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607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22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兩天子之戰(三)

    傳令兵抵達左翼後,傳達的是一份在戰略上很詳盡的命令。

    「攻敵側翼,若敵接招則需要將戰線拉長兵力薄弱;若其不接招則會選擇朝中心退卻。」

    至於具體怎麼部署,那是左翼主將們的事,適不可能下達讓某個連往前推進幾十步這樣的命令。

    左翼主將很容易就理解的適的意思。

    適的意思是將進攻的重點放在敵軍右翼的側後,一旦側後受到威脅,聯軍右翼要麼選擇防守側後增加兵力;要麼選擇放棄右翼向中軍方向撤退。

    若是增加兵力防守側後,意味著原本是一條直線的陣線變得更長,兵力也就更加薄弱。若是朝中心退卻,那麼意味著整個聯軍主力的戰線都縮短了,墨家可以更加從容地包抄,壓縮聯軍的施展空間。

    所不同之處,在於前者的話,騎兵唱主角;後者的話,炮兵唱主角。

    本來墨家的左翼並沒有完全展開為進攻陣型,兩個旅一起,第一旅在前,第二旅分為兩部在側後,後面還有預備隊和成連隊的騎兵,這是做了一個防守反擊的陣型展開。

    現在命令他們提前進攻,左翼主將便命令在前面的那些旅不動,在後面保持縱深陣型的旅從兩側出擊,在前面整隊。

    本來在第一線側後的那些旅紛紛從橫隊展開的前面的旅的兩側向前行進,很快完成了整隊。

    這一切,都在對面聯軍右翼主將的眼中,透過望遠鏡他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看著對面陣地上,墨家原本在後面的步兵用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完成了陣前整隊,聯軍右軍主將的臉上汗水涔涔。

    泗上的解懸軍現在到底多能打,已經很多年沒人知道了。

    雖然打到現在,齊軍在分散的戰場上已經丟了萬餘人,可大部分齊將以為墨家所依仗的就是銅炮數量和兵力優勢。

    這一場陣前變陣整隊,徹底擊垮了聯軍右軍主將心中的那一絲自我安慰。

    能夠在這麼快的時間內完成後變前的隊形重整,齊軍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這麼快,而且恐怕要花至少三倍的時間。

    陣型齊整,絲毫不亂,能夠做到在陣前變陣整隊且速度極快的步兵,意味著戰鬥力,這一點齊國經過軍事改革之後齊將有所瞭解。

    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聯軍右軍主將心想,只怕要完。

    田鞠的構想,是認為墨家會把所有的主力都集中在左翼三柳社那邊,認為右翼最起碼能夠保持一個僵局。

    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將兵力在右翼展開反擊。

    現在看來,墨家的總兵力比聯軍多出了五成,使得即便右翼面對的不是墨家的主力,依舊有極大的壓力。

    眼看著對面的騎兵已經動了起來,聯軍右軍主將急忙讓傳令兵奔到中軍,詢問關鍵。

    右軍只有八百騎兵,側翼的安全根本不能保障。

    現在右軍的選擇不多,墨家一旦開始進攻,指望著八百騎兵擊潰反擊墨家左翼的三千騎兵根本不現實。

    炮兵的數量更是和對面差了數倍。

    那麼,要麼將原本就已經薄弱的步兵繼續攤開加強側翼;要麼就得收縮防線,在兵力保持足夠厚度的情況下縮短戰線。

    他必須要問清楚,田鞠到底準備怎麼應對墨家左翼的進攻?

    按說,照著田鞠所想,調動墨家,趁著三柳社混戰的時候調動兵力去右翼反擊,那麼就必須要繼續保持陣線的寬度。

    不然的話,若是右軍收縮,陣型越發狹小,那麼田鞠的設想就是空想了:狹窄的正面,再怎麼調動,也不可能調出足夠的時間差。

    可若是保持原本的陣線寬度,騎兵不足,這就又需要把兵力攤薄。

    加強側翼,等同於延長了陣線,一旦墨家還有餘力,在右軍的正面突破了怎麼辦?

    那麼薄的陣線,一旦突破,那就是右軍的全面潰敗,到時候還談什麼調動兵力集結於右翼反擊?

    炮聲轟鳴中,墨家左翼的騎兵已經開始朝著聯軍右翼的側後移動。

    陣前重新整隊的步兵,也開始向前推進。

    墨家這樣做,也一樣等同於將自己的陣線拉長。

    然而一則墨家有兵力優勢;二則墨家的純隊步兵的橫隊更寬,本來同樣數量的兵力在一線展開墨家軍制下的正面就更寬。

    若不是墨家預留了大量的預備隊成梯隊配置,陣線還可以更寬。

    現在墨家主動拉長的陣線,對於墨家而言還有足夠的兵力維持陣線的完整,可聯軍若是被動接招,就會讓兵力不足的窘境更加明顯。

    此時墨家左翼的軍陣內,左翼主將盯著側面的一座幾十米高的小土丘,正在部署進攻計畫。

    參謀部的人早早制定了各種預定的方案,側面的那座在聯軍陣前的小土丘,是聯軍右翼的支撐點。

    聯軍右軍的主將也算是知兵之人,因為墨家的炮兵優勢,所以他將集結起來的部隊集中在了小土丘的後面。

    這樣一來,墨家優勢的銅炮就沒有辦法有效地轟擊聯軍右軍的主力兵卒。

    但成也如此,敗也如此。

    這座小土丘擋住了墨家的銅炮,但一旦這座小土丘被攻佔,聯軍右軍的支撐點被奪,把炮兵拉上去,步兵守住聯軍的反擊,整個聯軍的右翼就會崩潰。

    很顯然,對面聯軍主將的意圖,是通過小丘來做支撐點,掩護其主力不被墨家的銅炮襲擊,然後以小丘做誘餌,試圖打成添油的爭奪戰,以彌補兵力上的劣勢和對射的劣勢。

    如果墨家左翼攻此小丘,那麼在小丘反斜面的聯軍步兵就可以發動反衝擊,利用混戰長矛手的優勢,驅趕墨家的步兵離開小丘。

    以此小丘為依託,聯軍向小丘右側就是整個聯軍的最側翼了。

    墨家左翼主將的進攻計畫,是以前面的推測推斷為基礎的,所以他不可能遂了對面主將的意圖。

    在他看來,自己這邊的優勢是炮兵和騎兵,對面聯軍只有八百騎兵,己方的騎兵可以輕易地將他們驅趕走。

    小丘固然重要,但是如果以小丘為主要進攻目標,很可能就會打的極為漫長,至少要反覆爭奪到正午才有可能拿下。

    拿下的話,可以說敵軍的右翼就徹底崩了,但漫長的爭奪不知道會出什麼變數。

    本來左翼不是主力,可左翼的主將和各個旅的旅帥、師長們,卻希望能夠在這場很可能是與中原諸侯的決戰中立下大功,再之後戰功只怕是越來越少了。

    上面的命令是試探進攻,看看聯軍的應對,不管是聯軍選擇增兵加固右翼、還是右翼崩潰聯軍退縮,這都是可以接受的結果。

    既是這樣,左翼的眾人自然是希望達成一場漂亮的側翼擊潰戰,而不是不斷進攻迫使聯軍分兵支援。

    所以,墨家左翼這邊的進攻計畫是佯攻小丘、以側面的騎兵配合快速機動的炮兵和步兵,在側翼發動決定性的進攻,而不是依靠小丘的地勢取勝。

    以此計畫為基礎,墨家左翼的部署也就清晰明了。

    以三個旅的兵力,在小丘附近集結,佯攻小丘,假裝要爭奪小丘,如果能拿下最好,如果拿不下那麼就在這裡吸引聯軍右翼的注意力,威脅小丘的靠近中軍的一側。

    三千騎兵、所有的騎炮、部分旅屬的快速機動的小炮,三個旅的步兵,則在小丘爭奪戰的時候機動到小丘靠近戰場邊緣的一側。

    炮兵迅速展開後,騎兵衝擊,步兵跟上撕開缺口,直接從側翼擊潰聯軍右翼主力。

    小丘就在那裡,不會長腿跑了,所以只要人沒了,小丘自然也就奪下了。

    一旦奪下小丘,炮兵立刻部署在小丘上,轟擊聯軍中軍,左翼兵力在側面展開,將佯攻防守方向打成主攻,成為此戰功勛之首。

    如此一來,整個左翼的兵力都幾乎掏空了,只剩下少數的預備隊。但一來熱氣球可以觀察戰場的局勢,敵軍調動可以提前知曉;二來一旦敵軍大規模調動,中軍和右翼兵力優勢更大,到時候也算是完成了調動敵軍的任務。

    至少是個完成任務、打的順了則可能是做主力的右翼和中軍要變成配合他們作戰的大功。

    他們雖然不是主力,可面對側面的聯軍,依舊有兵力優勢。

    兩刻鐘後,小丘方向的戰鬥已經開始。

    小丘上此時還沒有聯軍的步兵,但是小丘下準備第一波進攻的四個連隊都知道,聯軍的步兵就藏在小丘的後面,一旦他們接近小丘頂部的時候,他們就會發動反擊。

    在熱氣球的觀察之下,聯軍戰場的部署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兩個旅配屬的小炮都已經在小丘下展開,側面已經開始了交戰,後面配屬於整個左翼的銅炮也可以在必要的時候轟擊小丘。

    小丘上現在之所以沒有人,那是因為最開始上面駐守的兩個齊軍連隊在半個時辰的炮擊內已經被銅炮徹底毀掉,現在聯軍不敢把兵力提前拉上小丘,那樣會成為靶子。

    只有等待墨家步兵開始衝擊小丘的時候,從反斜面結陣保持完整的陣型在小丘上混戰,讓墨家的炮兵無法發揮。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22
第二百六十七章 兩天子之戰(四)

    四個步兵連在小丘下展開,沒有一枚鐵彈從他們的頭頂飛過,這讓六百名步兵頗不適應。

    前排的墨者或者是不時墨者而是單純為了拿雙倍超額服役補貼的老兵小聲打趣道:「還沒有打過沒有炮兵掩護的仗呢。」

    他們的確有些不適應,軍官們剛剛告訴他們,聯軍的步兵就在小丘的後面,一旦他們登上小丘,聯軍的步兵必要反擊。

    所以他們都將短矛提早地插在了槍口下,聯軍冷熱兵器混合,還有很大一部分數量的長矛手。

    這種反斜面佈陣的噁心之處,就在於揚長避短,使得聯軍免於墨家優勢火炮的襲擊,又能夠在步兵登上小丘之後以密集隊形反擊。

    戰鬥工兵會在步兵鞏固了小丘上的防禦之後再上去構築營壘,從而方便炮兵在上面展開,轟擊聯軍。

    這四個連隊面對的將是一場真正的惡戰,一場沒有銅炮掩護、沒有騎兵突擊的惡戰。

    雖然這些步兵們不是不會打這樣的仗,但至今為止能夠逼得墨家以步兵對沖肉搏的將軍也算是一時翹楚了。

    小丘不是很大,不足以展開太多的兵力,但又至關重要,使得雙方不得不以添油戰術互相絞殺。

    側面靠近中軍一線的進攻部隊已經開始交火,雙方距離大約八十步的距離對射,聯軍很不佔優勢,但大約是因為遠距離對射的緣故,陣型還算完整,還能夠保持不散。

    鼓聲咚咚,第一波進攻的四個連隊整理完畢,伴隨著鼓聲開始了進攻。

    他們的前面沒有敵人,至少看不到敵人,但他們知道一旦登上小丘就要面臨敵軍的反撲。

    肉搏戰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他們可能是第一波面臨沒有被炮兵打散陣型就肉搏的墨家步兵。

