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611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07
第二百一十六章 要人不要地

    上蔡既破,吳房亦下,適率領的騎兵和精銳,也趁著楚大司馬不備,在其行軍途中伏擊,楚軍四萬來不及展開隊形就被騎兵沖散,此戰大勝,楚大司馬自刎於亂軍之中。

    之後不久,三千戰鬥工兵偷襲象禾關成功,墨家已經打開了從宋地到南陽的路上通途。

    楚國在伏牛山之南的封君集結的萬餘人被適和六指合兵殲滅,至此楚國在伏牛山之南已無反抗之力。

    墨家斥候已在魯陽、牛闌等地逡巡,楚之敗亡,已成定局。剩餘封君蜷縮在靠近魏韓邊境之地,不敢打算。

    …………

    韓國陽翟。

    本來準備效仿哭秦庭以求復國的楚國貴族,已經轉變了態度,從請求復國到請求封地併入於韓。

    然而韓侯至今還沒有給出答覆。

    原本的歷史上,這兩年的韓國出了一件大事。

    原本歷史上韓國是在幾年前滅亡的鄭國,滅亡了鄭國之後和西周國接壤,使得西周國不得不和韓國打交道。

    韓國大國,西周國小國,雖有正統王族的名分,但實際上又窮又弱,結果韓國派寵臣前往西周國的時候,產生了一些矛盾,西周君很不安,怕寵臣攛掇韓國搞西周國。

    西周國最擅長搞貴族宮廷政變陰謀的馮沮就出了個主意,說是韓國的國相和寵臣關係不和,韓國的國相又是韓侯的叔叔,飛揚跋扈,國中貴族多有不服,不若聯絡。

    派出刺客刺殺韓相,然後韓相被殺,寵臣必有嫌疑,君主當然也有嫌疑,所以韓侯為了不擔上弒叔之名,必會處置寵臣,韓國必然內亂。韓國一內亂,就得亂個幾年,到時候西周國就安全了。

    於是韓國就出了這麼個事:韓國公族韓山堅和西周馮沮勾連,刺殺韓相。結果韓相「走君而抱之」。

    也就是情急之下,韓相抱著韓侯當了擋箭牌,結果刺客水平極高,又有內應,弄死了韓侯又殺死了韓相。

    這件事的說法極多,有說有貴族踢了韓侯一腳讓韓侯裝死逃過一劫最後這貴族在韓相死後終身為相的;有說是這貴族根本不是踢了韓侯一腳讓他裝死,而是韓侯掙扎的時候被這貴族拌了一腳,結果韓相韓侯雙雙身死。

    到後來傳到後世,等到蔡邕做琴操以及後人做《廣陵散》的時候,都認為聶政刺殺的是韓侯而不只是韓相,韓國的刺殺陰謀太多於是融為了一體,難以分清。

    也正是這件事,促使了韓侯後來重用申不害變法——刺客能夠跑到貴族聚會上下手,任何一個君王都不可能放心。

    韓國的這種情況和四面都有敵人的地理位置,使得申不害的變法重「術」而不重「法」,要求君主善於用術去約束貴族,制約貴族,集權之下善於搞陰術和特務政治。

    因為貴族勢力太強,根本沒有辦法全面變革社會,更不可能在四面皆敵的情況下搞出一批新的軍功貴族,只能修修補補,最終的結果也就是遇明君則強、遇昏君則弱。

    這場刺殺之後,與馮沮密謀的韓山堅擁立了韓侯之子繼位,結果事情敗露,馮沮接應其逃亡。

    並且在韓國質問的時候,馮沮說西周小國也,收留了他十四天,就是在等你們抓他。

    可等了半天也沒來抓,他又說刺殺之後新的韓侯繼位云云,我們以為這是大國的宮廷政變牽扯到了新的韓侯,我們也不敢招惹,又等了十四天見你們真的沒來抓,以為只是走個過場,我們當然不敢招惹大國更不敢招惹新的韓侯,於是就把他放了。

    這話說完,使者沒有辦法繼續質問下去,因為使者不想知道太多,於是大家一起編了個理由免了一場外交風波。

    馮沮這樣的水平,基本上就是分封建制之下貴族陰謀的高手,善用刺客善用毒善用陰謀善用詭計。

    然而這些貴族時代頗為高深的詭計陰謀,在大勢面前並沒有什麼用。

    歷史上這些宮廷陰謀術沒有擋住明令法度的商鞅之秦,沒有阻擋住某個故事中的龍,此時更不可能阻擋已經開始擴張就是明搞陽謀的墨家。

    倒是因為墨家的擴張,使得韓國的這一場內亂沒有發生,反而暫時穩住了韓國公族和幾大貴族的心思。

    雖不說一致對外,可是在這種節骨眼上,也實在不是內亂的時候。

    並不知道因為墨家的崛起而救了他一條命的韓侯,此時進退兩難。

    楚國敗了,而且完全沒有復國的可能了。

    楚國封君想要依附韓國,其目的再明顯沒有了,要把韓國拉下水擋住墨家。

    可魯陽、象禾等地,距離韓國都城不過百餘里,墨家現在氣勢正盛,如果韓國接受了這些楚國封君的投靠,墨家就有了對韓一戰的藉口。

    韓國獨自對抗墨家,而且都城距離前線不過百餘里,陽夏攻城戰的消息傳來後,更是讓韓侯不敢接受。

    各國什麼態度現在還不明確,都說要合力反墨,可是韓國也知道齊國也派出了使者有意想要趁機做掉魏國,嘴上說的和身體做的,並不是都是一致的。

    如果各國不一起出兵,韓國自己出兵,敗多勝少不少,就算各國出兵也會先觀望一陣,等到韓國國力損失的差不多了才有可能出兵。

    這極有可能。

    然而,不接納,墨家全奪楚地,邊境距離韓國都城百里,等同於始終懸在頭上的一口劍,指不定哪天就會落下。

    若是楚國封君投靠,韓國可以多出來百里的緩衝區,若是能夠通過外交手段和墨家媾和,也未必就是壞事。

    各有利弊,便難取捨。

    楚人使者一開始就在館舍內等待著消息,每日在宮室之前哭泣不停,以求韓國能夠施以援手。

    然而等到上蔡、象禾被奪、楚大司馬陣中自刎的消息傳來後,楚人使者改哭泣為懇請歸附。

    態度一日雙變,韓侯憂心忡忡。

    夜裡,韓侯寵臣求見,略作客套之後,寵臣道:「君上之憂,在於諸侯。諸侯之憂,在於泗上。墨家如今強勢,非諸侯合力不合制,然而韓楚相接,墨家盡得楚地,韓宗危在旦夕。」

    「墨家伐楚,以昔年聖恆王與適密談為由,然而其時並無六耳,是真是假無人知曉。是故鞔之適不可信。君上須知,墨翟真君子也,禽滑釐亦為大賢,唯獨鞔之適,鞔匠出身,賤人無信,不可不防。」

    韓侯道:「依你之見,我該接納那些楚地封君?」

    既是說適不可信任,狼子野心,那麼就不得不防。早晚要打,那麼不如早打,韓侯覺得寵臣說的是這個意思。

    然而寵臣卻道:「君上既要接納,也不接納。」

    「楚之封君士族,皆可接納,要人不要地,因為即便得了土地,不能夠擊破鞔之適,也守不住。」

    「鞔之適最善用兵,二十餘年縱橫中土,無人能敵。如今他在方城,此時出兵,誰人可戰而勝之?」

    「墨家攻楚,要地不要人。這些封君士卒,在墨家眼中皆是蠹蟲,不如空出土地分與賤民,他們對於這些貴族並無興趣。」

    要人不要地的說法,讓韓侯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但他憂慮的不是要與不要,而是道:「若不要地,墨家佔據魯陽牛闌、葉、方等地,寡人都城俱在其百里之內。」

    「若不得這個土地,我要那些楚人何用?若得這些土地,必要惱怒墨家。」

    「昔日墨家戰於邾城,便有人向寡人進言,楚必亡矣,不如趁機和墨家瓜分楚地,得百里緩衝。卻有人說,唇亡齒寒,叫寡人不要瓜分楚地,一旦和墨家接壤,墨家必要摩擦生事。」

    「爭執不休,今日卻已經無可選擇。」

    寵臣道:「君上,唇亡齒寒這話沒錯,但若不想唇亡齒寒,必要有能力抵擋墨家,不惜開戰。」

    「墨家戰於邾城之時,秦人戰魏於西河,當時勢,魏為韓唇。墨家攻楚,即便知道唇亡齒寒,難道君上可以憑一國之力鏖戰墨家而不敗嗎?」

    「瓜分楚地,也要考慮墨家的態度。墨家攻楚,有他們的道義。若我們合於他們的道義,或許可行;但若不合他們的道義,依墨家之言便是不義之君狗咬狗,墨家是否與我開戰也在於墨家。」

    「而且這兩件事如今都不能做,更不能出兵於楚。君上若此時出兵,墨家必找機會與我決戰,野戰無人能敵鞔之適,我軍必敗。」

    「為今之計,只有為將來計。」

    韓侯和墨家打過太多次的交到,魏韓與泗上的恩怨情仇也非是一日,他一聽道這句為將來計,便苦笑道:「墨家勵精圖治,技術遠勝他處,善於執政,富庶民眾,收攏民心,又無大臣權重封君地廣之弊,上下同義而一心。若讓其得荊楚豫州,將來天下必是墨家的。」

    「如今諸侯,唯獨不可為將來計,因為時間對墨家有利。若讓其整合內部,到時候諸侯哪還有什麼將來?」

    寵臣道:「君上以為,現在開戰我們便有勝算嗎?君上亦知,若想開戰,必要五路齊攻,使得墨家首尾不能相顧,或可行。」

    「五路齊攻,必要和諸侯會盟商討,各自遵守盟誓,這才能使得韓國出兵不用擔憂側翼後方。」

    「是故可以先退以為進,墨家征戰已久,也不可能繼續作戰,定是希望媾和求休養生息。」

    「況且,越國雖弱,卻還未滅,墨家要先解決越國之事。」

    「此時唯有先媾和,趁墨家攻越之時,會盟諸侯,調集糧草、準備士卒,屆時五路齊攻,必可一戰而滅墨。」

    「我謂之將來,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一年半載。現在不宜招惹墨家,不如放棄楚地,卻收攏楚人封君士卒讓其退入韓地,這些封君與墨家有俘君之仇、破家之恨,將來反墨必為先鋒,敢於死戰。」

    「但於此時,萬萬不可貿然出兵,更不可接納楚國封君的土地。不然便連將來都沒有了機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07
第二百一十七章 棄子

