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問道紅塵/仙子請自重 作者:姬叉(連載中)

 
Babcorn 2019-5-23 12:35:19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86 354099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3:29
第十九章 猴子

  回到李青麟的王府——其實也不是王府,因為李青麟沒有封號,這就只是個王子府。秦弈也不知道為什麼李青君有封號,李青麟卻沒有。

  當然,這裡恐怕很快就要成為太子府了,有沒有封號已經不重要。秦弈站在門口,取出李青麟的腰牌,正要讓人通傳,卻見中門大開,李青君站在面前。

  “你怎麼回來了?”秦弈很是驚奇,太子死了這麼大事,你入宮才多久就回來了?

  “父王和哥……和王兄正在議事,我坐著也是坐著,索性出來看看你。”李青君面無表情道:“本來擔心你住不慣什麼的,原來你根本就沒進府。”

  “出去逛了一圈,買了點東西。”

  李青君目光落在他的背囊上。

  鼓囊囊的背囊,原本狼牙棒柄露在外面,看著已經十分違和,如今又多了個不知什麼的木柄,看著更是跟土包子進城一樣。李青君沒好氣道:“你要什麼東西,吩咐府中管事去買,他們會儘量滿足你,何必自己瞎逛?”

  “這麼好?”

  “當然。”李青君轉身帶他進門,“你是王兄親自請回來的客人,誰敢怠慢?”

  左右立刻有府中管事點頭哈腰:“公主,秦先生的居所已經備好了。”

  李青君淡淡道:“帶路。”

  秦弈饒有興致地看著李青君的樣子,覺得十分好玩。

  之前可謂身在江湖,李青君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莽撞卻又肝膽的俠女,如今回了京城、到了王子府邸,她便是一個雍容有氣質的淡定公主。

  秦弈確信在江湖的李青君是她真實的一面,只不知在京城的李青君是做樣子呢,還是也屬於性格的另一面?

  府中管事為秦弈準備的是一間獨立院落,佈局跟秦弈自家小院有幾分神似,只是雕樑畫棟富貴了許多,院中也不是藥草了,而是栽滿了鮮花綠草,清香沁人,優雅美麗。

  管事行禮道:“殿下剛才已經先遣人回來通報了,說是秦先生喜靜、尚雅,於是作此安排。若是先生不滿意,我們還可以再換一間。”

  秦弈搖頭道:“這裡很好了。最好整一片有陽光的空坪,有時候我有些用處。”

  那管事立刻轉頭吩咐:“去把後面那草地平了……”

  馬上有下人要去幹活,秦弈忙道:“等等等等,不用了。”

  下人立刻停步,令行禁止。似乎李青麟拿治理軍隊的作風用在了家裡?

  秦弈有些頭疼地看了看李青君,李青君依然面無表情不說話。他無奈道:“就這樣吧,我和公主有話要說。”

  管事非常識相地帶人撤離,李青君安靜地站了好一陣子,眼角餘光看著下人走遠了,很快就丟掉了這副淑女貴氣,一屁股坐在旁邊草坪上:“真累。”

  秦弈啞然失笑,也陪她坐在草坪上,問道:“與妖魔搏鬥,嘴角淌血之時,不見你喊累,這回來才多久……”

  李青君沉默片刻,低嘆道:“你要是死了大哥,恐怕一樣累。”

  說著眼眶就紅了起來,顯然之前一直憋著傷心,如今終於憋不下去。

  “唔……”秦弈歉然:“抱歉。”

  這妹子早前被自己欺負得委屈巴巴,眼淚都掉下來了還是一臉的剛硬,這還是秦弈第一次見她有一種傷心的柔弱感。可見再怎麼俠女心腸,心中依然有最柔軟的地方,比如親情。

  她和李青麟關係就非常好,和那位自己沒見過的太子關係顯然也不差。秦弈相信這樣的妹妹很難和什麼哥哥起矛盾,應該是大家都很疼的那種。

  “沒什麼。”李青君抽了抽鼻子,神色轉為狠厲:“一定是西荒蠻子干的,就是要生事!”

  秦弈不好搭腔。李青君也沒指望他破案,只是尋找一個說話的地方,自顧自續道:“有朝一日,我要蕩平西荒,為大哥報仇!”

  秦弈點點頭,順著她道:“有青麟兄運籌,早晚有這一天的。”

  “嗯。”李青君很是信任李青麟:“一定可以。”

  說完這句,兩人就有些冷場,秦弈不知道說些什麼來安慰她,她也自顧自看著天空出神。兩人就安靜地坐在草坪上,默默無言。

  過了好一陣子,李青君忽然道:“我還記得初見你的言語,說的是吃好睡好,無慮無憂,豈不就是神仙?如今呢?你是神仙入凡,我們是凡人越凡?”

  秦弈嘆了口氣:“總是有一些必須要做的事情,就算神仙也有所求的。”

  “有所求的只是尋求仙路的人,真正的神仙哪有所求?”李青君看著天空,低聲道:“你教樵夫唱的《好了歌》,道盡眾生執念。一旦了卻,那便是神仙了,再無所求了吧。”

  秦弈心知她大哥的遇刺身死對李青君打擊有點大,心中始終紮根的那副尋仙之念再度被挑惹起來了。便勸道:“我知道有一隻猴子,行遍萬水千山,足足找了十年的仙人,終於尋得真仙,學了長生之法。你覺得它算不算無慾無求的成仙了?”

  “當然算,長生了如何不是仙?”李青君來了興趣:“後來呢?”

  “後來啊……反正我知道他尋仙之前倒是真的無憂無慮,得道之後卻是雞飛狗跳不得安生,最終戴上枷鎖做了個佛,再也沒有戰天鬥地的豪情,也不知道這樣的得道成仙已經和他的初心有多少差距,最終它後不後悔?”

  李青君盯著秦弈,她覺得這隻猴子是秦弈編來影射自己的:“你這是……勸誡我?”

  秦弈搖頭道:“不是,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倒是覺得,人還是必須知道自己所求是什麼。”

  “所求是什麼……”李青君出神地看著天色,低聲自語:“我所求就是提我丈二銀槍,縱橫天下,出入青冥,掃盡世間不平……而不是在京中做個貴女,最後招個沒意思的駙馬,困守此生。”

  秦弈實在忍不住道:“你真的投錯胎了。”

  李青君笑了一下,轉移道:“那隻猴子的故事,能不能詳細說給我聽聽?”

  “這就說來話長了……”

  李青麟此時正忙,秦弈初來乍到也不知道自己暫時應該做些什麼才好。恰好有李青君坐這兒閒聊,反而是他在京城唯一熟悉的人,秦弈倒也不覺得話長,還真的開始跟她說起了西遊記。

  這一說就直說到了大鬧天宮,聞所未聞的故事聽得李青君悠然神往,輕笑道:“好一隻野性難馴膽大包天的猴子。”

  院外傳來李青麟的聲音:“這是一隻敢於反抗、敢於爭取的猴子,哪怕它做的事可能是罪孽。很有意思的故事,期待秦兄的後續。”

  兩人都站起身來,李青君神色重新變得鄭重:“事情怎樣了?”

  “沒有線索。”李青麟沉聲道:“凶手速度很快,據大哥的護衛說,只見到黑影閃過,大哥就……我個人猜疑是西荒所為。”

  李青君抿緊了嘴唇。

  李青麟又道:“事發之時你我不在,臨時也插不了什麼手,父王正在全力調查,終歸會有結果。”

  李青君嘆了口氣:“你要當太子了麼?”

  “嗯……”李青麟臉上也看不出喜色,反倒搖了搖頭:“這可真是……架在火上烤。”

  李青君問:“是有人覺得你有嫌疑?”

  “嗯,雖然只有很個別,難免也是有的,不過這種質疑沒有意義。”

  確實沒有意義,因為國王就只有兩個兒子,不可能因為一點無根無據的質疑就把剩下唯一的兒子當嫌疑犯。

  李青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對秦弈道:“秦兄,真是抱歉,事起突然,怠慢了。”

  “公主陪我扯淡了一整天,哪來的怠慢?”秦弈指著天色:“太陽都落山了,你不請我吃飯才叫怠慢。”

  李青麟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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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李青麟

  這頓“接風宴”倒也乏善可陳,死了大哥的李家兄妹顯然並沒有飲酒作樂的心情,更不合時宜。只是在府中常規設席,將李青麟的親信介紹給秦弈認識。

  所謂的親信們四五個,有文有武,對待秦弈的態度都比較官方。畢竟混到這樣的位置輕易不會表露喜惡,哪怕也許有人對這個莫名其妙的方士有些看不起,可什麼態度也不會表達出來。

  秦弈能看見的只是如沐春風的笑容,在禮敬之中帶著淡淡的審視和疏離。

  就連李青君也不再是隨性的戰友親密感,和秦弈同樣保持著距離。席間態度比誰都端莊,秦弈甚至看見她用小手掩著酒杯,淡淡地輕抿。

  那亭台之中舉著他的酒葫蘆仰脖而飲的女子,彷彿只是曇花一現。

  “一種很壓抑的感覺。”回到自己的客院,秦弈一屁股坐在窗邊,斜倚著窗檯看院子裡的花,“我寧可和李家兄妹行走江湖除妖,也實在不想看見身處京師的他們。”

  李青君早已告辭,她自有居所,當然不會留宿在哥哥這裡。李青麟也召集了親信們議事去了,多半是太子位置相關,倒也沒讓秦弈聽,秦弈也不在意,便自己回了客院。

  流蘇的聲音有些揶揄:“後悔跟他們出山了?在仙跡山何等逍遙是吧?”

  “心遠地自偏。住哪裡不太要緊。”秦弈掏出酒葫蘆,喝了一口才發現已經見了底,有些無聊地丟在一邊。

  “你就裝吧。”流蘇道:“你去赴這個接風宴,為什麼不帶著桃木劍?”

  “帶著幹什麼?”秦弈反問道:“就算李青麟身邊真有妖,也不代表這就是弒兄證據,反而搞得我在席間暴起傷人似的,以後還怎麼混?”