    帶著野雞毛高冠的軍官步伐穩定,旁邊的士兵則慢騰騰地向前挪動,小丘雖然不大,可是登上去依舊不容易,沒有辦法邁開大步,只能選擇一點點地向前挪動。

    旁邊也沒有什麼可以供抓一把的草木,行進的速度很慢,若是小丘上有幾門聯軍的銅炮,可能這一次進攻此時就可以宣佈失敗了。

    但若是小丘上有幾門聯軍的銅炮,此時也必然早早被打成廢墟。

    小丘的背面。

    嚴陣以待的齊軍連隊正在等待著命令,長矛手已經列陣完畢。

    火繩槍手距離小丘的頂部只有四十步的距離,一旦要是小丘上面墨家露出頭,他們就會選擇一次齊射,然後讓長矛手攻上去,自己在後面掩護。

    齊軍士卒的情緒很穩定,他們不知道大局如何,但卻知道從清晨墨家陣地上的銅炮開始轟鳴的時候,他們就沒有遭到鐵彈的襲擊。

    這是一個好兆頭,也是一個穩定軍心的手段。

    士卒們很難理解,如果放棄這座小丘而被墨家攻下展開炮兵的後果。

    於他們而言,他們只需要知道自己現在沒有被鐵彈擊中、身邊的同袍夥伴沒有被學血淋淋地被擊殺就好。

    他們看不到整個戰場,更因為他們在小丘的後面,更是不可能知道戰場的局面。

    他們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身邊、四周、前後。

    若是身邊前後三十步之內死的人太多,他們就會以為自己已經敗了,便會選擇向後疾走以逃亡。

    齊軍主將的佈陣完美地避開了這種炮擊帶來的恐慌和混亂,但也讓己方陷入了危險當中,這座小丘就絲毫不能放棄,一旦放棄將會帶來整個右翼的崩潰。

    支著支架的火繩槍手汗水涔涔,他們看不到小丘另一面的情況,只能聽到對面越來越近的墨家的軍鼓聲和踏步聲。

    他們需要在墨家露頭的瞬間開槍,只有這樣才能夠保證第一波火力的壓制。

    依靠他們的射擊將墨家密集的陣型打開缺口,這樣長矛手才可以實施反斜面的反衝擊,將墨家的第一波攻小丘的部隊驅趕。

    沉重的火繩槍壓在木質的支架上,齊軍的火槍手忍著砰砰慌亂的心跳,等待著最後的機會。

    軍鼓聲越來越近,齊軍的貴族軍官們也都高喊著號令,火繩燃燒瀰漫的味道有些刺眼睛,但齊軍的火槍手們依舊眯著眼睛不敢眨眼片刻。

    小丘的正面,墨家的四個連隊距離小丘的頂部只有二十步距離的時候,軍鼓聲忽然變動。

    連長們高聲喊道:「停步!」

    還有二十步就要衝向山頂的士兵們停下了腳步,後面還有軍鼓聲傳來。

    有人悄悄向後看了一眼,又有四個連隊的步兵跟在了他們的後面大約三十步遠的地方。

    看樣子這一次對這座小丘,主將是下了血本,一次性展開了八個連隊將近一個旅的步兵,形成波次。

    最前面的四個連隊短暫的停步之後,軍官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等到後面的四個連隊靠近到二十步左右的時候,前面指揮的軍官忽然下令道:「慢步走!」

    最前面的四個連隊的士兵顧不得去想現在慢步走的意義,現在小丘頂部沒有敵人,軍官們判斷敵人就在小丘的後面,所以與其等著爬上小丘露頭被襲擊,不如現在就慢步靠近,登上小丘高點之後立刻齊射。

    齊射之後可能便要選擇衝鋒,直接衝擊墨家是有優勢的,這幾個旅都是標準的純隊旅,沒有冷熱兵器混合,沒有火繩槍和長矛手的組合,而是單純的可以裝備短矛的燧石槍。

    二十步的距離其實很近,但在最前排展開的四個連隊的士兵看來,這二十步的距離極為壓抑。

    如果是山丘上直接有肉眼可見的敵人,他們並不會害怕。

    相反,這二十步的距離很平靜,甚至沒有炮彈和槍聲,也看不到任何一個人。

    腳下只有之前在這裡固守的兩個連隊的齊軍的不少屍體,這座小丘成為之前半個時辰炮擊的重點對象,兩個連隊的齊軍步兵還未接戰就已經被墨家密集的炮擊毀掉。

    一百多具屍體在地上,許多人的死狀極為淒慘,因為這些鐵彈都是實心的,不是爆炸的,反倒是死的更慘。

    一旦被砸中,要麼斷腿要麼斷胳膊,要麼就是整個胸口都被砸扁,即便僥倖當時不死,很快也會流乾鮮血。

    行進的排頭兵耳中,周圍是安靜的。

    沒有慘叫,之前被炮擊的人即便當時不死,又流了大約半個時辰的血,如今也定然活不了的。

    腳下時不時會有鬆軟的屍體,才死了不到一個時辰,屍體還是軟的,尚未硬。

    一些老兵僅憑著腳下屍體的感覺,就能知道這個人大約死了多久,他們不少人在南海鎮壓過當地的反抗力量,一個個手上都可謂是沾滿了鮮血。

    即便是真正見過血的老兵,這時候也是緊張的。

    他們可能面對過列陣的敵軍,甚至親眼見過距離自己二三十步的敵軍點燃火繩的火槍對準了自己。

    但此時畢竟不同,眼前沒有敵人,可誰都知道一旦踏上小丘定然會遭到一陣密集的槍擊。

    這種感覺很不好,很壓抑,很讓人承受不住。

    一個士兵腳下踩到了一攤血,被死屍的手臂一絆,踉蹌了一下,旁邊緊張兮兮的一個夥伴差點就勾動了扳機。

    可能連軍官的側臉上都有汗水。

    寂靜、未知,這原本互相對射的戰場更加讓人難以承受。

    二十步縮短為十步,十步縮短為五步。

    前排的老兵深吸一口氣,各自暗暗祈禱著對方的第一輪射擊不會擊中自己。

    當他們踏出最後一步,終於看到了小丘背後的齊軍時,齊軍的貴族軍官高喊著射擊的命令。

    小丘的側後,六個齊軍連隊的步兵嚴陣以待,他們陣型極為完整,之前完全沒有遭到炮擊。

    將近五百名火繩槍槍手分為了三列,第一列射擊之後迅速退後裝填,第二列的人立刻上前將自己的火繩槍架在木叉上。

    砰砰砰……

    這麼近距離的齊射,在前排攻上小丘的四個連隊的步兵當即有將近一百而是人倒在了地上。

    齊軍的火繩槍口徑更大一些,裝填速度雖慢,但是威力很大。

    墨家先攻的四個連隊瞬間被殺傷了四分之一,四個帶著高高野雞毛冠的連墨者代表被擊中了三個,只有一個沒有受傷。

    率先登上去的四個連隊中的一個,連長和連墨者代表全部陣亡,一個連損失過半,幾乎是瞬間,這個連就崩潰了。

    原本就是壓抑的行軍,小丘上的那一條棱線,就像是泗上槍決罪犯時候的那條線一樣,自己需要親自走過去承受死亡。

    這一個連瞬間被擊潰,朝著來的方向退去,剩餘的三個連則站穩了腳跟。

    在齊軍三輪輪射的間隙,登上小丘的墨家軍官高聲喝令,命令剩餘的三個還未潰散的連隊整隊舉槍。

    來不及看看身邊倒下的夥伴是死是活的步兵們,剩下的三個連的前排兵立刻舉起了火槍,後面的則向前一步補上前面露出的空隙。

    各個連隊的墨者、司馬長、連長等或是有志於天下芬的義士或是軍官們填補了空缺。

    對面齊軍的長矛手已經發動了衝擊,這一次反斜面射殺的效果很好,諸侯已經很久沒有打過一次對射直接讓墨家一個連隊徹底崩潰逃走的仗了。

    戰場上最重要的,是眼前幾十步之內的局面,這些齊軍的長矛手看到了墨家那個連隊的崩潰,也看到了先登上小丘的墨家士兵成排地倒下,於是信心滿滿。

    鼓聲激盪,大約五百名長矛手開始了衝擊。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22
第二百六十八章 兩天子之戰(五)

    山坡上倖存的墨家軍官心中暗驚,心想幸好齊軍裝備的都是老舊的火繩槍,威力雖大,但是因為火繩是明火的緣故不能夠排成更為密集的隊形。

    若是對方全部換裝了燧石槍,只怕這一次反斜面的齊射衝擊,自己這邊的四個連隊瞬間就要被打崩。

    此時潰逃了一個連,剩下的三個連也傷亡幾十,好在因為對方的火繩槍不夠密集,剩餘的建制還算完整,迅速整隊之後還有一戰之力。

    他們身後三四十步外,還有四個連隊的第二波次的進攻者,只要能夠穩住,就有一戰之力。

    排著密集陣型的齊軍長矛手越發靠近,在小丘頂部存活下來的墨家步兵也完成了整隊和舉槍,在相距二十步的時候,存活的軍官下令齊射。

    硝煙四起,密集的齊射之後,軍官抽出配劍,高呼衝鋒的口號,帶頭借助自上而下的威力猛衝了下去。

    就像是小丘上的墨家連隊被一次輪射瞬間潰散了一個連一樣,墨家的士兵不是特殊材料製成的,齊軍的士兵也不是特殊材料製成的,更為密集的燧石槍陣型的齊射遠飛鬆散的火繩槍的齊射能夠比得上的。

    硝煙中,二百多名齊軍矛手被擊中,原本密集的陣型瞬間出現了幾處巨大的缺口。

    小丘頂部的墨家步兵跟隨者軍官衝進了齊軍已經漏洞百出缺口四布的陣型之中,矛手後面的火繩槍手還未完成裝填。

    幾乎是接敵的瞬間,兩個被徹底打散了的長矛手連隊就潰散了下去,他們的潰散直接導致了與他們配合的火繩槍手難以抵擋,紛紛後退。

    剩下三個還沒有逃走的矛手連隊也已經散亂,齊軍軍官沒有想到小丘上的墨家連隊會在承受了一次射擊之後還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整隊並且反衝擊。

    即便儘可能做到了威力和重量的平衡,插上了短矛的燧石槍依舊有些沉重,但幸於在山頂齊射了一次,佯攻的長矛手的陣型被打散,墨家還是佔據優勢的。

    前面拚殺的時候,第二波次的四個連隊也已經爬上了小丘的頂部棱線上,展開之後開始避開前面搏殺的同袍朝著兩側那些還在試圖裝填的齊軍火繩槍手射擊。

    齊軍陣後,右軍主將明白這座小丘的重要新,也明白自己為了躲避墨家的銅炮選擇在小丘後面列陣有利有弊,這時候他已經顧不得許多,只能讓第二波次的六個連隊填上以反擊。

    他的側面,墨家的輕騎已經將他手裡的八百騎兵驅趕走了,他不得不將本就不多的兵力又在側面部署以防備墨家的騎兵。

    而在小丘靠近中軍的一側,墨家的步兵也在猛攻,那裡還有火炮的支援,在那裡的大約兩千人已經承受了將近一個時辰的炮擊,陣型已經是搖搖欲墜。

    現在他手裡的兵力實在是捉襟見肘,本以為墨家將大量的兵力部署在聯軍的左翼,哪曾想自己這邊墨家的兵力依舊佔據很大的優勢,只是第一波猛攻就已經導致他有些難以支撐。

    此時聯軍右軍主將心中對於田鞠已經是罵到了爺爺輩,但還沒有罵祖宗十八代,不是不想罵,而是到祖爺爺那一輩的時候都是一家人,沒法罵,大約這也是所謂貴族精神彬彬有禮的一個原因,往上數都是親戚,分封下去的都是一家人,也實在不好像是泗上賤民那麼粗俗開口就罵祖宗十八代。

    他心想,泗上所傳的紙上談兵這四個字,簡直太適合田鞠了。

    要在右翼集結反擊,可右翼的兵力這麼少,現在還不趕緊支援,自己能不能撐到三柳社那邊的墨家主力展開都未必。

    如果在之前能夠瞞著墨家,將主力悄悄調動到右翼,其實也確實會有機會。

    比如現在,右翼面對的墨家這就算是已經展開了進攻陣型,自己手裡若是有一支六千人的騎兵、兩萬步兵,在墨家選擇進攻展開之後反擊,倒是真有可能直接將右翼的墨家打崩。

    因為陣型展開為進攻,而且展開的兵力過多,一旦要是反擊成功就會立刻潰敗,而沒有機會穩固堅守。

    然而墨家陣地上升起的熱氣球,和聯軍主力不能夠晚上悄無聲息行軍的素質,都使得這種構想成為了空想。

    田鞠選的是一條最難的路,或者說是被逼出的一條不得不這麼做的路。

    他需要右翼前期頂住維持陣線寬度、後期三柳社要頂住墨家的頭兩次攻擊後逼得墨家將主力展開、將中軍的預備隊調往三柳社方向,然後才可以將三柳社附近的聯軍的預備隊調動到右翼。

    任何環節,缺一不可。

    但現在看來,且不說三柳社那邊能不能靠不動預備隊的兵力就逼得墨家把主力全部展開,就說此時的右翼在墨家的第一波攻擊下就快要撐不住了。

    若是自己手裡還有四千騎兵,只要能驅趕走墨家的騎兵,他就能再往小丘方向調集更多的兵力,形成添油戰的反覆爭奪拖延時間。

    可問題是整個聯軍只有六千騎兵,自己這邊的八百騎已經崩潰,主力那邊還要盯著墨家的騎兵主力,根本就是連一個兵騎兵都調不過來的。

    田鞠讓他頂住,現在他卻急著派傳令兵請求田鞠至少再調過來兩個旅,否則他就要撐不住了。

    小丘上的爭奪還在繼續,墨家第一波三個連隊的反衝擊為後續波次的連隊爭取了時間,也爭取了空間。

    如果在兩刻鐘之內還沒有奪回小丘,那麼以墨家那些以低賤礦工出身為多的戰鬥工兵的挖坑速度,恐怕用不了半個時辰,上面就會修好築壘,銅炮也會被拉上去,到時候自己這邊就要徹底崩盤了。

