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道門法則 作者:八寶飯(連載中)

 
Babcorn 2019-6-12 23:35:1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03 289873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4 20:59
第六十二章 宋監院的策論

    整整一個下午,趙然都沒辦法靜下心來完成他的策論,總是不停有著各種平時看上去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廟祝甚至縣院的三都和監院,在他屋前上演著各種奇葩的鬧劇。

    當趙然把這些形形色色人等的編號排到庚2時,終於放棄了動筆的打算,端著茶盞,將椅子挪到房門口,專心的迎接起了各路訪客,打打屁、聊聊天,悠哉悠哉的度過了一個下午,並且繼續到了深夜。

    等到感覺差不多了,終於夜深人靜的時候,趙然這才關上房門,點上油燈,鋪開紙、硯好墨,將心中已經打好了的腹稿謄錄在紙上。

    洋洋灑灑兩千餘字,以蠅頭小楷書就,裁成一本薄薄的冊子,看上去美觀又大方。

    滿意的揉了揉手腕、搓了搓有些麻木的臉,趙然推開房門,習慣性的在提調署各處院落溜躂了一圈,散了散筋骨。

    幾乎所有的房間都亮著光,瞳瞳窗影之後,是一個個奮筆疾書的模糊身影,白天裡賓客往來的喧鬧如同做夢一般,直到此刻才算恢復了正常。

    溜躂了一圈,趙然舒舒服服回房,美美的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頭一天的狀態,趙然繼續坐在房中會見賓客。等會見到庚3的時候,他感覺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前來拜訪自己打算“偷經驗”的人怎麼會那麼多?難道自己早就文名在外而不自知了?

    向廟祝庚3側面打聽了一下,原來是“近日坊間傳言,趙廟祝文筆極佳,才思泉湧,構想奇妙,文章值得一讀”的說法喧囂塵上,受此傳言助推,趙廟祝在全省同僚間,算是打開了知名度。

    趙然不解,詢問此傳言從何而來,廟祝庚3卻答不上來,只是說“聽他們說的”。

    隱隱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但哪裡不對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仔細想想,如果自己文名傳出去,倒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樁,至少可以給上面的人提拔自己提供理由不是?

    在自家屋裡接待各方來客多了以後,趙然也感覺到無聊了,於是關上房門,出去走動走動。

    最先來到的是宋致元的屋子,敲了敲門,走進去一看,宋致元正在書案前埋頭苦思。

    “師兄寫得如何了?”趙然走過去問。

    宋致元將堆在桌旁厚厚一沓寫好的文稿遞給趙然,自己靠在椅背上揉著額頭。

    文稿寫了一半,大概有一千來字,趙然迅速看了一遍,心道這位監院師兄還真是用心了。

    宋致元的策論中,針對整個松藩衛地區,包括紅原三部,提出了自己的布道思路。他的思路還是偏向於求穩和務實,即先不改變目前的狀況,新立道宮後,用三年時間鞏固和理順各處道廟的關係,建立起道宮、道院、道廟三級體系,待鞏固之後,再徐圖將來。

    對紅原三部的對策,則是尊重原定的協議,保留三部的自治權,也同樣用三年的時間,先將佛寺清理乾淨,將道院和道廟建立起來。

    很普通卻很持重。

    在這兩條對策之後,是關於如何去做的詳細論述。

    策論寫到這裡,後面的尚未完成。

    趙然問:“監院師兄,後面打算如何寫?”

    宋致元揉著眼角道:“三年以後怎麼辦,我至今沒有考慮好,難啊……”

    趙然道:“監院師兄想去松藩衛住持布道嗎?”

    宋致元搖頭:“一則不可能。六年時間,我便從無極院巡照一路高昇到了玉陽宮監院,委實有些駭人聽聞了,若是再去松藩衛,就相當於玄元觀三都的級別,如此之速,是絕無好處的。先不說李監院會不會這麼做,哪怕他這麼做了,師兄我也是要極力請辭的。”

    “二則我也不想去。如今我也是五十的人了,五十而知天命,我知道自己的才幹,一縣監院已經是盡力而為,更遑論其他。如今到了一宮監院的位置,我才做了兩個月,就感覺精力大不如前,更別提去松藩那麼雜亂的地方。真要去了松藩,恐怕會少活不知多少年。”

    看來這位監院師兄很有自知之明,也懂進退之道,這種人還是很令趙然佩服的。

    想了想,趙然道:“若師兄是這麼想的話,師弟我建議,這篇策論不要寫下去了。”

    宋致元笑道:“你這機靈鬼,與我所想一樣,這也是我為難的地方,寫多了、寫好了,上頭反而會頭疼……也罷,就此收筆,樂得輕鬆一些。”

    “唔,我以為,師兄後面可以不寫了,但是前面要加一些。”

    “哦?”

    “建議師兄加一些關於整合松藩地區布道事宜,提高級別規格的文字,要強調其必然性,分析這麼做的意義。”

    宋致元疑惑道:“這不都議定了麼?上頭已經在和總觀緊急聯絡,很有希望達成,寫了又有何用?”

    趙然道:“但上頭也缺乏理論依據。李監院的確是已經開始這麼做了,但他需要有人搖旗吶喊,為這項措施的實施統一思想、凝聚人心,摒棄雜音、鋪平道路。師兄應當站出來,為李監院撐起這桿大旗,堅定的站在李監院的身邊……”

    趙然話裡的重點是最後一句,宋致元稍一思索就醒悟過來,表情凝重了幾分,點頭道:“這個建議非常好,這的確是我應該做的,以報監院提攜之恩。”

    於是兩人就在屋裡討論起來。關於在理論上如何闡述意義和必要性,如何鼓吹號角,趙然是行家裡手,至於從大明朝政和道門布道的過往經驗和實證中尋找依據,宋致元是強項。

    討論了一上午,宋致元終於將思路理清,道:“那你先回去吧,我下午把策論的前半部分加上,這篇文字就差不多了。”

    趙然告辭出門,宋致元忽然想起一事,問:“關於松藩地區如何布道,你是不是有了成熟的想法?”

    趙然道:“剛才本想和師兄談談的……”

    宋致元揮了揮手:“算了,你的點子肯定是好的,也不用和我說了,我也沒那心思,你自己把握好吧,我且專心把這篇策論寫好就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4 20:59
第六十三章 閱評

    趙然無所事事,又溜躂到白都講的住所。白都講和同為西真武宮三都之一的廖都廚住在一個屋子裡,趙然到的時候,廖都廚正巧不在,白都講說他去訪友去了。

    在趙然的認知世界裡,廖都廚的存在感並不強,他原本打算的是,如果廖都廚在,就打個招呼便離開。此刻既然只有白都講一人,他便踏踏實實進來,給白都講的茶盞中添滿茶水後,又大大咧咧給自己倒了一杯。

    白都講很滿意趙然的“自來熟”,感覺很親切,便笑問:“你的策論寫得如何了?”

    趙然道:“關於紅原地區的布道事宜,倒是有些想頭。”

    白都講點了點頭:“那就好,文字中一定要顯出朝氣來,年輕人不要暮氣。”

    趙然真心實意點頭:“是,多承老都講指點。”

    趙然和白都講的關係不比宋致元,他和宋致元可以無話不談,甚至直接給對方提出撰寫策論的意見和建議。

    但白都講是高功出身,道經和治策的研究底蘊很深厚,文字功底也極其紮實,他如果這麼做,那就是“狂妄”了。

    白都講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策論遞過來,道:“這是我寫的,但主要是從整個松藩衛地區著眼來講,你且看看,如果有什麼用得著的地方,拿去參詳就是。”

    趙然恭敬的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心中大為讚歎,不愧是經堂出來的老前輩,果然作得一篇好文章,因道:“老都講這篇文字,若是拿去朝堂上參加殿試,一甲頭三不敢保證,前十是必中的!”

    老都講自得一笑,也不多說,手中環著茶盞慢慢啜茶。

    這篇策論正好和宋致元相反,宋致元的文章偏重務實,所以趙然讓他在前面加務虛的理論文字;白都講的文章則務虛,剛好應和了趙然剛才向宋致元提的建議,鼓吹理論的居多。

    見趙然翻到尾頁,老都講問:“如何?可有所得?”