    楚墨之戰打到現在,各國諸侯其實在內心已經達成了共識,非要數路大軍合力圍攻不可。

    單獨一個諸侯是沒有能力的。

    因為這是進攻戰不是防禦戰,後勤補給、地形民心都不佔優的情況下,誰貿然進入墨家的領地誰就會先死。

    而只要死一家,諸侯之間就會露出破綻,也就無力進攻。

    若齊先攻而敗,則魏韓趙不能西進,只能困守東線,秦在西線獨木難支。

    若韓先攻而敗,則齊秦沒有中軸相連,只能各自為戰,亦只能守而不能攻。

    三十年的發展和技術傳播,各國都已經處在一個微妙的臨界點上。

    舊的宗法制和村社籍田制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農兵徵召制也已經被驗證了根本打不過常備軍;昔年吳起所言的三萬武卒可打十萬農兵的預言越發變為現實。

    能戰之兵越來越少,因為各國養不起太多的常備軍,軍制變革需要一整套制度與之適應。

    精銳軍團只有幾支,一旦打沒了各國也就會失去立足亂世的機會。

    誰都不想主動進攻泗上,不只是要擔心那些所謂的盟友在背後捅刀子,更是不希望和風頭正盛的解懸軍正面決戰。

    韓侯寵臣的意思,是說先和墨家媾和,麻痺墨家。

    因為打了這麼久,墨家也需要休養生息一段時間,還要穩固江漢和南陽這些新徵服地區,再加上越國還沒有穩定。

    假如能夠和墨家暫時媾和,那麼墨家很有可能掉頭去打越國。

    掉頭去打越國,也可以為諸侯爭取一段時間的緩衝,會盟之後,規定好各國的進攻路線,以數路圍攻的方式,忽然撕毀媾和條約,趁著墨家攻打越國的時候拚死一搏。

    贏了,楚國復國也好、諸侯瓜分也罷,至少又把墨家逼回到了泗上,各國便有機會可以再掙扎一段時間。

    輸了,無非是死,反正再不打的話,早晚也是個死。

    雙方的矛盾不可調和,誰也不能後退。

    韓侯擔憂於一點,說道:「如今諸侯正在接觸,我若單獨與墨家媾和,只恐將來諸侯之間另有齟齬,難以合心。」

    寵臣道:「亂世之中,君子難存。守盟約者,宋襄之輩。各國豈能不知?」

    「況且,諸侯之間,本有齟齬,各有征伐,又豈是可以徹底解決的?但墨家勢大,與諸侯勢不兩立,一旦反墨,秦齊趙難道會再和君上開戰嗎?」

    「大戰尚未起,諸侯還未合謀,這時候媾和只是拖延時間。」

    「為今之計,唯有選各國最賢之人,為橫長,統籌各國反墨之事。何時出兵?出多少兵?各攻何處?這都需要商議,非是一家一國就能解決的。」

    韓侯思考一陣,忽道:「前日有人進言於寡人,說不若趁此機會攻楚,從而獲得百里緩衝之地。與墨家一戰既已無可避免,那麼不如提早搶到一些土地,以防墨家陳兵都城百里之外,隨時可以攻入。」

    「就算是墨家與寡人開戰,那麼齊秦趙諸國見墨家如此不義,如此野心,自知難幸,必要出兵。」

    寵臣急道:「君上萬不可聽,此禍國之言!」

    他心中大急,聽出來韓侯明顯有意如此,連聲道:「君上,此人愚鈍啊!現在的問題,是各國不知道墨家野心的事嗎?不是啊,是各國沒有協調難以出兵的事。」

    「進言之人連主要矛盾都沒有弄清,就放此禍國之言,君上萬不可信!」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許多,竟將一些頗犯忌諱的墨家書籍中的詞彙和思考方式用上,他自不是墨者,只是在各國反墨的大前提下,但凡開口天志、閉口矛盾、生產之類的人,都是諸侯所不能重用的,這是一種貴族圈內的忌諱。

    「與墨家一戰是遲早的,但君上要清除,依靠韓國一國之力,能否戰勝墨家?如果不能,那麼都城距離邊境百里還是二百里有什麼區別?如果君上以為可以憑一己之力戰勝墨家,或者至少野戰不敗持平,可以這麼做。」

    「若不然,這就是在提早招惹墨家,一旦野戰之師被墨家擊敗,縱然得了這百里土地,難道還可以守住嗎?守不住的話,地被墨家奪走、人被墨家消滅,這到底是利還是害呢?」

    「各國現在均知墨家野心,現在要做的,不是讓諸侯相信墨家野心而出兵,因為他們已經相信了;而是爭取時間,協調諸侯,從而有序出兵讓墨家首尾難顧不要被各個擊破。」

    「何人守?何人攻?進軍路線是怎樣?在哪裡會和?若墨家攻韓,秦齊如何救?是回兵守衛還是繼續進攻迫使其退兵?韓國出兵出向何方?秦人齊人如何配合?」

    「這才是現在要解決的。都城固然危險,可若野戰主力尚存,那麼縱然都城被奪將來亦可復,大不了退入趙地;可若暫時奪得了百里土地,野戰之師盡滅,那都城就算距離五百里也還是守不住。」

    寵臣覺得韓侯還是沒有問題的嚴重性,一旦和墨家開戰,那就不是韓國和泗上兩國的事,而是舊制度和新制度之間的你死我活之爭。

    到時候不是說死守都城就能獲勝的,而是要做好退到趙地的準備,這場仗一旦打起來,必然是不死不休的。

    那將是一場超越了之前戰爭烈度的天下之爭,寵臣覺得韓國如今君臣都還沒有這個覺悟,甚至還再用諸侯之爭的想法去考慮將來——居然還有騙的三城五城、趁著鄰居弱搶佔鄰居城邑的想法。

    這場仗的結果,要麼泗上化為焦土,那些被墨家蠱惑的民眾全部殺掉使之天下斷絕了這種野心昭然的平等有理的想法;要麼諸侯全部退位成為庶民,天下只有一種主流道義、一種文字、一種錢幣、一種度量衡。

    他看墨家的書不少,已經明白了墨家的同義到底是什麼意思,更為可憎的是墨家一直標榜自己繼承的是大禹的意志。

    而大禹,不是諸侯,而是天下共主!

    可到如今,各個諸侯做的打算是什麼?居然還是趁著大亂的機會搶幾座城、擴一下土、甚至於還想著捅盟友一刀,這如何能戰?

    韓侯寵臣痛心疾首,韓侯思慮半晌,終於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麼,要人不要地,對於寡人又有多少好處呢?」

    韓侯不是周天子,也不是天下共主。

    舊制度與新規矩之爭,牽扯到每個諸侯。但舊制度之下,諸侯之間也是敵人,韓侯想要聽聽寵臣對於將來的看法。

    寵臣心中無奈,心想事已至此,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墨家退回泗上、放棄江漢,但是淮水諸城已經不可能奪回了。

    之後的戰爭還會延續,墨家特殊的兵制和富庶的儲備,最多三年墨家就會有一批新人長大,必要將戰爭延續下去,現在哪裡能考慮將來瓜分劃分利益的事呢?

    然而韓侯既問,寵臣也就不得不答。

    最終韓侯認可了寵臣的看法,收人不收地,一面著手與對墨交涉,一面開始派遣使者聯絡諸侯。

    同時派遣使者前往周天子之處,讓周天子找個名義召集諸侯,會於洛邑,共商大計。

    …………

    南陽盆地,宛城。

    韓國的使者抵達宛城之後,適便失望了。

    「韓國不會出兵了。」

    幾個知道了適的計畫的人也都面帶失望之色。

    這一次六指悄悄調集了兵力,從丹陽聚集到宛,在能確保丹陽防禦的情況下匯合了適的這支軍隊,做好了一旦韓國出兵救楚,立刻北上切斷韓軍退路的準備。力爭在一個月之內殲滅韓國野戰主力。

    然而韓國的表現卻讓這些人大失所望。

    會上,有人感慨,適也只能強顏歡笑道:「指望韓國出兵,本來就是指望對手犯錯。實際上我們也是色厲內荏,不能夠太過壓迫韓國迫使其出兵,因為我們也需要修整。」

    「他不出兵,將來的戰爭就要複雜和殘酷,但現在的戰果遠勝於開戰之前的預料。既是如此,那也不必急躁。」

    會上出席的,算得上是聯軍。

    南海的、南鄭的、雲夢的,在楚地周邊部署的各方人物都彙集一起。

    會的主要目的是討論一下將來的局勢,次要目的是輪換一批人。南鄭、南海、雲夢等地的一些干部都要輪換;一些部隊也需要重組,這是規矩。

    至於將來的戰爭局勢,其關鍵還在於江漢和南陽地區的執政。

    現在既然各國都在爭取時間擴軍備戰,諸侯在等待機會合謀合力,那麼留給墨家的時間實際上已經不多。

    最多一年之內,要做到在江漢地區的有效統治,基層建設和政權建設,是將來獲勝的根本。

    在戰略佈局上,既然韓國已經確定不會先出兵救楚,實質上幾處重要的關卡等同於已屬墨家。

    但是墨家兵力不足,不能夠過於分兵防守。

    所以會上,適將之前泗上的一個決議宣讀了一下。

    駐楚軍團的主力駐紮在宛城,如今還不能有效統治的情況下,將僅有的可調動的力量抓緊修築襄樊和荊阮要塞群,做好將來戰事一起,將南陽化為戰場的準備。

    其中包括適當後退誘使秦、晉兩軍出現空擋,從而單獨擊破一部化被動為主動。

    一旦沒有抓住這樣的機會,那麼就要當即立斷,撤到襄樊,依靠水師和天險組織防禦。

    適一再強調,墨家的破局點是東線,擴張的關鍵點是江漢,南陽雖好,暫時卻必然是個四戰之地,要建設,但不要投入太多,至少在資金、鐵器、技術、幹部的投入上,要少於江漢。

    江漢守得住,那就是源源不斷的力量;南陽死守太難,而且將來作為戰場,必然是生靈塗炭之地,如今投入有些……浪費。

    南陽,在大略之中不過棄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07
第二百一十八章 重組

    「在南陽和江漢,我們都要爭取民心。」

    「但同樣是爭取民心,手段卻不相同。」

    「江漢之地,一方面分配土地,另一方面依靠我們積累的財富進行投入,以牛馬鐵器食鹽等,讓民眾切實地感受到利益。以龐大數量的、遠勝於楚國貴族階層的墨家,充實基層。」

    「南陽地,運輸不易,宛城的冶鐵作坊的工匠又多南遷。又沒有水路相通,這就使得投入不易。」

    「但南陽有兩個優點,一個是封君極多,封君的土地極多,積極土改,民眾便心向我們;二就是在一些城邑中,我們的影響很大,這也是我們的優勢。」

    「我看,短期之內,江漢和南陽要實行兩種政策。南陽要儘可能少徵稅賦,讓民眾切實感受到變革帶來的利益;江漢,我們投入的大,那麼得到的回報也應該多一些,權利和義務的統一嘛,江漢可以徵兵的同時保證稅收,民心仍舊心向我們。」