    現在第二波反擊的步兵已經展開,他也急躁地命令第三波反覆爭奪的步兵展開,靠近小丘,火繩槍手在小丘下支援。

    幸好自己選擇的反斜面戰場,以至於墨家的銅炮沒法轟擊,自己這邊的主力建制還完整,對射的話兵卒還能夠挺住,同時還可以避免銅炮帶來的士氣低落。

    小丘的另一面。

    墨家的第三波次支援小丘的步兵連隊也在展開,戰鬥工兵們緊隨其後。

    而在小丘下集結的部隊之後,還有兩個旅的步兵以密集縱隊的陣型等待著。

    墨家左翼的主將的意圖,是以小丘方向吸引齊軍的注意力,而實際上要依靠騎兵的優勢,以騎兵配合步兵炮兵直接在側面發動總攻,直接擊潰掉齊軍的右軍主力。

    小丘雖然重要,齊軍也肯定知道,定然會反覆爭奪,沒有一兩個時辰難以穩固。

    而且齊軍靠著噁心的反斜面棱線,使得墨家的炮兵優勢根本沒法發揮,只能選擇對射和對沖,這就使得齊軍和解懸軍之間的差距縮小了,傷亡比很不好看。

    既是如此,左翼的主將自然是想以長攻短。

    現在小丘的棱線處在己方這邊,這座小丘遮擋了墨家炮兵的視線,也遮擋了齊軍的視線。

    側面騎兵已經驅趕走了那八百騎兵,傳令兵回報說齊軍在側面選擇了極為密集的陣型以防備騎兵突襲——這個消息翻譯成另一種意思,就是齊軍選擇了密集陣型以迎接炮兵和橫隊步兵的齊射。

    在小丘棱線的遮掩下,後面的兩個旅外加一個做預備隊的旅,十四門旅屬小炮、六門騎兵炮,兩個連的精銳先登營擲彈兵,開始迅速地朝著側面機動。

    小丘上會流很多的血,但相對於整個戰場,這些血總歸是必要的代價,不然就得流更多。

    當左翼主將抬頭觀察小丘的時候,第一波次成建制的三個連已經退回了棱線處,第二波次的四個連正在射擊,看樣子又準備肉搏反衝擊。

    督檢部的內衛騎兵正在收攏第一波潰散下來的那個連隊的士兵,連長和連墨者代表都陣亡了,也就沒有什麼可懲罰的,只需要收攏完畢暫時不能用於戰場罷了。

    「讓第四波的四個連展開,做好登丘準備。」

    為了這座小丘,他已經展開了十六個連隊,將近兩個旅的兵力,甚至只留下了少量的預備隊。

    而這一切,不過只是佯攻。

    呈密集縱隊的兩個旅的步兵已經開始朝著側翼機動,沒有步兵和炮兵的配合,單憑騎兵無法打開缺口。

    但有利於防守騎兵衝擊的陣型,必然不利於防備炮擊和步兵,這是武器裝備導致的必然。

    齊軍的冷熱兵器混合編隊、緩慢裝填過於沉重不能夠插入短矛的火繩槍,都使得齊軍在沒有騎兵掩護的情況下想要對抗騎兵,只能以密集的陣型防守。而這都是炮兵和橫隊部隊最喜歡的靶子。

    在密集縱隊行軍的狀態下,部隊行進的速度大約是每刻鐘七百步左右,換言之,小丘這裡的反覆爭奪至少還需要堅持兩刻鐘的時間,才能夠使得側面的進攻得以展開。

    銅炮只能支援靠近中軍的那一側,對小丘後面無能為力,而若是調整部署齊軍也一樣會選擇調整部署,只有依靠人命佯攻來創造機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23
第二百六十九章 兩天子之戰(六)

    小丘上,第二波次的四個連隊也已經開始了反衝擊。

    很短的時間內,小丘棱線附近已經倒下了雙方的六百多人。

    齊軍的反撲非常凶悍,貴族們袒著右臂,頭上綁著赤幘,甚至不穿皮甲,帶頭衝鋒。

    這麼近的距離,根本沒有辦法完成第二次裝填,因為齊軍選擇的位置十分巧妙:炮兵打不到,而墨家步兵不越過棱線根本無法攻擊,一旦越過棱線就會遭到齊軍火繩槍的襲擊,然後長矛手會立刻衝擊。

    第二波次的四個連隊只有兩次射擊機會,第一次幫著第一波的連隊打退了第一波反擊,第二次則是齊射後續的齊軍。

    軍官的選擇是正確的,這樣的距離根本不足以完成第三次裝填,不如趁著山形的優勢向下猛衝。

    擊潰之後第一波退回去的三個連大約也就完成了裝填,這樣延續不斷地反擊與反衝擊,對雙方士兵的韌性都是極大的考驗。

    小丘不大,正面只能展開四五個連隊的兵力,再多的話就會顯得擁擠。

    所謂控制小丘,是要控制棱線之下五十步左右的距離,為棱線上炮兵展開部署爭取時間和空間,現在還處在棱線附近的反覆爭奪狀態,根本算不得攻下了小丘。

    齊軍的部署本就是逼著墨家在小丘上反覆爭奪,以小丘作為誘餌,畢竟一旦攻下小丘整個右翼的支撐點的就沒了,這個誘餌足夠誘惑。

    小丘靠近戰場邊緣的一側,追擊之前潰逃的齊軍騎兵的騎兵已經歸建,一次衝擊,齊軍的八百騎兵死傷半數,剩下的便都潰逃。

    騎兵副貳師長的命令是追擊後退回,負責追擊的騎兵也遵守了命令,沒有趕緊殺局,而是追擊到足夠的距離後就退回。

    現在這三千騎兵正在朝著側後機動,為後續趕來的步兵和炮兵騰出展開的空間。

    這些輕騎創建的目的,就不是為了衝陣,更多的是為了側翼突襲,這是墨家一開始為整個先楚後中原的戰略思路所準備的。

    楚國的騎兵很差,一個是楚國沒有適合馬耕的自然環境,再一個就是淮北在墨家手裡,這是中原以南最適合養馬的地方,所以若是欺負一下楚國或者越國的騎兵,這些輕騎足以。

    齊國的騎兵也不強,那是齊國反動改革之後的經濟制度決定了,最正規的武騎士重騎太昂貴,泗上富甲天下從九州吸血也不過養了一個師七千五百人的重騎武騎士,齊國勒緊褲腰帶弄出了六萬常備軍已經是極限了,這還是靠那些反動變革農奴化之下的封地農夫不成人形積攢出來的。

    輕騎的話也沒有足夠的馬耕自耕農為基礎。

    整個中原之前的戰爭是以戰車為主的,按照封地和村社井田,提供戰車和馬匹。

    適到了泗上之後,將農業技術提升到漢代的水平,解決了休耕的問題,使得原本籍田制下一家三百畝二百畝休耕十年村社重分的制度逐漸瓦解,各國要麼開始走齊國那種反動變革加重農奴化和政策;要麼就是深化改革開阡陌破井田。

    這三十年間,高產作物、牛耕馬耕、鐵器使用,加上墨家之前十餘年做攪屎棍搞的恐怖平衡,使得各國的人口開始激增。

    泗上以北,其實都是適合馬耕的,但馬太貴,人多地少的話養不起。所以泗上這邊保留著特殊的村社制度,使得各個村社的土地數量足夠,共耕社之類的組織使得馬耕成為泗上的主要耕種方式。

    以此為基礎,和村社小集體經濟制度之下,泗上可以保證足夠的輕騎數量,形成對周邊諸侯騎兵數量的碾壓,以及大量的馬車以至於讓諸侯覺得不可思議的內線後勤能力。

    齊國那邊湊不出這麼多的騎兵,這就使得齊軍現在的局勢很被動,沒有騎兵掩護側翼意味著更多的兵力不能動,而墨家有騎兵優勢,可以減少側翼的兵力選擇投入到戰場的關鍵點上。

    這不是此時才決定的,而是在齊國選擇了反動變革之後就已經注定了的,騎兵的素質很差,遠遠及不上墨家這邊這些輕騎。

    三千騎兵展開之後的數量已經很多,密密麻麻排開之後,更會給那些堅守的步卒帶來極大的心理壓力。

    齊軍現在側翼的步卒一點都不敢動,因為他們知道,只要一動,就會給逡巡於他們的周圍的墨家騎兵創造機會。

    為了防備墨家騎兵的突襲,齊軍步卒們選擇了更為密集的陣型,三個連隊一組,長矛手結為大陣,火槍手在側翼展開。

    整體陣型是品字形錯落的,這樣可以最大程度地維持戰線寬度的同時,保證對騎兵的防禦。

    三千名齊軍在這邊如此佈陣。

    而墨家選擇在側翼的主攻,也正是針對這種陣型的。

    用騎兵逼著齊軍結重陣,然後以炮擊破重陣,騎兵突擊,步兵以密集縱隊快速行進衝擊,擴大騎兵打開的缺口,撕開齊軍的側翼防禦。

    現在騎兵已經為和他們配合作戰的步兵和炮兵拉開了展開所需的空間,最多再有一刻鐘的時間,決定側翼局勢的總攻就要開始。

    …………

    戰線另一側,延續了一個時辰的炮擊終於結束,三柳社附近的一線齊軍已經傷亡慘重。

    在三柳社靠近墨家方向上,有一處水力磨坊,這原本是三柳社的磨坊所在地,如今已經成為齊軍堅固的前線支撐點。

    附近用土壘修築了簡單的牆御,兩個連的齊軍駐紮在這裡,這座小磨坊緊挨著一條小河,攻下這裡墨家才算是可以正式對三柳社發起攻擊。

    一個時辰的炮擊,這裡成為了墨家銅炮重點關注的地方,沉重的發射十八斤鐵彈的重炮將這座磨坊徹底毀掉了。

    兩個連隊的齊軍根本沒有等到發揮作用的時候,多半陣亡,一部分人在磨坊的下面,結果磨坊被轟塌之後砸死砸傷了不少。

    試探進攻的步兵幾乎兵不血刃地攻佔了這座磨坊,以這座磨坊為突出部,旅屬的小炮在磨坊前展開。

    在側翼的六千輕騎始終在盯著齊軍的騎兵主力。

    而聯軍的騎兵主力,是田鞠右翼斜線攻擊構想的重要一環,是需要在必要的時候拉到右翼驅趕掉右翼墨家的三千騎兵的。

    而要達成這個目標,就需要在三柳社這邊,以聯軍的八百輛戰車、五千名騎兵,先行擊潰掉墨家這邊的六千輕騎。

    田鞠死中求活的戰術構想中,這是重要一環。

    唯有以五千騎兵、八百戰車外加一些貴族為了天子的大義,完全擊潰掉墨家的六千騎兵,然後損失最好不要太大,然後機動到右翼驅趕走墨家在右翼的三千輕騎,然後墨家將三柳社方向的步兵全部展開猛攻不下,然後才能調動。

    本來死中求活就極難,別人也沒有辦法,之前也無法調動,提前部署又會被墨家的熱氣球觀察到,也只能如此。

    但現在的情況很不如意,持續一個時辰的炮擊,已然讓三柳社方向的守軍陣線搖搖欲墜,墨家連第一波進攻的步兵都才剛剛展開,更別說調動中軍的預備隊展開了。

    斜線戰術也是一種變種的錘砧戰術,田鞠的構想也就是依靠三柳社這邊做鐵砧,使得墨家久攻不下,然後迫不得已將預備隊和二線部隊全部展開為進攻陣型,然後他才能調動剩餘的兵力去右翼,並且要保證這個鐵砧在右翼獲勝之前不會被砸碎。

    然而就現在來看,這個鐵砧連同他以為可以反擊的鐵錘,都要被墨家這邊砸碎了。

    右翼傳來消息,說是墨家在右翼發動了猛攻,希望田鞠現在就把騎兵調過去,不然的話怕是要撐不住,而且最好還能支援至少五六千的步兵。

    他在這裡可以看到右翼的情況,但卻看不到小丘和硝煙遮擋之下墨家的步兵縱隊正朝側翼機動的情況。

    右翼要是連現在都快要撐不住了,那自己的整個構想就不用再提了。

    仗才剛剛開始,墨家的炮擊才剛剛結束,其實此時他心裡已經明白,這一仗完了。

    對面的墨家太自信了,自信到看到了右翼薄弱之後,連中軍的支援都沒有,就讓其左翼提前發動了進攻。

    田鞠哪裡上過戰場,哪裡能夠想像到將近四五倍於己方的炮擊是多麼的可怖,哪裡能夠想像到墨家這邊的士卒素質可以在兵力稍微優勢的情況下就能在半個時辰之內打的右翼搖搖欲墜。