    趙然自是滿口的讚歎,他過目不忘,扔下稿紙就能把其中的精彩句子一字不落複述一遍,再加點恭維性的點評,簡直是撓到了白都講的癢癢處。

    趙然總結道:“這篇文字出來,應當是直指玄元觀李監院的本意了。”

    白都講撫鬚一笑:“你能看出來,說明也是有水平的了,文字本身就要學會揣摩上意,不揣摩上意的東西拿出來,就是不講大局,這一點務必要記住了。”

    趙然忙不迭的點頭:“是,今日看了這篇文字,心裡多少有了些想法,回去還要把我寫的那篇拿出來,好生考慮考慮。我那篇就是務實的太多,理論上少了些東西,格局氣度就差了。回去後我也想想,看看怎麼在務實中加入一些切合李監院思路的文字。”

    趙然離開後,白都講坐在書案前反覆思量著趙然臨走時的那番話,想了半天,又把自己的文章拿出來重新看了一遍,心中暗道:“在務實中加入切合李監院思路的文字……務實……務實……李監院喜歡怎樣的務實呢……”

    三天期滿,提調署中的三百餘名道士都上交了自己的策論,上交之後的當天,各處院落中又恢復了輕鬆熱烈的氣氛,相互之間聚在一處談論、說笑著,互相恭維著對方此刻方才公佈出來的策論建議。

    外面全是一片“道友胸中錦繡”、“道友腹中自有韜略”、“道友大才,我怎麼就沒想到”的相互吹捧,而提調署內書房裡,李雲河、岳騰中、周峼和趙雲樓等人正在一份一份認真閱覽著三百多篇策論。

    忽聽趙雲樓氣道:“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

    大家抬眼看去,就見他手上捏著一份策論,發起火來:“文字粗鄙不堪不說,寫得內容也狗屁不通!你們看看,這哪裡是談布道、談治政的?這分明就是在談怎麼做買賣!”

    周峼接過來,一目十行看下去,忽然噴了一口茶水,呵呵樂道:“……以鹽販至三部,售價每斤三十文,可得利二十文,採買當地皮毛販運回都府,或可翻倍……有意思,想法還不錯嘛……”

    重新翻到篇頭,看了看,道:“原來是無極院的董監院,當年我為龍安知府時,他曾來拜過門貼……這字寫得不錯啊。”

    岳騰中和李雲河都接過來看了看,笑著搖搖頭,不過也都承認,這字寫得確實不錯。

    卻不知剛剛稱讚過董致坤的字,趙雲樓立馬又怒了:“什麼好字?這裡還有一篇,和董致坤那字一模一樣,也不知誰幫誰謄抄的!唔,無極院龍山廟祝張澤,這字想來是張澤的了。”

    幾人都表示很無語,心說你們就算謄抄,至少也做得好看一點嘛,換一下字體會不會?岔開一點時間分別上交會不會?

    拋下這個糟心的事情不提,幾人繼續閱覽。岳騰中忽道:“這個潼川府的景緻摩不錯,寫出來的東西大有可觀。”

    周峼接過來看時,念道:“……方堂配以甲兵,不臣者誅之,私設佛堂者毀之……以三部家佬入執,授道卷以誨,明文法者掩留,蒙者盡逐……看來景監院準備行酷烈手段啊,這倒與朝中嚴閣老所持意見相似。”

    趙雲樓看得很快,又道:“這裡還有一篇,卻有些文不對題,西真武宮都講白騰鳴所作,說的是青苗錢的事,師兄看看?”

    李雲河接過來,認認真真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閉目思索良久,道:“確乎走偏了,且放到一旁罷。”說著,從身邊拿起一篇,道:“這裡也有一份走偏了的,但前面部分大有可觀,諸位看看?”

    周峼接過來看了,點頭道:“不貼題目,但極有用的,回頭我謄抄一份,發往應天,也讓內閣過過目。”

    岳騰中看了,也贊同道:“這個宋致元,還是有些功底的,文章極好,我也準備發往總觀,可備參詳。”

    三人正在議論著宋致元策論中的文字,忽見趙雲樓“咦”了一聲,搖搖頭,又點點頭,道:“這篇有意思,簡直匪夷所思!”

    周峼接過來看完後,同樣也是又搖頭又點頭:“君山廟祝趙致然?這不是那位山間客麼?這字……果然是山間客。”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4 20:59
第六十四章 自薦和力薦

    經過連續兩天的大致瀏覽,三百多篇策論中被挑出來二十篇,列入上等之中,其中持激進觀點的有十三篇,持穩重觀點的有七篇。

    與廬山上和朝堂中的爭論一樣,對於紅原地區的布道思路在三百餘篇策論中大致也分化為明顯的兩派。要麼激進、要麼持重。

    激進者以潼川府監院景緻摩為代表,主張以強勢整固紅原三部,除了保留三部名分外,幾乎算是全盤撕毀了當初的協議。其優點是果斷處理,不為將來留下後患,但缺點也很明顯,容易激起三部民變,並給大明留下一個不守承諾的污點,將來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對方很難接受投誠的選擇。

    持重派以夔州青羊宮監院薛騰賓為代表,主張持重以進,徐徐圖之,建議用三到五年慢慢消化和吸收。其優點是謹守承諾,為後來者樹立榜樣,短期內能夠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缺點則是一旦時間久了,容易形成定製,恐為將來的治理埋下禍根。

    其餘還有七八篇寫得不錯,但要麼偏了題、要麼內容怪誕,但將來或有可取之處的策論,也被歸為一類。其中就包括了宋致元、白騰鳴的文章。

    趙然的策論得了個“奇談怪論、不合舊制”的評語,但其中的思路還是非常值得借鑑的,因此也放在了這七八篇中。

    兩天時間看三百篇策論,哪怕只是看個大概,看完之後,以精力旺盛著稱的李雲河也感到了精疲力竭。

    剩下的二十篇上等策論,無論如何是沒有精力去仔細推敲了,於是幾人便散去,各自休息。

    李雲河回到自己房中,見趙致星在門口守候著,便問:“致星怎麼來了?”

    趙致星道:“晚餐的飯點已過,見監院還沒有用飯,便過來問問。”

    李雲河失笑道:“這還真是,都忘了吃飯了,這事兒賴我,剛才他們過來說要送飯,因正討論得出神,便被我打發出去了。我自家餓著倒也罷了,卻累得老趙他們幾個沒吃,實在是有愧啊。”

    趙致星忙道:“無礙的,都知道事關重大,商議的是整個松藩衛三十五萬人的死生大事,馬虎不得,趙都管他們必不會介意的。我剛才已經跟廚下說好了,讓人把飯菜端到各自房中。”

    李雲河點頭道:“有勞你了,那麼晚還不去歇息。”

    趙致星道:“監院不歇息,我哪裡好歇息。”一邊說著,一邊跟李雲河進了房中,將挎著的食盒取下,從裡面一層層盒中端出四樣小菜和一碗粳米飯。

    李雲河在趙致星的伺候下洗了手、淨了臉,坐到桌旁,抄起筷子便吃,趙致星則去給他沖泡熱茶。

    李雲河吃飯很快,不到片刻就將飯菜吃畢,連帶碗中的最後一粒粳米也伸舌頭捲進了肚子裡,打了個飽嗝,接過趙致星遞來的熱茶,問:“你知道松藩衛有三十五萬人?”

    趙致星道:“七萬六千二百餘戶、三十五萬七千三百餘人,其中軍戶兩萬四千三,這是去年一月的數字,不含紅原三部的六萬八千九百人。”

    “你去查過了?”

    “是,去總督衙門詢問過卷宗。”

    “你想去紅原麼?”

    “我聽監院的,監院讓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李雲河笑了,指著趙致星道:“這話滑頭,該打!你就說你想不想去。”

    趙致星也笑了:“我是想去的,倒不是為了提那半格,哪怕不提半格,我也去。去年十二月的時候,我就去總督衙門索要了松藩衛的一應卷宗。”

    李雲河點頭:“有心了。松藩衛可不是那麼好去的地方,為什麼想去那裡?”

    趙致星道:“就是想做點事,真正的實事。在玄元觀客堂裡迎來送往,雖然也鍛鍊人,但畢竟不能一展胸中所長。我就想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做事,能不能做事。”

    李雲河沉吟片刻,問:“那你覺得自己適合嗎?”