  流蘇看似隨口問:“如果他真弒兄,你還跟他合作麼?”

  秦弈出神地看著院子,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其實就算他弒兄,也跟你沒關係,你想對付的只是國師而已。”流蘇語含慫恿:“李青麟對王位有謀算反而更好,對付國師更有把握才對。”

  秦弈依然出神,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過了好久才道:“反正目前我還是信他。太子遇刺的時候他明明還在山中找我呢,被個素不相識的道姑挑撥幾句就先對合作夥伴起疑,才是腦子有問題。”

  流蘇笑了一下,心領神會。

  秦弈用了一個詞,“目前”。流蘇就知道秦弈雖然說著信他,可心中難免還是埋下了一縷困惑,至少日常接觸中會對此事稍作留意。

  秦弈忽然道:“話說,你能控制這劍麼?我不想這麼一個不可控的東西在身邊。”

  流蘇嘿嘿笑:“跟我修仙啊。”

  秦弈鄙視道:“我看你多半不會。”

  就看見一根狼牙棒在原地跳了起來:“誰說我不會!”

  …………

  李青麟也密室之中和親信計議如何應對接下去的時局變化問題,一件件安排妥當,夜色已深。

  親信們告辭離去,李青麟吁了口氣,獨自坐在密室裡看著夜明珠的亮光,良久都沒動一下。

  在夜明珠的光亮照不到的角落,忽然傳來一道女聲:“這兩天有一個極強的神識始終籠罩在附近,我連出門都不敢。”

  女聲聽著有些稚嫩感,也很冰冷,而說的言語如果被秦弈聽見恐怕會直接跳起來。

  毋庸置疑,這就是明河在捉的妖!

  李青麟啞然失笑:“怪不得我說你怎麼還沒走,說好了幫我做了這一票就離開的吧。”

  “你還有心思笑?”女聲冷冷道:“知不知道這個意思就是,我暴露了,有從所未見的外來修士盯上我了。”

  李青麟笑容依舊:“你說過,事不成你會自盡還恩,不會讓我有任何麻煩。希望你所謂的靈魂血誓比人類的可靠一點。”

  陰影中沉默了很久,才低聲嘆息:“血誓效力很強,你不用擔心……你請了個方士回來?”

  李青麟反問:“你希望他能幫你渡過這一關?”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於我?我……我當然不想死。”

  李青麟想了一陣,嘆了口氣道:“既然對方不入府,那你先留這兒吧,等明日我和秦弈談談再做計較……”

  “你……”女聲頗為驚詫:“你還願意幫我?這可能會讓你陷入麻煩,更可能讓那個秦弈對你產生懷疑。”

  誰都知道最佳解決方案就是兌現誓言,自盡了事。別說外面的修士了,任誰也不會知道這裡曾經有一個妖怪,太子案的最後一絲線索徹底湮滅。

  女子似是實在想不到李青麟居然會選擇幫她,這完全超出了她對李青麟的認知。

  李青麟並不需要她考慮,自顧自道:“其實這事情……畢竟我身邊養著妖怪不是太難理解的事,秦弈也不像是個見妖就殺的一根筋,誰沒事會把太子案和你牽扯在一起?幫我府中養的妖怪一把,還是可以說說的吧?”

  “是。只是畢竟橫生枝節了……”

  “行了。”李青麟擺擺手,“你道我是幫你,我又何嘗不是想借此機會見識一下你口中的修士?秦弈畢竟沒什麼修行,若是他的方術不足用,說不定你口中這個外來修士倒是我最後一個選擇,那可未必是東華子的人。”

  女聲再度沉默。

  外來修士,意味著和本土勢力沒有瓜葛,確實是李青麟反而可以團結的對象,要付出的代價大約只是她的人頭而已。

  “你這樣的人……就不怕這種走在崖邊的謀算終有失足的時候?”

  “謀事在人。”李青麟淡淡道:“至少目前,一切尚算順利。”

  女聲漠然道:“算敵算我,也罷了。你藉著陪昭陽公主尋仙的藉口,既請了方士回來,又藉機營造了與太子案無關的證明。一切按照你的計畫進行,唯一被利用得團團轉的只有興高采烈和哥哥一起去尋仙的昭陽公主,你心中也無所愧麼?”

  李青麟沉吟著,自語般道:“青君是正在尋仙路上的爛漫猴子,還有最純粹的真。她終會長大,只不知契機是什麼。”

  “猴子?”

  “是的,猴子,而我是正在與如來賭鬥的猴子,正奮起而爭。如果我沒點手段,依然如青君那樣天真,那便終究逃不過五指山下的結局。”李青麟的神色再度變得平淡:“我現在如履薄冰,又哪來的心力照顧所有人的心情?”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3:30
第二十一章 羽翼

  秦弈並沒有無聊多久,第二天一大早李青麟就找上門來了。

  這幾天秦弈都沒好好睡過覺,這一晚也就睡了個日上三竿,他還在睡覺,李青麟便站在門外等,始終沒有打擾。

  秦弈醒來也不知道他在門外,兀自慢條斯理地洗漱了一番,整理得齊齊整整才打開門想要練練棒法,一眼就看見李青麟站在院子裡看花,身後還跟著個十二三歲的黑衣小侍女,安靜站立在後。

  秦弈愣了一下,很快識海裡響起流蘇的聲音:“他站了大半時辰了,還阻止了別人喊你。”

  那我洗漱的時候你怎麼不說?秦弈憋著沒法說它,只得換上一臉笑意迎了上去:“怎能勞太子殿下站在門外等?”

  李青麟把目光從花圃裡收回,看著秦弈笑道:“可別瞎說,現在還不是太子。”

  “差不多了吧……”秦弈道:“你不當誰當?”

  李青麟沒搭這腔,神色古怪地打量他手裡的狼牙棒:“一清早就拎著狼牙棒出門……是練功?”

  秦弈臉上臊得慌,只好道:“你以後會經常看見。進來坐?”

  李青麟失笑,便和他並肩向房內走去,那小侍女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秦弈沒把心思放人家侍女身上,想來古代這年紀的小侍女並不稀奇。倒是對於李青麟的態度,他心中是著實舒服。想必當初諸葛亮草堂春睡之後看到門外的劉備也大概和自己類似的心情,可以想像“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的感覺,無論有幾分是作秀。

  只不過諸葛亮賣了一輩子命,他秦弈並不願意這麼做。

  正在走神呢,屋內放包裹的角落忽然亮起一道虹光。

  秦弈猛地反應過來,桃木劍!

  根本來不及考慮任何事,那道虹光迅如驚電,眨眼就到了掠過秦弈身邊,直刺身後的侍女。

  事起突然,連李青麟的武學都來不及反應,手上剛剛下意識做了個格擋動作,那劍已經呼嘯而過,很快身後的侍女化為黑芒飛速後撤,避開了虹光。桃木劍不依不饒地轉了個向,繼續飛刺而去。

  黑芒速度極快,秦弈的目力只能看見黑色的影子來回穿梭。剛才沒有留意侍女的樣貌,此時才依稀可以看見她似乎在虹光追逐下張開了一雙黑色的羽翼,上下騰挪之間,猶如黑色的閃電。

  秦弈立刻就想起了李青麟轉述過太子遇刺過程:“只見到黑影閃過,大哥就……”

  他沒說什麼,只是轉頭看向李青麟。

  奇怪的是李青麟也沒說什麼,反而饒有興致地看黑影和劍糾纏的樣子。

  “這是妖。”秦弈終於開口。

  “是。”李青麟回答得很理所當然,倒把秦弈哽了一下。

  說話間,那桃木劍的虹光已經擦到了黑芒,可以看見劍刃擦出了一絲血跡,一片黑色的翎羽飄落在地。

  小侍女“嗚”地一聲,栽倒在地,一對羽翼下意識地包著腦袋,閉目待死。

  一隻蘿莉……抱頭蹲防……秦弈那一剎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幾乎完全是本能地揮了下狼牙棒:“停!”

  看似毫無關聯的舉動,卻使那桃木劍的虹光忽然懸在少女腦袋後面,再也不動了。

  虹光消斂,現出桃木劍的模樣,“啪”地掉在地上,還彈了兩下。那悲劇的樣子彷彿在問秦弈“你搞毛啊……”

  李青麟居然還在笑:“秦兄收術的方式有點特別。”

  秦弈肅然問:“這是你的人。”

  李青麟道:“是。”

  “可她都要死了你也不阻止?”

  “我知道秦兄看我顏面,自會收術的。”

  秦弈抿了抿嘴,嘆了口氣。話好像不是這麼說的……你不吱聲,我若當她是刺客假扮侍女,殺了不是很正常?

  他沒去說這些,轉頭看向那侍女,這確確實實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面龐還十分稚嫩。此時神色蒼白地半跪於地,左手捂著右臂一道傷口,有些驚懼地看著地上的桃木劍,似是怕它還會動。

  她的背上有一雙黑色羽翼,像是披風一樣,此刻收束在兩側身軀邊上沒有展開。黑羽在陽光下閃爍著烏亮的色澤,羽尖如箭,很帥。

  她臉上什麼妖怪特徵都看不見,是個很清秀的少女。如果不是明知道這是妖的話,她平時羽翼收束,把這當成是人們特製的披風款式也沒什麼問題。路上也不是沒見過江湖人奇裝異服的,並不算特別稀奇。秦弈自己第一眼看見時也完全沒留意。

  按流蘇的理論,這已經是個化形有成的妖怪,和明河的琴心境界其實是一回事,大約小境界上有較大差距吧,畢竟明河都快圓滿了,這位大約剛化形不久?

  不管她化形多久,那也是相當於人類築基。要沒有明河這種變態制約,恐怕真是可以橫行南離。也難怪李青麟竟敢放心跑山裡去,讓她獨自……唔……

  “李兄……”秦弈目光在少女臉上停留了很久,才斟酌著問:“不介紹一下?”