    那些支持他構想的宿將們,認為他必有奇計,能夠在左翼逼得墨家全部展開黏住墨家的同時還有餘力調動到右翼反動反擊,哪曾想他的一切構想都是建立在墨家從一開始就不會攻右翼、然後左翼猛攻會受挫的基礎上。

    就在這時,三柳社對面的墨家步兵開始行動了,這些步兵沒有選擇直接正面進攻,而是朝著三柳社的側後移動。

    三柳社的側後,是聯軍的騎兵所在之處,也是墨家側翼六千輕騎的所在之處。

    田鞠以為,墨家要猛攻三柳社,必要從正面推進,兵力展開,四處猛攻,哪曾想猛烈的炮擊短暫結束後,墨家大約四千人的步兵竟然朝著側後移動,很明顯這是準備配合騎兵先驅趕走聯軍的騎兵。

    他有些不知所措了,這完全不是他預想的,面對忽然的變故,他竟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按他之前的設想,墨家不會派步兵去側後,而是會選擇騎兵對騎兵才是。

    …………

    中軍。

    適正在聽傳令兵複述左翼主將的意圖,以望遠鏡觀察了一陣後,適搖頭笑道:「這仗打的……我以為對面是跟牛骨,準備了堅實鋒利的斧子,哪曾想對面莫說牛骨,就是攤鼻涕。」

    至今為止,適絞盡腦汁居然都沒看明白對方的意圖。

    將兵力和預備隊集中在三柳社,然後右翼明顯撐不住了,這些兵力像是屁股上長了鉛塊一樣一動不動。

    若是覺得右翼無關緊要,那就徹底放棄右翼收縮防線,可又沒有。

    炮擊的時候,聯軍的騎兵可以嘗試一下騎兵對沖,沖贏了或許還能威脅一下炮兵陣地,可是沒有,而是在炮擊的時候這些騎兵在後面一動不動。

    要不是斥候密佈,戰場局勢墨家這邊瞭如指掌,適甚至要懷疑己方的左翼之外是不是有一支聯軍的奇兵了。

    這態勢明顯就是按照墨家左翼戰場外有一支聯軍援軍、距離不遠、且能在墨家左翼展開進攻的時候忽然趕到的態勢來部署了。

    他要是知道田鞠的構想,只怕是要猛拍一下腦袋暗嘆一句自己想像力大為不如。

    正是因為不知道,所以絞盡腦汁想不通。

    好半天,他還是將目光投向了左翼,想到索盧參帶回翻譯的那些機械降神風格的希臘戲劇,適與傳令兵道:「你去告訴左翼的觀察兵,盯著點戰場外側。再多派點斥候去偵察下……要是什麼都沒有……」

    他想了半天,笑道:「聯軍主帥不能是秘密墨者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23
第二百七十章 兩天子之戰(七)

    眾人都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也有軍官道:「鉅子想多了。只是形勢逼人,以至於對面無可奈何罷了。廟算既敗、政治不足、變革不深、兵器不足、人心不安、深入泗上……其實從齊軍當初選擇圍商丘以救臨淄的時候,就已經注定要失敗了。」

    「若不圍商丘而救臨淄,齊侯還能多活兩年,只是他們自己尋死,那又能怎麼辦呢?」

    適搖頭苦笑,指著左翼道:「關鍵是仗就沒有這麼打的!我讓左翼提前試探著進攻一下,為了讓他調動兵力,以便我中央突破將其分割;或者逼迫他放棄右翼收縮防線。」

    「對面倒好,按兵不動。那你按兵不動,何不當初就直接放棄右翼縮短戰線固守?或者說聯軍以為,右翼能夠撐得住?為將者,要對雙方的戰鬥力有所瞭解,最起碼要做到料敵從寬。」

    「這態勢,我真是看不懂了。所以我真是擔心,是不是有什麼機械降神之類的事,在左翼是不是真有一支隱蔽的聯軍?趁著我軍左翼進攻展開,忽然出現擊潰我軍左翼從而扭轉戰局?」

    一個年輕一點的參謀官小聲嘀咕道:「我看三柳社那邊的聯軍預備隊始終沒有展開,是不是……他們想找機會機動到右翼,趁著我軍在其右翼展開的態勢反動反擊?」

    幾個年長一些的軍官和高級幹部,包括適在內都笑了,戰場的局面出乎意料地順利,讓他們的心情很好。

    適開著玩笑到:「年輕人要有想像力,可戰場卻不是空想的地方。這種戰術,的確是以少勝多常用有效的辦法,但有兩個前提。」

    「其一,在對陣開始前,通過秘密行軍,機動到我軍不是主攻的一側。」

    「其二,若第一點不能做到,則需要我軍非主攻的一側擁有足夠的騎兵保證其將來要集結反擊的反向可以支撐側翼陣線的寬度。」

    「其三,若一二都做不到,便需要有極強的紀律性和快速行軍的能力,我軍主攻側他收縮兵力,人為地減少他們陣線的寬度、增加我們陣線的寬度、為其調動做準備。」

    「現在一二他都沒做到,如果是三的話,最起碼要先在騎兵那裡做點動作,炮擊的時候就該發動騎兵的反擊然後詐敗後退,炮擊中步兵梯次逐漸後退,誘使我軍在其誘敵方向的側翼不斷展開,使得我軍兵力分散、戰線拉長,逐漸扭轉戰線的方向。」

    「可你看現在?」

    他伸出手指著清晰可見的戰場態勢,說道:「炮擊到現在,三柳社方向的敵軍仍然沒有梯次後退收縮防守、整個陣線還是一開始一樣的方向,他們的行軍速度就算和我們一樣快,也不可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比我們更快地移動到左側。」

    「而且,他不在三柳社方向收縮防守,戰線還拉的這麼長,這麼薄,就算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將主攻部隊都機動到了右翼,他靠什麼撐到我軍攻下三柳社在他機動成功展開反擊之後?」

    年輕的參謀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聽出來這語氣不是批評,只是心情愉悅之下興奮之情的迸發,參謀官心想,鉅子今天的心情倒是真好。

    再一想也是,這一戰若是大獲全勝,韓、魏、齊、衛等同於不設防的諸侯國。臨淄頃刻可下、洛邑轉瞬問鼎。

    數萬墨者所思所想的利天下大業,馬上就要成為現實,又怎麼可能不高興。

    年輕的參謀官也看得懂戰場的局勢,更知道就現在的情況,齊軍右翼的崩潰很可能就在半個時辰之內。

    因為墨家左翼的進攻進行的很順利,小丘的反覆爭奪現在雖然還沒有結果,但是已經逼得聯軍右翼的兵力一點都不敢亂動了。

    就算現在發覺了墨家左翼騎兵和步兵的動向,聯軍右翼已經是無兵可調。

    側翼崩了,要完;小丘丟了,也要完。

    除非現在聯軍就派兵支援,但三柳社這邊的戰鬥也已經打響,只要這邊攻的足夠狠,聯軍已經錯過了在三柳社這邊收縮防守的機會,一旦將預備隊調走,三柳社這邊也會崩盤。

    優勢兵力、優勢兵器、再加上一個代差的火槍,聯軍的陣線處處都是漏洞。

    結陣收縮固守,要被炮轟死;拉長戰線,要被騎兵和步兵突死。看來聯軍是寧可被騎兵步兵突死,也不願意被炮擊轟死。

    現在三柳社那邊的墨家部隊已經在配合左翼了,原本左翼是佯攻,結果因為比別處提早半個時辰進攻的優勢,硬生生打成了主攻,並且很可能要徹底改變戰局。

    右翼和中軍的軍官們心中頗為不忿,都覺得優勢如此之大,無論那邊先攻哪邊便能獲得最大的戰功,左翼那些部隊也就是運氣好提前進攻而已。

    正在朝著三柳社側後機動的四千步兵,正是為了配合左翼的攻勢而做的調整。

    最開始墨家參謀們制定的調動兩翼、中央突破分割;或者逼迫聯軍主動收縮龜縮包圍炮擊的戰術,看來是用不上了。

    主要是實在沒想到聯軍這邊搞出來這麼一出不知所謂的戰術選擇,不去側翼支援,也不直接放棄側翼做好收縮的準備,好像是整個聯軍只能指揮萬餘人並且提前部署好各部的任務,而這種瞬息萬變的戰場變陣之類的手段他們根本不會。

    迂迴機動到三柳社側後的四千步兵是去配合騎兵作戰的,如果聯軍的騎兵衝擊,步兵會選擇結陣,以為己方騎兵從側翼突襲包圍聯軍騎兵創造機會。

    如果聯軍騎兵不攻步兵,反倒是攻擊騎兵,那麼步兵可以憑藉火炮和火槍給聯軍騎兵造成殺傷。

    如果聯軍將預備隊的步兵調過去,那麼聯軍就連最後變陣的可能都沒有了,各部就可以放心大膽地猛攻了。

    最關鍵的,便是一旦聯軍的右翼崩潰,只怕肯定會收縮在三柳社這邊,而這四千步兵就是要配合騎兵截斷聯軍的退路,一旦右翼崩潰就要將聯軍徹底包圍,逐漸壓縮包圍圈,最後集中炮兵轟上兩天,斷水斷糧。

    現在就看對面聯軍怎麼應對了,從炮擊到現在,墨家一直掌握著戰役的主動權,聯軍沒有任何的調動以迫使墨家改變策略以應對,而是一直都是墨家主動聯軍被動接受。

    …………

    戰場側面,聯軍右翼的右側,被小丘遮掩而得以機動到側面的墨家步兵和騎炮忽然出現在聯軍右翼的側後時,聯軍右軍主將慌了神。

    現在小丘上的爭奪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三次衝擊三次反衝擊,墨家已經有站穩腳跟的趨勢。

    齊軍的進攻間隔逐漸延長,棱線上的墨家步兵有更多的裝填時間。

    而小丘棱線上,正在揮舞著鏟子鐵鍬的戰鬥工兵更是給了聯軍右軍主將極大的壓力。

    若不能夠立刻再組織兩次反擊,一旦墨家將銅炮拉上去,這仗也就不用打了。

    哪曾想墨家根本不是準備非要搶佔小丘,而是準備以騎兵和步兵配合,在側面直接將他的主力擊潰。

    他現在無兵可用。

    一共一萬多的兵力,靠近中軍的方向部署了兩千,那裡沒有小丘的掩護,之前的炮擊之下損失慘重,好在中軍可以支援,互為犄角總算頂住了墨家那邊的攻勢。

    八百騎兵被三千騎兵毫無懸念地擊潰驅趕,短時間內無法組織起來。

    三千步兵以密集陣型防守側翼,剩餘的四五千人則集中在小丘後面,躲開了一開始的炮擊,不斷地投入到小丘的爭奪戰之中。

    這邊戰鬥一開始,他就派人請求田鞠支援兩個旅,不然自己就要撐不住了。或者是把騎兵調過來,驅趕走墨家的三千騎兵,不然他側翼的三千兵就是死的,既不能進攻也不敢機動。

    可是打到現在,田鞠那邊一兵一卒都沒動,只說尚未到時候,讓他再堅持一陣。

    反觀墨家這邊,本來兵力就佔優勢,靠近中軍方向的兩千齊軍只有不到一個旅的墨家步兵與之對抗,而且因為炮擊的緣故,大佔上風。

    小丘這邊,墨家以波次進攻的方式,每次投入四個連,源源不斷地進攻反擊,迫使齊軍不得不用更多的部隊反覆爭奪。

    最關鍵的就是側翼的騎兵,齊將覺得,若是自己有騎兵的優勢,在側翼的三千步卒就可以調動起來。

    現在倒好,墨家的騎兵和兩個旅的步兵已經要發動進攻了,自己小丘這邊還在爭奪。

    還在爭奪其實就算是對聯軍有利,因為聯軍不敢要小丘的正面,在正面佈陣會被墨家的銅炮打的很慘,正是因為害怕這一點才在背後佈陣。

    可一旦墨家沒有全力爭奪小丘,而是選擇側翼突襲,那他就要無計可施。

    墨家左翼一次性投入這麼多兵力展開,幾乎把預備隊都用了,聯軍一旦反擊成功,墨家左翼就會全線崩潰。

    可他拿什麼來反擊?田鞠說,一旦他這邊的墨家兵力展開,就是反擊的最佳機會,可現在兵呢?一個援兵都沒有,自己守都守不住了。

    棄了小丘是死,側翼被破也是死。

    左右為難之下,他終於決定,以大局為重。

    自己手裡的這點機動兵力預備隊,讓側翼撐住,剩餘的全部反擊小丘。只要控制了小丘,墨家的炮兵就沒法拉上來,自己這邊即便要承受大量的傷亡,可是墨家也暫時無法直接趁勢威脅中軍。