    趙致星想了想,道:“我也不知,畢竟只在谷陽縣任過一段知客,資歷不足、經驗欠缺,這是我最大的短板,但我願意做事,希望能為咱們玄元觀出一份力。平日裡,我也向宋師兄請教過在下面布道的方法和竅門,也有了些心得。”

    李雲河道:“資歷和經驗不是問題,誰也不是生下來就具備的,不歷練,哪裡來的資歷和經驗?我再問你一個問題,除了你之外,你覺得誰比較適合去紅原主持布道?”

    趙致星不假思索道:“趙致然,做君山廟祝那位。”

    李雲河愣了愣:“為什麼是他?以他目前的職份,去紅原主持布道還差得遠吧。”

    趙致星道:“是差得遠,所以才可惜。但監院既然問我,我還是只能說,最適合去紅原主持布道的,就是趙致然。不在於職份,而在於能力。”

    李雲河饒有興趣道:“他的能力?你看中他的什麼能力?”

    “膽子大,敢做事,而且勇於擔責。”

    “是你在谷陽縣無極院履歷的那段時間,趙致然給你留下的印象?”

    趙致星回憶道:“記得當時,趙致然身為方主,他的職責就是保境安民、剷除邪祟,這一點他做得很好,並無可以指摘之處。可是除了做好方主之外,他從一個慈善堂開始,漸漸掀起了青苗錢的改革,整個谷陽縣的百姓都因此而受益,私底下稱之為趙神仙。”

    李雲河開玩笑道:“他本來就是館閣中修仙的仙師嘛。”

    趙致星也笑了:“他的際遇確實好,可惜我輩無此福源。不過當時他還未入館閣,也沒什麼修行可言,百姓們稱他神仙,那是讚頌他的話語。”

    李雲河點頭道:“我道門如果多出幾個這樣的‘神仙’,那大明就太平了。”

    趙致星續道:“後來因張雲兆之死,谷陽縣要被追究罪責的時候,只有他和宋致元師兄站了出來,將所有罪責擔下,力保其餘人等不受重處,所以我說他是個能幹事、敢幹事、勇於擔責的人。紅原這個情況,正需要這樣的人來主持。”

    見李雲河深思,趙致星補充道:“即便受了挫折,但他去了君山廟,一樣做得非常出色。監院也看過總觀下發的嘉靖十九年信力次序簿,君山廟在全川省一百多個鄉廟中,吸納的信力排名第一!”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4 21:00
第六十五章 第三條道路

    趙致星除了自薦去紅原主持布道外,還力薦了趙然,他的原話是:“如果能讓趙然去紅原協助我,我必能做到最好。”

    一席談話之後,趙致星不敢太過耽擱監院李雲河的休息,將桌上的餐盤飯碗收拾乾淨,便離開了。

    但李雲河休息的時間都在夜裡子時,此刻還睡不著,又加上剛吃完飯,便加了件厚衣服,起身在院子裡溜躂,一邊鬆散腿腳,一邊思考今日看過的二十篇列入上等的策論。

    隨著一篇篇策論在腦海中浮現,他的心思也在激進和持重兩頭不停的權衡著、比較著。

    景緻摩寫的策論確實很好,但藏甲兵於廟,誅殺不信之人,如此雷霆手段,必然會在三部之中埋下仇恨的種籽吧?要消除這一隱患,需要多久?十年?二十年?還是永遠?

    若是不能消除,豈非要全部殺光?若是殺得一乾二淨……這……六萬多部眾,想到這個數字,連見慣了世間險惡的李雲河,心裡也不禁抖了抖。

    再回想薛騰賓的策略,持重倒是持重了,但就怕三五年內不能解決問題,這麼拖延個一、二十年,是不是會形成制度了?三部自行管理部眾,這個例子一開,將來別的地方又該怎麼辦?

    遠的不說,松藩衛中還有北定部、阿思部、牟力結部等等,這十多個部族都是已經歸順大明近百年,完完全全遵循大明轄制的部族,若是紅原三部的例子成為制度,這些部族會不會也眼饞呢?

    想來想去,總是不設官府管轄的問題。紅原三部僅僅設立道廟,沒有官府鎮壓地方,缺少官府職能,如單腿行路,必然跛腳。

    想著想著,李雲河心中自動浮出幾句話來,“取其法度納於廟,授其詩書以明理,申官令於階前,布教化於部中,此廟亦衙,衙亦廟者也!又曰:此謂不左不右,道法守中耳。”

    李雲河沉思良久,也不知道在院內溜躂了多少圈,忽然走到門房,將值守的道士喚出來:“你速去節堂書房,將谷陽縣君山廟祝趙致然的策論找出來,送給我,我現在要看。”

    那當值的道士忙跑了出去,李雲河就在院中等著,等的時間久了,略微有點焦躁。

    過了好一會兒,那道士匆匆忙忙跑了回來,向李雲河道:“監院,找了半天沒找到,後來我又問了那邊當值的劉師兄,他說趙致然的策論,半個時辰前被岳同署取走了。監院,你看要不要我去岳同署那邊……”

    李雲河愣了愣,自失一笑,擺了擺手,道:“算了,讓他先看吧。”背著手踱回房中。

    第二天的提調署內書房中,四個人又坐到了一起,簡簡單單說了幾句後,岳騰中道:“說來奇怪,我昨晚回去後,一直在思考處置紅原三部的問題,在二十篇策論中比較來比較去,心裡想的,卻總是君山廟祝的那篇《紅原布道疏》。”

    就見趙雲樓微微點頭,似有所感,周峼也笑道:“不錯,就是那篇文章,我昨夜讓人去取了,後來聽說被你捷足先登,哈哈。”

    岳騰中看了看李雲河,李雲河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於是道:“我讓人又將策論取了回去研讀,讀來讀去,竟然發現,除了‘奇談怪論’、‘異想天開’這兩句評語外,似乎可以加上‘詳盡周密’、‘切實可行’兩句,不知諸位以為然否?”

    李雲河道:“就請岳同署將此文再念一遍吧?”

    趙然的這篇《紅原布道疏》,前前後後兩千餘言,共分成三部分。

    第一部分,講的是紅原地區的情形,這是他通過宋致元、白騰鳴、趙致星,以及這些天接觸的形形色色人等口中所說的見聞或者說傳言,結合自己在夏國時對當地部族制度的認知推測出來的。雖然是推測,但卻非常契合,基本上都能說到點子上。單就這一部分而言,已經遠遠不是一個鄉廟廟祝所能達到的見識水平了。

    第二部分,則結合道門和朝廷與紅原三部達成的協議,一條一條將其中可以拿出來轉圜的地方,細細分說一遍。哪些必須遵守、哪些可以偷換概念、哪些可以利用獲益,都點了出來。這種分析方法相當創新,這是在座四位大人物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所以昨天才會評價為“奇談怪論”。但是此刻認認真真坐下來細思,竟然發現的確言之有理。

    第三部分,也是最長的部分,則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紅原三部與朝廷的協議中最大的問題,就是朝廷不許在三部設立官衙。基於此,才出現了激進派和持重派的辯論。

    趙然的解決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以道院代行官衙的職能。你既然說不許設官衙,那我就不設,但是道院究竟做些什麼,這是我說了算的事情,你紅原三部無權指摘。

    怎麼讓道院代行官衙職能呢?趙然的辦法也很簡單。原來的道院裡,八大執事都是管理內務的職司,僅僅方主和高功有涉及地方的權力,但也主要集中在道門事務這一塊。

    只有監院或者方丈,才能對地方事務的處置形成重大影響,對不合理的治策做出干預。三都倒是也能涉及地方,但必須通過三都議事這麼個制度來實現。

    趙然的建議是,紅原地區設立的道院,賦予八大執事真正的地方處置權,比如加強方堂方主的職責,授予綏靖治安和動用武力的權力;比如授予經堂高功教化百姓的職責,由經堂負責地方的文風教化;比如授予典造堂縣衙吏房的職責;比如授予庫房財權和倉廩管轄權……

    如此一來,一座道院不僅具備道院原本的功能,還代行了官衙的職能,合二為一,兩條腿一起走路,自然就穩當了。至於三部的所謂自治,在如此強力的機構下,一切都是泡影,三年五年之內,必然穩穩納入大明治下,其實已經是緩進式的改土歸流了。

    至於與上面的關係,則實行分頭管理、分頭對接的辦法,教化布道方面,接受道門的管理,地方治理上,則對接川西總督衙門。

    在人員配備上,可以進行擴充,也允許交叉。玄元觀選派道士主持道院的總體事務,可為方丈,川西總督衙門選派能幹的官吏,充入其中,可為監院,以下各層均可循此例。

    所有充入紅原地區道院的朝廷官吏,均需接受道門核查,考核通過後授予道牒,打破道門是道門,官衙是官衙的分割,就此融為一體。

    這就是趙然提出的“不左不右”,“道法守中”。簡而言之,“特事特辦”,“建立特區”,走第三條道路。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4 21:00
第六十六章 信力簿

    李雲河望向岳騰中、周峼和趙雲樓三人,問:“各位以為如何?”