  李青麟心念電轉,忽然笑道:“倒是初次見到秦兄盯著個姑娘目不轉睛的模樣,看來竟是喜歡這種年紀……就讓她跟著秦兄如何?反正秦兄身邊也沒個人護衛。”

  流蘇也暗戳戳磨牙:“秦弈,你原來是這種人……”

  秦弈面無表情。

  “不敢勞煩化形期大妖護衛。”秦弈道:“張家莊的事才過去多久,李兄就這麼忘了?”

  李青麟笑笑:“沒錯,她是妖,還是修到了化形的妖,眼下的容貌是她自然生成,年歲也是自然顯現,絕不是張夫人那種披了一張畫皮的。”

  秦弈轉頭看著李青麟,李青麟神色如常。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在很多時候,妖並沒有人麻煩。人可以用,妖為何不可?”李青麟道:“夜翎立過血誓,向來很忠誠。正好我忽然覺得你跟她能合得來……不過愚兄還是奉勸一句,張家莊的教訓猶在眼前,你便是好這口也最好別碰……”

  秦弈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奇葩的話。

  這李青麟的坦然程度,搞得他藏著妖怪確實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似的,還可以轉贈來著……是了,一般人確實也不會隨便就把他養妖怪和刺殺太子兩件事聯繫在一起,表面上這並無關聯。

  即使有關聯,理論上也和他秦弈沒什麼關係。

  李青麟拍拍秦弈的肩膀,笑道:“先進屋再說吧。總不會又冒出一把劍來?”

  秦弈搖搖頭,終於還是引兩人進了屋。他與李青麟相對坐了,那被稱為“夜翎”的黑衣少女默不作聲地站在李青麟身後,目光頗為好奇地盯著秦弈,似是要看他臉上有沒有花。

  秦弈面色平淡,心中也在打鼓。別看這蘿莉樣兒……妖的化形,人的築基!只比流蘇讚不絕口的明河稍弱些小境界的大妖!李青麟家裡就藏了個這種牛人,還出去尋個毛的仙!

  他想了一下,還是道:“這位……夜翎姑娘是吧,也請坐。”

  夜翎似是有些驚詫他邀坐的表現,眼眸微微動了動,卻還是安靜地站在那裡,既不回答也不坐。

  “嘖,三無蘿莉?”秦弈伸手拎了茶壺倒茶,也不去理她了,轉向李青麟道:“你一大早找我,本來是有其他事的吧?”

  李青麟一直帶著有趣的笑意地看著秦弈。秦弈不去糾結他養著妖怪的事情,甚至還請妖怪入座,態度非常自然,讓他覺得很有趣。

  說不定真可以和他交流更透一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3:30
第二十二章 車遲

  他暫時沒說透,聽秦弈問來意,便掏出一枚丹藥道:“今天來,本是想請秦兄鑑定一下此丹。”

  秦弈接了過來,是一枚乒乓球大小的紅色丹藥,外表光潔晶瑩,捏著很硬,卻又有一點柔和感,簡直像是一個紅玉,而不是藥丸。

  流蘇暗地裡“嗤”了一聲:“這是典型練錯了,外丹不是這麼玩的,吃了這丹,沒事也吃出事來了。”

  “此物含有許多金屬物質……”其實都不要流蘇說,秦弈自己就能得出判斷:“這種丹能給人一定的興奮作用,短期感覺精神奕奕,但長期對人體絕對有損。”

  李青麟很難得地露出一絲喜色。

  確實很難得,雖然他常笑,可秦弈從來不覺得那是高興,唯有此刻忽然綻放的一抹微笑又很快收斂,才讓秦弈感覺他內心很高興。

  這麼一個鑑定,竟讓李青麟的內心形於色,可知他是多麼重視秦弈能否識穿東華子的丹藥。

  “我說……”秦弈奇道:“這麼大的丹,不會讓你父王整個兒吞吧?”

  李青麟無奈道:“確實是整個吞的。我看了都覺得喉嚨痛,虧他吞得下去。”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時搖頭笑了。

  秦弈道:“你就這麼把我的答案告訴你父王,也沒有用的吧?”

  “確實無用,只是先讓我心中有數了。”李青麟笑道:“並且我確認了你確實能懂東華子的一些伎倆,這很重要。”

  恐怕還包括了今天的桃木劍自動尋妖,讓李青麟刷新了對秦弈手段的認知,更具信心了。秦弈心知肚明,故意道:“如果我不懂呢?”

  李青麟很無所謂地道:“那你就專職給青君說猴子故事解悶也不錯,我也愛聽。”

  秦弈嘆了口氣,把丹藥拋回去,問道:“我現在還不知道你打算讓我發揮什麼作用?如果和東華子鬥法,我未必是他對手,畢竟我對東華子的瞭解實在太少了。”

  “鬥法?或許吧,總之不可能如此粗暴執行,我會慢慢安排。”李青麟微微一笑:“你也需要先從各個方面多瞭解一下東華子,我今天過來找你,帶著夜翎,本來就有此意。”

  “和她有什麼關係?”

  “其實就算沒有你的桃木劍,我本就打算向你說明她的身份。對於東華子的情況,夜翎比很多人都更清楚,她幾乎能告訴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始末。”李青麟的笑容變得曖昧起來:“所以我讓她跟隨你,你真不要麼?”

  李青麟的笑容和言語總能讓秦弈回想起曾經看過的某個MV,女主角曖昧地對男主角說“你真的不要?我還是處女哦……”

  當初男主角拒絕了,而秦弈……也拒絕了。

  “人家可不是你的下人吧,你說跟就跟,不問人家願不願意?”

  始終一言不發的夜翎這時忽然道:“願意。”

  李青麟心裡微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的很多行徑看在夜翎眼中,得不到她的真心臣服,所以連他的面子都不顧慮,有“擇木而棲”的機會竟如此急不可待。

  當然……或許也是剛才秦弈請她入座的行為起了結果。

  有些事情,你以為很小,但在別人眼中說不定很重要。李青麟知道秦弈那種不以異樣目光看妖怪、隨意當人一樣對待的態度,對夜翎的觸動有多大。

  因為在夜翎短短的妖齡裡,遭遇的事情都很陰暗。

  心中雖這麼想,他可不會表現出來,笑容卻越發曖昧了。

  本以為秦弈應該會接受,不料秦弈卻斷然道:“還是不用了,君子不奪人所好。”

  李青麟乾咳:“她不是我的什麼好,不過是護衛。”

  門外忽然傳來李青君的聲音:“送護衛?我看看,得靠譜點的。”

  隨著話音,李青君大步進門,一眼看見了夜翎,便道:“哦,夜翎啊,我看她話不多,很安靜,還行,秦弈喜靜。就是會不會小了點?”

  說完又自顧自道:“嗯,小點好……”

  不等秦弈回答,一屁股坐在桌邊拍著秦弈的肩膀:“送你就收著,婆婆媽媽什麼?”

  秦弈目瞪口呆地看著今天的李青君。

  這是女裝李青君。

  剛回到京師那會兒還是男裝,此番安頓好洗澡梳妝之後,她當然不能再繼續一身在外的男裝了。

  一身素色的綢衣,下襬是雪白長裙,腰間綴著環珮,臉上不施脂粉,長發流雲披散,輕簪一朵白花,以示家中有人過世。雖然相對於別人的盛裝而言只是很簡潔的梳妝,還有戴孝的意思在,可那傾城美麗卻驟然盛放,就像一朵忽然盛開的花。

  尤其是……在女裝之下,本來以為對A的地方其實也……還是對A,但她年紀還沒到啊,才十五不是?

  秦弈曾經覺得昨天所見的明河是此生見過最漂亮的女人,或許那還有修仙者的氣質加成,如今一見女裝李青君,這傾城之姿卻一點都不遜於明河,那勃勃英氣還猶有過之!

  要命,這莽丫頭為什麼能不斷刷新漂亮程度的?下次若是好好打扮一下,豈不是要上天?

  地窟之中的旖旎無可抑制地掠過腦海,秦弈下意識嚥了口唾沫。

  李青君卻沒想過這貨之前對自己都不正眼瞧的,這回吞口水會是因為自己,想當然就以為是因為夜翎。不由鄙視道:“男人,那點德性。行了行了,護衛可不兼職暖床,要採花自己憑本事,快說猴子的故事,我昨晚想這個故事想得都睡不著。”

  你知不知道我這回想采的是誰啊?秦弈哭笑不得,卻終究不合適在這話題扯個沒完,也便順著轉移道:“你哥哥找我說正事呢,猴子的故事一說又要大半天,不合適。”

  “沒正事了。”李青麟笑眯眯地抿茶:“猴子故事我也愛聽。”

  原先來找秦弈,就是打算讓秦弈和夜翎接觸一下,看了態度再決定後續應對那個外來修士的事情,如今他覺得沒必要說這些了。

  秦弈的態度比他想像中的有趣很多。

  “行吧。”秦弈無奈道:“別一口一個猴子故事了,這叫《西遊記》,是個叫吳承恩的老先生寫的。”

  …………

  原先秦弈覺得,以李青君這種對很多事情都興致勃勃的性子,會喜歡西遊記很正常,何況她還代入了一些什麼。只是秦弈沒想到李青麟對西遊記的興趣似乎比李青君還大,他聽得非常認真,會逼問秦弈一些小細節,甚至還會指出秦弈說的一些前後不一的地方。

  秦弈被逼得快吐血,鬼特麼記得西遊記原文細節啊,按自己的記憶講講故事還可以,想要完全沒差錯那是做夢呢!

  “本以為你是哪裡聽得的故事,看來也是現場胡編呢,還託名什麼吳老先生。”見秦弈被逼得語塞,李青麟笑道:“不錯,編得神妙,妖魔鬼怪倒也罷了,這諸天神佛你哪裡想的?”

  秦弈沒好氣:“還聽不聽了?”

  “聽!”李青君瞪了哥哥一眼,“別打岔!剛剛說到什麼車遲國抓和尚,猴子去問人,然後呢?”