    至少,自己還能為田鞠的右翼斜線反擊戰術爭取半個時辰的時間,或者為聯軍收縮防線部署中軍側翼防守爭取半個時辰的時間。

    也就半個時辰。在光禿禿的小丘上,最多半個時辰,密集的陣型就會被墨家的銅炮徹底把士氣打沒,但至少中軍應該會有機會收縮。

    不然的話側翼一旦崩潰,墨家把炮拉上小丘轟擊中軍、騎兵步兵跟著亂軍潰軍直衝中軍,全線就要崩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23
第二百七十一章 兩天子之戰(八)

    聯軍右翼方向的變動,並不可能實時地將消息傳到雙方指揮中樞這邊。

    適在中軍預備的大量二線和預備隊,或者說就是單純同戰線寬度下的兵力優勢,讓他處在一種絕對的主動之中。

    聯軍不管是放任右翼崩潰不管也好、還是此時匆忙調撥兵力支援右翼也罷,在絕對的兵力劣勢之下,處處都是漏洞。

    墨家左翼進攻展開的太過徹底,如果要是敵軍反擊成功,的確會很危險,但奈何聯軍湊不出足夠的騎兵,緊靠聯軍右翼的那些步兵是不可能發動全線反擊的。

    適還在等待,等待戰局發生變化。

    聯軍右翼小丘側翼。

    密集集結的兩個旅的步兵已經展開為密集縱隊,快速跟上的旅屬小炮和騎炮就在聯軍陣前三四百步的地方展開,騎兵在側後方集結等待。

    墨家左翼主將倒是並不著急,他知道自己手裡的預備隊已經不多,但也知道適手裡還有大量的預備隊尚未展開、隨時可以投入戰鬥。

    況且今天天氣狀況很好,升高的熱氣球可以縱觀戰場的局勢,敵軍調動的話中軍肯定會作出反應。

    畢竟本身左翼先攻的目的就是雙可能的,不管是分兵還是不管,中軍的優勢都可以將對方的應對看做破綻。

    以兵法而論,其實墨家左翼主將的做法是不合乎舊兵法的,兩軍展開,需要先試探對方的虛實,確定無誤之後才能夠將兵力全部展開,因為全部的進攻陣型面臨對方可能的反擊時,很容易引起崩潰而至無兵組織防禦。

    但於此時具體情況來看,左翼違背兵法地將兵力幾乎全部展開的辦法,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那些輕便的小炮最怕的就是敵軍的騎兵,尤其是側面突襲過來的騎兵,然而現在聯軍右翼的騎兵早已經被驅趕出了戰場,這些炮手便抖擻精神。

    快速調整之後,鐵彈不住地落入到聯軍的陣中。

    短暫的準備之後,密集陣型的兩個墨家的步兵旅便展開了第一波次的進攻。

    可以分散作戰的精銳的先登營擲彈兵五三成群地靠近聯軍步兵軍陣,用分散的陣型消耗對方的火槍,引起對方的恐慌和混亂。

    列陣進攻的步兵就在後面跟著,這些騷擾的先登營擲彈兵作為散兵,給了聯軍步兵極大的壓力。

    已經裝填好準備好的聯軍火繩槍手緊張地看著三五成群分散靠近的墨家的先登營擲彈兵,不知道是不是該開槍。

    聯軍的軍官也在猶豫。

    如果現在開槍,還擊那些在前面三五成群的先登營的精銳,跟在後面的步兵方陣靠近之後己方的火槍可能就還在裝填;可若是不射擊反擊,這些精銳的先登營步兵定會依靠自身的手段對軍陣造成殺傷。

    齊國軍制改革之後,有利有弊。

    若是以往,這種情況,貴族大可以派遣自己的精銳從奴、從士,不靠陣型從陣中出擊,以散兵對散兵,壓制對面的先登營。

    可現在低階貴族身邊並沒有可以私自調動的從奴與隸子弟,雖然整個齊國的戰鬥力因為軍制改革之後增強了,可卻因為缺乏更多的兵種配合,打打魏韓還行,打墨家這邊更為先進的戰術體系,便有些力不從心。

    墨家這邊的兩個旅,並不是一線展開的。

    前面是分散的先登營精銳,用以引誘對方開火,或者接近後以鐵雷對齊軍的密集長矛手造成極大的殺傷。

    後面則是以一個旅展開為橫隊,每個連四排列陣前進,十個連依次排開。

    第二個旅則在中央方向組成旅一級的縱隊,兩個連為一組,五個連形成波次。

    這種進攻陣型,並不是很適用於所有的戰場,但卻很適用於沒有炮兵、騎兵被驅趕的此時。

    若是聯軍有炮,中央方向的密集縱隊只怕還沒有走到聯軍陣前就會損失慘重。

    若是聯軍還有騎兵,兩翼這麼薄弱的陣線,雖然可以最大程度地發揮火力,但恐怕只需要五百騎兵就可能從側翼突破。

    然而聯軍右翼此時什麼都沒有。

    齊軍陣中,火繩槍手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三五成群的先登營精銳就在他們前面七八十步左右的距離活動,可是軍官卻還沒有下達射擊的命令。

    陣中不斷落下輕便的鐵彈,雖然沒有那些軍團配屬重炮的威力只能一次砸死三兩個人,可是士氣依舊很低落。

    尤其是墨家的炮手沒有對著鬆散的火繩槍手轟擊,而是不斷地轟擊密集列陣的長矛手,每一次轟擊鐵彈都會將密集的長矛手陣型打出一個空隙。

    中央方向,最靠近齊軍的五名先登營擲彈兵距離齊軍只有六十步的距離,他們身後一百二十步左右就是墨家左翼的中央縱隊,正在不斷接近,但尚未交火。

    這五名先登營的士兵藝高人膽大,絲毫不怕六十步外齊軍的火繩槍手,因為他們的位置處在齊軍的長矛手整前。

    之前為了防備墨家的騎兵突擊,齊軍將幾個連隊的長矛手整合在一起列陣,火繩槍手在矛手的兩翼展開。

    六十步的距離,若是沒有長久的訓練,並不是那麼容易擊中的,尤其是面對人數很少的先登營散兵,稍微活動就會導致射擊失敗。

    而且齊軍一旦射擊,裝填時間接近一分鐘的火繩槍很可能就會導致墨家主力橫隊縱隊接近的時候他們正在裝填,那將是致命的。

    齊軍軍官明白,依靠這點成散兵的先登營精銳不足以將他們的防線衝開,所以只能忍耐不准火槍手射擊。

    先登營的士兵則在靠近的六十步左右的時候,舉起了火槍,用多年訓練出的槍法和精銳的快速裝填,不斷地襲擾著齊軍的前沿。

    這些先登營擲彈兵出胎於墨家的備城門士,和水師那些跳幫肉搏戰的水手算是師出同門。

    在陸戰上,他們既是登城先登之部、也是列陣對射時候以鐵雷投擲開對方陣線的殺手。

    原本火繩槍剛準備的時候,這些人在列陣對陣的時候,用的並不是裝填速度很慢的火繩槍,而是用重弓、大弩、短劍和鐵雷。

    原本他們需要攜硬弓,靠近敵軍戰陣後,以重箭在二三十步的距離怒射,或者投擲爆炸的鐵雷,從而撕開敵軍的前線,然後趁勢衝入到敵陣之中以短劍搏殺,為後續主力陣型攻擊打開缺口做準備。

    現在他們則裝備了燧石槍、鐵雷和短劍,以燧石槍在六七十步的距離,依靠個人的技術騷擾。

    幾次隨意射擊之後,一名先登營的士兵將自己的火槍交給同袍裝填,自己從身上取出兩枚以銅絲和璆琳粉摩擦生火的鐵雷,拉發之後快速向前猛跑幾步,在接近到距離對方大約四五十步的時候,快速將鐵雷擲出。

    已經經受了一段時間炮擊的齊軍矛手眼看著空中的黑點越來越大,終於落入了陣中。

    轟……

    裝滿了火藥和碎鐵屑的「萬人敵」在陣中炸開,如此密集的陣型,瞬間便有四個人被炸傷,一個人被炸死。

    可也是幸於陣型過於密集,倒是被這五個人擋住了爆炸力,剩餘的人除了被嚇的半死外,倒是沒有受傷。

    兩個連隊的先登營的精銳就用這種辦法,不斷地在陣前進行著騷擾。

    幾次投擲之後,不知道是哪個連隊的火繩槍手終於忍不住,選擇了開槍還擊。

    這一聲槍響,立刻引發了連鎖反應,噼噼啪啪的槍聲不斷響起,幾名過於接近的先登營擲彈兵被擊中,可對於如此鬆散的陣型,火繩槍射擊的效果並不好。

    陣中的齊軍貴族軍官大聲喝罵。

    「誰開的槍?誰不得命令就開槍?快裝填!快!」

    硝煙中,即便知道是誰先開的槍,這時候也已經無法追究,只能彌補。

    可槍聲過後,又出了另一個意外。

    三個連隊的飽受炮擊和先登營擲彈兵騷擾的長矛手終於承受不住,在槍聲響起的時候,不聽命令地發動了衝擊。

    有人高喊著「寧可死在衝鋒的路上,也不願在這裡當靶子了!」

    這番話引發了連隊同袍的共鳴,三個密集列陣、如今被炮擊和擲彈殺傷不少的長矛手連隊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衝了出來,朝著正面的三十幾個先登營散兵衝去。

    主持側翼這幾千齊軍的齊將罵道:「如此兵卒,如何可戰?我軍敗矣!」

    中央方向的三個連隊的長矛手不顧命令發起了衝鋒,整個陣線立刻出現了一個極大的缺口,齊將手裡已經沒有預備隊可以調動。

    眼看著中央方向的長矛手已經衝出了二十多步,他卻無可奈何。

    那些騷擾的先登營精銳人數分散,可以獨立作戰,紛紛向後退走,不時還擊。

    後面縱隊突擊的連隊則依舊聽著鼓點,和兩翼的連隊保持平齊,緩慢前進。

    整個側翼的戰鬥,是在中央方向先打響的。

    當不聽命令衝擊出陣的齊軍長矛手接近到墨家呈縱隊展開的中央方向的那個旅不足六十步的時候,遭受了一次燧石槍的齊射,幾乎是瞬間,三個連隊的長矛手便崩潰了,棄甲曳兵,四散奔逃。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23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兩天子之戰(九)

    中央方向的縱隊齊射之後,選擇了衝鋒,依靠著厚重的波次和潰逃的長矛手,以及已經被先登營襲擾的射擊過後還未裝填完的火繩槍手,很快衝開了中央方向。

    側面的騎兵在橫隊火槍手接敵齊射之後,也迅速對著以被打開了缺口的齊軍軍陣展開了突擊。

    不過半刻鐘的時間,齊軍右翼的側翼防線全面崩潰。

    墨家這邊用了一鼓作氣的方式,沒有預留預備隊,而是全面展開、冒著可能被反擊全面潰敗的風險,一舉突破了聯軍右翼的側翼。

    突破之後的騎兵沒有停留,而是在騎兵軍官的命令下,直衝小丘後面的齊軍。

    小丘後面,聯軍右軍主將知道側翼頂不住,可卻沒想到側翼這麼快就會全線崩潰,不過一刻鐘的時間,這根本不能給他足夠的時間調整部署。

    他本想著,讓側翼頂一下,自己集結剩餘的全部兵力,不惜冒著被墨家銅炮炮擊的風險,攻佔小丘,在小丘頂部駐守,以收縮兵力的方式拖延右翼崩潰的時間。

    他的計畫是很好的。

    整個聯軍這邊,他是唯一一個想到以反斜面躲避墨家炮擊的貴族,也是唯一意義算是化被動為主動誘使墨家和他在小丘添油爭奪以化解己方不利的貴族。

    在他發覺墨家通過小丘的視線掩護,以佯攻小丘實則側翼一鼓作氣攻擊的時候,他也立刻想到了佔據小丘保存右翼的戰術。

    他既然之前佈陣的時候想到了小丘反斜面躲炮擊的戰術,自然明白在小丘上佈陣意味著什麼。

    可他以大局為重,不得不這麼做。

    小丘很關鍵,而且關鍵是即便側翼崩潰,這座小丘的存在,使得墨家的炮兵、主力和側翼的騎兵步兵被分割為了兩部分。

    這就使得繞過小丘從側翼突擊的騎兵和步兵,並不能夠在沒有友軍配合的情況下直接攻擊聯軍的中軍。

    墨家想要通過右翼席捲的戰術決勝,就必須要先攻下小丘,然後才能夠將小丘作為制高點和支撐點,將小丘前後的部隊整合在一起,從而可以有足夠的力量突擊聯軍的中軍。

    故而若是他能夠集中兵力反擊小丘成功,縱然會在一個時辰之內被炮擊毀掉剩餘的兵力,但也為中軍和左翼調整部署至少爭取了一個時辰的時間。

    勝是不可能獲勝了,但是最起碼可以收攏兵力,撐到天黑,明日選擇突圍也好、固守待援也罷,總還有一戰之力。

    可他沒想到側翼不到一刻鐘就崩了,這讓他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了。

    眼看著墨家從側翼突擊繞過來的騎兵已經開始接近小丘的後方,小丘棱線處的爭鬥還在繼續,墨家已經穩住了棱線,利用燧石槍的裝填優勢站穩了腳跟。

    齊將咬牙,抽劍而出,大聲道:「古云,國君死社稷,大夫死眾,士死制。」

    「士者,多有恆產,必有恆心。而無恆產卻有恆心者,必士而已。」

    「今日我等所為所戰者,非國君之制,乃天下之制,士當死於制,必不朽也!」

    制者,可大可小。

    小的來說,就是君王的命令。

    大的來說,就是天下的規矩。

    國君死社稷,大夫死眾,自不必談。

    此時齊將所謂的「士死制」的制,則是廣義的制,是和禮一樣的廣義的分封建制貴賤有別的制度。

    在這種廣義的「制」下,士的精神某種意義上是可以自由的。

    譬如魏擊小時候被田子方教訓的那番話:富貴者不可以驕人、貧賤者可以驕人。

    在制度不變的情況下,廣義的「制」下,士人是屬於天下的、效忠的也是天下的制度。

    所以國君控制的土地只是天下的一部分,故而士人可以很驕傲,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只要天下的制度規矩不變,你魏國不留我傲慢於我,我帶著學識和能力去韓趙秦齊,那也是符合「制」的。