    適說到兩種地區區別對待後,又道:「所以這還是一個戰略計畫的問題。」

    「如果我們要禦敵於外,那麼宛城要修城防、丹陽要修、魯陽要修、方城要修……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在秦、韓、魏三國聯軍之下守住南陽。」

    「這就需要徵集大量的糧食、民夫、勞役,民眾能夠感受到多少變革之後的利益?」

    「況且,江漢地區我們投入巨大,鐵器棉布鹽種子幹部等,都是提前準備了十年的,那裡的民眾即便需要服役,仍舊優於從前。」

    「既要爭取南陽的民心,那麼就不可能大規模修築要塞和城防,這是個互為悖論的事。所以從戰略上,我們就一定要明白,退守襄樊是底線,而南陽成為內線戰場為最佳。」

    「何謂內線戰場?即民心向我、糧食補給可以就地購買籌措、需要的時候可以動員足夠的民眾幫著搬運武器糧草。」

    「而江漢,是後方,不是內線戰場,是我們必須要守住的大後方,那裡需要的,是將糧食、民力、兵員源源不斷地送到前線,這和南陽將來的定位不同。」

    「你們要記住,民眾並不愚蠢,誰對他們好誰對他們不好,他們不是愚氓,不是分不清楚的。」

    下面的徐弱心中暗道,鉅子這話終究說的沒有太通透直白,有些東西太過現實也太過殘酷。

    南陽將來若作為戰場,或者墨家後退被秦、韓、魏佔據,為了征戰,他們必要在當地征民夫、徵糧食。

    看上去變革之後,放棄南陽,又讓南陽低稅低役是在資助敵軍,畢竟「因糧於敵,食敵一鐘當吾二十鐘」,民眾手中的糧食多的話,敵人獲得的補給也多。

    但這樣做,魏韓秦會徹底失去南陽的民心,墨家在後方開展工作也更容易,今後進軍也更被民眾歡迎。

    這就像是在鼓勵秦魏韓劫掠民眾,然後墨家將來打回來,做那個伸張正義之人。

    秦魏韓當然可以不劫掠民眾,也可以學墨家的政策,但那很顯然不現實也不可能,秦魏韓會把南陽當做敵軍的領地。

    戰爭不會持續太久,南陽是個無險可守之地,一場決戰就會扭轉攻守,民眾受了二遍苦糟了二茬罪之後,對於墨家的支持會比現在更高。

    和江漢投入大量的物力人力財力不同,南陽現在投入的太少,依靠的更多的還是利天下的宣揚和分地的實利。

    反正也要放棄,那麼還不如大量示好,為將來秦魏韓攻來做個對比。

    只要民心所向,那麼將來穿插、暴動、起義、奪城、燒糧這些,都要容易得多。而且只要攻守之勢改變,一旦奪回南陽,民眾必將是簞壺食漿踴躍參軍,知道為何而戰。

    和徐弱想法差不多的人不少,能夠坐在這裡參與會議的,都是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和那些出生就含著金鑰匙的貴族不一樣。

    泗上可以徵兵十萬,民眾踴躍,那是因為泗上已經經營了三十年。

    墨子昔年討論人口數量的時候就說,人口之所以不能增加,因為諸侯征戰民眾要去當兵和農夫,夫妻之間離多聚少;二則是賦稅太重,吃飽尚且不易就難有那樣的情慾心思。是故如果非攻節用,將節用節葬之前投入到生產當眾,二十年人口是可以翻番的。

    泗上經營了三十年,不只是當地人口翻番,而是各地逃亡的人奔湧而去,最關鍵的是逃亡過去的人都是精壯,非是精壯難以逃亡。

    再加上新作物,簡單的醫療手段的普及,工商業發展帶來的人口自發遷徙,大量掠奪的「長工」強制遷徙,人口何止翻了數倍。

    再加上幾次征戰都是快戰快決,而且又基本都算作內線作戰,並未遭受戰火。

    服役三年的規矩延續下來後,在土地沒有兼併的情況下對於農夫而言壓力不大,如今形成了正軌,今年長大的那批孩子一旦徵召,又是一大批兵員。

    而江漢和南陽都不一樣,這需要一個過程,江漢加大投入,至少也要半年之久,南陽可能更久。

    如果江漢需要承擔後勤的話,半年之內江漢地區最多只能徵召三萬野戰士卒。

    南陽地區可以徵召兩萬左右,論及數量比起泗上要少的多,看上去南陽和江漢徵召的士卒差不多,但實際上江漢地區還要承擔後勤輜重的兵役,這並不一樣。

    但是一旦給墨家兩年到三年時間,江漢和南陽徵兵的數量就會增加數倍不止,所以其實時間還是在墨家這邊,哪怕是暫時放棄南陽,只要江漢、淮西在手,墨家的兵員數量和生產力都可以極大進步,那也不是諸侯所能比擬的。

    眾人統一了意見後,除了當務之急的基層建設和實行有效統治外,這一次也是需要重新劃分軍隊。

    駐楚軍團重新編組,主力軍團由六指為主帥,下轄四萬五千步卒,一萬五千名騎兵和數量不少的炮兵,駐紮在宛城,主要負責南陽防禦。

    這是暫時的數量,還有新徵召的部隊將前往襄樊訓練,包括江漢兵和南陽兵。

    一旦大戰開啟,六指的任務是要找機會殲滅分開進軍的秦君或者魏韓軍一部,如果有機會轉守為攻最好,如果不能做到,那就退守襄樊。

    水師主力和一部分投降的楚國舟師編在一起,移師於漢水,在漢水流域訓練,以作為襄樊防禦戰的支柱。

    南鄭軍團下轄一萬五千步兵和炮兵,以及三千騎兵,主要負責防禦南鄭方向秦軍可能的進攻。

    巴國長江以及三峽方向,部署了兩個旅,徐弱調至那裡,監視巴國和高蔡方向,軍政一把抓,以守禦和政權建設為主。

    申息以北,桐柏山以北,駐守一萬泗上軍和新徵召的一萬五千名申息兵,掩護襄樊的右翼。

    在魯陽、方城等方向,駐紮少量的士兵以維持統治就夠,不再修築大規模的城防,只是加強丹陽方向的防禦。

    兵力暫時還有些捉襟見肘,一旦魏韓秦合力南下,六指要面對的可能是兩倍左右的敵軍,能不能在敵軍會和之前利用南陽的內線優勢殲滅一部從而轉守為攻,是西線方向的重中之重。

    這一次誘使韓國出兵的計畫已經破滅,就不能寄希望於對手犯錯,也不要做和平的幻想。

    好在政權建設和徵兵工作已經展開,除了鄂地為了建成江漢的工商業後方提早徵兵外,江漢地區的徵兵工作才剛剛開始。

    駐楚軍團的成分複雜,有南海地區的當地兵員,有徐弱在雲夢割據為江盜時候的兵員,還有一批南鄭地的,主力依舊是泗上的兵員。

    六指要盡快整合軍團,江漢和南陽地區也要盡快擴軍備戰,

    眾人也都清楚,將來一天下之戰的勝負,在戰場之外的政權建設上,只有盡快穩定江漢、淮西、豫州的局面,才能夠支撐起一場不長久但必然殘酷的戰爭。

    武器彈藥源源不斷地沿著長江和新打通的陳蔡方城交通線運輸過來,這都不是問題,大量徵召的退役的基層軍官也朝這邊趕來,以求能夠盡快訓練出一批楚人士兵,扭轉局面。

    會議的最後,適再三強調,雖然墨家以守城攻城聞名於天下,但是守城並不能改變局勢,還是要靠野戰決勝。

    守城的意義,只是為了阻隔敵人,使得敵人齊頭並進的打算破滅,從而創造機會殲滅敵軍。

    襄樊保衛戰只是最壞的打算,如果能夠在南陽野戰最好,全軍上下也要儘可能爭取這樣的態勢。

    決定天下局勢的,是東線而非西線,一旦諸侯聯軍集結完成,只要西線能夠撐到東線獲勝,那麼天下局勢就可以說盡在掌握了。

    如果諸侯聯軍遲遲未動,甚至於一年不動兩年不動乃至三年五年,那麼這些問題也就不復存在,三年之後江漢政權建設完成,諸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再阻礙天下歸一了。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麼弔詭。

    誰都知道,時間對墨家有利。

    一個楚國原來就能逼得中原各國尊王攘夷,全面繼承的楚地的墨家實力只增不減,之前三晉之所以暴打楚國那也是因為三晉變法的早,可現在論及激進變法誰也比不過墨家。

    可知道也沒有用,諸侯不提前商討互相配合出兵,就可能被墨家各個擊破,而擊破一支諸侯聯盟自然瓦解,這又使得諸侯不得不拖延時間為聯合出兵互相配合做準備。

    卻偏偏這麼做,又給了墨家最需要的時間。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08
第二百一十九章 弱國無外交

    次年夏。

    諸侯齊至洛邑,朝拜天子,原本被視作無物以至於被侮辱說你媽婢也的周王室,因為墨家的崛起再一次被諸侯給貢了起來。

    只是諸侯們早已經把天子的權威消磨殆盡,如今臨時貢起,顯然不足以讓天下歸心。

    周王喜不可能知道若沒有墨家的崛起讓他有了利用的價值,他的葬禮將會成為歷任周天子中最可悲的一場,指責諸侯天子葬禮來遲會被諸侯指著鼻子罵賤人的可悲。

    此時此刻,他正沉浸在諸侯來朝的快感之中。

    他明白,自己只是個神像,但至少現在還被需要。

    而諸侯們要討論的一切,他都沒有資格參與。

    西河一戰,秦兵臨函谷,如果想要合力對抗墨家,西河之事必要解決。

    燕侯前來,對於中原諸侯所面臨的危險一臉茫然,燕國不想出力,更不想和趙國合力攻打高柳,燕小國也,弱且無力,連中山都覺得燕國好欺負,燕國不想蹚渾水。

    魏擊重病之後一直難以康復,派來朝見天子的是公子罃,這又是一場極難面對的局面。公子緩留在安邑,如果公子罃放棄了西河,那麼一旦魏擊病亡,公子緩必要起亂。

    韓國和墨家單獨媾和,收留了楚國諸多封君和逃亡公子,反墨之後到底是支持楚公子復國還是支持吞掉楚國的部分土地,這也是各國諸侯擔憂的後事。

    墨家自然不會前來朝見周天子,因為墨家認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不對的,土地應該歸屬於天下人所有,而天子不過是竊據了本該屬於天下人的土地,這不合於墨家的道義。