  “哦,只因這二十年前,天下大旱,正是眾生倒懸之時,忽然天降下三個仙長來,施術降雨,俯救生靈。從此做了國師……”秦弈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下去,他發現李家兄妹的臉色都變了。

  李青君不悅道:“你沒故事編了,也不用拿我們南離來編。”

  “……”敢情這東華子也是求雨做的國師?秦弈無語了,下面的更說不下去,車遲國鬥法豈不就是李青麟請他秦弈要做的事?

  李青麟靠在椅背上,悠悠道:“這回是你別打岔,為何我們南離的故事就編不得?秦兄繼續,我還想聽。”

  秦弈道:“還有什麼可繼續,不就是猴子和國師鬥法贏了,國師死了唄。”

  “然後呢?國王是改信佛,抓道士去了?”

  “當然是兩開花……”

  “嗯?”

  “哦,猴子教他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育人才,便江山永固。”

  “哈……”李青麟笑了,長身而起:“今天就聽到這裡吧,非常感謝秦兄的好故事。便只為這隻猴子的故事,在下這趟仙跡山就沒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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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夜翎

  李青麟走了,夜翎卻沒跟上,還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既不說話也不坐。李青君坐在一旁看得蛋疼,她有話跟秦弈說,有人這麼杵著不好說,便道:“你迴避一下啊。”

  夜翎也不施禮,直接就消失了。

  李青君搖搖頭:“不知道哥哥哪裡找來的這個小護衛,功夫還可以,就是人有點怪,天天披著個奇怪的披風也不知道幹什麼。喂,你真要她當護衛?孤男寡女的……”

  秦弈聽得牙酸:“當著她的面你就誇安靜,人走了這是說的什麼啊?”

  李青君哼哼了兩聲,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這些。頓了一會才道:“被大哥之事一沖,近期二哥估計一時半會是不會去計畫別的事情了。你一個人在這裡無聊的話也可以去公主府尋我,公主府就在……”

  秦弈道:“我不無聊,在自家也是一個人,一個月都能不出門。看看書煉煉藥就過去了,對了,幫我找些書來看,還有藥材丹爐,你應過我的……”

  李青君噎了一下,惱羞成怒:“讓王府的人幫你找去!”

  說完拂袖而去。

  秦弈呆了一呆,你讓人迴避一下就說這些?

  是不是自己回答錯了什麼?秦弈很靈醒,彷彿已經能夠聽見流蘇的嘲笑,他先下手為強,把狼牙棒塞進了床底。

  流蘇哭笑不得,它也是第一次見素來謹慎淡定的秦弈這麼蠢的樣子,包括把它塞床底掩耳盜鈴的行為,這都很不秦弈。

  放在往常,它真會嘲笑,但這回卻不知為何,安靜地沒有聲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一些什麼很久遠的事情。

  沒過多久,夜翎再度出現。

  她這回看著秦弈的目光有點怪異,似是想不出他與公主的關係。

  秦弈也把心思從羞惱中收回,很是無語地看著面前的夜翎。

  她居然就真的很自然地留下了,彷彿真把自己當他的護衛?

  “我沒記錯的話,我說的是不要誒,你不是我的護衛。”秦弈嘆著氣道:“我說你一個法力高強的化形期妖怪,怎麼也不要點面子的?說做人護衛就做人護衛,我剛剛還差點傷了你,你也沒脾氣?”

  “面子?”夜翎漠然道:“我在懵懂之中啟靈,懵懵懂懂地受著心靈召喚,直接進了東華子的煉妖陣裡。看到一地妖骨,我才知道我誕生的使命。又哪來的面子?”

  這一本正經冷漠無比的小大人話語,配著她稚嫩的形象著實有些妖異違和,秦弈來了興趣:“怎麼回事?”

  “我本是一條普通小蛇,被東華子的化妖瘴催生,啟靈成妖,也不知為何長了翅膀。他四處設置化妖瘴催生小妖,便是為了取得妖丹,煉化服用,用以修行增壽。這便是我們誕生的意義。”

  稚嫩的臉上有些恨意,但更多的還是一種淡漠,對人對己。秦弈抿了抿嘴,覺得這娃的誕生本就是個悲劇,怪不得表現不襯年紀。

  按這年紀本來是該背著書包上學校的,而不是在這兒跟個小大人一樣說著殺戮與白骨的話題。

  他輕輕嘆了口氣。

  東華子搞化妖瘴的目的原來在這裡,不是禍亂天下也不是培植勢力,而是為了自己殺妖取丹,修行所用。這就與明河說的對上號了,明河認為東華子殺妖毫不容情,這當然不容情啊。

  夜翎續道:“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破得很快,那個煉妖陣沒困住我,被我拚死闖了出去,卻也只剩一口氣了,是殿下救了我。連我的名字都是殿下那時候起的,說是一根稚嫩的翎羽,在夜晚中透出驚惶的血色。”

  秦弈奇道:“沒想到李青麟還挺文青的啊。”

  “什麼叫文青?”

  “哦,我是說他居然也會對妖怪起惻隱之心。”

  “並非惻隱之心,是我主動以血誓臣服為代價,求他救我。而殿下發現我是從東華子那裡逃出來的,覺得我對他有用……”夜翎有些難過,“剛才……你的桃木劍要殺我,他都坐視的,也許現在的我死了對他更好……”

  秦弈隱隱也知道為什麼李青麟不阻止,因為很可能確實夜翎死了比活著好。

  救蛇者與報恩蛇的浪漫就這麼沒了。秦弈頗有什麼東西碎了一地的感覺,微微搖頭:“你本是東華子手段催生,必然有什麼被他克制,能對付他?”

  “是,而且我的手段都是懵懂之中自發覺醒,對修行並無太多認知,更不知道很多東西的原理,所以殿下很失望。”

  秦弈覺得這小妹妹恐怕不止是很多修行原理不懂,她說不定很多生活常識都不一定懂,可能都是在王府慢慢學的……包括說話小大人似的用詞和語調,都不知道有多少是受李青麟的風格影響形成——一點都不萌。

  但他這回覺得夜翎有用了。

  至少現在對東華子的認知更深了一層。

  她還很懂李青麟……而且她對李青麟根本沒什麼忠誠和敬畏,說他的心思如此隨口道來。

  這確實是對自己很有幫助的助手,不至於兩眼一摸瞎……可惜有天大的後患。

  秦弈終於問道:“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不想讓你做護衛?”

  夜翎帶著點冷笑:“我醜。比起昭陽公主,就如同長了翅膀的怪物遇上了真正的鳳凰。”

  “你小小年紀懂個蛋蛋,跟人比這個幹什麼?”

  夜翎板著臉不回答。

  秦弈道:“和那沒關係,我倒是覺得你的翅膀很炫,我都想有這麼一對羽翼。”

  “……”夜翎的神色微微一動。

  卻聽秦弈續道:“真正的原因是,有一個很強的修士盯上你了,真和你混在一起,連我都要完。我建議你還是跑路好點……”

  夜翎終於色變:“原來你知道。”

  “原來你也知道!”秦弈失聲笑道:“看來你們今天找我,本來另有目的。”

  夜翎不說話了,垂著小腦袋看鞋尖,看得出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秦弈有些好笑,這小妹妹看著冷,倒比李青麟皮薄多了。

  怪不得,又不是人形春藥,憑什麼一個強大的妖怪就賴上自己了?敢情是為了保命,誤以為自己很牛逼……

  秦弈低嘆道:“李青麟讓你跟著我,只為了這個?”

  “也不全是……”夜翎低聲道:“我覺得殿下真的很重視你。”

  她的感覺太明顯了,李青麟對秦弈與對她的態度真的是一個天一個地。

  “他對東華子這麼執著?”秦弈奇道:“你這麼個強大的妖怪,他只單純為了拉攏我都能願意送麼?”

  “他肯定願意,莫說一個在他眼中披鱗帶角的妖怪,你要更多都可以。何況我也是以東華子為死敵,不管我跟隨誰,在他對付東華子這件事來說根本沒有區別。”夜翎斬釘截鐵道:“把東華子趕下神壇,是殿下最大的執念,比王位還重要。”

  秦弈更好奇了:“這麼誇張?東華子該不會爆過他的……呃,沒事了。”

  夜翎聽不懂,面無表情。

  秦弈出神地想了一陣,終於道:“我說,護衛就不用了,孤男寡女很不方便。我們可以交個朋友,東華子之事,還需要多多諮詢你。”

  夜翎可不知道秦弈自己一堆秘密,哪裡敢讓她跟著?總之聽了這話眼神更柔了幾分,點點頭道:“我並不是殿下的護衛,本就是合作的意味更濃些……”說著用小手比劃了一下:“我有個小院子的,你可以來找我。”

  見她用小手比劃院子大小的模樣,終於有了孩子氣,好像是在秀自己很滿意的東西。秦弈忍不住笑了:“你也可以來找我,在說西遊記的時候,我看你聽得很認真,估計喜歡?”

  夜翎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忽然就消失不見。

  秦弈覺得這《西遊記》真是牛逼,李青麟李青君夜翎三個人似乎都從中找到了不同的代入感,都在其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屋內再度只剩秦弈一人,一根狼牙棒慢悠悠地從床下滾了出來,秦弈看著它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滿肚子都是話,卻一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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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螣蛇

  “這不是蛇。”流蘇慢悠悠地開啟了話題:“想不到這南離偏僻小國,居然還有這樣的異種,著實有趣。”

  “不是蛇?你是說,翅膀不是化妖瘴帶來的變異,而是它自帶?”

