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空城計(上)
然而適的這番做法,在已經定下了圍商丘而救臨淄策略的諸侯大臣看來,卻從中尋找出了一種名為「色厲內荏」的感覺。
計畫定好後,他們迫切地需要一種諸如「神蹟」或者「推演」的東西,來證明他們的選擇沒有錯。
於是田鞠等拿著一張半個月前出版的報紙,指著上面那篇名為《固若金湯》的文章,讀後大喜道:「此必鞔之適虛張聲勢之言。墨家主力攻取贏邑,意圖東、南合擊,泗上必然空虛。」
「我軍此時入宋,泗上必不能防,只能撤回大軍。」
「不然,臨淄雖破,可泗上被奪,墨家之敵可不是只有一個齊國。」
「此戰,聯軍必勝。」
他如此一說,其餘人也都漾出一絲名為信心的心境。
終究泗上義師的頭上頂著一個縱橫三十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名頭,野戰對陣各國還是有些心虛的。
泗上宋地各國已經二十年不曾進入過一兵一卒了,這時候需要的就是一點信心或者預兆。
在他們看來,墨家的主力攻城的確厲害,但是缺點也很大,比如行軍速度稍慢、需要等待銅炮或者拋石機等。
回憶了一下,自從十餘年前那一戰之後,墨家好像離開了銅炮就不會攻城了。
所以現在大軍距離萊蕪還有一段距離,臨淄也開始徵召附近的農兵防守,只要放出風聲諸侯將協力攻宋的風聲,就能夠迫使墨家回援。
對於墨家是否攻取臨淄,田鞠有自己的看法。
他認為,墨家先攻膠東、後攻臨淄的原因,是為了膠東的秋糧。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軍隊的職業化越高,所需的後勤也就越大越多。
墨家攻楚有長江作為補給線,即便那樣也以步卒居多,騎兵的數量極少。
而攻臨淄,尤其是從萊蕪、膠東方向攻臨淄,對於墨家而言最好的補給方式就是徵調膠東的糧草人力。
萊蕪以南都是山區,沂蒙山阻隔,墨家運輸糧草困難。
而若攻取了膠東,既可以利用膠東的人力物力作為圍攻臨淄的後勤,也可以沿著濰水將糧食運到海上經由海山運送到臨淄附近。
此時的沿海和後世不一樣,黃河衝擊淤積的範圍還不是很大,其實臨淄距離大海一點也不遠,而且還有淄水直通渤海。
一旦墨家佔據了膠東,將來齊國的都城便要承受極大的威脅,這一點也是田鞠堅決反對和墨家媾和、割魏以補齊的原因之一。
而攻入宋地逼迫墨家大軍回撤,便是唯一的破局方法。
這和後世的「圍魏救趙」不同。
圍魏救趙是齊作為第三方圍魏而救趙,孫臏的目的就是以第三方的身份殲滅魏國的野戰部隊,從而削弱魏國。
此時是齊圍宋而救臨淄,其目的不是為了和墨家野戰殲滅墨家的野戰軍團,因為齊國不是第三方,而且也確實沒什麼信心擊破墨家的野戰軍團。
目的不同,側重點也就不同:齊圍魏救趙,邯鄲解圍與否是次要考慮、趁機削弱魏國擊潰魏國野戰軍團是主要目的;齊攻宋以救臨淄,能否殲滅泗上的野戰軍團連次要目的都算不上,迫使墨家回援以解臨淄困局是主要目的,拉韓國下水讓韓國的精力放在東線而不是西線是次要目的。
所以就在齊、韓、魏、衛四國商量好之後,諸侯立刻發表了一個宣言,號稱共徵兵三十萬聯軍以攻宋,明明確確地告訴墨家就是要攻宋以救臨淄,從而早點讓墨家退兵。
消息根本沒有封鎖隱蔽,救臨淄的主力不是第三國,而是齊國自己。
消息傳到泗上軍中,適正在北姑蔑附近,看著這些情報,適看著那個兵力數字「號三十萬」久久不語。
外線進攻作戰,提前計畫被打斷,短時間內能湊出「三十萬」大軍那是不可能的。
別說短時間,就是給諸侯三年時間準備,野戰機動兵力能不能湊出十五萬都是個問題。
齊韓想要攻宋以迫使墨家這支「主力」回援,想法是好的,可若是實力不足,在適看來這就是在送死。
他雖然提防著諸侯不計後果地攻泗上,但對於諸侯真的這麼做還是頗為詫異。
不是能不能攻下來的問題,而是短時間內諸侯要調整戰略、準備糧草等等,倉促出兵最多也就十萬,還得分配在極長的戰線上,從幾個方向進軍。
要有防守要略的、要有守備後方的、要有側翼支援的、要有分兵合進的。
若是準備不充足就派軍出擊,很容易被圍殲。
他的本意是拖延時間,卻不是想要諸侯直接來送死,哪曾想諸侯給了他這麼一個大禮。
因為是攻宋以救臨淄,所以必須要快,因為墨家的這支假的「大軍」用不了多久就會兵臨萊蕪。