    沉默片刻,岳騰中道:“我昨夜沒有睡好,翻來覆去想這個問題。之前咱們都認為這篇文章是奇談怪論,我昨天甚至說這位廟祝故作驚人之語。可是思索良久,卻發現這些驚人之語竟是完全可行的。不僅可行,而且從根子上解決了曾經困擾我們已久的難題。唯一的問題,就是不合成例。”

    周峼點頭:“的確沒有成例。方法是好方法,就怕朝中諸位閣老猶疑不決。”

    趙雲樓道:“其所謂雙重領導,倒也並非沒有成例,這八年來,川西諸府既遵川西總督府軍令,又遵布政使司之命,這不是雙重領導是什麼?趙致然所言,不過是更進一步,跨了道門和朝廷而已。只這打破身份隔絕,授予官吏道牒,的確是沒有先例……”

    周峼笑道:“不如打破得更徹底一些,我川西總督府也拿出軍職和官職來,授予道士也好。”

    岳騰中道:“文中也說了,此為特事特辦,特區也。我以為這兩個字很好,非省、非府、非縣,不為朝廷定例,若行不通時即可隨時裁撤。”

    議論了一陣,三人漸漸收囗,都望向李雲河,畢竟他才是整個川省的主事之人。

    李雲河沉吟良久,開口道:“成例成例,為何我們一直糾纏於此?做任何事情都要去故紙堆中翻檢一遍,看看是否符合成例?找不到的,哪怕再好的治策,我們也棄之如敝履?要是都這麼做,那六百多年前,先輩高師們如何開創的廬山坐論,他們的成例又是哪裡來的呢?”

    停頓片刻,待幾人思考了一會兒,李雲河繼續道:“如果事事依照成例,就不可能有當年的廬山坐論,沒有廬山坐論又哪裡來今日上下有序、職司分明的道門體制?哪裡來六百多年國泰民安的大明天下?我意,紅原特區一事可行,如果諸位沒有意見,便以玄元觀、提調署、總督府名義匯同行文,上報總觀和內閣,諸位以為如何?”

    在座幾人中,李雲河地位最尊,他發了話,當然要以他的意見為主,當下,幾人分別擬文。

    岳騰中以提調署名義,起草向莊署正發送的公文,擬遞交簡寂觀下觀。

    趙雲樓擬文,將發回玄元觀,待玄元觀都廚和都講會簽後,由李雲河用印,也將同報簡寂觀。

    周峼則以川西總督的身份,擬行文京城內閣,同時抄報川省布政使司。

    幾份文書很快草擬完畢,幾位川省大佬很快簽名用印,然後以飛符發了出去。剩下的,就是等消息了。

    到目前為止,一共上報了兩個建議,其一是松藩衛設立道宮,級別比照玄元觀三都;其二是在紅原設立特區,該道院同時代行縣衙職責。

    之前總觀和內閣令玄元觀與提調署、總督府一起商討解決辦法,其實已經等於將處置權交給了這三大衙門,尤其是玄元觀來定奪——因為公文中已經明示:紅原地區併入松藩衛,歸玄元觀轄制。

    所以這兩個方案几乎可以確定為松藩衛和紅原地區的最終解決方案。

    方案出台後,四人都感輕鬆了不少,大議事至今已有七日,解決了主要的難題,算得上成果豐碩。

    只等總觀和內閣答覆下來,就可以動手操作了。而內閣方面,涉及到道門的事務,基本都會跟隨總觀的意見,所以最終還是要等總觀的答覆。

    會期還剩三天,那麼接下來做什麼呢?

    按照原定的議事安排,李雲河打算讓這幫川省道門十方叢林中的頭頭腦腦們坐在一起再次分組討論,談談各自在布道中的得失,互相提供一點有用的經驗或者教訓。

    同時,廬山下發玄元觀的信眾信力排名也在葉雪關內印製了三百餘冊,發下去人手一冊,作為大家討論的依據,對做得好的地方予以表彰,對做得差的地方嚴肅批評。

    趙然是頭一次見到這本小冊子,封頁上的標題是《大明道門信眾信力簿》,旁邊稍小的字體標註“大明嘉靖十九年”,簿冊的左上角還有兩個字——絕密。

    翻開後,扉頁上寫著說明:本簿發至縣院監院以上人等,道廟廟祝可閱。有流失、洩密者,必予重處。

    信力簿分為四大部分。

    頭一部分,是大明兩京十三省的排名。

    位列第一的是江.西,信力值為一億五千三百萬七千六百四十七圭。排名第二和第三的,分別是湖廣跟山.東,信力值分別為一億兩千萬和一億一千五百萬。

    川省名列第九,信力值為四千六百萬九千五百六十四圭。趙然粗略算了算,與闔省人口相比,這個排名應當算是低的。

    位列最末一位的,是北直隸,信力值只有九百七十多萬。趙然以後世的眼光來看,稍微有點不適應,但想了想,倒也能理接。

    這方世界與趙然穿越的那方世界不同,大明的統治核心並不在北直隸,而是在南直隸。北直隸的存在相對而言比較尷尬,一如那方世界的南直隸。

    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與當年的燕王有關。太祖皇帝故去後,燕王在北平發動靖難之役,道門也分為兩派,北方全真支持燕王,南方的正一支持太子(好吧,這個時空朱標沒死)。

    但後來發現,燕王身邊倚為心腹的一個姓姚的重要幕僚,竟然是僧人出身。

    這一下,支持燕王的全真派集體轉向,與正一道和談之後,出手將燕王剿滅。太子朱標因而大獲全勝,死後追諡廟號世宗,其後又改為成祖。

    為了防止緊挨著北元的北平地區再次出現變故,成祖建北都於此,常年駐蹕。但此地離廬山太遠,成祖逝後,歷任皇帝還是被道門摁在了應天,北都便也只能成為陪都,由歷任太子前往任事。

    因此之故,這方世界的北直隸並沒有那方世界如此耀眼,只是因太子坐鎮及直面北元之故,才忝居兩京十三省之末。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4 21:00
第六十七章 典型發言

    趙然繼續往下翻頁。第二部分,是川省各州府的排名。看來這本信力簿是屬於川省專用的,其他各省中府以下的情況看不到。

    位列第一的,毫無疑問是都府,這裡既是整個川省人口最多的地方,也是玉皇閣、玄元觀所在地,嘉靖十九年的信力值達到八百八十五萬圭。

    僅次於都府的,是渝府,信力值六百三十二萬。

    第三名是嘉定府,信力值四百七十萬。

    後面依次是敘州、瀘.州、夔州、保寧、龍安、順州、潼川。

    上述十個府的信力總值,佔了全省八成還多。

    排名最末的是黎州,人口最少,又與吐蕃接壤,信力值只有區區九十二萬。

    信力簿的第三部分,是各縣排名,全省九十二個縣,谷陽縣位列第十,信力值八十六萬三千餘圭,快要趕上整個黎州了。

    最後一部分,是全省一百零六個鄉廟排名,打頭第一個,赫然便是君山廟,信力值三十三萬六千二百圭,力壓位於都府灌縣的青城廟三十一萬四千八百圭,高居全省頭名。

    要知道,青城廟就位於青城山下,雖說人口不多,但沾了玄元觀的光,每年香客絡繹不絕,極為繁盛。該廟自設立之後,兩百餘年來一直穩居頭名,從未跌落過神壇之下,卻終於在嘉靖十九年被新崛起的君山廟超越。