  “當然,彪虎可能化妖生翼,蛇嘛,帶了翅膀就不同了……”

  “不要告訴我是龍。”

  “是螣蛇。”流蘇悠悠道:“這種蛇是上古異種,本身就不比龍種差,不過她的血脈稀薄,還差得遠……要是有機緣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只不過我看她是沒有這種機會。南離實在太小了,小到如同……嗯,坐在井底看天一樣。這麼個小地方,能出現明河這樣檔次的修行者,還有李青麟這樣的人……已經算是場風雲際會。”

  秦弈忽然想起了夜郎國,雖然比喻不太恰當,可確實有那麼點意思。但有趣的是,這麼個如夜郎國一樣的地方,卻有流蘇。想到這裡便笑道:“出現明河都算場風雲,那出現流蘇呢?”

  流蘇淡淡道:“有我的時候,還沒有南離。差了……很多很多年。所以不是流蘇出現於南離,而是南離有幸處於流蘇附近。”

  語氣也有些異於尋常,秦弈聽著卻又泛起了那種降維般的俯視感,那如銀河懸空般的距離。

  明河的平靜,流蘇的邪性,確確實實是來源於一樣的本質,抽離人世的俯瞰。

  他沉吟半晌,忽然問:“既然是異種,那夜翎的速度是天生的?”

  “是天賦。她被化妖瘴啟靈,這麼小小年紀就成功化形,還能逃出煉妖陣,這正是她的血脈不同凡俗的緣故。可惜也是修行不得其法,亂七八糟,手段全憑自我天賦覺醒,根本沒學過什麼東西。否則便是不提血脈,單論一位化形期妖怪,也不至於被區區一把附術的木劍差點斬了。”

  “那她……攻擊手段呢?”

  “我沒看見怎麼知道?所以你旁敲側擊,想讓我說什麼?”流蘇冷笑道:“想讓我說,太子八成就是李青麟派她殺的?”

  秦弈住了口。

  流蘇續道:“李青麟在路上磨磨蹭蹭,還有閒工夫陪妹妹去查案子,當時你不就有所困惑麼……現在看來,其實只是為了等這件事爆發吧,否則太早回京可不行呢。所以你心中早有判斷,為何要等我說?”

  兩人都沒想過,破案來得這麼快。

  這破案不是他們明察秋毫所得,而是李青麟似乎根本就沒有太想要瞞他的意思,秦弈總覺得如果自己單刀直入去問,李青麟說不定都會說得明明白白。

  因為大家有共同目標共同敵人,那別的什麼都可以求同存異。

  過了好久,秦弈才道:“不管他謀算了什麼,他待我算是可以了。”彷彿要說服自己似的,低聲續道:“反正,我與他只是合作對付東華子,別的與我無關。”

  流蘇冷冷道:“真的無關?”

  秦弈不答,腦海中卻浮起昨天知道太子身死時,李青君的哭泣。

  就連去仙跡山尋仙之舉,李青君都只不過是兄長的道具。

  他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評價李青麟。無論有多少是作秀,李青麟對他是確實很不錯了,這讓秦弈真的很難對李青麟起反感,可這些事卻又和他的三觀格格不入,越想越是心情複雜。

  他起身立於窗前,安靜地看著天上明月,老半天才低聲道:“你說得對,果然要紅塵滾過,才能知道。”

  流蘇道:“你知道了麼?”

  “還不知道。你呢?你對此事什麼感覺?”

  “在我眼中,每一朵浪花開合,都是一個世界的生滅。區區一個小國權爭,並提不起我多少感觸,即使再多離奇怪誕,也只能讓我覺得有點意思罷了。”流蘇悠悠道:“我倒是很希望李青麟還能更有趣一點,讓我的漫長歲月中多留下一點值得品味的故事。”

  你說你這麼牛逼的人怎麼總被一個簡單的激將就跳得飛起?秦弈很想吐槽,卻吐槽不出來,他知道流蘇之言一點都沒有裝。

  那是不知多少歲月凝成的滄桑。

  …………

  不管怎麼說,對付東華子既是秦弈自己的意願,也是此身原主最後的執念所鍾,影響大到了秦弈一聽國師這稱呼就犯噁心的地步。秦弈知道自己必須了卻這樁事,李青麟絕對是在此事上最佳的合作者——而且李青麟其實才是主力,他秦弈不過輔助。

  那其他什麼,都只能是次要。

  老實說,稍微瞭解之後就知道東華子絕對是有一定真本事的修士,不是李家兄妹原先口稱的騙徒。既然是真修行者,無論他的修行是什麼檔次,也比還沒開始修行的秦弈高。

  就算這時候臨時開始跟流蘇修行也是來不及的,能夠倚仗的只有流蘇廣博得彷彿無所不知的修行見識,或能四兩撥千斤地破解東華子的手段,作為輔助來說,也就夠了。

  所以這幾天趁著李青麟忙著奠定太子之位,暫時無暇分心做什麼安排,秦弈也就根本沒有出門的意思,躲在小院裡專心致志地向流蘇學習一些道術方面的知識。

  有些不需要修行就可以用,有些需要修行但此時也已經可以懂得原理的,他學得比在仙跡村還認真,足不出戶。

  當然,不出戶的原因還有一條,不想遇上明河。

  就算太子是夜翎殺的,看著坐在面前眨巴著眼睛的小女孩,秦弈真覺得自己不可能捨得讓這麼個小妹妹暴露給明河斬妖除魔了。

  也許流蘇說得對,農莊之行對自己確實沒什麼用處,自以為悟了皮囊不過表象的道理,可真當一個小女孩坐在面前的時候,心中天然就有了憐意。他逃不開自己眼中的知見,誠實地反饋於心裡。

  而流蘇也根本沒有勸誡他不要被外表迷惑的意思,似乎真是想讓他自己經歷了再說。

  “這東西叫點化丹,顧名思義便是點化靈智之用。”秦弈掂著一枚丹藥,循循誘導:“張嘴,啊~”

  夜翎坐在地板上,帶著點不信任的目光:“我已經化形,為什麼還要點化?”

  “你不覺得你蠢了點,需要變得更聰明?”

  “你才蠢了點。”

  “好吧,其實是,這與化妖瘴效果相似而檔次更高,或能覆蓋化妖瘴的效果,讓你面對東華子時能夠不受他的妖法制約。”

  夜翎立刻伸長了脖子,想從他手上叼走丹藥。

  秦弈縮了下手,小女孩就撲通趴在了地上,抬頭忿忿地看他。

  “蠢。”這是流蘇的聲音。

  事實上“她蠢了點,需要變聰明”這句話都是出自流蘇之口。

  因為夜翎真的很缺乏常識……或者索性說是很缺乏作為“人”的行為意識。就像她此刻是坐在地板上而不是椅子上,吃藥直接伸脖子,而不是伸手。

  在流蘇看來,一個化形期妖怪還一身的原始習性簡直蠢爆了,可偏偏秦弈覺得這就很萌,如果在面前放個碗看她直接伸著脖子舔水喝就更萌了……

  “跟你開玩笑,這丹不是吃的。”迎著夜翎忿忿的目光,秦弈笑容可掬地掂著丹藥,伸手摁在她的眉心。

  一縷霞光泛過,丹藥慢慢變小,慢慢消失不見。

  “怎樣?什麼感覺?”

  夜翎迷茫地看著他,半天才道:“不知道,好像忘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秦弈故作高深:“這就對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急著問流蘇這個“忘了什麼”是啥情況呢。

  “我不回去。”夜翎坐在地上不起來:“我要聽猴子。”

  秦弈捂著腦袋蛋碎無比,不止是夜翎,最近李青君也每天都跑來就為了聽故事,可你們這倆蠢貨到底知不知道這幾天的時間是多寶貴,老子學東西都來不及,還盡把時間花在講故事上了……

  “去去去,我今天還有要事。”秦弈一把將她拎了起來丟了出去。

  他是真的有事。比如此刻後院有個陣法佈置到一半,明河的桃木劍是陣心。

  他覺得東華子不可能只殺妖魔而沒有任何收編驅使,如果對方暗藏有這麼一支妖魔部隊,那明河此劍配上流蘇的陣法,所能發揮的作用恐怕超過任何人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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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西荒

  “我並不知道夜翎忘了什麼,也許是忘了部分本能,也許是忘了東華子在化妖瘴中強加的某類暗示或後門,都是點化之後有可能產生的現象。反正她腦子裡一共就沒裝什麼東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可以忘?你又擔憂個什麼?”

  秦弈在吭哧吭哧佈陣,流蘇被倚在門框邊上,一邊指點佈陣,一邊為他解惑。

  只不過這個解惑的話聽著,怎麼聽都彆扭無比。

  秦弈稀奇地扭頭看它:“我看你對夜翎很有意見啊?”

  “我對她沒有意見。”流蘇硬邦邦道:“只是她最近往這裡跑得太勤了點,打擾你我清修。”

  “這還叫沒有意見……”秦弈無奈道:“她來這裡也是我的意思,這不是為了多瞭解東華子的信息麼。”

  “切。”流蘇鄙視道:“到了現在,她那愚蠢的腦子裡除了知道東華子是個老頭,修行絕對未達琴心,此外還提供了什麼有用的信息?”

  “這就很有用了,起碼我知道東華子不是女的。”

  “……”流蘇驚為天人:“你居然這麼想過?”

  秦弈誠實道:“確實曾經想過,如果那是個大美人,我是不是要殺妹證道了。”

  流蘇奇道:“殺女人證道?這玩意你哪聽來的?”

  “怎麼?不存在麼?”

  “存在倒是存在的。”流蘇頓了一頓,忽然冷笑:“你若想走這條路,也不是不可以。”

  “聽你這語氣,為什麼我覺得如果我走這條路會先被你敲死?”

  流蘇很滿意:“夠靈醒,配做我弟子。”

  秦弈點點頭:“夠沙雕,配做我朋友。”

  “秦弈秦弈!”外面傳來李青君的聲音:“哪去了?”

  秦弈還沒回答,很快就看見李青君衝進了後院。

  “你就不怕我又有陷阱,瞎闖瞎闖的。”秦弈沒好氣道:“又要被吊起來?”

  “前院有陷阱也就罷了,如果從自己屋子出後院的路上也要佈個陷阱,那是有病嗎?”