一旦萊蕪被攻下,諸侯如是還只是口頭出兵,臨淄也就攻破了。
這麼短的時間,適估計各國的準備必然不充分。
當日接到消息後,適便星夜返回了沛豐,與軍事委員會的人研究了一下,最終定下了在宋地打一場殲滅戰、徹底擊敗諸侯的野戰機動力量的決心。
諸侯能選擇的進軍路線不多,應對的手段參謀部早在當年宋國政變、魏韓分鄭的時候就做過許多的預案。
若是諸侯聯軍出動,肯定要先打許。
許昌就像是一把尖刀,卡在了韓國的腹心,可以直接威脅到韓國的腹地。
而且諸侯若是攻宋地,許昌不先攻下,很容易被切斷後勤。
一旦許昌被攻下,諸侯應該會派兵防守隱陽方向,然後從許昌向東,攻陽夏。
只有攻下陽夏,才能夠卡住陳邑和商丘之間的通道。
韓國的雍丘和陽夏幾乎在一條經線上,是極為正的南北方位,也只有攻下了陽夏,才算是打開了通向商丘的大門。
現在不是幾十年前,各國的農兵帶著糧食浩浩蕩蕩地行軍數月以決戰的年代了,各國的後勤壓力都比之前大得多。
總不能說幾萬穿著皮甲扛著戈矛的農兵堆在商丘城下就號要攻城,那就真的成笑話了。
所以攻不下陽夏,各國的攻宋以救齊的計畫救直接流產。
然而陽夏不是難麼好攻的,適的目的又不是真的攻取臨淄,適甚至有些擔心諸侯大軍攻不下陽夏然後就退了,那就錯失了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殲滅對方有生力量的機會了。
與會眾人的看法也都和適差不多,都道:「總要料敵於寬。若是敵人根本不管後勤,將所有的兵力集中在一起,也不管是否攻下了陽夏,直接一股腦地衝到了商丘……那倒是簡單了。」
「可就怕他們有腦子,卻沒有力量。」
「不要說陽夏,就是許,我們真的要守的話,只怕沒有半年他們也攻不下來。到時候我們反倒尷尬了……到底是攻臨淄還是不攻?」
從始至終,墨家對於泗上、豫東方向的攻守之勢都是信心滿滿。
從一開始他們擔心的就是西線的六指那邊出問題,不是說怕六指打不贏,而是擔心真的出現退守襄樊死守的情況,那麼南陽地區的人員就不能為己所用了。
在墨家高層看來,諸侯攻泗上那就是個笑話,外線進攻墨家湊不出足夠的兵力和後勤以一敵三,但是內線作戰的情況下墨家真的毫不懼怕。
且不說經營了三十年真正做到了村村都能有效統治、基層組織完備的泗上,便是宋地那也是可以完全控制的地方。
諸侯大軍來攻,槍不如己、炮不如己,人心更不如己,墨家這群人根本想不到失敗的可能,甚至一度懷疑一個標準的棱角堡駐軍三千諸侯就得攻一年,因為至今為止諸侯還沒有一個真正攻過墨家的新式城防體系之下的堅城,一次都沒有,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些年總是野戰的墨家如今守城有多厲害。
如今眾人是真的怕前面頂的太厲害,以至於諸侯聯軍連許都攻不下根本不敢繼續進攻,那就不好辦了。
適道:「其實諸侯還是有信心的。他們以為我們真的要攻臨淄,所以主力在外。前期的話一定會攻的很猛。」
「攻的猛、有信心是好事。我也真怕在許地我們頂的太厲害,把他們這點信心都磨沒了,嚇得只能縮回去當烏龜死守不動,那就麻煩了。」
諸侯聯軍敢攻宋地的信心,源於他們認為墨家的主力在東,在做攻臨淄的準備。
不管是迫使墨家回援也好,還是有心野戰得勝也罷,最起碼要攻下許地才有資格繼續往下想。
若是許都沒攻下來,諸侯的這點信心只怕頓時就沒了。
沒了倒也無所謂,本來適的想法就是攻膠東、迫臨淄以爭取時間,打亂諸侯的部署。
若是諸侯聯軍縮回去,時間也的確能夠爭取到,可再想有這種諸侯主動攻入墨家內線的機會怕就少了。
能早勝利一天就早勝利一天,終歸墨家的大義是要利天下的,少讓民眾承受一天征戰之苦那就最好。
眾人討論了一陣後,適道:「既然諸侯已經放出了消息,那麼很快就要發動進攻了。哪怕是假裝要攻打我們迫使我們退兵,總要有點成果才行,只靠嘴巴怕是無用。」
「許地的駐軍做好撤退的準備,一旦諸侯大軍攻來,立刻撤退到召陵一線,在隱水佈防。」
「不管怎麼樣,諸侯尤其是韓國,如果不攻下許,絕對不敢繼續進軍的。陽夏在我們手中,他們也不敢動商丘。我看若是要使諸侯進入我們的陷阱,免不得要用一次『空城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