    中山國這一次也來朝見,希望能夠自去王號,求封為侯,但請諸侯為盟,請趙國不要再打下去了。

    趙國則認為需要得到更多的土地和利益,畢竟泗上之土、楚國之地,趙國就算出兵也得不到,更不可能再弄出一片相隔千里的飛地。趙國想要鄴城和繁陽,改善邯鄲城就在魏國重鎮監視之下的局面。

    這些問題,周天子都不能解決。

    他如今只是諸夏諸侯體系的神權領袖,卻不是世俗權力領袖,他的存在只給了諸侯統治的法理,卻不可能號令諸侯。

    各國諸侯使者匯聚洛邑,為了彼此的利益,你來我往,互相試探,暗中結盟,明面反叛。

    可這種你來我往的局面,需要有實力支撐才能平衡,需要有大勢反饋才能談成。

    牌面最大的,是秦和趙。

    秦國表示,如果西河問題不能解決,那麼秦國將不會出兵與墨家相爭,大不了關上門以渭洛為池,華山為城,秦嶺為堡,笑看諸侯消亡。

    雖然秦也會消亡,但是秦必然會是最後一個。

    所以,秦國攻到了函谷關,但還要求黃河以西、區水以南的所有土地,否則的話,秦國將調商洛之兵北上,與墨家媾和,繼續攻魏。

    魏公子罃則據理力爭,說是西河乃是文侯所得,如果自己將西河送出,那麼自己是不孝。而且自己不是魏侯,魏侯是魏擊,自己作為兒子,不能夠讓父親承擔不孝的罵名。

    秦國則正色告訴魏公子罃,說這些義還是孝都沒有意義,只說實利。

    你魏國若有能力守住西河,那麼你今日自不會來見我秦人;若你魏國能夠自己擊敗和魏國積怨已深的墨家,那麼今日我想憑這番話就得西河,你定然拂袖而去。

    然而你做不到,所以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要麼,割西境到函谷;要麼,秦國退出此次會盟。

    秦魏兩國在西河問題上出現了巨大分歧之後,秦國立刻知會了齊國和韓國。

    齊韓兩國一聽,當時就急了。

    魏國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和韓國齊國卻面臨著墨家的極大威脅,你魏國不割西河,秦國不出兵,這仗還怎麼打?

    現在墨家陳兵宛城,佔據魯陽,距離韓都百餘里,精兵數日可到,沒有秦國大軍,西線無人可遏墨家。到時候韓國就要面臨極大的威脅。

    齊國則是直接放出風來,若是你公子罃不簽這個和約,那麼我們便支持公子緩,魏擊的兒子不是只有你一個,你不賣國,自有人搶著賣國。

    不但要簽這個,而且將來齊國必要要回廩丘、成陽,如果魏國不答應,那麼齊國也將退出這次會盟,和墨家媾和,聯合韓、趙、秦,先做了魏國,以報當年三晉伐齊之仇。

    是夜,魏公子緩以面覆床,嚎啕大哭。

    無盡的委屈、無奈、屈辱,全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文侯時候,四方來朝。

    那時候,齊侯戰戰兢兢,自縛雙手認罪;趙國韓國皆從魏言,以臣禮相見;楚人一戰授首數萬,割讓大梁以求和;鄭國瑟瑟,跪舔魏國以求韓國不攻;秦國一戰而失西河,哭求魏國不要繼續西進……

    短短三十年,文侯打下的基業,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四面受敵,四面皆敵。

    曾經的霸業,映照著今日的屈辱。

    公子罃痛哭之餘,大罵道:「什麼諸侯、什麼民選,都是一丘之貉!弱國豈有外交?」

    他知道諸侯現在都對墨家充滿了恐懼,可自己又能怎麼辦呢?

    諸侯還有別的路可走,大不了和墨家媾和,趁著魏國勢弱先瓜分了魏國。

    可他還有什麼路可走?

    不簽的話,諸侯便要攻魏,自己的弟弟也可能被諸侯資助,自己不簽,弟弟就會簽。

    簽了的話,還能做個諸侯,或許還有勵精圖治將來再起的機會。

    不簽的話,又能怎麼樣?就算弟弟不簽,諸侯難道就不能打過來嗎?

    魏國的血,已經流乾了。

    趙繼承權一戰,魏國失掉了盟友也失去了威望;鄭之戰,魏國失去了中原野戰精銳;西河一戰,魏武卒主力近乎全滅……

    越失敗,國內的壓榨就越狠,民眾的情緒就越激烈,墨家的道義傳播的也就越容易,魏國已經撐不住了。

    魏擊一病不起,還不是被西河一戰給驚嚇的,已然是頭歪眼斜,怕是無幸了。

    國內貴族勢力各有所想,各懷鬼胎,他又能怎麼辦?

    大哭難止,其心腹望其公子,久久不語。

    半晌,哭聲稍停,心腹道:「公子,秦齊韓懼墨,如今局勢,便是市井之人也看的清楚了。若再不合兵反墨,那麼怕死諸侯都將成為庶人。既是如此,秦齊韓又豈能不打?」

    「不若不理,他們既敢做拂袖而去之態,公子緣何不能?以進為退,或可少割土地城邑。」

    「甚至於,公子可談,若是逼迫太甚,公子可作勢投墨家,以恐嚇諸侯……」

    公子罃本以為心腹有什麼驚人之謀,卻不想聽了這麼一堆屁話,喝罵道:「愚蠢!」

    「如今反墨,以為天下諸侯公子之共識。我若拂袖而去,自有願為反墨而賣西河之人。」

    「魏已無兵,諸侯也不依靠魏國兵卒,依靠的只是魏國能夠出人出糧而已。若是魏還有兵,又何至於此?」

    「墨家非是諸侯,若墨家為楚,今日之事,我可以說,你若逼我太甚,我便朝楚。可墨家不是楚國,不是諸侯,朝楚我尚且還能做魏侯,可若投墨,我不過庶人,諸侯豈能被這番話嚇到?」

    「再說,我若投墨,只要一回魏,必被兄弟君子所殺。可以做魏侯的人多矣,不差我一個。」

    「你要搞清楚,魏國是魏氏之國,不是民眾之國。我若號稱以魏投墨,那是叛魏氏貴族之國,必死無疑。」

    其心腹道:「公子既是已經明白國非國人之國,那麼何不借國人之力而稱雄?」

    「如今天下,大勢雖未定,於魏而言,卻已無甚區別。」

    「墨家勝,魏氏皆為庶民。諸侯勝,分晉之事近在眼前,難道諸侯就會一直相親不攻魏地嗎?」

    「所以,諸侯勝還是墨家勝,對公子而言,其結果都是一樣的。公子以為,真的可以勵精圖治效勾踐之事?」

    公子罃默然,他明白現在各國都在劇變,戰爭的模式和規模每隔幾年就要發生一次變化,魏國四面皆敵,更有昔日文侯咄咄逼人之舉,其實或許真的沒有效仿勾踐臥薪嘗膽的可能。

    心腹又道:「若是公子投墨,借助墨家之力,舉厭戰之民、渴求平定之士,未必不能成事。」

    「如宋,宋公雖名為庶民,可實際上卻依舊錦衣玉食,其子弟子孫亦可進入泗上最好的學堂,雖不能為一國之主,但將來天下定,也必是一方郡縣大族。」

    「況且,公子舉兵,號稱利民,對於這樣的人,墨家都是讚許的,縱然不會讓公子再管轄魏地,可是後世子孫必富庶。既是平等,以公子後世之富,未必不能再成大事。」

    公子罃心中微動,可隨即搖頭道:「這麼做,只能做,不能說。所以不能夠威懾諸侯,讓他們減少威壓。這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做之事。我想要的,不是做,而是說。」

    「怎麼說,才能讓諸侯緊張不安,不再多要土地!」

    「你剛才所說之事,不可外傳。」

    話音剛落,便又有親信跑來,驚呼道:「公子!公子!趙人與齊人會面,有消息傳出,趙若出兵,必要得鄴、繁陽之地。否則,趙國絕不出兵,而是會與墨家繼續交好,轉攻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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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反噬

    公子罃聞言怒喝道:「墨家有同義之說,其一天下之意舉世皆知。如今楚國已亡,再這樣下去,大家都要完。」

    「既是都要完,割魏國的肉,魏國早晚要亡,那還和他們談什麼?」

    「趙為鄴與繁陽,秦要西河函谷,齊要廩丘成陽,韓將來又要什麼?次皆魏之精華,割讓之後,魏還剩下什麼?」

    若不是墨家對楚國貴族的態度徹底嚇到了諸侯貴族,公子罃聞言必會不談了。

    都已經這個樣子了,卻還在互相爭執這些問題,墨家強大起來,諸侯都要完。怎麼就不能團結一心不求利益一心護禮呢?

    然而公子罃也明白,事已至此,自己不談,魏國還會派別人來談的,因為魏國的貴族們已經緊張了,只要不觸及到他們的封地,那麼割讓再多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呢?

    鄴城一直就是魏侯直轄之地,西門豹在那裡經營已久,非是貴族封地;西河地區從秦國那裡奪來,除了一些封地歸屬貴族外,剩餘的都是歸屬於西河之民,已然變法。

    貴族們若是想要反墨,就肯定會想辦法搞死不願意談的人,公子罃明白自己的處境。

    其心腹又道:「公子,此事萬萬不能做主。這件事必要回報安邑,由君上裁定,亦或是群臣共議方可。若不然,公子便說不清楚。」

    到現在了,公子罃身邊的人也只能從小利去修補這一切,根本無法從根源上解決這些問題。

    貴族時代留下的陰謀詭計,在泗上不講道理、不舔貴族、識字人口過多的大勢之下,面對大勢毫無用處,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在一些小問題上想到一家一族之興衰。

    至於國利,貴族沒有國,只有家。公孫會從齊叛逃到魏,廩丘還是他公孫會家族的,這一點從未改變過,直到泗上這些人開始發了瘋一樣教人識字之後,民眾也開始想要有個家可以思考自己利益之後,國與家的概念才會變化。

    然而現在,沒有魏族人,只有魏氏之魏國和魏氏人,公子罃無可依靠。

    平等兼愛外加大九州歸一的普遍適用的價值觀被墨家搶了;民族這東西在魏國尚沒有出現的經濟基礎;公子罃所能依靠的,其實只剩下了貴族的支持和舊禮法制度了。

    他又不想放棄這一切真正的「做人民公僕」,為民之利放棄統治,自然只有接受這些條件一條路可走。

    事實上還有另一條路,那就是投靠墨家,為魏之萬民的利益,然而他又不肯這麼做。

    見心腹這麼說,公子罃也只能道:「只好如此了,這件事我不能做主,只能傳回安邑再行決定。」

    …………

    魏都安邑,公子緩在焦急地等待著他父親的死亡。

    魏擊時日無多,卻在這個關鍵時刻派公子罃前往洛邑,是何居心他這個做兒子的豈能不知?