  “呃……”秦弈想了一想:“其實是個好思路,誰也想不到對吧……說不定就能坑到人。”

  李青君無力吐槽,很快目光又被秦弈面前的桃木劍吸引。桃木劍插在土裡,還填好了泥,跟種下一把劍似的。

  “你這又是在幹什麼?種下一把劍,收穫幾萬把?”

  “答對了。”秦弈便笑:“明年今日,來取一萬把劍。”

  “呸!神神道道。”李青君沒有尋根究底,想起自己的來意,便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發財了?”

  “嗯?我來離火城起,還什麼都沒做啊。”

  “你的牙膏牙刷香胰子,我找人仿製了,如今整個離火都在用。父王也很喜歡。”

  公主的生意,恐怕離火城還真沒幾個人敢仿,這生意壟斷起來挺恐怖的,秦弈幾乎可以看見一座金山堆在面前。也難怪李青君這幾天心情一天比一天好的樣子,長兄遇刺身亡的陰霾正在漸漸消退。

  秦弈笑笑:“原來如此,令尊喜歡就好。至於賣的就不用分紅了,當是給我找來那些材料的費用。”

  說著繼續轉頭擺弄那把劍。

  李青君就看著他的背影,眼裡很是欣賞。

  初識覺得秦弈年紀輕輕一副淡然態度很裝,接觸多了才知道他是真的很恬淡,對錢財和前途什麼的幾乎就沒上過心。每日就只看見他煉丹製藥,打熬筋骨,這兩天額外多了些符籙製作的樣子,連門都不出。

  換了其他任何一個和太子公主拉好了關係的人,恐怕都不會是秦弈這種態度。

  在京師的壓抑和緊張氛圍之中,李青君總能在這裡找到最接近於心中對“道”的感受。

  所以李青君也很喜歡往這裡跑,除了想聽西遊之外,恍惚中也有點兒滿足了尋仙的念想。

  秦弈對她的態度也與眾不同,起碼之前才號稱的“今天有要事”要趕人,這會兒就沒那回事了。

  流蘇都看得出來,秦弈對這個莽撞公主的好感異乎尋常。

  “大哥定於明日出殯,國師屆時會做一場很大的法事,據說是靈魂可以得入天庭。”李青君低嘆道:“有時候……我也會希望東華子說的是真的。”

  “人之常情。”秦弈終於佈置好了那把劍,離開後院,“走吧,進去喝酒。”

  李青君跟在身後道:“我又覺得,其實你這樣的才是真國師。等趕走東華子,你來做國師吧。”

  類似的話曾經說過,然而語氣已經全然不同。

  “我?不是那塊料。”秦弈笑道:“天天躲在屋裡睡覺的國師,有人認不?”

  李青君道:“人們認不認,不需要你做事。”

  “嗯?那需要什麼?”

  “只需要……我們說你有本事。”

  秦弈略停了一下腳步,有些喟嘆:“我不是真國師,你是真大腿。”

  李青君縮了縮腿:“你說話怎麼有時會忽然莫名其妙變得很下流的?”

  “這……這不是下流話。”

  “都人體部位了還不下流?”

  “你以為你是審核編輯啊……”

  兩人一邊扯淡,一邊回到屋裡。秦弈打了個響指,便有一個酒葫蘆悠悠蕩蕩地飄了過來。

  細看才會知道,葫蘆底部有一張符紙,其實不過是很低級的漂浮功能,連法力都不要,內力就夠驅使了……

  但這套用來在凡人面前裝仙人,簡直太好用,東華子這套就玩得很溜,秦弈瞭解之後特意突擊學習而成。

  一學就愛上了。他越來越發現,道術在很多時候不是用來打架的,而是可以取代人工,提供無數的便利。

  簡直是居家旅行懶人必備神術,真的很想修仙啊……

  李青君見了飄蕩的酒葫蘆也不驚奇,很順手地抓過葫蘆倒酒,催道:“西遊記,繼續繼續。”

  秦弈覺得如果真這麼講了,夜翎知道估計要哭起來,便轉移道:“三天沒見你哥哥了,他在幹什麼?”

  “每日裡在朝堂應對國師一黨的攻擊,非要給他栽個嫌疑。”李青君神色不渝,憤然道:“氣人的是父王居然真被他們說得猶豫。”

  秦弈驚詫地睜大眼睛,這也太誇張了吧,這國王腦殘嗎?你就剩這麼個兒子了還猶豫,打算傳位給誰啊?

  “不過支持哥哥的朝臣還是很多的,今天已經正式封為太子了。”

  “你說話能不大喘氣嗎?”

  “有區別嗎?”李青君低聲道:“終歸是……父王信任國師,勝過信任哥哥。”

  秦弈默然。

  忽然院外傳來腳步聲,有人匆匆進來,隔門喊:“公主……”

  是李青君自家隨從的聲音。李青君很是奇怪:“什麼事?”

  “剛得到消息,西荒王子邙戰帶隊前來弔唁太子,剛剛已經抵達西城門外。”

  李青君豁然起立,圓睜怒目:“他們還敢來!”

  秦弈還來不及反應,就見李青君一陣風般捲出門外,一把拿過隨從手裡的槍,衝出了王府。

  “我日……”秦弈反應過來才發現這個大條了,這貨不會是想直接衝去宰了西荒使節團吧!他實在無語,也只能拎起流蘇飛速追著去了。

  之前怎麼會覺得這無胸無腦的莽丫頭漂亮可愛呢!真是瞎了。

  他的速度沒有李青君快,好容易緊趕慢趕到了西城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一道銀光如練,如同蒼鷹擊殿,射向隊伍前頭馬上的一個極為雄壯的絡腮鬍。

  秦弈甚至可以看見絡腮鬍身邊並騎的李青麟,那愕然的表情。

  下一秒就是萬箭攢射,而且射箭的還是南離軍隊……他們可來不及分辨刺客是誰,只知道不能讓使節在自家城門遇刺,何況刺客大概率還是衝著李青麟去的呢,這還了得?

  南離唯一的公主,在自家城門,被自家軍隊劈頭蓋臉的放了箭雨……然後南離的新任太子哭笑不得地飛身而起,一邊喝止部下,一邊灑出漫天的槍芒,非常辛苦地替妹妹抵擋自家屬下射來的箭雨。秦弈真的不知道這無厘頭的場面該怎麼形容才好,莽丫頭在此之前肯定沒想過吧?

  西荒太子邙戰同樣被這場面震得錯愕了片刻,他反應也極快,飛速抓起馬邊掛著的長矛,格擋李青君的銀槍。

  “嗆”地一聲,槍矛相接,爆出一聲巨響。李青君被自家射了箭雨,氣勢就先餒了,邙戰顯然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李青君這一下沒佔到任何便宜,反而被擊退。

  她在空中無處著力,只得借力向後翻飛。那長矛便如附骨之疽,衝著空中的李青君腰間刺落。

  這也是個有經驗的戰將,人在空中翻騰,別處還可以閃躲,唯有腰是唯一使力點,是躲不得的。

  秦弈的狼牙棒就在這時候惡狠狠地砸在了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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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朋友

  “嘭”,比剛才槍矛相接更為沉悶許多的聲音爆起,秦弈再一次摟著李青君的腰,向後飄退到了街角。

  邙戰的矛都被敲得差點脫手,心下駭然,這少年看著瘦弱,哪來這麼大勁?

  他略微調整了一下,還要出矛,身邊再度探過一槍,將他的矛架住。

  這熟悉的槍,戰場之上至少相交過十幾次……邙戰看也不看就知道這是李青麟。

  他大聲厲喝道:“你南離什麼意思,有刺客要殺我,你幫她?你南離號稱千載文明,就是這樣對待使節?”

  “不好意思。”李青麟面無表情:“論起什麼文不文明,我只知道跟舍妹一比,你邙戰屁都不算。再囉嗦我現在就宰了你,你西荒要為此開戰我奉陪到底。”

  舍妹?邙戰愣了半天,再度看向李青君的目光變得很是古怪,繼而慢慢變得熱切。

  邙戰失了神,他身邊倒是有個山羊鬍子隨從陰陽怪氣道:“恐怕你青麟王子還沒有擅起邊釁的資格。”

  李青麟冷笑:“你們大可試試。”

  隨著話音,伸手一揮,南離軍隊的弓箭立刻指向了西荒一行,那山羊鬍子臉如土色,再也不敢說話了。

  邙戰醒過神,哈哈笑道:“原來是昭陽公主。既是一場誤會,算了算了。我們此來是為弔唁,可不是來挑釁的。”

  李青麟壓了壓手,軍隊的弓箭又收了回去,他換上一臉怒意,指著李青君罵:“你多大人了,還長不長腦子?什麼場合也敢瞎動手,被自家人射死是不是就舒服了?”

  李青君犟著脖子,怒道:“這個凶手矛下多少南離人的血,剛剛還謀刺了大哥,要他來裝什麼弔唁?”

  “那也不是你這麼做的。”李青麟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又對秦弈拱手道:“多謝秦兄。”

  秦弈擺擺手,很是無語地站在旁邊。他一直在關注邙戰的舉動,本來是怕他忽然出矛,卻看見那邙戰聽說這是“舍妹”之後,那變得熱切和恍神的破樣子。

  得,蠻子就喜歡這樣衝動莽撞的丫頭是嗎?

  邙戰的目光也落在秦弈身上,繼而看見他摟著李青君纖腰的手,一雙銅鈴般的豹眼縮了一下,冷冷道:“那人又是誰?”

  秦弈不著痕跡地收回手,理也不理這個什麼西荒太子,拽著李青君轉身就走。李青君似乎也意識到今天又莽得過了火,低著頭一言不發地任秦弈拉走。

  被無視的邙戰在身後勃然大怒:“今天真是見識了南離的氣度!”

  李青麟淡淡道:“那是我朋友,不入紅塵中,沒必要講什麼官面禮節。我說邙兄,你年年入侵我南離,殺人屠城如禽獸無異,卻忽然說起了禮節氣度,不覺得沐猴而冠,可笑得很?”