    看一看第三位的都府龍泉廟就知道君山廟的不易了,這座位於雒水之上的大廟,也不過才二十二萬多圭,相差青城廟足足十萬圭。

    眼瞅著這份排名,趙然心中那份舒爽感別提了,翻來覆去怎麼看都看不夠。

    趙然端坐在廟祝第一組自己的席位之內,看著熱熱鬧鬧陸續進來的各位廟祝,心裡一直在琢磨應該說些什麼。

    他已經接到趙致星的通知,要在分組討論時做個發言。按照玄元觀的安排,鄉廟所在的兩個分組中,信力簿上排名前十和後十的都要發言,前十位的主要總結經驗,後十位的主要總結教訓。

    首先安排發言的,是排名全省最末一位的保寧府劍州(此州為縣)劍山廟廟祝,此君顫顫巍巍走上講壇,從懷中哆哆嗦嗦取出一份文稿,咳嗽了好一陣子,然後開始念了起來。

    趙然一看,這不是熟人嗎?之前拿著自己的策論文章到處散財、請人指正的丁廟祝。

    還真巧了,趙然當時因為不知其姓名,所以按照前來拜訪的先後順序,給他排了個甲乙丙丁的丁,結果剛才此君一報名字,還真姓丁。

    丁廟祝的發言一開始,趙然就不覺暗皺眉頭。在趙然的理解中,玄元觀之所以安排發言,無非是兩層意思,一則獎勵功績、懲罰後進,二則總結經驗和教訓,讓大家思索應該學習什麼、避免什麼。

    丁廟祝顯然只領會了第一層意圖,在發言中不停的承認自己的錯誤,但最為關鍵的總結教訓方面,卻絲毫沒有談及。這樣的發言除了評價一句態度端正外,別無它用。

    趙然聽後依舊對劍山廟的情況一無所知,他只想問這位丁廟祝一句,你老人家到底有沒有想過怎麼摘掉全省最末一名這頂不光彩的帽子?

    在第一組幾位排名後十之列的廟祝發言中,要數黎州水合廟的廟祝講的比較好,只有他是脫稿。趙然聽完之後,對黎州的水合廟的情況基本上就有了大概瞭解。

    只能說這位水合廟祝命不好,生在了水合村,這裡距黎州治所大渡相隔三百餘里,到吐蕃甘思部轄下重鎮打箭爐卻極近,翻兩座山就能到。

    如果不是水合村所在地區窮到了極點,如果不是這片山道難以供養大軍,恐怕早就淪入吐蕃之手了。

    如果有得選擇,趙然相信,這位水合廟祝肯定不會留在這裡,但誰叫他是水合本地人呢?家鄉的事情,已經成為了壓在他肩頭甩脫不掉的巨大責任,同樣也是巨大負擔。

    就是這麼一個連吐蕃人都看不上眼的地方,這位廟祝能夠將信力值努力到三萬一千圭,超越了六座鄉廟,已經算是很不容易了。

    按趙然的想法,這位廟祝不但不應該被批評檢討,反而應該接受玄元觀的表彰。

    反面例子發言完畢,就輪到了正面典型,依舊是按照排名由後向前依次發言,趙然排在最後一個。

    與反面例子不同,介紹先進經驗的幾位廟祝,基本上都脫稿,就算拿著稿子上去的,也很少看稿。

    大概聽了幾個發言之後,趙然的確收穫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學習到了很多有用的辦法,感覺當真是不虛此行。

    他不禁感慨,平常總說“觀其言更要觀其行”,會說道的不如會行動的。但實際上大部分情況下,觀其言便已經能夠觀其行了。

    換句話來說,能夠脫稿說得天花亂墜的,基本上能力不會太差——至少他的發言中有內容,代表他思考過、琢磨過,甚至親身經歷過。

    而那些連話都說不清楚,或者發言空洞無物的,甚至照稿念都念出別字的,大多數情況下可以判定,他們對所要做的事情基本上沒有概念、沒有思考、更沒有經驗。

    當然,囿於歷史侷限性,這些廟祝們的發言裡,總結的成功經驗,基本上都集中在如何設壇作法、如何勸人向善、如何引導香火、如何佈施窮困……

    不能說不好,趙然也能從裡面學習到很多技巧,但走的路子,跟趙然截然不同。

    終於輪到趙然登台了,他整理整理道袍,緩步走上了講壇,手上同樣沒有拿稿紙。

    脫稿發言,很能展現一個人的能力和水平。君山廟的建立乃至發展壯大,所有的思路都在趙然心裡裝著,他壓根兒用不著講稿。

    但和之前幾位廟祝不同,趙然起始就是白話。

    “剛才聽了那麼多道友的發言,貧道深受啟發。其實就算是排位在後面的幾位廟祝,也有貧道可學之處。譬如水合廟的蘭廟祝,你們黎人生活在那麼困苦艱難的大山中,依舊對三清道尊保持著牢固的信仰,這都是蘭廟祝的功勞,在此,貧道要向蘭廟祝致敬。”

    趙然又點了幾個廟祝的名字,有讚揚、有打趣,頓時將這個組五十餘位廟祝的目光牢牢吸引在自己身上。

    發言要有吸引力,就要經常和聽眾互動,時不時點一點聽眾的名字——這個小訣竅趙然不想告訴你。

    “嘉靖十九年,君山廟取得了全省鄉廟排序第一的好成績,信力值超過了三十三萬圭,貧道心中充滿了感慨,左思右想,之所以能夠取得如此成績,或許是君山廟上上下下走的是一條稍微有些不同的路。”

    頓了頓,趙然掃視全場,很有氣勢的道:“我們關注的,是民生!除了民生,還是民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5 00:01
第六十八章 框架

    玄元觀都管趙雲樓在各府道宮三都的分組討論上坐了半個時辰,便即離去了。雖然同為三都,但他感覺府宮這一級的三都極其暮氣,很多人的發言都空洞無物,聽起來沒什麼意思。

    其後,趙雲樓又來到縣院監院的分組討論上,坐了半個時辰之後,再次起身離去。

    這一組的當值道士是趙致星,他陪著趙雲樓出來後,笑問:“老都管覺得如何?”

    趙雲樓嘆了口氣,搖搖頭:“都是些不思進取的,歲數不大,比我老頭子還暮氣。你不要跟他們學,都油滑了。”

    轉了兩圈,趙雲樓打算回房歇息,看了看時辰還早,又猶豫了片刻,起身去了廟祝的分組討論現場。

    廟祝們分為兩個組,佔用的是川西總督衙門旁的守備府兩處堂屋,與總督衙門和提調署毗鄰,抬腳就到。

    趙雲樓選了一處堂屋,還沒進去,就聽裡面抑揚頓挫的發言聲,於是他駐足於門外,豎起了耳朵。

    “……什麼是民生?顧名思義,百姓的生活,就是民生。簡單來說,就是衣、食、住、行,解決這四個問題,就是解決民生問題,解決了民生問題,信力自然源源不斷……”

    “……如果不能給百姓帶來實實在在的收穫,我們就談不上關注和解決民生問題。由此著手,我們關注農戶的糧食生產,幫助他們建立合作機制,齊心協力解決諸如水渠、搶收、搶耕等問題……”

    “……我們創造更加公平的環境,重點保障好低收入貧困農戶的基本生活,通過建立慈善堂,發放慈善金等形式,幫助農戶度過難關……”

    “……我們極其關注農戶子弟的就業問題,通過引導商賈開辦作坊,為農戶子弟創造農閒時就業的機會,補貼他們的生活……什麼是就業?這個問題問得好……”

    “有人說,這是官府應該做的,我們關注的是信力,不應過多插手官府的事情。可是大家同樣也知道,我們這些鄉廟,所在的地方是官府管不到的力量薄弱地區,官府觸手難及,正好是我們發揮作用的時候……這片陣地,我們不佔領,誰來佔領?”

    ……

    趙雲樓一直聽到堂內掌聲如雷,這才驚覺,自己腿都站麻了。扶著牆壁稍微甩了甩腿,透過門縫看了看正在講壇上回答廟祝們提問的年輕道士,然後轉身離去。

    剛回提調署,就見趙致星急匆匆趕了過來,迎面就道:“老都管回來了,正好,李監院請您速去節堂書房。”

    趙雲樓見他行色匆忙,問:“有什麼大事?”