    如今誰去洛邑,誰就能先勾搭上諸侯,獲得諸侯的支持。

    魏國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沒有諸侯的支持,便不可能繼承。

    西河一戰,魏國的武卒和方陣體系徹底宣告落後於時代,秦國沿河運輸進攻,一直攻到了函谷關附近。

    安邑有河為險,總算擋住了秦軍的攻勢,可是以大陣和重步兵陣而聞名的魏國方陣,卻被秦國的軍陣徹底壓制。

    就像是當年隱陽一戰差不多,秦國的軍陣也是走的泗上二十年前一途,以大量的火槍手代替秦弩作為主要輸出,步卒做移動城牆掩護火槍兵,大量的馬鐙騎兵在側翼掩護。

    秦國的火槍是燧石的,很沉重,並不能如泗上的一些新槍一樣插上短劍做短矛用。

    但大約是為了對抗魏國的披厚甲的重步卒和重戰車,秦人的火槍捨棄了輕便而加大了威力,以精巧的燧石器械代替了不能密集列陣的火繩。

    雖然還需要戈矛手掩護,但是無論火槍的密度還是陣型,都可以更加密集,威力也就更強。

    戰線更薄、更長,齊射之下,魏國的大方陣死傷慘重,騎兵一沖,便已破陣。

    韓、趙皆出兵救魏,然而就在他們出兵後泗上滅楚,使得現在韓趙兩軍駐紮黃河沿岸,與秦軍對峙,似有別樣心思。

    風聲早就傳來,齊人準備趁墨家無力北上的機會,與列國合力滅魏,以分魏地。

    趙國極為支持,韓國並不支持,秦國意見難定。

    韓國不支持滅魏的原因,不是因為韓國是魏國最堅定的盟友,而是因為七年前隱陽一戰,韓國吃了不少鄭地,而那些鄭地有毒……

    被墨家宣傳影響不少,新鄭保衛戰之後更是使得鄭國民眾對於貴族統治極為不滿。

    這是一塊摻了屎的肉,嚥不下、吐不出,根本不能實行有效的統治或者低成本地管理。

    再加上墨家攻楚,韓國最是擔憂,因為墨家已經快把炮駕到了韓國都城門口了。

    所以韓國不想滅魏,而只是想把魏國分割出一部分喂飽齊、趙、秦,求他們出兵反墨。

    秦國態度不明,這難說。

    趙國則是有恃無恐,當年繼承權之戰,趙國差點被魏國搞出來一個趙國一個代國,此事之仇趙侯一直懷恨於心,傳於子孫。

    再者,墨家現在可沒能力打到趙國去,趙國籌碼很多。

    魏國都是些富庶之地,西門豹經營鄴地,將魏國勢力抵在了邯鄲門口,加上當年衛國事件,使得趙國徹底退出了中原。

    現在來看是個好事,但趙國的選擇很多,可以打中山,可以攻魏,可以反墨,所以趙國對齊國建議的態度,最起碼是一種表態。

    早有各國的使者秘密和公子緩接觸,公子緩的封地和勢力基本都在中原,鄴地不是他的、西河也不是他的。

    故而他對諸侯的態度很明確:反墨是大義,他是支持的。為了這個大義,魏國可以割讓西河、鄴城、繁陽、廩丘、成陽。

    他擔心的,是各國不給他賣國的機會,因為賣國也是需要資格順位的。

    賣國順位的第一人,是他的兄長公子罃。

    如果公子罃先賣了國,那他就沒有機會了,所以他只能出比公子罃價碼更高的條件——只要保留我的封地勢力所在的地方,剩下的地方都可以割。

    西河戰事在魏國國內也引起了諸多的不滿,因為舊貴族的勢力多在魏國舊地,而西河地區吳起弄得魏武卒的府兵募兵政策,使得貴族封地很少。

    雖少,還有一批新的軍功貴族獲得了「封地」。再加上一些非常規的賞賜,比如立功之後賞賜下去的土地,也都是連帶著農夫的,名義上農夫還是自由農,但實際上卻因為土地被賞賜給了軍功貴族,而使得這些農夫不得不依附於這些軍功貴族生存。

    比如歷史上曾一次性賞賜公叔痤一百四十萬畝土地,這些土地必然不是荒地,也必然有人耕種,否則的話荒地那算不得賞賜。

    但這些人的力量不夠強,而且經西河一敗,這些人在魏國已經沒有多少勢力。

    舊貴族體系內的人,最擔憂的是墨家滅楚之後北上,因為他們已經感覺到雙方的巨大差距。

    不只是軍隊,而是魏韓吞了鄭國七八年尚未消化,以至於韓國對於瓜分魏國興趣缺乏;而墨家走到哪裡都能紮根,並且用實際行動驗證了墨家的道理通行於九州——南鄭、南海、雲中、高柳、泗上,各地不同,竟都可立足。

    魏國內部已經慌了,因為魏國和墨家的仇怨非是一兩日,更因為泗上距離魏國太近了,一旦墨家北上,魏國將和韓國一樣首當其衝。

    心有危機,便可放棄一些原本不是他們的利益。

    …………

    黃河沿岸,魏軍營中,吳起離開西河之後,魏國也湧現出了一些年輕的才俊。

    龐涓正是其中之一。

    龐與魏,算是親近的姓氏,都源於周武王的十五弟。

    魏國得氏的先祖是匹夫畢萬,憑著一身本身和貴族血統,在晉國打出了一片天地,受封於魏。

    龐本意為「龐人」,龐者,高大也,在「民不變業」的時代,龐人是專門給王室負責建造房屋的一群人,或者叫一個部落,後畢公高後人的庶子受封於龐鄉,乃有龐氏。

    後魏徵龐,龐涓的家族遷於魏,因為也是貴族出身,所以有機會立功受賞,龐涓於西河逐漸有了名聲,已然成為西河軍中年輕才俊中的佼佼者。

    西河武卒的體系還在,龐涓憑藉戰功也已經積累成為將軍,他並沒有參與之前的與秦一戰,而是在秦人順河而下後在黃河北岸佈防。

    昔年頗為先進、可以吊打西秦壓服韓趙的魏武卒,此時的反噬和缺點已經顯現出來,或者說因為魏國敗多勝少,使得這種制度的缺點過早地體現出來。

    所謂武卒,也就是一群廉價的、不尊重舊血統的、新一批的、玩不起六藝和戰車的士。

    士階層的數量是基本固定的,嫡長子繼承,庶子成為庶民,所以士階層的擴大很難。

    而武卒,則是選拔庶民中的善戰者,賜予他們一種「士」的實質卻沒有士的名分,一旦被選中,一輩子都要當兵。

    好處是家裡可以免除勞役、賦稅,戰功和戰利品可以換土地、可以有隸農有奴僕。

    農兵是農閒訓練,武卒則是職業兵,整日訓練,國家擔負糧食、衣衫、甲冑、兵器。

    所以偌大一個魏國,根本養不起太多的武卒,而且很明顯需要不斷地對外擴張才能夠不斷地擴大武卒的數量,擁有更多的賦稅、更多的土地便可以免稅免役。

    自耕農怕的不是什一稅,怕的永遠都是君主忽然增加的稅,和幾乎無休止的役。

    魏武卒以免稅免家裡其餘勞役為利益,弄到了整個諸夏的第一批職業兵,前期優勢極大,可到現在問題也已出現。

    第一批的武卒,沒有戰死的,如今已經基本成為了新的軍功貴族,雖然說論起來可能也就是一群沒有下士名分的下士,可他們已經成為魏國西河軍的支柱力量,成為了第一批正式的軍功地主。

    他們也有了自己的利益訴求,他們渴求的是軍功和土地、人口,然而魏國這些年一直戰敗,使得他們的利益難以得到滿足不說,還使得新一批的武卒數量銳減。

    魏國拿不出足夠的錢和土地以及隸農人口,將武卒制度推廣全國。

    而火藥時代的來臨,使得武卒的優勢逐漸降低,冷兵器時代的整日作戰訓練的常備軍,可以以一當十;而現在,他們和各國的火槍手對射,並不會因為他們一輩子從軍便可以以一當十,最多也就是以一當二。

    他們訓練了一輩子,十餘年,真正到戰場的時候,卻未必就能及得上訓練了三年的火槍手。

    西河一戰,他們又損失慘重,他們迫切地希望參與到魏國的公子之爭當中,謀求一個自己利益的代言人。

    他們不想參與東南的戰爭,因為他們知道泗上軍的力量,他們不想和明顯比自己強大的敵人戰鬥。只有勝利,才有軍功,才有土地,才有奴僕,而失敗,什麼都沒有,包括命。

    後世蕭規曹隨的前提,是整個天下和社會是平穩進步的。

    吳起開創了募兵加府兵的先河,以魏國的生產力和財政收入為基礎,前期自然是奮勇無敵——一群飯都夠嗆能吃飽的農兵,一群一年冬季才訓練的農兵,武卒真的能做到以一當五,敢玩命就有戰功。

    而現在,天下在巨變,這些制度需要修補,可魏國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站出來修補這些制度使之符合如今的情況,依舊保持原樣,更多的心思都用在了公子之爭貴族之亂上。

    現在的西河武卒,不想打比他們強的敵人,更不想去東南拚命。

    和秦國打,那是為了自己的土地,自己在西河的家人和利益,而且秦國看起來也不是那麼不可戰勝,至少現在看來不是那麼可怖。

    和泗上打,圖什麼?有傳言說,都城有人準備把自己家所在的土地割給秦人,那自己還為什麼而戰?或者說,在都城的那些貴族們,願意把他們的土地分出來償還這些三十多年的老武卒們嗎?如果不願意,他們憑什麼不去打秦人奪回土地,卻要去打泗上那些三十年不敗的軍隊?