  邙戰卻道:“本王此來,本就有意和南離修好,只不過如今看來號稱和平的南離卻沒有我們這樣的心。”

  李青麟怔了一怔:“那便先請入宮,父王已經設下接風宴席,只等邙兄。”

  “午宴?”邙戰忽然又熱切起來:“不知公主可在場?”

  李青麟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長。轉頭看去,秦弈已經拉著李青君轉過了街角。他不知為何忽然覺得很好笑,仰頭哈哈大笑了一陣子,又忽然收斂笑容,板著臉道:“舍妹不與禽獸共飲。”

  “你!”邙戰的臉都黑了,鐵拳咯吱咯吱捏了半晌,才終於平復下去,不再出聲。

  轉角邊,李青君靠在牆上嘆氣:“我好像總是把事情辦砸。”

  “因為你太直了。”秦弈笑笑:“也許你家的沉穩,都到了你哥哥身上。”

  “我就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為什麼明明是仇深似海的敵人,搞個使節的名義,就不能動他,反而要保護?”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覺得這種禮儀挺怪,可好像哪裡都有……也許是因為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敵對,只有利益吧。說不定轉個臉,你們還成盟國了呢?”

  “不可能!”李青君怒道:“就憑他刺殺大哥,我們就永遠不會成為盟國!”

  秦弈沒辦法回答這句話,西荒是和你們有仇,但至少刺殺你大哥的事,鍋不是他們的。

  “還是……”李青君囁嚅半晌,終於道:“還是謝謝你了,不然那一矛有點麻煩。”

  “謝我就不用了,我們怎麼說也是並肩作戰過的戰友。”

  “戰友嗎?”李青君微微一笑:“是吧。”

  秦弈道:“我倒是覺得你哥哥相當靠譜,很頂面子。”

  “哼,那是應該的,否則他怎配當我李青君的哥哥!”

  秦弈心中飛速掠過剛才最後聽見李青麟說“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嗎?

  秦弈覺得無論真情假意,能用這樣的詞稱呼他一個“山野鄉民”,對於一個太子的身份來說都不容易。否則他大可說一句“客卿”,秦弈也不會覺得這個稱呼有什麼不妥,想更好聽點用“貴客”也就行了,可他就偏偏用了“朋友”。

  這個詞的概念可就不同了,很重。

  正在感觸,心中忽動,他下意識往另一側街頭看去。

  面前的李青君還要說什麼,卻看見秦弈忽然轉頭。她也順著秦弈的目光看去,看見了一個絕美的道姑正向他們走來。

  便如雲破月來,空曠的大街上便有了柔和的清輝。

  看著道姑傾國傾城的容顏,李青君忽然有了幾分不舒服,下意識站直了身子,似乎有意也顯示出傲人的身姿。

  流蘇吐槽:“別挺了,越挺越輸。”

  “……”秦弈差點沒背過氣去,你特麼不是不敢在明河面前亂說話的嗎?

  “秦公子,又見面了。”明河緩緩過來,打了個稽首:“貧道等你多日。”

  秦弈故作不解:“等我幹什麼?”

  明河嘆了口氣:“木劍莫名易主,貧道自然想知道原因。本來還擔心閣下被人害了,可卜了一卦,卻是吉卦……”

  秦弈來了興趣:“什麼卦?”

  明河看了看李青君,道:“安貞之吉,應地無疆。”

  說罷轉身而去,彷彿只是特意為了來告訴秦弈這一卦。

  也似乎是她已經從這一卦了知道了她想要的東西,便沒有必要再多言?

  李青君如臨大敵地看著她的背影,明河最後那一眼讓她有一種被看得通透的悚然危機感,可直到明河已經去遠,她才想起自己有槍。似是當明河站在面前時,自己連動武的意識都找不到。

  “安貞之吉,應地無疆,這是什麼意思?”李青君問秦弈。

  秦弈也不知道,明河一接近,流蘇就隱了,沒了外掛哪裡答得了這麼高深的問題,只好道:“反正是個好卦吧,管它呢。”

  “這道姑莫名其妙跑過來,說一堆莫名其妙的話,感覺不是好人,天知道這卦是真是假!”李青君警惕道:“別和這種裝神弄鬼的傢伙太近,搞得你也成第二個東華子就不好了!”

  秦弈失笑:“那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這個道姑不是很漂亮嗎?我看你都挪不開眼睛。”

  “她啊……她再漂亮,那也只如天上的銀河,是虛的。我身邊就有傾城之美,並不遜她分毫,還看她幹什麼?”

  李青君愣了老半天,忽然醒悟他說的什麼,俏臉咻然變得緋紅一片。

  流蘇的聲音卻忽然在識海裡冒了出來,打破了剛剛開始有點小旖旎的氛圍:“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後順得常。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安貞之吉,應地無疆。”

  秦弈本想問你是剛去百度回來嗎?可聽著聽著,神色越變越難看,再也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有人飛奔而來,彎腰施禮:“公主,王上命公主赴宴。”頓了一頓,又道:“太子請秦先生也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3:31
第二十七章 直面東華

  前往王宮的途中,秦弈滿腦子還在盤旋那個卦辭。

  李青君在身邊呢,他沒法詳細掰開了問流蘇如何詳解,按照自己腦補起來,幾乎所有注意力都會被“喪朋”兩個字吸引,別的聽著再吉利也沒用。

  他在這世界哪來什麼朋友?

  剛剛說過“他是我朋友”的李青麟?他口稱朋友,誰都知道這未必作數,在秦弈自己心中這也就是一個合作者,所以理應與他沒什麼關係。

  流蘇?現在彷彿親密得什麼都能說,實際上雙方都知道仍有隔閡,很難說算不算朋友。當然現在的隔閡越來越少,一定要說秦弈有一個朋友的話,那就只能是流蘇,只是不知道流蘇是否也這麼認為。

  夜翎關係尚淺。

  李青君?秦弈知道自己有點喜歡李青君,這種算不算朋友關係?也許現在算?

  喪朋……不管是喪流蘇,還是喪李青君,秦弈想著想著就打了個寒顫,自知無論是哪個都無法接受。

  “喂,你沉著臉在想什麼?”旁邊李青君忍不住問。

  “哦,沒什麼。”秦弈勉強笑了一下:“國宴場合,我出現在那是不是有點尷尬?”

  “有什麼可尷尬的,你是哥哥和我的朋友,你都進不得?邙戰才不配呢。”

  又是句朋友……秦弈抿了抿嘴,總覺得在此時很不想聽見這個詞。

  轉念依然覺得李青麟喊自己去赴宴有點怪怪的,忍不住問傳話的宮人:“可知太子喊我有什麼事麼?”

  宮人欲說還休。

  李青君終於發現不對,一把揪住他道:“少支支吾吾,什麼事?”

  那宮人遲疑半晌,低聲道:“西荒太子向王上提親,說兩國永結盟好……”

  李青君勃然色變。

  秦弈也眯起了眼睛,眼裡不自覺就有了冷意。

  “站住。”兩個宮廷侍衛攔在門前,指著秦弈手中的狼牙棒:“解下兵刃。”

  “都滾開!”李青君手裡可也有槍呢,一槍橫掃將兩人掃得老遠,大踏步闖了進去,秦弈就趁機跟在後面一溜煙進去了。

  開什麼玩笑,狼牙棒才是本體好嗎,解下兵刃還進去幹鳥……

  臨近宴廳,便聽見裡面傳來李青麟的厲聲呵斥:“南離立國千載,王室子弟尚武自立,歷代公主均自主擇親,無拘無束,此天家風采,自有氣度。縱有外嫁,亦是遠嫁中土大國,享盡尊榮。從未聞和親於仇,受仇敵辱玩者!你身為國師,卻裝神弄鬼,私通外敵,自辱國體?”

  “太子言重了。”裡面傳來蒼老的聲音:“南離西荒,交戰百年,君不見多少生靈塗炭,只顧天家顏面麼?何況貧道手佔一卦,本國是離,西荒為兌,離兌是睽,小事吉也。這便是夫婦和諧,所謂辱玩從何說起?”

  國王頻頻頷首,很是信服所謂的“卦象”。

  李青麟面色冷厲,其實氣得胸悶。就是這樣,不管有理沒理,扯個卦辭瞎胡咧一下父王就能奉為圭臬。然而找個真懂卦的人來駁,意義也不大,因為那些人不會“仙法”,父王信誰的自不用說。

  門外傳來不和諧的聲音:“公主,裡面算卦的是誰啊?這不胡扯呢麼?兌上離下,這叫澤火革,水下澆而火上騰,這是要天天吵架吵得打起來好不好?革即變也,夫妻不睦則家庭變故,君臣不睦則江山鼎革,妥妥的凶卦,能硬生生說成吉利,收了錢的吧?”

  殿內嘩然,全部轉頭看向門外。

  李青麟露出一抹笑意,原本站立怒指的,此刻慢慢坐了回去。

  門外站著一男一女,殿內自然一眼知道那是李青君,然而男的是誰?一個看著頗為清秀白皙的少年,一身普通布衣,卻乾淨整潔。身材挺秀,略微有些瘦弱,目光清澈明亮,嘴角勾著嘲諷的笑意,看著卻更增俊逸之氣。

  只奇怪的是,明明一個俊秀少年,手上卻提著狼牙棒。還好此刻李青君也手提銀槍,好歹把違和感沖淡了少許。

  他大約比李青君高了大半個頭,兩人並肩而立,一眼看去竟然極為相配。

  當然相配,李青君身材窈窕膚白勝雪,只要和五大三粗如同野人一樣的邙戰對比,秦弈俊逸清爽的樣子怎麼看也跟李青君更配啊……

  殿內竟然有好幾個人下意識地浮起“真是一對璧人”的想法,再看看盯著李青君兩眼發光的邙戰,都是暗自搖頭:“野人。”

  李青君開口便道:“父王!我不嫁!”