    趙致星道:“似乎是總觀回信了。岳同署已經到了,老都管請先過去,我還要去知會周總督。”

    趙雲樓到內書房的時候,見李雲河、岳騰中都在場,坐在椅上一句話不說,便問:“怎麼了?”

    岳騰中遞過來一份文書,趙雲樓接過來一看,正是給玄元觀的回文。回文不長,眨眼功夫便看完了。

    之前報上去的兩份公文,一個是關於整個松藩衛地區道門機構齊提半格的建議,一個是在紅原地區特事特辦、設立特區的建議,兩份公文都已經批覆同意。

    看起來,總觀對川省提出的這份解決方案比較認可,又或許是總觀已經為此爭論得頭暈腦脹,不想再耽擱了。總之批覆的速度很快。

    回覆的公文中還表示,讓玄元觀、提調署會同川西總督衙門斟酌好人選之後,盡快報送總觀。

    如果按照這幾天李雲河等人提出的方案,松藩衛新立道宮的監院,將是省觀三都一級,自然是需要上報總觀覆核批准的,這一點毫無問題。

    這是好事啊,趙雲樓不明白的是,眼前這兩人怎麼如此沉默呢?

    很快,周峼也趕到了。人齊之後,李雲河讓大家議一議:“總觀的回覆諸位都看了,既然如此,咱們就一併討論吧。”

    李雲河頓了頓,道:“總觀讓咱們川省上報松藩衛道宮監院的人選,按照所提方案,這是省觀三都一級的高道,慎重起見,先放一放,先回去思考成熟了,再行商議。我的意思是,就從最易行的地方開始,今日先把松藩地區道門體系的架子搭起來。原來的十三座道廟,你們看該立幾個縣院?”

    岳騰中道:“此乃玄元觀和川西總督府的權責,我身為提調署同署,不好隨意置噱,或者我便暫且離開,待商議道宮監院人選時再來?”說著,便要起身出門。

    李雲河伸手攔住,道:“岳同署此言差矣。你在松藩鎮守了三年,這裡的情況你知根知底,在座幾位都是熟識的,這幾年相互配合也算默契,便留下來一起參詳。”

    岳騰中想了想,坐回原位:“那也好,和諸位一起琢磨琢磨,但我的意見作不得數,僅只備詢。”

    李雲河點點頭:“如此,便有勞了。岳同署先說?”

    岳騰中道:“松藩原有的十三座廟中,小河廟、松州廟、永鎮廟都已經是大廟,去年的信眾信力排名,這三座廟排名雖說不高,但各自信力值也都在十萬以上,明顯超過其餘。”

    周峼點頭,插話道:“不錯,如此分佈,也符合我總督府各衛所的整合。小河廟統轄小山衛、白馬衛,松州廟統轄松藩衛、婁山衛,永鎮廟統轄疊溪千戶所、赤水千戶所、平蕃千戶所。”

    三座道廟原來的廟祝最多只能升為三都,這不是提半格了,這是提了整整一格,至於升格之後的監院位置,那屬於府宮三都一級的職司,肯定不可能給他們。

    當然,最終選誰用誰,還是要由松藩衛道宮的監院來決定,按照分級管理的原則,玄元觀只管松藩衛的道宮,松藩衛轄下的各級道院,由松藩衛道宮自行管理。

    加上已經確定的紅原特區一院三廟,整個松藩衛的道門體系就確定了下來,包括一座道宮(待立)、四座道院、十三座道廟。

    基本上這個框架也是在座川省幾位大佬的共同認知。之所以要專門拿出來議一議,這也是必須的流程,坐到李雲河這個位置上,如果落一個獨斷專行的名聲,那是很不好聽、也不符合治政原則的。

    短短時間,這次議事便結束了。趙雲樓有些摸不著頭腦,跟著李雲河出了內書房,和他一起回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5 00:01
第六十九章 人選

    李雲河一路上沉默不語,腳步走得很快。

    趙雲樓跟著他進了房間,關上門,兩人坐下之後,他立刻問:“監院?今日……”

    李雲河道:“關於松藩衛地區道宮監院的人選,還需再斟酌斟酌。”

    趙雲樓一愣:“岳騰中有異議?”

    李雲河點了點頭。

    趙雲樓不滿道:“這是我川省道門的事務,哪裡輪得到他來指手畫腳?”

    李雲河道:“也談不上指手畫腳罷。畢竟,總觀也說了,讓玄元觀和提調署一起協商戰後事宜,只要提調署一天沒裁撤,他對此事就有建言之權。”

    趙雲樓生氣道:“那也是建言之權,監院你提出來的人選,他還能強頂著反對不成?”

    李雲河道:“雲樓,你這性子……我跟你說過很多次,胸中格局要大一點,要能容得下不同的意見。我並非因他反對而擱置,而是因他反對的意見有理而擱置。”

    “他是什麼意見?如何有理?”

    “陸騰恩去年剛升都府景壽宮的監院,還不到一年,驟然擢拔為一省三都階別的高位,於理不合,也難以服眾。”

    趙雲樓深吸了口氣,平復胸中的鬱悶,問:“那怎麼跟陸師侄說?這事兒也賴我,不應該跟他提前透露的。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李雲河安撫道:“也怪不到你,想讓他去松藩,當然要過問他的思路,聽一聽他對去松藩主持布道的想法,至於聽完他的思路,能不能擢拔,那是另外一回事。至於怎麼跟陸騰恩說……你就跟他實話實說。”

    事已至此,趙雲樓只得點頭,又問:“那岳騰中屬意誰?”

    李雲河望向窗外,良久,道:“景緻摩。”

    趙雲樓怔了怔:“怎麼會是他?為什麼會是他?”

    李雲河反問:“為何不能是他?”

    趙雲樓遲疑道:“他才四十來歲。”

    李雲河立刻回道:“這叫年富力強。”

    “可也太年輕了……”

    “誰說年輕人就不能挑起重擔來?當年我為三都之時,也才四十出頭。雲兆師弟為西真武宮監院時,才不過三十八歲。”

    “可……他怎能和監院比?怎能和雲兆師弟比?他也沒什麼突出的才能,至少這四年在潼川府平平無奇。”

    “卻可稱得上穩當二字。”

    “這……”趙雲樓有些摸不清李雲河的心思,道:“監院師兄,你也是知道的,前幾天請渝府的劉師弟代為說和,但景緻摩沒同意,跟宋致元至今鬧著彆扭。”

    李雲河沉默片刻,緩緩道:“因張師弟的身故,他心中的執念始終未息,但他針對的是趙致然,不是宋致元。”

    “他這是遷怒,多少有些過了。而且如今的形勢下,他依舊如此,一個不顧大局是跑不了的……現在岳騰中插了一手進來,我恐……”

    李雲河搖搖頭:“還是那句話,眼光長遠一些,氣量大度一些,不要只盯著這些小處算計,更不要把問題想複雜了。你能說岳騰中不是出於公心嗎?很顯然不能。既然如此,我們只需要考慮,景緻摩合不合適,能不能勝任。”

    趙雲樓道:“監院師兄,我以為不得不防啊。”

    李雲河問:“你還有更好的人選嗎?”

    “渝府的劉師弟呢?他幹了那麼多年,不僅經驗老道,人脈也廣……”

    “……我前幾天就找他談過,他身體不行了……”

    趙雲樓一驚:“劉師弟怎麼了?”

    李雲河解釋:“時常心中絞痛,看過大夫之後,說是胸痺之症。如今一直在用血府逐淤湯。我已經向玉皇閣的東方天師提過此事,他說此次議事之後,便讓劉師弟去一趟玉皇閣。”

    趙雲樓稍稍放下心來,以劉師弟尚不到六十的歲數,有玉皇閣出手,想必不會有大礙。

    趙雲樓想了想,又道:“我們還有夔州的薛騰賓。”

    李雲河反問:“岳騰中能答應?實話跟你說,別看他只有建言之權,但只要他不答應,咱們擬定的人選就算報上去了,你以為總觀能批麼?”

    趙雲樓呆了呆,問:“說了半天,松藩歸川省,人選歸總觀,是這個意思嗎?”