    所以國君如果不禮賢下士,士人可以用腳投票。

    故而此時齊將所言的「士死制」,不是說要忠君、死於國君的命令的膚淺意思,而是說士人要為天下的規矩而戰,而士人的利益和自由而戰。

    他昇華了一下這場戰爭的意義,告訴可以鼓動的士人們,這不是為了國君而戰,而是為了真正的大義和制度而戰,也就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戰。

    齊將又道:「昔者,晉楚相戰,晉人歸公子谷臣與連尹襄老之屍於楚,以求知罃。王曰:『子歸,何以報我?』對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無怨無德,不知所報。』王曰:『雖然,必告不谷。』對曰:『以君之靈,累臣得歸骨於晉,寡君之以為戮,死且不朽。若從君之惠而免之,以賜君之外臣首;首其請於寡君而以戮於宗,亦死且不朽。若不獲命,而使嗣宗職,次及於事,而帥偏師以修封疆,雖遇執事,其弗敢違。其竭力致死,無有二心,以盡臣禮,所以報也。』王曰:『晉未可與爭。』重為之禮而歸之。」

    「何謂不朽?」

    「智武子告訴了我們,何謂不朽,也告訴了我們天下到底是如何長久不變的,更告訴了墨家什麼才是天下生生不息、武王以寸土得有天下、夷狄侵襲而諸夏堅挺的根源。」

    「吾等,當為不朽之人,縱死何妨?」

    不朽二字,算是當時貴族們的最高的精神追求,關於何謂不朽的爭論,層出不窮。

    墨家以為的不朽,是使天下大利、赴湯蹈火、死不旋踵,使得天下財富總和增加、民眾人口增多、民眾富庶,以達成非攻兼愛。

    而貴族以為的不朽,又是另一個意思。

    本意上的貴族理念中的不朽,還是范宣子的那番話,那才是貴族主流三觀中的不朽,即:我的祖上是某某,在虞代的時候就是貴族,到了夏代還是貴族,夏代商之後換了商王我家還是貴族,武王伐紂之後殷商完了我家依舊是貴族,現在我家還是貴族,歷經三千年不倒,這便是不朽。

    而此時齊將鼓動士人的這番話中的不朽,又有另外的含義。

    智武子被楚國俘虜,交換俘虜的時候,楚王問他我給你放了你怎麼回報我?

    智武子說你又不是主動放的我,是交換俘虜。我回去之後,君王要是殺了我,那麼我因為敗軍,死得其所,所以我死而不朽,因為我的死是為規矩而死的,是君王依據規矩殺的我,我的死本身是維護了規矩制度的。

    要是君王不殺我,但是我爹請求君王把握賜死,然後我爹親自在我家的宗廟中弄死我,那麼我也是不朽的。因為我的死本身,依舊是維護了規矩的。

    要是君王不殺我,我爹也不殺我,而是讓我繼續當貴族、繼承家族的地位,那麼我在任上,對楚王你最大的報達,就是你帶兵攻晉的時候,我會全力以赴去打您。這也是做一個臣子的榜樣、維護了君臣之間的規矩,這也是對您釋放我最大的報達。

    無論怎麼樣,規矩最大,為規矩而死、或者不死為規矩而戰,那就是不朽。

    某種意義上講,墨家的不朽也是如此的,似乎區別就在於所為的「規矩」不同,所以墨家是避開這種「不朽」的含義的。

    也就是墨家一直以來奉行的「政治掛帥」原則的原因之一。

    不然的話,就會出現一種奇葩的史觀,到後世民族概念出現後,這就類似於侵略者是英雄、戰犯是英雄、屠殺者是英雄種種,無非就是各為其主而已。

    這種史觀是墨家絕對不能接受的,所以墨家意義上的不朽,必須是為天下人之利作出貢獻、為天下人兼相愛交相利而死不旋踵的人,才算是不朽。

    這也就是墨家這一番作為是「顛倒乾坤、重立規矩」的原因,要將過去存在的一些東西打碎,重塑天下的三觀,以至於重塑英雄、不朽等等這些細節的定義。

    墨家三觀下的英雄,可能是貴族三觀下的賊寇,而誰掌握了現在才可以掌握過去,所以這是一場天下劇變,而非改朝換代那麼簡單。

    不朽,是好的。

    但怎麼才算是不朽,不再是貴族的那一套,而是有新的定義和標準。

    此時齊將的鼓動是有效的。

    士死制,死的是對他們有利的制,因為這些齊人貴族不是無恆產的游士,而是有封地的制士。

    一旦墨家得了天下,有利於這些士人的制度會全部摧毀,所以士人有義務也有責任為廣義的制而死。

    這是物質層面。

    精神層面,如果為了天下的制度而死,那麼在精神上,為此而死的人是不朽的,而不朽正是貴族們的最高精神追求之一。

    無論是名留青史、建功立業、家族延續,其實都是所謂貴族精神中對不朽的各種解讀之下追求不朽的手段。

    如今的死,也是一種追求不朽的方法。

    齊軍中的貴族們熱血澎湃,聞言抽劍,一個個脫掉上衣露出右臂,各取齊國真正五德的紫色頭巾紮在頭頂,振奮道:「死則死矣,當為不朽!」

    袒右,是受刑的標誌,也是一種反抗的標誌。

    在此時袒右,有著更深層次的引申含義。

    袒右,為受刑。

    死,為最大的刑。

    袒右而死,便是一種以死來追求不朽的態度:我甘願承受最大的懲罰即死亡,來換取我精神的不朽。

    巧合的是,這倒是與之後才會出現的袒右的另一種含義融合,形成兩千年後文化積澱之下袒右的真正含義。

    漢代周勃平呂氏之亂的時候,曾說支持呂氏的袒右臂、支持劉氏的袒左臂。

    和後世歐羅巴大革命時代左右兩派的劃分是某種意義上的不謀而合:支持舊勢力的是右、支持新勢力的是左。

    此時此刻,袒右也正是穿越數百千年達成了一種彷彿冥冥注定的天意,右者,保守反動支持舊勢力。

    這一次齊國貴族的衝鋒,右,自此成為天下三觀的一種劃分,引申出左為激進進步、右為保守反動的含義,此為改變了歷史之下的積澱,後話且不提。

    此時二百多名齊國貴族各持短劍,組織起來一波真正的悍不畏死的衝鋒。

    貴族在陣前列隊,帶頭衝鋒,他們的後面是一列列集結於小丘側後的齊軍步兵,緊隨其後,希望能夠一次攻下小丘,從而借助小丘固守。

    小丘棱線上,列陣裝填完畢的墨家步兵靜靜地舉著火槍,靜靜地看著小丘下密密麻麻地、袒露著右臂、頭上紮著紫色頭巾、手持短劍、高呼口號的貴族。

    小丘上的軍官心想,這是屠殺。

    然後他從容地命令士兵。

    「舉槍!」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24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兩天子之戰(十)

    決死衝擊的齊國貴族們悍勇無比,他們中的多數人和墨家也算是有了血海深仇。

    之前不斷有消息傳來,墨家開進膠東地區後便在膠東地區實行了土改,他們的封地被剝奪,父母妻女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

    加上當年齊墨戰爭後墨家在齊西南地區的所作所為,對於這些低階貴族而言著實是暴政。

    以及泗上一直在進行文化建設,導致了大量的識字人口出現使之完全可以取代舊士人對基層的掌控,墨家對於這些低階貴族也確實不懷好意。

    因為價值和需求,導致毫無妥協和統戰的必要,動起手來也就凶狠的多。

    有些東西不能明說,但是政策的執行是有偏向性的。留下這些人既是社會的不安定因素,又是舊文化諸侯國文化文字的繼承者,想要大一統肯定是要將他們想辦法都弄死的。

    楚國貴族的殷鑑不遠,要麼被抓去煤礦鐵礦挖礦勞改,要麼被流放到海外自生自滅。甄別、審查、強制遷徙、強制勞作……短短一年時間使得楚國已經完全沒有了復國的可能。

    齊國的這些低階貴族本身又是齊國反動變革政策下的受益者,鼓動之下的鬥志還是很高的。

    帶著如此死掉會不朽的精神追求,紮著紫色頭巾的貴族武士們,高呼著為了齊國的口號,不避槍彈,奮勇向前。

    相距棱線五十步左右的時候,他們遭到了一波齊射。

    小丘頂部,墨家步兵連隊中的連長或者連代表亦在齊射之後高呼著「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口號,用另一種概念上的精神不朽鼓舞著眾人的士氣,發動了反衝擊。

    小小的山丘頂部,一方為了齊國為了君王也為了自己和不朽,另一方為了天下為了萬民也為了自己和不朽,用著短矛、短劍、鉛彈、鐵雷廝殺在了一起。

    …………

    聯軍左翼,三柳社。

    右翼即將崩潰的消息刺激著天子諸侯的神經。

    田鞠知道己方已無勝算,他面不改色,泰然自若,並不覺得是因為自己的指揮失誤導致了這一次失敗。

    面對眾人的目光,他本想解釋幾句,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這一戰本來贏的希望就很渺茫,陣線對抗之下逼著墨家將兵力全部展開、再調動主力到右翼發動反擊,是唯一獲勝的可能。

    死守是敗、支援是敗,本來就是死中求活的一戰,任誰來指揮也不可能做的更好,勝是天幸,敗是必然,天不助己,為之奈何?

    一瞬間,田鞠覺得,或許這天下真有天命一說,只是這天命如今在墨家手中。

    若不然,為何現在不忽然落下一道閃電擊中在中軍指揮的鞔之適?