    現在,他們需要一個人問一問朝中大臣們:如果割了西河,那麼自己少了的土地,從哪裡補?朝中那些動輒佔地百萬畝、動輒封地百里的貴族們,是不是願意拿出他們的土地,補給武卒系的新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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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兵變

    武卒制度是開闢性的,必然會有諸多的不足,需要有能力出將入相之人不斷改進,才能夠讓其反噬降到最低。

    然而自從吳起出走之後,魏國可算得上是肉食者鄙,諸多貴族竟無一人能夠想到武卒制度的漏洞,更無一人能把心思放在一整套經濟、制度、賦稅、兵制的改革上。

    現在出現反噬也是必然。

    武卒中流傳著不少的傳言。

    諸如……西河守如今在秦,武卒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既然土地是我們流血搶奪回來的,那麼我們不欠魏侯什麼。

    諸如,秦人的軍功爵制不但可以保證賞罰分明,更可以保證有足夠的土地可以賞賜,有足夠的人口可以作為隸農,那若魏侯不能滿足自己的需求,何不投秦?

    諸如對外作戰,除了當年和秦人作戰奪取了西河賞賜了土地外,鄭地的土地都被貴族瓜分了,卻輪不到士卒頭上。

    這些謠言一日四起,有些很明顯是有秦人故意散播。

    而且秦人還公開地表示,只要這些武卒出身的職業老兵願意歸順秦國,原有的土地還是屬於他們。

    軍隊一旦有了自己的經濟利益,就會產生自己的想法,依靠武卒體系出身的軍功新貴們明白自己力量的來源是什麼。

    雖然西河一戰,武卒大敗,但那是和秦人作戰,而且秦人損失也不小。

    若是對國內動手,不少武卒確信,就貴族手底下那些兵卒,自己絕對可以一個打三個。

    大營中的龐涓不是不清楚軍中的情緒,武卒對於可能要移師南下和墨家的軍隊作戰普遍牴觸。

    不是說武卒都是孬種,而是很多現實的東西,王公貴族們根本沒想著去解決。

    他們南下作戰了,家人怎麼辦?可能被秦君割走的自己的土地怎麼辦?這些在貴族王公眼中的「小」而實際的事不去解決,就想著讓武卒拚命,武卒如何肯戰?

    龐涓貴族出身,又在西河軍中多年,他和那些朝中貴族不一樣,他是既知道底層武卒想要什麼關心什麼,又明白一些貴族之間的蠅營狗苟。

    如今魏國的事,魏國自己已經不能做主,只能是諸侯干涉。諸侯讓誰上,誰就能上;諸侯讓誰下,誰就得下。

    至於魏國自身的力量,已經不足以在抵抗外部敵人的同時,再來一場獨立自主不受外部干涉的繼承權之戰了。

    龐涓清楚,若是二三十年之前的那支可以壓服西秦臣服趙韓的武卒,有了自己的意志,怕是都城內的王公貴族要被嚇死,諸侯們也只能靜觀其變。

    可現在,西河新敗,秦趙韓之兵俱在附近,而且他們要面臨共同的敵人泗上墨家,這就使得諸侯不准魏國亂起來。說不準你亂,你就不能亂,任何一個繼位的公子沒有諸侯的支持,都坐不穩,更別說反叛奪權了。

    早在幾年前,不少軍功新貴已經開始選人投靠了,而當時公子罃是嫡長子,且魏侯對公子罃也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故而西河新貴多是投效公子罃的。

    龐涓也算是很早就投靠了公子罃,現在他要為公子罃的將來著想,也要為自己的將來著想。

    他看不上那些舊貴族,尤其是家族勢力極大的舊貴族,他們的本事稀鬆,根本不能應對三十年間的劇變,老朽不堪,冢中枯骨,手段放到百年前皆可為史書留名的人物,可於現在當真是老朽不堪帶著腐氣。

    但他卻並不支持墨家的那一套,因為他不對反對尊卑有序的制度,反對的只是自己沒有機會尊貴,只要有一條上升通道,其實尊卑有序也是他所認同的。

    龐涓覺得,就像文侯時候一樣,吳起、樂羊、西門豹、北門可、段干木這些人,不都是些出身不怎麼高貴的人嗎?只要國君尚賢,給他們一個上升的機會,除了西河禽滑釐那樣腦子有問題非要去利天下的,又有幾個人不願意傾盡全力輔佐君侯呢?

    此時安邑正亂,洛邑爭執,沿河大營之中也自少不了各方的往來。

    龐涓此時正與幾名軍功新貴會面公子罃的嫡繫心腹,公子罃的心腹問了一下軍中情緒後道:「秦趙韓齊逼迫太急,不割西河、廩丘、鄴城,各國必怒。出兵反墨,已成定局,西河卒不願南下,恐出變亂。」

    龐涓道:「可與公子罃爭者,唯公子緩也。吾有一計,上可保公子罃繼承侯爵,下可使得西河願戰,外可使得各國壓迫不至太甚,使得魏國尚有元氣。待將來,或可再起。」

    他敏銳地覺察到這是一個自己步入到魏國核心層的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既然已經決定了投靠公子罃,那麼就必須要要為公子罃做出足夠的貢獻,唯有如此才能夠完成從軍功新貴到魏國大族的一躍。

    來的人都是公子罃的心腹,他接觸已多,自然不會擔心對方走漏了什麼消息。

    對方聞言,果然大喜,問道:「計將安出?」

    龐涓道:「如墨家所言,要解決問題,便險要分析問題。」

    「今日魏國之危,問題的根源在於三點。」

    「其一,墨家要天翻地覆,貴不恆貴賤不恆賤,人人平等又要土地歸天下人所有,是故秦齊韓趙皆反,而魏地食肉者亦反,此為最主要的矛盾。」

    「主要矛盾之外,在於魏弱,難以作為抵抗墨家的主力,故而韓齊趙秦出兵,既要依仗魏提供糧草民夫,又依仗魏國食肉者反墨之心勝於其他,所以可以逼迫君上公子極甚。」

    「這其中,還因為若公子罃不割地,公子緩必割。魏國之事,魏人已經難以做主,諸侯干涉才能決定魏之繼承。」

    「西河卒的問題,是不少西河卒的土地財富皆在河西,若割讓河西,土地贈與秦人,這消息傳來,卻無一個消息說怎麼補償武卒的土地。」

    「貴族立功,動輒賞田十萬;武卒廝殺,卻也只得數百畝之田,而且這些田地還要被割讓出去,他們必然怨怒。」

    「只說將來反墨成功,必賞好田與奴僕,可是一則墨家善戰,戰未必勝,不勝則無可賞;二則戰爭也需數年,這數年間,其家人妻子如何生活?」

    他略作分析,旁邊幾人都點頭稱是,心想果然如此,若是條理清晰地說出來,倒是簡單了。

    公子罃心腹聽完後,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一緊張,聽出了龐涓的意思,試探著問道:「你是說……做掉公子緩?」

    龐涓道:「和墨家的主要矛盾要解決,只要這個方向不變,那麼諸侯不會壓迫太甚,尚且可談。現在之所以壓迫太多,就是因為公子緩的存在。君上至今不曾立太子,公子緩勢力亦大,故而韓趙齊秦可以左右逢源。」

    「若公子罃不多割地則逼公子緩;公子緩不割則支持公子罃。」

    「但有一點,諸侯此次會盟於洛邑,其目的不是分魏,而是反墨。若不然,真要是他們想和墨家媾和而瓜分魏地,又怎麼會讓君上也參與會盟呢?所以分魏之事,只是恐嚇,只要認清楚主要矛盾,便可硬挺下去,他們也無可奈何。」

    「然而卻因為公子緩的存在,心思不一,便難堅持。是故,做掉公子緩,便可讓局面好看。」

    龐涓的這番話,頗讓公子罃的心腹有種茅塞頓開之感,深思之後道:「你說的沒錯。若是真的準備和墨家媾和而分魏,不可能邀魏共朝於天子。」

    龐涓補充道:「最懼墨家者,韓也,是以韓國至今不曾要割地,只是希望魏國割地而讓秦、齊、趙出兵。」

    「但此番洛邑朝天子,不只是韓國派出使者,秦國也一樣派出了使者。而且西河大戰剛定,秦立刻派兵奪取了商地,對墨家的警惕不下於韓。」

    「所以,韓、秦反墨優於分魏。齊若分魏,必要的韓秦之力,而若韓秦不支持,齊國便要擔心墨家北上。」

    「秦欲得西河,但他想要的,和我們能給的,這是可以談可以爭取的,並且韓國也是會出面予以調停以求各國合力反墨的。」

    公子罃心腹大為贊同,鬆了口氣道:「公子當局者迷,身在洛邑被諸侯逼迫,實難看清。」

    龐涓笑道:「至於做掉公子緩,還有兩個好處。」

    「其一可以斷絕諸侯令立公子之心。」

    「其二,公子緩的封地、他心腹的封地、他那一派貴族的封地,均可收歸君上所有。」

    「一部分可分與武卒,以其為士不為卒,徵召新軍編練,賞士不賞卒,必從公子罃。另外一些還可以分與民眾,徵召為兵。」

    公子罃心腹問道:「誰可為之?可有刺客人選?」

    龐涓道:「此時不需用刺客。只需在武卒軍中傳播謠言,之說公子緩欲多割地以媚秦齊趙而為侯。軍中本就多有怨言,又說公子緩封地極多,不肯割捨一點,卻不會考慮西河卒的田產被秦人奪走。」

    「再傳公子罃有心和秦人談判,卻不想公子緩秘與秦趙會盟,說若他為侯,必多割西河。」

    「軍中怨言既多,一些武卒老人也有勢力,可陰使人密謀,以誅國賊為號,進軍安邑。突入城中,格殺公子緩以及其謀士心腹。」

    「屆時舊貴必然恐慌,害怕他們的土地也被這些亂軍分掉,以至於出現屠殺舊貴的政變,然而西河卒我等實則可以控制,換言之唯有公子罃出面可以平定。威懾舊貴,又格殺了公子緩,可以分配土地安撫武卒,又能夠震懾舊貴變革制度。」

    「一旦事成,不待各國反應,立刻在大梁、成陽,主動攻墨。高舉大義旗幟,將諸侯會盟朝見天子實為反墨的真相告於天下,墨家必要應對,到時各國便無力再將心思放在割魏上,只能速求魏國安穩能夠抵抗,必然全面支持公子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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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軍改