    李雲河緩緩點頭,低聲道:“現在看起來,至少第一任監院如此……”

    兩人沉默片刻,李雲河道:“雲樓,我知道,你自打張師弟出事之後,就對景緻摩不是很看得上眼,但那麼些年了,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要瞎猜疑,你剛才說景緻摩是遷怒,你這同樣也是遷怒。”

    趙雲樓道:“確實,我氣量一向不大。但張師弟出事後,景緻摩來往的都是些什麼人?師兄,他跟咱們不是一條心。這次岳騰中跳出來舉薦他,更說明了問題。”

    李雲河道:“跟誰一條心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事情,他只要跟道門是一條心,我們就沒有理由阻止他做事。”

    趙雲樓道:“師兄,你剛才說的話,其實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吧?”

    李雲河煩躁的擺了擺手:“你回頭去找他談一下,問問他,如果他去了松藩,他的思路是什麼,下面的人手安排又是什麼打算?”

    趙雲樓無奈:“知道了,師兄。”

    李雲河默默注視著趙雲樓離去,沉默了不知多久,走到桌邊,提筆寫信。

    “師兄如晤,前詩已鑑,意蘊高遠,心中感念。近日登白馬山雅望,偶有所得,依韻和拜。

    曰:

    離離南山巔,

    愔愔倒為乾。

    誰言芸芸眾,

    來生不成仙。

    又曰:

    金山銀水掛斜陽,

    風氤雲漠愁斷腸。

    細柳折遍三聲怨,

    雨灑征途故人殤。

    再曰:

    天穹罩離原,

    明月映孤溪。

    道緣何所望,

    長生未有期。”

    寫完後,李雲河取出《雲笈七簽》,翻頁一一對照,核實無誤,塞入信封之內,封好口,填上:雲翼師兄鈞鑑等字樣。然後取出一張飛符,將信沾於其後,往空中一拋,那飛符化作一點白光,往廬山方向去了。

    從李雲河的房中出來,趙雲樓慢慢向著府宮監院們居住的院子行去,走到一半,覺得有些口渴,又轉身回到自己房內,泡了杯清茶,不緊不慢的喝了。

    喝完以後,再次出門,走了一段,想了想,又拐到內書房去,在那些策論中翻出景緻摩的文章,捏著鼻子粗粗又瀏覽了一遍,然後才背著雙手,慢慢挪到景緻摩的房外。

    就聽屋裡似乎有人說話,趙雲樓大聲咳了一嗓子,敲敲門:“致摩在麼?”

    景緻摩開了門,恭恭敬敬道:“老都管來了。”將趙雲樓迎入房中。

    房內還坐著一位,卻是西真武宮方丈杜騰會。杜騰會笑著站起身來,稽首道:“老都管好。老都管有事,我就先告辭了。”

    見這兩人湊在一起,趙雲樓臉色不郁,也懶得跟他多說,只是點了點頭,任杜騰會離去。

    景緻摩重新換了一壺新茶,給趙雲樓端上來,趙雲樓沉吟道:“你那篇策論我是仔細看過的,很有年輕人的幹勁。但會不會有些過於強硬了?”

    景緻摩正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顯酷烈手段,怕將來埋藏大隱患。若說是有干天和,將來上天罪罰,都在我一人之身,為了道門大業,我願不惜此身。”

    趙雲樓緩緩點了點頭:“你既然有這份心思,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如今總觀已經議定,松藩新設道宮,在松藩道宮之下,再建四座道院,其中紅原的道院行特殊治策……關於紅原的道院,你有什麼想法?”

    景緻摩道:“聽說這是趙致然的建議?”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5 00:01
第七十章 對問

    紅原三部設立特區之計,出自君山廟祝趙致然的策論,這一點已經在提調署中有所風傳,景緻摩聽說這件事也不稀奇。只是上頭沒有明說,下面的人也只能猜測。

    趙雲樓點頭:“不錯,很年輕的一個人,同樣有幹勁,也有本事。聽說你一直對他有所成見……”

    景緻摩道:“我的確不喜此人。”

    “為何?除了……那件事以外,還有別的原因麼?”

    “身為館閣子弟,好生去煉他的長生就是,為何非要干涉十方叢林的俗務?館閣不得干涉十方叢林,這條規矩莫非是白訂的?訂立了也不用遵循?”

    趙雲樓問:“他是哪一年入的無極院?”

    “嘉靖十二年。”

    “當時他可是館閣修士?”

    “……不是……”

    “他為受牒道士是哪一年?”

    “嘉靖十三年。”

    “那時,他可是館閣修士?”

    “……不是……”

    “他升靜主是哪一年?升方主是哪一年?任君山廟祝又是哪一年?”

    “……”

    “那時他可是館閣修士?”

    “……不是……”

    “他入華雲館時,可曾如他人一般,向無極院遞交辭道書?”

    “……不曾……”

    “我再問你,他現在是不是依然為無極院君山廟的廟祝?他有沒有以華雲館的名義,處置過君山廟的事務?有沒有以華雲館名義,向無極院、西真武宮指手畫腳?”

    “……沒有……”

    “那我問你,既然他一直以十方叢林受牒道士的身份做事,也從來沒有以華雲館的名義指手畫腳,那你怎麼說他觸犯了館閣不得干涉十方叢林的戒條呢?”

    景緻摩滿臉脹紅,臉色很是難看。

    趙雲樓忽然間感覺心中暢快了很多,滿意的將茶水飲盡,又道:“先不說其餘,今天過來找你隨便談談,想到哪裡說到哪裡,你不要放在心上。”

    “是,老都管放心,我曉得。”

    “說說吧,你對松藩地區的道院設置有什麼想法或者建議?”

    景緻摩精神一振,沉吟片刻,侃侃而談:“松藩地區往日如一片散沙,這是因戰事的緣故。如今大軍得勝,將戰線推進到白河一線,有白河天險為塹,後方便算是穩了,八年前白馬山為夏軍偷襲的慘敗再不會重演。”

    趙雲樓點點頭,道:“說重點。”

    “是。故此,我以為,道院的設立,當與總督府協商,爭取做到一致。比如將小河廟、藩州廟、永鎮廟升格為道院,與紅原特區一道,作為松藩的四座道院。”

    趙雲樓眉頭挑了挑:“藩州廟?我記得藩州廟比松州廟差遠了,為何不是松州廟?”

    景緻摩道:“松州廟是松藩地區最大的道廟,我意以松州廟為根基,擴建為整個松藩的道宮。否則新建一座道宮的話,徒耗錢糧不說,時間上也要拖沓不少,不符合總觀盡快整合的要求。”

    趙雲樓對此倒是比較贊同,道:“難得你有這份心。那各院人選呢?包括紅原特區的方丈,也都說說。”

    “是。我潼川府張高功經義很好,我想推薦過去做高功。”

    “唔,似乎記得此人當年是潼川院試的案首?”

    “此人滿腹才華,讀書讀得很苦,中了案首之後,因對道經很感興趣,於是毅然投身道門。我敢說,三千道藏盡在其胸,他對經義的認知是常人難以企及的。”

    “接著說,還有誰?”

    “西真武宮的廖都廚。”

    “平平無奇的一個人,為何舉薦他?”

    “此人勝就勝在一個惟命是從之上,做起事來一絲不苟。”

    任何一個身為上位者,都需要幾個能夠惟命是從的下屬,這樣的下屬不問為什麼,只問什麼時候開始做。

    對景緻摩的選擇,趙雲樓也算理解。因道:“繼續。”

    於是,景緻摩又點了幾個人名,有些是他現在潼川府紫陽宮的下屬,有些是他當年在龍安府西真武宮的同僚,其中甚至還有夔州出身的道士,令趙雲樓稍覺放心。

    有這麼十來個人幫襯,一個新道宮的架子便搭起來了。

    趙雲樓暗想,難怪張雲兆當年大力培養此人,此人真是稱得上一個“穩”字。

    說完了道宮內部搭架子的人選,趙雲樓讓他接著說四座道院的監院人選。相比於道宮的三都和八大執事,這四個監院人選份量更重一些。

    景緻摩因此也慎重起來,每說一個人,就要思索片刻。

    趙雲樓就靜靜的聽著,中間不時發問,也僅僅是問為什麼,而不做傾向性陳述。

    聽到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趙雲樓問:“為何是趙致星?”