    田鞠默然,諸侯眾將卻急躁不安,紛紛道:「右軍即潰,難道還不調兵穩住右翼嗎?」

    田鞠思索一陣,終於道:「事已不可為。我德薄能弱,罪責在我。」

    「如今墨家左軍已破我右軍,其中軍預備隊未動,精銳的武騎士尚未投入,若分兵去右,則中軍突擊如何應對?」

    「為今之計,只有擊破三柳社側後的騎兵和步兵……天子諸侯退入本國亦或是北入燕趙、西狩於秦,以待將來。」

    韓侯聞言怒道:「兩軍交戰,戰陣之上要始終如一。若逃,何不早逃?」

    田鞠並不愧疚,他自覺已經盡力,回道:「如何早逃?早逃的話,大軍必亡。大軍亡,則韓齊皆淪。」

    「本來便是必死之局,敗是必然,勝由天幸。戰前我亦多問,誰有破敵之計?然而卻都沒有,非是我剛愎自用,而是無可奈何。」

    「如今既已無勝算,只能逃亡。」

    韓侯深吸一口氣,儘可能平靜了一下心情,他也明白田鞠的話確實如此,戰前確實無人提出更好的破敵辦法,唯有田鞠以上下駟之說想要扭轉戰局。

    再往深了一想,以今日戰場來看,就算是當初和陽夏的三萬韓軍會合,以解懸軍今日表現出的戰鬥力,縱然會合也無非就是多堅持一日,早晚要敗。

    這一敗從當初韓國答應齊國出兵泗上、但實際上墨家主力卻沒有在萊蕪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

    韓侯本來也沒有和墨家在平原一對一野戰的膽魄,只是明白齊國若滅韓必不能存的唇亡齒寒,所以這才拚死一搏。

    右軍崩潰,意味著全軍崩潰近在咫尺。

    可這時候要逃,一旦引發了潰軍,那麼誰也逃不走。

    韓侯道:「既如此,只能先穩住佔據,收縮中軍固守。側後的墨家騎兵和步兵,需要擊破。唯有如此,才能擺脫墨家的追擊,尚可逃亡。」

    「只是鞔之適極善用兵,他見我們猛攻三柳社側後的墨家騎步,定要知曉我軍欲退,必要猛攻……」

    田鞠道:「也只有收縮兵力,在前面固守。萬不可告訴軍中欲逃亡之事,不然士氣定要崩壞。」

    「側後之騎步,非大舉猛攻難以突破。大舉猛攻,鞔之適必要知曉我軍欲逃亡,這是瞞不住的。只有我們的盾在墨家的矛刺破之前,我們的矛刺破墨家的盾了。」

    天子諸侯們商量完,終於確定了大勢已去準備逃亡的想法,這個消息暫時還在封鎖之中,只有少數一些親信貴族知曉。

    天子心想,田鞠所施展的軍陣,也算是因禍得福。要是早早支援右軍,這邊就算是想逃都怕是難以撐到前線被突破。

    好在現在還有一支沒有動用的預備隊,還有五千騎兵,八百戰車,以及一些精銳的武士,正可以組織起來,擊潰側後攔截的墨家騎步。

    墨家陣中,適正在與眾人慶賀左翼的勝利,一個個都鬆了口氣,紛紛道大勢已定。

    在左翼進攻極為順利的之前,適已經讓右翼的三個旅的步兵配合騎兵切入三柳社側後攔截了。

    既然左翼那邊打出了出乎意料的勝利,這麼快就讓聯軍的側翼崩盤,那麼整個戰術也就從原本的誘敵分兩翼而擊胸口,變為了自左而卷右了。

    小丘的爭奪戰還在繼續,只要小丘被拿下,聯軍的中軍要麼被炮擊崩潰,要麼收縮兵力潰退到三柳社附近。

    一旦兵力收縮的過於厲害以至於無法展開,聯軍也就只能是被動挨打了。

    陣中的熱氣球上,觀察兵透過戰場上的硝煙,瞪大眼睛觀察著聯軍陣地上的情況。

    聯軍那些尚未展開的連隊的異動,引起了觀察兵的警覺,他拍了一下身邊負責記錄的那個夥伴,遞過去望遠鏡,指著遠處道:「你看,他們動了。」

    身旁的夥伴看了幾眼,連忙道:「你繼續觀察。」

    他將情況迅速地在紙上寫了出來,揮舞了一下手中的紅色旗幟,然後將綴著鉛塊的紙張扔下去,下面的輔助兵立刻將紙張收起送到了指揮部裡。

    遞上去後,適掃了一眼,觀察兵現在只能說敵軍的預備隊動了,卻好不能判斷敵軍具體的動向,只是提前預警做個準備。

    適拿起望遠鏡觀察了一下,現在也是難以決斷。

    聯軍的選擇至少有兩個,要麼是讓預備隊前出防守,讓中軍撤退收縮防線;要麼就是準備要逃。

    至於說現在去支援右翼,那是沒有什麼意義的。

    適手中還有足夠的預備隊尚未展開進攻陣型,可以隨時支援投入戰鬥。

    他倒是不怕敵軍逃走,因為一旦要逃就是一場潰敗,己方足夠的騎兵會讓潰敗變為一場殲滅戰,而非是擊潰戰。

    韓侯齊侯乃至於周天子,逃亡與否意義不大,周天子沒有那麼高的號召力,齊韓這一戰之後野戰部隊盡失,齊韓之地頃刻可入。

    不多時,觀察兵又遞送來了第二份情報,適點點頭,作出了判斷。

    聯軍的預備隊一部分向前展開,看樣子是要防禦,而另一部分則直接朝著側後方向機動,這很明顯是準備在前面頂住為後面打開通路逃走。

    此時側面小丘的爭奪還未結束,但是聯軍的右翼已經基本崩潰,中軍還在死頂,後面的援軍並未行進太遠,而是以聯軍左翼為軸組織第二道防線。

    戰前的打算是左翼猛攻迫使聯軍分兵,依靠武騎士和步兵縱隊從中央突破將聯軍分割,哪曾想雙方戰鬥力的差距太大,做佯攻的左翼進展太快,竟然又打成了兩翼包抄的態勢。

    現在聯軍右翼已崩,還有戰鬥力的預備隊也就不過萬餘人,根本不可能再組織起來有效的反擊。

    適便命令一直沒有動的武騎士和一個師的預備隊朝著三柳社側面行進,以堵截包抄聯軍。

    二線配置的靠近左側小丘方向的四個旅的預備隊全力支援小丘方向,配合左翼快速拿下小丘,整合兵力自左翼包抄。

    中軍則開始適當地收縮兵力,試探進攻,以炮擊為主,將一線展開的一些部隊撤回組織防禦防止出現意外的中軍反撲。

    雖然現在來看,聯軍已經不太可能組織起來一波反擊了,但適還是小心謹慎地做了一些準備。

    三柳社側後方。

    機動到此的三個旅四千多人的步兵已經靠近了一直在側面的騎兵,他們的任務是配合騎兵作戰,並不是為了防禦,而是為了進攻。

    當左翼攻勢順利的時候,這三個旅已經開始行動,現在已經在三柳社側後方向,距離己方的騎兵約有兩里,距離本軍側翼約有一里半,某種意義上算是一支孤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24
第二百七十四章 兩天子之戰(十一)

    當聯軍這邊做出了逃亡的想法後,這支孤軍就成為了聯軍主將眼中的刺,必須要拔掉他們,這樣才能夠為撤走部分兵力打開通道。

    聯軍集結了剩餘的全部五千騎兵和八百戰車,準備孤注一擲,先衝開這支包抄過來的步兵,再集結兵力擋住墨家在側翼的騎兵。

    聯軍騎兵的集結,很快就被正在行軍的步兵發現。

    己方的騎兵也發現了聯軍騎兵的動靜,之前聯軍的騎兵龜縮在步兵的後面,使得本想著衝擊驅趕走他們的墨家騎兵一直找不到動手的機會。

    四個旅一共六千輕騎一直沒有參加戰鬥,這時候看到聯軍的騎兵準備出擊,軍官們都鬆了口氣。

    可是很快聯軍騎兵和戰車的行動就讓這支騎兵的軍官們看不懂了。

    「他們想幹什麼?沒有步兵的配合,我們就在側面,他們居然敢直接沖步兵?」

    幾乎所有的旅級軍官看著聯軍騎兵和戰車的準備,都有些奇怪,覺得這樣的軍官主將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沒有炮兵,步兵還在後面集結,最關鍵的是六千騎兵就在側翼,他們居然敢做出衝擊步兵的決定,這實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只是他們覺得不合常理的原因,是因為在另一個時空中用無數失敗和鮮血積累出的經驗被他們學到了,而聯軍那邊從戰車走向馬鐙騎兵也不過短短幾十年,根本還沒有弄清楚騎兵到底該怎麼用。

    疑惑的騎兵軍官商量了一下,作出了決定,不去攔截聯軍的騎兵,而是等到聯軍騎兵和戰車衝擊己方步兵受挫之後,再從側翼支援,讓己方的步兵黏住對方的騎兵,從而一舉將聯軍的最後一支騎兵殲滅。

    「找幾個馬快的,去把消息傳遞過去。」

    很快,幾個馬術極好馬也相當快的斥候被找出來,迅速朝著己方步兵所在的位置飛馳。

    行進的步兵已經選擇停下,附近沒有什麼可以搶佔的小丘,也沒有什麼凹凸不平的地面可供佔據防守。

    對面的聯軍騎兵和戰車已經開始集結展開,帶隊的步兵副師長下達了結陣的命令。

    三個連為一組,就近組合結成方陣,跟隨前進的旅屬小炮也在方陣之間的空隙中展開。

    連長們高聲呼喊著軍令,鼓手們敲擊著變陣的軍鼓,士兵們匆匆地按照平日訓練的動作,人挨人地站在了一起。

    「上短矛!」

    連長的號令掩蓋過了混亂的腳步聲,已經集結成陣的步兵迅速抽出腰間的短矛,套插在了燧石槍上。

    三個旅集結出了十個方陣,彼此間錯開了大約八十步的空間,正好是原本三個連之間的間隙。

    各個旅配屬的小炮就在方陣的空隙間展開,炮手匆匆地裝填著碎石鐵屑。

    整個部隊從行進停止到展開為方陣,一共才不過半刻鐘的時間。

    「第一排蹲下!」

    在方陣中心的副旅帥或者旅帥旅代表們下達著命令,低級軍官大聲重複著命令,士兵們雖然訓練有素,但實則心中還是慌張的。

    一直都只有他們的騎兵沖別人的份,幾乎沒有敵方的騎兵衝擊自己的時候,雖然平時訓練過如何應對騎兵,可是數千人的騎兵展開之後只看氣勢還是足夠嚇人的。

    戰術是鉅子定的,可是到底能不能擋住騎兵,誰也不知道,因為沒有實戰過。

    士兵們對於鉅子的戰術體系是有信心的,這是一直以來慢慢形成的一種印象,然而當真正看到密密麻麻的騎兵在遠處展開之後,士兵心中還是慌張的。

    聯軍這邊,幾名大夫級別的貴族們登上了戰車,他們不騎馬因為他們覺得騎馬有損貴族的規矩,所以他們還是選擇戰車。

    第一波衝擊的一百輛戰車,是天子之師,這是周天子從洛邑帶來的精銳。

    戰車的後面跟隨著天子徵召的步卒,和久經戰陣與泗上爭鬥過學習過的齊魏韓不同,天子的部隊還保留著正統的編制,但編制也已經大為縮水。

    每輛戰車的後面,跟隨著三十名徒卒,以鬆散的陣型跟隨著戰車衝鋒,依靠戰車打開缺口然後肉搏。

    這些正統的貴族還保留著貴族的作戰方式,戰車上沒有火槍手,而是配以精銳的貴族弓手,作戰的方式也不是直接衝陣,而是會在側面射箭,待射出空隙後再旋轉戰車貼近肉搏。

    一名洛邑的貴族登車遠眺,看著短時間內就從行軍轉為方陣的墨家步兵,與身邊車右道:「臨危不亂,頃刻換陣,恐不能勝。」

    持戈車右亦是貴族,心中只道這麼快的變陣速度意味著難以戰勝,此時卻也只能道:「天下已亂,唯死而已。」

    兩人默契相知,各自點頭以勉勵。

    鼓聲催動,天子下轄的這一百輛戰車在側面率先發動了衝擊。

    御手們操控著駟馬,沉重的戰車呼嘯吱呀,在平整的土地上可以跑的很快,距離大約三百步的時候戰車就開始加速,後面的徒卒也開始跟隨戰車奔跑起來。

    他們的正面,已經結陣等待的墨家步兵感覺大地都在跟隨著戰車晃動,疾馳而來的戰車在視覺上是震撼的。

    不少士卒心中惶惶,心像是要從嗓子裡跳出來一樣,蹲在前面的老兵將燧石槍頂在地上,半蹲著的他們心中其實也很慌亂。

    耳邊除了戰車的呼嘯外,便是軍官的大喊。

    「穩住!穩住!」

    穩住的意思,既是穩住陣型,也是不聽命令不准開槍的意思。

    第一波齊射必須要在敵軍靠近之後,不然的話不能夠將對面打出缺口,就很容易被衝開。

    軍官們儘可能保持著鎮定,一些骨幹墨者則被集中在陣中,一旦方陣周邊被衝開,他們需要第一時間頂上去。

    那些小炮只有一次開火的機會,也只有等到敵軍靠近之後才能發射,然後就要迅速地躲到本陣之中。

    數百步的距離對於衝擊起來完全不要陣型的戰車而言是很快的,最前面的一輛戰車上,一名正統的六藝俱全的貴族手持弓箭,沉穩精神,箭囊懸在腰間,白色的尾羽被捏在手中。

    精緻的玉扳指的凹槽卡在弓弦上,戰車上用的弓比遊牧騎射的弓威力要大,因為戰車上更方便施展。

    這貴族對於自己的箭術很自信,一手參連快箭洛邑聞名。

    這名貴族很正統,家人不准從事商業,自己從不騎有馬鐙的馬,自己的私兵私屬也不配買火槍,包括泗上的諸如玻璃、瓷器之類的奢侈品他也從不使用。

    在洛邑他也算是特立獨行,但也有不少人頗為讚賞他與之交往,並認為他才是真正的貴族,而他也認為自己這樣的人才是天下的脊樑。

    他也不是沒見過火槍,但是看著火槍半天才能裝填的速度,他便頗為不屑。

    自己這一手參連快箭可以在極端的時間內射出四箭,而且在四十步內都可以中靶心,一個火槍手拼了命裝填最多也就兩射他卻能夠做到在火槍兩射之間達到二十射。

    他也曾和人辯論過,認為如今天下大亂的根源,就在於人心不守禮法。

    就像是簡單的火槍一樣,各國都在開始使用火槍,為什麼呢?