    這計策一出,公子罃的心腹嚇了一跳。

    不說軍隊暴走誅殺國賊主動政變這樣的事從未有過,便是主動開戰讓墨家宣戰這件事,更是會讓天下震驚。

    他顫抖著問道:「如此一來,只恐墨家北上……」

    龐涓冷笑道:「鞔之適善用兵,豈不能主動被動之別?」

    「如今諸侯匯聚洛邑,說是朝見天子,難道鞔之適會信?他自是知道這是諸侯在商量反墨之事。」

    「然而墨家新得楚地五千里,一時無力北進,所以只當不知。我軍若挑釁,墨家也必不會輕動,而是會選擇宣戰而不動兵。」

    「墨家現在的局面,需要的是時間。三五年之內,若是南陽江漢未復,天下無可制墨家者。」

    「而諸侯豈能不知?所以諸侯必要主動進攻,而墨家只要守住就好,而諸侯主動進攻,必要一齊用兵,數路齊進。」

    「若是墨家真有能力北上,他豈能坐視諸侯會盟?若他尚有餘力,必會趁著諸侯會盟不成之機,以攻代守,無論是破韓、衛、魏、齊任何一家,則諸侯便無力進攻。他既不做,非是不想,實不能也。」

    公子罃心腹琢磨了一番,覺得似有道理,不太確定地問道:「你是說,若是這樣,諸侯就必須要快點放棄分歧,先把反墨之事商量出個結果。而到時候公子緩已亡,魏國若不安定,墨家便可威脅到齊、韓?」

    龐涓胸有成竹,點頭道:「成陽,接連衛、齊。一旦諸侯怨怒,我們便以成陽撤軍防備諸侯干涉為名撤軍,齊衛必懇求我們不要撤,什麼條件都會答應。」

    「大梁,連接韓之飛地,我軍若作勢欲棄大梁,韓國必會和任何想要繼續割魏的諸侯拚命。」

    「事已至此,地不可不割,但這麼一爭,便可少割。況且若是這樣局面再去割地,那便是顧全大局以為大義,而非被各國壓迫。」

    「西河卒入都城,便可威懾不親公子罃者。諸侯不敢讓魏國在此時大亂,也必不會推波助瀾。事便可為。

    「對墨一戰,若大勝,韓齊秦皆強,於魏不利;若大敗,則墨家北上無人能擋,於魏仍不利。是故,只有小勝、小敗,於公子最利。」

    「可以趁機變革,以武卒老兵為士、司馬長、伍長,重建軍隊。墨家陳兵在前,公子便可收拾舊貴以集權,諸侯不敢讓魏國亂起來,定不會支持那些舊貴。」

    「魏國復興,唯有此途。」

    公子罃心腹道:「此事滋大,非我能主。我要即刻前往洛邑……」

    目送公子罃的心腹離開,龐涓心中另有打算。

    在他看來,魏國的路,只能這麼走下去了。

    他在西河許久,久歷軍陣,又多讀書,看出了魏武卒的問題所在。

    三十年前,魏武卒是天下第一強軍,無可否認,因為魏國是第一個搞純步兵方陣的,也是第一個開啟了半募兵加府兵制先河的。

    那時候魏國四面擴張,每一次擴張便意味著土地、人口,便意味著可以讓軍功轉化為實在的利益。

    三十年前,魏武卒們都還年輕,一旦被選拔,整日脫產訓練,真的是可以做到一個打五個農兵的。

    一個新被選中的魏武卒,家中有足夠的土地,家中的兄弟父母不需要服役,只需要在家耕種,家裡的一切都是從軍之人賺來的。

    一些立下了軍功的,還能有奴婢隸農,從而使得家庭可以養得起一個真正的脫產士兵。

    除了軍中發的兵器、弩箭等,自己還可以購買更好的皮甲、自備駝載貨物的馬匹。

    那時候沒有火器,沒有火藥,甚至勁弩都少見。

    那時候弓手還是以村社的鄉射制度選拔出來的,各國的弓手數量都不多,秦國還在用古舊的戰車。

    脫產訓練的武卒防守反擊和結陣衝擊,無人可擋。

    然而,三十年後,種種問題開始顯現。

    越來越多的脫產武卒老了,老了之後讓兒子接任,戰鬥力就難免下滑。

    魏國二十年打了三四場大戰,戰戰皆敗,根本沒有多餘的土地和人口獎勵軍功。

    泗上的火藥和火器改變了天下的局勢,青銅車戰時代無敵天下的武卒,在新時代下已經落伍。

    一個秦人的火槍手,可能只是一個訓練了一年的農夫,一樣可以用簡單的手段打死一名脫產訓練了二十年的武卒。

    火藥的出現,在三十年前拉近了泗上那群農夫和脫產的士階層在武力上的差距。

    放到西河,也是一樣。

    這些新興的軍事自耕農或者叫軍功小地主太昂貴了,都是冷兵器的時候整日訓練的優勢太大,一輩子服役和那種平時訓練幾日戰時徵召的農兵大不相同。

    可現在,一名武卒的開銷足夠供養四五名徵召起來編練軍陣的士卒,而四五名手持火銃列陣對射的士卒是可以勝過武卒許多的。

    魏國沒有強制分家,武卒的待遇是按照家庭計算的。

    所以魏國經常會有一些十幾口人的大家庭。

    這種十幾口人的大家庭因為供養出了一名武卒,所以他們不需要繳納賦稅和勞役,大約四名青壯男性受庇於做武卒的兄弟,帶領依靠戰功和戰利品換來的隸農奴婢在土地上耕作。

    一旦成為武卒,不需要服勞役,單單是這一點,就比普通家庭要強許多,勞役會毀掉一個自耕農家庭,而有人服勞役有人不服勞役則是土地兼併的最佳手段。

    經過三十年的發展,當年的那批老武卒,哪一個家裡不是七八百畝土地,七八個隸農,十幾個家人。

    除了這些之外,一名武卒身上的武器、衣甲、糧食等,又需要大約兩名青壯勞力在後方。

    當年的變法,變得不徹底,導致了現在魏國內部舊貴族腐朽不堪用、而新銳的武卒也開始成為了利益集團不能輕動,這就是魏國現在面臨的變革困境。

    龐涓素有大志,認為自己若有機會輔佐公子罃,便可嘗試著進行變革。

    太激烈的變革在魏國難以實施,所以龐涓想到了一種不動多數統治階層利益的變革方式。

    那就是先利用公子之爭貴族之斗下手,轉移矛盾。

    既然對外戰爭連戰連敗,魏國不能破局,不能夠分配足夠的利益使得新貴舊貴都滿意,那麼就趁著公子之爭,殺一批舊貴,利用他們的土地喂飽新的軍功地主。

    這些新的軍功地主出身的武卒,職業為兵,論及訓練程度和紀律性,都是比一般的農夫要強得多。

    西河之敗的緣故,不是武卒不能打了,而是秦人的數量太多,使得武卒難以在「公平」的條件下作戰。

    龐涓遍觀這三十年的戰爭,認為在火器、騎兵、步陣出現之後,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會戰之中戰勝兩倍的敵人,包括泗上那些軍隊也不行,除非是雙方的訓練和士氣相差太多。

    所以他認為魏國軍制的方向,就是將武卒從「卒」變為「士」,從兵變成軍官,拆散武卒,弄出一批職業的軍官階層,代替那些不合於時代的腐朽的血統士。

    武卒整日操練,其紀律和戰鬥力,都不下於那些血統傳承的士,而且相對於正統的士,這些武卒佔有的土地相對而言更少。

    將西河武卒拆散,以他們為底子,作為基層的伍長、司馬長之類的軍官。利用徵召的農兵作為士卒,很快就可以拉出來一支政治上可靠並且依附於王權;戰鬥力上低於純正的武卒但是卻依舊可以一戰的軍團。

    獻祭一批舊貴族,比如趁著這一次公子罃和公子緩之爭,把公子緩和公子緩一系的心腹貴族做掉,讓大約五千戶武卒瓜分掉他們的屍體,成為魏國的新一批低階軍功貴族。

    這些武卒出身的老人將會成為軍官,充實著將來新建的軍團,大量徵召的農夫和城邑手工業者,不需要為何而戰,只需要他們頭上的軍官知道就行。

    有了這麼一批會聽命於君權依附於君權的軍功新貴,那麼君侯手中就可以有一支聽命的軍隊,就可以壓服其餘的貴族,從而逐漸開始變革。

    而這些武卒出身的軍功新貴們,可以世襲為軍官,憑藉土地和家庭財富獲得良好的教育,憑藉職業軍官的家庭傳統培養出足夠的基層軍官。

    只要軍官足夠,就可以把各種各樣的人訓練成聽著鼓聲進軍、不畏懼銅炮的合格的軍隊,將魏武卒從昂貴的職業兵精銳化為一批廉價的徵召兵配上昂貴的基層軍官的新軍。

    給予武卒出身的新士們一定的特權,使之忠心。

    以武卒為基層軍官,訓練新軍,壓服舊貴。

    在不大改的前提下,逼迫舊貴提供兵員和一定數量的軍費。

    在不動舊貴根本利益的前提下,重新組建一支戰鬥力可以基本保障、數量遠勝於武卒的新軍。

    賞士不賞兵,因為賞賜兵卒的話,魏國這點家底根本賞不起,因為就算賞賜新的武卒士的那些土地,還是割了一部分舊貴族的肉才能割出來的。

    龐涓的軍改構想,出於泗上的軍制,但又不太一樣,畢竟兩方的經濟基礎不同,國力富庶也大不相同。

    但有一點,龐涓很清楚,泗上也有一群「士」,也就是那些職業兵和職業軍官,他們是戰鬥力的基本保障,而宣義部、墨家組織之類的東西,魏國學不來,只能學這種職業兵和徵召兵混合的辦法。

    不過泗上的職業兵領取的是工資,泗上的工商業利潤、稅收和廉價的糧食,都可以保證這些發的錢足夠職業兵的生活。

    魏國不行,發不起,只能用土地代替金錢,因為想要用金錢代替土地需要發達的工商業,這一點魏國做不到,只能飲鴆止渴發土地和用免稅免役代替。

    縱觀天下,龐涓覺得自己的這一套軍改的策略,和齊國的更像一些,也都是讓一部分士做世襲軍官,戰爭利益和他們息息相關。但齊國那是一整套的經濟和軍事的雙重變革,那些有「軒轅」姓氏的軍官貴族可不是這些武卒的那點土地和人口控制量能比的,而且經濟模式也完全不一樣。因為齊國靠近泗上,所以可以加深農奴隸農制度,從而讓那些軍官貴族得益,售賣糧食農作物以得利,並且擁有廉價的、被困在封地上的農夫做兵員。

    魏國若想復興,只有走另一條路。一條君權依靠武卒士和君權壓制舊貴、舊貴和君權以及新軍功地主合力鎮壓底層反抗的、對外擴張之路。不對外擴張,就只能新軍功地主和舊貴族之間互相吃,就像現在他的計策,靠公子緩的屍體穩定武卒軍心一樣——對外吃不飽的時候,可能會出大事。但這是將來要考慮的,魏國已經到了絕路,只能走下去了,不然連談將來的資格都沒有。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09
第二百二十三章 謠言

