:“啊,你穿得可真威風。”東方棄笑道:“偷來的。”這是為了方便他混在侍衛堆裡找她。賽華佗走過來說:“你回來就好了,我總算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東方棄拉過她的手腕,探了探脈息,問:“覺得冷嗎?”她搖頭,“最近好多了。”東方棄便說:“賽華佗,你看看。”賽華佗便說:“我這會兒精神不濟,要聽脈至少也等吃過熱飯熱菜以後再說。”

  三人向山頂走去,雲兒走了一小段山路,叉著腰耍賴說:“我躲了一天一夜,實在沒力氣走了。”眼睛眨巴眨巴望著前面走的兩人,賽華佗連忙往後躲,“不要看我,我可背不動你。東方棄年輕力壯,武功高強,你找他吧。”東方棄“哦”了一聲,似乎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那我們歇歇腳再走吧。”說著撿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來。

  雲兒悶悶地站了一會兒,見他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跺腳說:“好了好了,我歇夠了,走吧。”東方棄便問:“你確定?”她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東方,你有時候真可惡!”他就不能看在她大難不死的份兒上順一順她的意嗎?東方棄不以為意,接著她的話說:“那就算是吧。”她哼道:“我是病人!”她當然可以恣意妄為,誰知道她還能活多久?

  東方棄快速地說:“哼,照你的意思,你一年四季都是病人嘍,你這是無理取鬧。”雲兒氣道:“東方棄,你……”他頓了頓,慢慢地說:“雲兒,你不是病人,你身上的寒氣今天不能解,不代表明天不能解,總有一天會好的。所以,前面的路你要一個人好好地走下去。”

  她翻了翻白眼,“為什麼是一個人?我知道你不會扔下我不管的。”她就是知道,無條件地相信。東方棄搖頭,“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雲兒,你是有血有肉、思想獨立的一個人,凡是我能幫你的一定會幫,但是最後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你要勇敢、堅強、樂觀,然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雲兒撇了撇嘴,做了個鬼臉說:“我才不懂你那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呢,像懶婆娘的裹腳布似的,又臭又長。賽華佗,你說是不是?”賽華佗忙點頭,“誰叫他從小跟秀才住一起呢,沾上了氣味,酸死了。”

  說起東方棄的身世,頗為坎坷。甫一出生便被人遺棄於京郊的荒山野嶺,差點葬身於豺狼虎豹之口,幸被一窮酸秀才撿到。他的身上僅一件貼身襁褓,也沒有任何解釋的文書,也無玉珮、長命鎖等物。那秀才之所以隻身前往人跡罕至之處,是因為窮困潦倒,自以為懷才不遇,成日間長嘆“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加之半生落魄無為,自覺愧對列祖列宗,徒然惹人恥笑,於是不免懷了輕生的念頭。哪知道深山老林之中,死也死得不清淨,竟聞得小兒啼哭之音。撿到東方棄時,初冬溫暖的陽光軟軟融融照在他的小臉上,喉嚨已經哭得嘶啞,嘴唇發青發紫,小命危矣,可憐可嘆。秀才見狀,嘆了口氣,世上多是苦命人,也就不尋死了。他抱了孩子在城郊的同安寺棲身,平時教教附近的小孩讀書認字,勉強餬口度日,雖不至於三餐不繼,卻也是飢一頓飽一頓。

  孩子長到三歲還沒有名字,那窮酸秀才以為自己罪孽深重,丟盡了祖上的臉,便不肯讓這孩子隨自己的姓。因為撿來時他面朝日出的方向,遂複姓東方,名棄,字有為。東方棄從小便不喜哭鬧,安安靜靜,倒也不惹寺裡僧人的厭。秀才因為平時沒有時間照看他,從小就把他帶到學堂,大概是近朱者赤的緣故,他路還走不穩的時候,就能乖乖坐在桌前,不吵不鬧,似模似樣翻看古聖人之言。

  而他後來之所以通曉武藝,是因為另有一番機緣巧合。

  雲兒伸了個懶腰,拍手說:“我既不是酸秀才又不是窮和尚,我只知道,怎麼高興就怎麼來。”

  他被兩人如此揶揄,也不生氣,無奈苦笑,只說:“天黑啦,我們快走吧。”三人匆匆往山頂爬去,趕到時,月亮都升上天空的中間了,落下一地的清影。賽華佗擦了把臉上的汗,說:“餓死了。”他用力拍門,大叫:“我們回來了,開門,開門!”

  厚重的兩扇木門吱呀一聲從裡打開,當雲兒看見一臉雀躍的采荷時,臉色立即變了,牢牢盯著她,惡狠狠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裡?”眼睛隨之在眾人身上來回打量,最後落在東方棄身上。

  東方棄見她臉色不好,頭疼不已,忙打圓場說:“進去再說,進去再說!”

  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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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