    因為選拔不出足夠的射手。

    為什麼選拔不出足夠的射手?

    因為鄉射制度被破壞。

    為什麼鄉射制度被破壞?

    因為很多人不守規矩,開闢私田,私田買賣,使得原本村社的籍田藉田制度被破壞,不少村社的人因為圈地佔地或者土地買賣趨於貧困,使得根本無暇鄉射,吃尚且不飽又怎麼會去練習鄉射呢?

    鄉射制度的基礎,是村社籍田制,農夫的土地十年或者二十年一換,不得買賣不得轉讓,每年只種植一季糧食,耕種公田之餘,便有時間練習射藝。

    換言之,是土地貴族所有制,村社土地不歸私人而歸貴族,不准買賣,保證每家的土地百畝,這樣便可以保持鄉射制度,從而可以完全不用火槍。

    所以,他認為,歸根結底,就是因為天下的制度崩壞,使得人心思亂,才導致了天下出現了各種他所不能接受的情況。

    故而他禁止封地內的農夫使用鐵器;看著別人圈地發財他也不心熱而是繼續保持自己封地內一年種一季、冬日演武的規矩;嚴禁自己封地內的農夫私自開墾土地;除了必須的公田勞作外他施以仁政體恤民力。

    並且他認為如果每個貴族士人大夫都像是自己一樣,天下一定會重歸安定。

    這樣的正統貴族二十年前在泗上已經滅絕了。

    但在洛邑,尚有不少。

    今日整個天下最正統的一些真正貴族君子們,都集結在了這裡,面對著墨家的步兵方陣發動了一次最為壯烈的衝鋒。

    戰車疾馳到距離方陣四十步的時候開始轉向,這名箭術高超的貴族夾住一支羽箭射出,心想今日就要讓天下人知道,弓箭是永遠不會過時的,只是因為你們不會用才都適用火槍。

    密集結陣的墨家步兵無甲,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靶子,他一箭射出,有人應聲而倒。

    手腕一抖,又是三支羽箭夾在手指間,食指靈活地一動,再度以大拇指和虎口勾住弓弦夾住羽箭,快速拉開。

    砰……

    就在這時,方陣中的墨家步兵終於等來了軍官下令射擊的命令,正面的百餘支火槍同時射出,已經裝填等待許久的小炮也發出了怒吼。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24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兩天子之戰(十二)

    自小進行著脫產的御射訓練的御手技術很好,但戰車的體積畢竟太大,而且那些舉槍射擊的人根本也做不到有效瞄準,所靠的只是齊射的彈幕。

    駟馬駕車,兩馬同亡。

    善射的貴族從車上摔下,左臂上部被一枚鉛彈擊中,骨頭都被打碎了。

    原本可以有力地握住弓身從不顫抖的左手,如今無力地垂在身側,彎弓在摔出的時候脫手飛到了遠處。

    掙紮著從乾燥的土地上爬起,善射貴族眼中所見,儘是硝煙。

    最靠前的一個方陣已經被衝開了缺口,耳邊迴蕩著泗上軍中特有的融合了宋、齊方言的口號和喊叫聲。

    「墨者和軍官上前,堵住缺口!」

    瀰漫的硝煙中,可以看到端著套插著短矛的人影從後面擠到了前排,在馬匹或者戰車衝入的缺口處奮力站穩。

    一匹身上滿是傷口的馬衝到了陣內,但是馬上的騎手卻被捅了下來,三人寬的缺口處倒著好幾個被撞到在地的士兵,後面的人踩在倒地之人的身體上和意圖衝入陣中的對手廝殺著。

    善射貴族的耳邊嗡嗡作響,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成排的槍聲。

    他晃了晃腦袋,忍者左臂傳來的劇痛,看了一下四周。

    距離自己三十步外便是墨家的另一個方陣,一門已經沒人看管的小炮就在方陣的側面,陣中有幾個舉著短銃射擊的,看帽子的樣式應該就是這門小炮的炮手。

    這門小炮把握的時機很好,兩輛戰車被毀掉。

    善射貴族看到了自己戰車上被鐵屑打的渾身都是傷口已經死去的御手,也看到了手持長戈努力站起來彷彿不彎折的輕鬆一般的、腿被打斷了的車右。

    三十步外的墨家方陣沒有將有限的射擊次數放在他們這些已經失去了戰鬥力的人身上,而是朝著側面的騎兵射擊。

    善射貴族沒有去尋自己的弓,就算找到又能怎麼樣呢?這麼近距離的鉛彈直接撞斷了他的骨頭,沒有手去持握,就算是養由基復生又能如何?

    他抽出了腰間的短劍,一柄正統的、樣式合乎規定的銅劍,就像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一般,蹣跚著朝著正在混亂接戰的方陣走去。

    靠近之後,方陣中的墨家士兵也發現了他。

    一個年輕的,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尚未到冠禮年紀的新兵,正手忙腳亂地裝填著火槍。

    這個年輕新兵不時地抬起頭,略微驚恐地看著越發靠近的那些鬆散殘餘的貴族,握持著通條的手臂抖個不停,套插在槍口處的短矛嚴重地影響了他的裝填,顫抖的手好幾次都讓通條脫出。

    善射的貴族分明看到了那個年輕新兵眼中的恐懼,他心想,若是弓,何至於此?槍,終究不可能如弓。

    此時此刻,他想到的卻是如此豪壯的正統與異端之別。

    當靠近方陣最後幾步的時候,那個年輕的新兵還是沒有裝填完,善射的貴族奮力邁出幾步,想要衝入方陣。

    可是才剛靠近那名被他盯上了新兵,旁邊一支短矛刺來,紮在了他的腹部。

    劇痛還未襲來,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靠著腰腹支撐的身體瞬間失去了力量。

    旁邊的空地上,躺倒著好幾個人。有被馬匹撞到或者被砍傷的墨家士兵,也有和他一樣的、和將來的天下格格不入、恪守著傳統信條的、最後的貴族。

    持握著短劍的右臂已經無力搏殺,善射的貴族努力想要垂下的手伸平,卻怎麼也做不到。

    就在第二支刺他的短矛即將穿過他的身體時,善射貴族臨危不懼,死前高呼。

    「有心殺賊,奈何無力!」

    「殺賊!殺賊!殺賊!」

    連呼三聲殺賊,意圖鼓舞那些尚且還在戰鬥的貴族和從奴的士氣,終於身體被三支短矛同時貫穿。

    在最後無力倒下之前,他看到了遠處另一個方陣處,又是一次齊射。

    那些跟隨戰車衝擊的徒卒四散奔逃,明明那個方陣的一側已經被戰車和騎兵衝出了一個缺口,只要那些低賤的徒卒如同像他一樣的貴族不畏生死再猛衝一下,明明那方陣就可以被衝開的。

    即便衝不開,也足以造成混亂,為下一波騎兵的衝擊打好基礎。

    可是沒有。

    善射貴族眼中低賤的徒卒們跑了,再遭受了一次齊射之後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些徵召來的商人、工匠、農夫、封地農奴們並沒有為了貴賤有別的大義而不顧生死。

    善射貴族最後的一絲清明,看著那些逃跑的徒卒,嘴角漾出了一抹嘲笑,定格在了他已經僵硬的臉上。

    他想,貴者恆貴,賤者恆賤,天下至理。就像是那些低賤的徒卒一樣,他們逃跑、拒戰、沒有勇氣,活該低賤。

    那些徒卒逃亡的位置,是整個戰陣上十個方陣中的第三個,也是第一波攻擊之下搖搖欲墜的三個方陣之一。

    聯軍騎兵的衝擊,分為了三個波次,想要用持續不斷地衝擊衝開墨家堵在側後的這三個旅的方陣。

    效果不能說不好,兩波衝擊之後,三個方陣被徹底沖散。

    潰退的墨家步兵向後奔逃,但怎麼可能跑得過戰馬。

    第四個方陣前,幾個舉槍的士兵大聲呼喊著正朝這邊奔逃、被後面的聯軍騎兵追殺的同袍。

    「快點啊!」

    亂哄哄的戰場上,這樣的喊聲無濟於事,誰都知道根本聽不到,作為同袍卻也只能用這樣的叫喊來抒發心中的關切。

    一個年輕的墨家步兵被後面追上的騎兵砍倒在地,隨後被後面的戰馬踏上了一腳,徹底站不起來了。

    那些向後奔逃的士兵還有距離方陣還有四十步的時候,方陣中傳來了在此指揮的旅帥心堅如鐵的命令。

    「舉槍!」

    幾名身邊的墨者立刻喊道:「等等!他們馬上就要跑過來了!」

    旅帥面無表情,推開那幾個阻攔他的人喊道:「舉槍!射擊!不然都要守不住!」

    那幾個奔逃的步兵後面,緊跟著第二波次衝擊的聯軍騎兵。

    旅帥咬著牙,高呼命令之後,自己掏出了短銃,對準了那些奔馳的、越發靠近的騎兵。

    剛才還在呼喊同袍快一點的士兵,絕望地看著已經靠的很近的袍澤,努力將顫抖的雙手穩住,避開那些距離希望不過三四十步的同袍戰友抑或同志,對準了後面的騎兵。

    每個人都知道,射擊之後肯定會有奔逃的同袍被擊中,即便沒有瞄準他們,密集的彈幕也很有可能落在他們的身上。

    耳邊終於等到了射擊的命令後,這些士兵幾乎是閉著眼睛勾動的扳機,瀰漫的硝煙中,他們彷彿聽到了那些距離希望只剩三四十步但卻最終絕望的同袍的吶喊。

    旅帥射擊之後,將短銃插回腰間,抽出了鐵劍。

    後排的士兵還在抓緊裝填,幾名騎兵衝出了一個缺口,後續被彈幕削弱的騎兵試圖從這個缺口衝進去。

    旅帥持著鐵劍,喊道:「墨者向前,堵住缺口!後排繼續裝填!」

    他一馬當先,就像是要為剛才自己的命令贖罪一樣,第一個衝到了缺口處,將一名墜下戰馬的聯軍騎兵刺死。

    …………

    亂戰之處的側面,墨家在這邊的輕騎也已經集結展開了陣型。

    聯軍騎兵和戰車的側翼已經暴露,衝擊步兵並沒有完全衝開步兵的方陣,這就導致聯軍的騎兵被黏住了。

    已經等待了一段時間的墨家騎兵就是要趁著聯軍騎兵衝擊步兵的時候,衝擊聯軍騎兵的側翼。

    師長相信,那些步兵同袍足以支撐住。

    副師長庶俘羋在這一次側翼衝擊的第一波,他們這一部分騎兵當初是作為偏師疾襲戴城和承匡的,分進合擊之下加入戰場之後就被安排在了三柳社這邊的側翼。

    和以往庶俘羋經歷過的戰鬥不同,這是他第一次參加這種數千騎兵的會戰。

    身邊的旗手將插著小旗的長矛夾在腋下,耳邊迴蕩著集結出擊的軍號聲。

    前排的輕騎像往常一樣夾著木矛,庶俘羋舉著鐵劍,跟隨在他身邊的號手按照他的口令更換著號音。

    第一波衝擊隊伍的後面,緊跟著第二波和第三波。

    雖然這些是泗上的輕騎非是擅長衝陣和紀律性最好的武騎士師,但和聯軍騎兵相比,仍舊有很大的不同之處。

    以庶俘羋身邊的那個連隊為例,泗上騎兵的戰術是以陣型為牢籠、以基層軍官和充斥其中的墨者和下士司馬長等為鎖、以軍旗為再集結點。

    連代表會在整個騎兵連隊中央的前方,連長在整個騎兵連隊中央的後方。

    連隊的兩側,一般是三名墨者或者下士,相隔十餘人同時又有一名下士或者司馬長。

    連隊旗幟在陣中央,一般由士兵委員會的人兼任旗手,身邊是一名號手和一名下士。

    這些軍官、下士、以及超額服役的老志願兵們,組成了騎兵的基層,兩翼的下士司馬長或者墨者,會控制陣型,保證幾次衝殺之後仍舊可以根據軍旗重整隊伍。

    連代表和連長的雙長制度,可以保證主官有一人陣亡後另外一人依舊可以通過號手和軍旗收攏隊伍。

    兩翼的基層軍官為鎖,可以保證陣型不散,同時他們也擔負著諸如整隊轉彎之類的高難度命令的執行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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