  “昭陽。”龍椅之上,國王暫時迴避了女兒嫁不嫁的問題,倒是驚奇地問:“這少年是誰?”

  李青君道:“這是秦弈,我的朋友。”

  群臣竊竊私語。

  南離立國千載是吹,幾百年是有的。幾百年來王室風氣如此,公主都曾隱姓埋名混江湖,歷代跟個江湖漢子跑了的都多如牛毛,混成黃臉婆回家哭唧唧的也不是沒有,倒也沒李青麟吹的什麼王家風采,但確實可以說自主擇親是慣例了。這風氣下,公主忽然帶了個年歲相仿的少年,在父王和群臣面前宣佈是朋友……這差不多和公然宣佈我要招他做駙馬沒什麼區別了吧?

  既然跟江湖漢子跑了都沒事,這個秦弈雖然布衣,倒也不是大問題。問題在於,這出現的時間就有點巧了……人們都悄悄去看邙戰,看見的是一張憋得漆黑的臉,大手捏著酒杯,青筋都快捏出來了。

  秦弈嘆了口氣,他知道李青麟讓他來幹什麼的了,就是當槍來壞邙戰好事的。能讓李青君扯著說朋友的只有他,能有底氣駁斥東華子胡扯的也只有他。事後他這種布衣能不能娶公主還可控,可比找個官宦子弟出來好得多了。

  恐怕現在整個大殿也就李青君這傻妞自己一個人懵然不知大家在想什麼了……不就介紹個朋友嗎?

  知道了李青麟的想法,秦弈毫無反感,因為他自己很樂意當這回槍。

  唯一的問題是……秦弈微微轉頭,目光落在國王下首的椅子上。

  那裡坐著一個道袍老者,鶴髮童顏仙風道骨,此時也在盯著他看,面帶笑意而眼神有些陰冷。

  東華子。

  秦弈深深吸了口氣,他能感到自己心靈的躁動。

  無關其他,不是執念不是心魔,只因這是自己穿越以來,一直在內心作為目標的第一個BOSS。老實說秦弈並沒有想過第一次直面東華子是在這樣的場合,他自認為還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

  他知道李青麟原先的設想也不是這樣,只是形勢變化,臨時為之。

  說著洋洋灑灑,各人心思也不過一念之間,龍椅上的國王正在說:“既是昭陽的朋友……先賜座。”

  李青君便拉著秦弈往李青麟方向走,自有人往那裡加座。正走到殿中,東華子悠悠開口:“這位秦小友也是修道的?”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吃男女關係的瓜差點吃忘了,首當其衝的問題在於,這少年之前開口駁了國師的卦!

  這是重重得罪了國師!

  秦弈心中跳了一下,卻沒有退縮,便在殿中立定,揚聲道:“不錯,剛才那卦辭不知何人所言,簡直滑稽。聽聞東華子國師道法精深,怎麼也該讓他來卜這一卦,而不是聽個初學者信口雌黃。”

  群臣的臉色都變得非常精彩,這是當著國師的面,說他是個初學者,還斥為信口雌黃!
Babcorn 發表於 2019-5-23 13:31
第二十八章 廷辯

  “貧道便是東華子。”東華子並未動怒,淡淡道:“大道無邊,雖然鑽研道法百年,說是初學者倒也沒錯。只不知小友學了幾年?”

  “原來道長就是國師啊……久仰久仰。”秦弈偏著頭看他,嘴裡說著久仰,臉上卻分明流露著一種“見面不如聞名”的表情。

  這種表情比什麼言語都刺人,東華子終於有些怒意:“小友有何指教?”

  秦弈哂然道:“排齒論序,本就下乘。世間武者萬千,年紀一大把的又有幾個是青麟王子的對手?可見學得久不代表會得多。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

  這話聽得很多人都愣了一愣,就連本來準備隨時教秦弈論道的流蘇,聽著最後這句也愣了一下,有些沉默。

  “少年人年輕氣盛,看了幾本書就自以為精通,也是有的。”東華子緩緩道:“本國在上,自然是上離,上離下兌是為睽,少年人不懂事,卻說上兌下離……好在王上豁達,不以為忤,以後切莫如此毛躁。”

  秦弈暗叫這尼瑪是個官場老油子在玩文字獄啊,哪裡是道法辯駁?流蘇也很無語,這種話怎麼辯它還真不擅長,反倒是秦弈自己能扯幾句。他故作驚奇道:“嫁娶不是男女事嗎?原來道長慣用姿勢是女的在上面啊,這倒是在下年輕識淺了,多謝指教……”

  “噗……”卻是李青麟笑出聲來,見眾人目光看向他,便乾咳兩聲,斂容道:“秦弈,你年輕不懂,有人喜歡坐蓮之姿也不稀奇。這是國宴場合,就別說人家國師的床笫雙修話題了。”

  還國宴場合呢,坐蓮都出來了你是故意的吧?本來有些肅穆的辯駁氛圍變得怪異起來,很多人辛苦地憋著笑,偷眼去看東華子的表情。

  東華子倒沒什麼表情,很有涵養地淡淡道:“兩國之盟,豈能以男女事論之?少年人不懂事,便謹言慎行,請坐吧。”

  秦弈暗叫厲害。

  實際上卦辭這種東西,有很多是模棱兩可,怎麼解都有理的,這便給了江湖騙徒很大的餘地。就如眼下的“睽”和“革”,一定要定性成“睽”的話也沒有關係,流蘇有大把道理教秦弈把“睽”說成凶卦,同樣東華子也可以把“革”說成吉卦,可這就沒完沒了。東華子沒有選擇去辯這個,而是直接扯上政治,又倚老賣老終止話題,只讓國王自己去想。

  所謂辯駁,在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是為了辯倒對方,而是說給旁觀者聽的。國王更願意聽哪一方?不言而喻。

  秦弈正在急尋對策,李青君卻憋不住了,大怒道:“我若嫁給那個野人,當夜便剁了他的狗頭,這便是兩國之盟!”

  國王神色一沉:“昭陽,慎言。”

  李青君一梗脖子,還待說話,秦弈拉了拉她的袖子,微微一笑:“受教了,本以為修道便是抽離塵世,羽化而仙,原來也該心念國盟的。道長給在下上了一課,無愧國師之號。”

  國王的神色微微一動。

  東華子眼眸也縮了一下。

  聽懂的人心中也叫這小子厲害。

  國王想要的是什麼?是羽化長生!

  這少年直指了國王內心最重視的東西,修道者心中所思該是什麼,什麼兩國之盟比得上這個重要?再配上李青君要死要活的樣子,明擺著連兩國之盟也不靠譜,那國王這回將怎麼考慮兩人的卦解還真難說。

  東華子緩緩回應:“大道三千,非止一條,這紅塵俗世,人間百態,無處不是道。小友偏頗了。”

  “呃……在下無狀,受教了。”秦弈沒有再辯,因為沒有必要辯下去了。他拱手行了一禮,拉著李青君入座。

  東華子也很有氣度地回了一禮,以示此事完結。

  可任誰都知道,這少年以後日子不好過了……看看秦弈,卻見他微微笑著,毫不在意。

  國王暗自頷首,這少年還真有點出塵之意,不知道女兒從哪找來的?

  李青君也回過味來了,這寥寥幾句唇槍舌劍的意思在哪。她一屁股坐在位子上,很高興地拍了拍秦弈的肩膀,表示有一套嘛小子。

  這親暱的態度看在眾人眼中,心思各異。

  一直憋著沒開口的邙戰終於說話了:“本王此來,是帶著敝國上下和平之願,將百年干戈化為玉帛。你我本為世仇,想要結為盟好自然需要一個紐帶來開啟,可惜本王沒有姐妹,否則嫁給青麟兄,也不失為一樁佳話。”

  言語中暗諷南離不識大體,也隱隱有威脅之意。

  李青麟冷笑:“便是你有姐妹送我,我也不覺得這就能影響我對你西荒的觀感。兩國盟好靠婦人維繫,你邙戰何時變得如此天真?”

  邙戰嘆了口氣:“今日見到昭陽公主,真如一槍扎進本王心頭。無論李兄怎麼想,本王若得昭陽公主,此生不入南離。”

  李青君勃然大怒,擎槍跳了起來:“我殺了你,你也不能入南離!”

  “昭陽,成何體統?”國王擺擺手,示意不要再爭。

  其實這件事單從國家層面去看的話,兩國聯姻確確實實是件好事。雖然南離尚武,可與相對莽荒的西荒國對比,南離人耕種文明已經很久,攻擊性不強,兩國百年交戰大部分是南離被動防守。若是真能和親解決,恐怕朝野上下都會覺得李青君嫁過去挺好的。

  問題就是李青君自己極為牴觸,按她說的如果真嫁過去反而把丈夫腦袋給砍了,那更是觸發兩國死戰的導火索。除非南離自甘下賤,廢了自家公主的功夫把她送給敵國,那就真如李青麟所言,南離的臉都丟盡了,而這種下賤也未必能求得和平,說不定還更激起對方的狼性。

  國王自己也挺傾向於把女兒嫁給邙戰,但前提是女兒要自己肯才行。這裡的關鍵是……

  他的目光落在秦弈身上,秦弈正輕拉李青君的袖子示意她坐下,李青君也就順著坐下了,好像很聽他的話。

  恐怕關鍵就在這裡,女兒已有心上人。

  本來一介布衣怎麼揉圓捏扁也無所謂,不過這少年好像是個修道的,還修得似有幾分門道……醉心此道的國王決定接觸一二再看看,便沒有回答邙戰的話題,只道:“今日不過接風,國事容後再議。”

  國王定了性,邙戰也沒法在這場合追著說個沒完,殿中的話題很快就被禮部的人扯向了風花雪月。

  李青麟吁了口氣。

  沒有當場決定就好,把秦弈喊過來果然是正確的。

  至於下一步……他盯著邙戰,又看了看東華子,正看見這兩人互視的眼神。

  李青麟若有所思地抿著酒,頭也不轉地低聲道:“秦兄,宴後回府,你我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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