    景緻摩道:“趙門頭為人可親,與人相處極善,之所以把他安排在永鎮,是因為疊溪千戶所部民較多,我相信他可以很好的處理各部之間的關係。”

    趙雲樓追問:“既如此,為何不放在紅原特區?按照你的說法,與紅原三部打交道的事情,不是他更擅長嗎?”

    景緻摩道:“那裡不同,我認為更需要的是強硬手腕。既然總觀已經定了‘特區’的布道方略,我也不好擅自變更,但我認為這已經稍顯軟弱了,所以應當選擇一個敢於開創、心志堅定者去紅原,我認為安悅太乙院的曾致禮就很合適。他一手撲滅過苗部之亂,所以我想讓他去紅原當方丈,至於紅原的監院,是不是由總督府委任?會是誰?”

    “總督府還沒有做出決定……還有嗎?”

    “還有幾個人,我覺得也適合去松藩。”

    “說說?”

    “黎州水合廟的廟祝蘭致合、君山廟祝趙致然……”

    趙雲樓愣了愣:“趙致然?”

    景緻摩點頭道:“趙致然此人,我是心有芥蒂的。但老都管寬心,我景緻摩非是因公忘私的人。既然老都管已經講得很明白,趙致然的身份與總觀戒令不相違背,那我舉薦他又有何不可?”

    趙雲樓問:“你打算舉薦他做什麼?”

    景緻摩道:“趙致然當年在無極院時,月考、歲考皆為一等之列,入門一年便超過了很多學經多年的同門,由此觀之,其對道經的領悟能力是非常強的,功課也必然是極其紮實的。而他在君山廟的幾年裡,屢屢於治策上皆有創舉,能夠提出很多新奇的思路來,這一點我必須承認,我不如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9-6-15 00:01
第七十一章 何為胸襟

    景緻摩承認自己不如趙致然,這句話讓趙雲樓對他的惡感又褪去幾分,點頭道:“你有這份胸襟,也算難得。”

    忽問:“前幾日,提調署內傳言趙致然策論極佳,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景緻摩點頭承認:“的確是我所言,也是我的真實想法。只是不知怎麼流傳了開去。”

    趙雲樓擺擺手:“傳開便傳開吧,也不是什麼壞事。你接著說。你打算讓他去松藩哪個地方?是去哪個廟當廟祝?”

    景緻摩道:“不去廟裡,也不去院裡,而是去道宮。”

    趙雲樓皺眉:“他在君山廟做得如此出色——信力簿你也看了,全省鄉廟第一,超過了青城廟。舉薦他去道宮做什麼?”

    景緻摩道:“舉薦人才,當然是要舉薦他做最合適的事務。我認為,他的大才遠遠不是一個道廟能夠容納的,但是讓他去道院,連跳兩級,卻又與成例不符,且年紀輕輕,容易遭嫉,反而是害了他,此非我道門用人的本意。”

    這話說得大義凜然,倒令趙雲樓一時間不好回答。

    景緻摩微笑道:“在我看來,他功課紮實、經義精深,治策如此新奇,思路如此開闊,最合適他的地方,應當是經堂之中。除了可以專心學問,提出符合整個松藩衛適行的好策略,還可以帶出一批學問好、有見識的人才,豈不是比困居一隅強上百倍?因此,我想舉薦他為道宮經堂的靜主——這個值司,他當年在無極院也做過,想必輕車熟路。他若想做事,以道宮經堂靜主的身份,我讓他專責一項,豈不是更明正言順、更有高度?”

    經堂靜主,這是整個道門十方叢林中最清貴的職司之一,每一個靜主的將來,都是很大一片光明錦繡的前程。李雲河、趙雲樓、景緻摩等人,當年都是從經堂中走出來的,要麼經主、要麼靜主,這樣的履歷,也為他們之後的一帆風順鋪墊了堅實的基礎。

    更何況,松藩地區即將設立的道宮,要比別處州府道宮高半格,趙然如果當了靜主,相當於無極院三都的級別,而且更加尊貴。

    作為相互間“仇視”的其中一方,景緻摩此舉,算得上相當大度了。

    不,不僅僅是大度,而是胸襟開闊,極有氣魄!

    趙雲樓滿心狐疑的打量著眼前的景緻摩,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趙雲樓回去後,便將自己和景緻摩的一席談話原模原樣告知了李雲河。

    李雲河聽罷,捏著茶盞良久不語。

    趙雲樓想了想,問:“莫非他想拉攏趙致然?一個府宮監院,即將登上省觀三都一級,有這個必要麼?渝府的劉師弟當日為他和宋致元、趙致然緩頰之時,他的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沒過幾天,就能唾面自乾?”

    李雲河忽道:“勞煩師弟,再走一趟,把這番話告訴趙致然,看看他是怎麼說的?”見趙雲樓有些不解,緩緩道:“不在山中,其實更加難以見識真貌。”

    趙雲樓似有所悟,點著頭要出去,卻又被李雲河叫住:“你去不好,想聽真話,師弟還是去找宋致元談吧,把這些話告訴宋致元,其餘什麼都不用講。”

    趙雲樓去尋宋致元的時候,水合廟的廟祝蘭致合正在趙然的房中,他是專程過來拜訪趙然的。

    因為趙然頭上有“館閣仙師”的光環,所以蘭致合的態度很是恭敬。

    趙然對這位在困境中依然做得很出色的廟祝很有好感,與之詳談甚歡。

    道門總觀是以信力值總量來排名的,殊不知這種排名方式其實並不全面,趙然在看總量的時候,習慣腦補一個人均值,只可惜信力簿上沒有各地的人口數量,只能在合適時機自己去收集。

    詢問了黎州水合村的人口情況後,趙然對這位蘭廟祝的能力又高看了一眼。水合廟所在的水合村及周邊山區,人口加起來大約兩千多人——具體數目蘭廟祝也說不清,這倒不是能力問題,而是理念問題。

    按照這個數目推測下來,如果取中間值的話,水合廟的人均信力值,嘉靖十九年約為十三圭。君山廟的人均信力值則為二十五圭,大概是水合廟的一點九倍,不到兩倍的樣子。

    當然,趙然計算君山廟人口的時候,是把西線和東北線兩條道路沿途的百姓,包括青口鎮那一千多人,都納入進來計算。如果單純計算君山本地百姓,人均信力值則超過三十圭。

    這麼一算,水合廟的成就其實是相當了不起的。要知道,君山地區趙然的投入是多少?水合地區蘭致合又能投入多少?二者的投入量相差巨大,不是一個等級上的水平。

    如果這麼比較,依舊找不到清晰概念的話,可以再拿同為無極院轄下的龍山廟來對比。

    龍山廟覆蓋人口八千多,嘉靖十九年信力值為六萬二千,全省排名第五十三位,處於中間檔次。估算人均值,則不到八圭,只有水合廟的三分之二。

    可是百姓的生活水平呢?明顯要比水合山區強上一個檔次!

    因此,蘭廟祝很敬佩排名第一的趙然,趙然對蘭廟祝也高看一眼,兩人互相汲取經驗,相談甚歡。

    也不知過了多久,宋致元登門了。

    蘭廟祝駭了一跳,對他來說,一府道宮的監院,那是平日望之而高不可及的存在,沒想到還衝自己微笑致意,真是有點暈眩啊。

    這位廟祝倒也有幾分眼力架,知道宋大監院必有事情,於是趕緊告辭離去。

    宋致元問:“此人是誰?”

    趙然道:“黎州水合廟的廟祝。”

    宋致元毫無印象,略有些茫然:“你在黎州還有朋友?”

    趙然道:“也是這次大議事認識的,他做了個發言,很有意思。”

    宋致元點了點頭:“排名前十吧?黎州那個地方,能排到前列算是相當難得了。”

    趙然道:“排名倒數第六。”

    “嗯?”

    “雖是第六,但其中內容大有可觀。”於是趙然便將自己估算的人均值情況跟宋致元講了一遍。

    宋致元大感興味:“以前在看總量排序的時候,也會大致評估一下其規模和富庶情況,但從來沒想過信力還能有人均值這麼一說……總量比人口……有意思,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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