    亂世之下,夫英雄者,多有建功立業之心,佐君王競逐天下之願。

    英雄是個和價值觀息息相關的詞彙,利天下者在認可利天下為大義的人心中自是英雄,但在不認可的人眼中英雄還有另一種含義。

    龐涓自認英雄,自有想法。

    只是這些想法想要實施,首先就要輔佐公子罃上位,並且在與諸侯的談判中獲得足夠的名聲,然後才有機會實行他所構想的軍制改革。

    如今西河局面,不戰不和,秦軍對峙與河南,雙方因為墨家的存在,出現了這種誰也不主動進攻的局面。

    這就為龐涓設想的政變提供了條件。

    武卒的主力覆滅,但是尚有部分人駐紮在安邑附近,以防備出現當年晉陽之戰的情況。

    三晉都經歷過那件事,盟友忽然反水的記憶太過深刻,不得不防。

    密謀與暗流湧動之下,很快就得到了龐涓想要的答覆。

    …………

    安邑附近的一座軍營內,幾個年輕人正在篝火旁說著話。

    一個年輕人名叫濁,他的父親不久之前戰死,他父親是武卒,於是他頂替了父親的位置,進入軍中以保證他們家的土地和免役免稅的權利。

    濁的家庭比較富庶,因為武卒是西河防禦的核心,故而自從吳起創立了武卒制度後,並無人敢於輕動。

    他父親當年身穿三層甲通過了選拔武卒的考核後,家裡分了三百畝地,一家人也不需要繳納賦稅和出勞役。

    他的叔叔們也沒有選擇分家,而是一大家人一起過,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那個在外面用血稅換來了一家人美好生活的父親。

    數次征戰,幾次天災,三十年間原本的村社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那些需要服勞役的農夫多有破產賣地的,而他們家勞動力充足,又不需要服勞役和繳納賦稅,使得家中很快積累了足夠的財富。

    兩匹馬、兩頭牛,家中四個傭耕奴,原本的三百畝土地如今也已經擴大了七百餘畝。

    故而墨家的那一套學說,在西河武卒這裡很難被他們接受。

    父親戰死的消息傳來,他很快就前去軍中頂替。

    臨來時候,他牽走了家裡的一匹馬作為戰馬,如果戰馬合格便可以作為騎兵,否則就要作為步兵。

    軍中會提供兵器,但他臨走之前還是前往城邑買了一套皮甲、一套馬鐙,還有一支小巧精緻的燧石短銃,這些裝備都不是軍中提供的,但可以自備。

    入軍之後,負責檢查馬匹的是父親當年的同袍,他牽來的那匹馬本來並不合格,但是既然都互相認識,自然獲得了通過,他成為了武卒編制中這幾年編製出的武騎士。

    武卒的戰利品歸私人所有,他父親當年在上郡征戰的時候,搶回來不少的東西,並且教會了他軍中生存的本領:哪些戰利品可以搶、哪些是自己的、哪些需要和同袍互分、襲擊什麼樣的村社才有錢財和戰利品等等。

    入軍之後,這種家庭出身的濁很快融入到軍中。

    只是這幾日,同袍們的心情都不好,都在打聽關於割地的消息。

    臨河一戰,武卒大敗,秦人侵併到了這裡,有消息說可能要把河西的土地割給秦國。

    許多人的土地和家都在河西,這關係到他們的生活。

    聽說,秦法嚴苛,要強制分家,不允許這麼大的家庭存在。而且那些奴婢也有資格參軍,若是立下戰功,就可以轉為庶民,從而可以分到自己的土地。

    這於那些失地而成為奴婢隸農僱農的農夫而言,算是希望。

    可對濁這些人而言,則是暴政。

    墨家的那一套學說在西河傳播很廣,但是願意聽和相信墨家這一套的武卒很少,一旦有人真的暴亂,他們將是君侯手下最為堅定的鎮壓者。

    臨河一戰對抗秦國,他們的父輩和同袍們也已經盡力了,可是秦人的騎兵更多、步卒更多,最終失敗,可也讓秦國無力長驅直入。

    可現在,卻有謠言說公子緩為了上位,願意割讓西河的土地給秦人,以獲取秦人的支持,從而讓各國聯合反墨。

    這消息從半個月之前就開始流傳,有人推波助瀾,自然傳的飛快。

    濁和同袍們在篝火旁,一名同袍就在那裡小聲罵道:「貴族們,沒有一個好東西。」

    「征戰的時候,他們做了什麼?難道他們殺的人比我們多?並沒有。」

    「可是呢,他們卻被賞賜了幾萬畝十幾萬畝的土地,我們呢?父親廝殺了一輩子,不過才有幾百畝土地。這公平嗎?」

    「難道貴族們的嘴巴就吃的比我們多嗎?難道他們能夠吃幾萬畝土地產出來的麥子和黍米嗎?」

    發著牢騷的時候,有人接話道:「肉食者鄙,自來如此。」

    另有人罵道:「不是好東西的人多了。商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鹽如今賣的那麼貴,從河東將鹽運過來,縱是要賺一些,但也不能貴到那種程度。」

    「還有那些賣甲的,從軍前我去買一副甲,居然要那麼多糧食。真是……哎,他們也不需要征戰,只是藏在家裡做甲,便可以吃的飽。」

    新興的軍功小地主們看誰都不順眼。

    貴族們沒有什麼軍功,生來就有那麼多的土地;商人們利益極大,遊走四方,逃避兵役,放高利貸,更不是什麼好鳥;隸農們懶惰,總想著偷懶,不催促絕不會多干一點,更是讓他們厭惡;西河這幾年出現的羊毛商和毛氈作坊的作坊主,也讓他們感到噁心,一群人唯利是圖就知道賺錢,財富極多,巴結貴族,卻瞧不上他們這些武卒,武卒自然也瞧不上他們。

    至於他們曾經和他們一樣的農夫,他們也瞧不上,在他們看來那些人窮困是因為沒本事,若有本事選入武卒,何至於窮的要賣地逃亡呢?

    至於下一代,他們的家庭可以培養一人脫產訓練,以繼承武卒之業,遠勝於那些需要繳納賦稅和服勞役的農夫。

    其實他們和士階層已經很像了,只不過這一批士階層的數量更多一些,相較於從武王伐紂就傳承下來的、或者是大貴族庶子逐漸繼承下來的傳統士階層,他們被正統的士看做依仗軍功的暴發戶。

    比起君子六藝,在傳統的血統尊貴的士看來,這些暴發戶沒有底蘊只會殺人打仗。

    濁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戰爭教育,不需要識字也沒機會識字,只需要懂得怎麼使用兵器、怎麼打熬身體、怎麼搶奪戰利品、怎麼逃命怎麼保命,那就足夠了。

    如今聽著同袍們在談論這些對貴人的不滿,濁正準備說幾句的時候,有人輕咳一聲小聲道:「司馬長來了。」

    這些人全都住了嘴,司馬長走過來後,這些人都站起來,讓司馬長坐下。武卒軍中尊卑有序極為嚴重,老兵新兵、軍官士卒之間的差距極大,唯有此才能保證戰鬥力和服從命令。

    有些人認為,火器銅炮一出,最窮困麻木不知自己之利的封地農夫才是最好的士兵;而軍中尊卑有序對長官敬畏恐懼的氣氛才是可以決死一戰的紀律。

    他們很難理解泗上教授士兵識字、使得每個人參與政治活動成為類似之前國人的體系,是怎麼保證有自己想法的士兵在面對戰友一排排倒下的情況下還能作戰的。

    不理解,便不能學。

    濁有些畏懼地看著司馬長,司馬長問道:「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眾人都不答話,司馬長又道:「可是再說割西河地之事?」

    眾人沉默不語,司馬長揮手道:「都坐下吧。我的家也在西河,豈能不關注這件事?」

    「說起此事,哼……」

    濁見司馬長也和他們想的差不多,小聲道:「司馬長,聽聞公子罃認為,若是和墨家開戰,不可不保證武卒的土地家人。我們也討厭墨家,墨家認為應該連同土地上的隸農奴婢都分配土地。若是對墨開戰,我們也會奮勇。只是……」

    「只是若割西河……聽聞公子罃說,若是割了西河地,會讓朝中貴族拿出土地補償我們,以讓我們可以有土地安置家人,才好奮勇作戰?」

    這在軍中不是傳了一天兩天的,實際上傳聞比這個更難聽。

    有說公子罃在洛邑據理力爭,不要割讓西河,可是公子緩卻在安邑聯絡諸侯,表示只要讓我當上魏侯,那麼割地之事都好商量。

    而公子罃則認為,就算是要割地反墨,也要先安排一下這些武卒軍士的生活,讓他們無憂於家庭,方可經歷苦戰。

    其實這些都是屁話,因為魏國的問題其實也好解決,貴族們佔據了大量的土地人口,不是沒有土地人口,可公子罃一派的人就算傳謠言,也不敢把問題往這上面引,不然的話魏國的貴族第一個就要先做掉公子罃。

    再說這種事扯多了,那便有通墨之嫌疑,而且很容易讓墨家的那一套對天下不滿的學說在軍中滋生。

    所以,傳言的時候,隻字不提怎麼辦、土地從哪裡來,而是只是許下一個諾言:公子罃是好人,想給武卒謀福利,公子緩是壞人,不允許。

    有人得到,總得有人失去,誰失去土地來補償割地後的武卒?沒有人說。

    彷彿只需要支持公子罃、做掉公子緩,那麼所有的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09
第二百二十四章 密謀

    濁等人並不能看透世界的本質,對於這些傳言他們只有聽的資格,但也逐漸被影響。

    司馬長見濁如此說,便道:「公子罃在洛邑力爭,公子緩卻為繼承君侯之位出賣西河。魏國之事,就壞在了君上身邊的壞人奸臣手上。」

    「有功則賞,有過則罰。士卒征戰,就該有土地。可公子緩那些人既要我們征戰,卻又不管我們的家人土地,這不是壞人又是什麼呢?」

    「唯有公子罃上位,才能夠知道我們的疾苦,才能夠保住我們的家人和土地啊。」

    「公子罃在洛邑,被朝廷之內的奸人鄙人所制,知道事不可為,也知道武卒的土地要被割走,時常痛哭。」

    「他說,武卒為國征戰,卻不能保證他們的土地,這怎麼可以呢?如果真的不能夠爭取,他願意拿出自己的封地,補償那些割地被割的武卒們,以酬謝他們為國征戰之功。」

    「士卒勇猛,卻屢屢戰敗,他這個公子也有責任,武卒將士卻無罪,怎麼能夠因為自己的過錯而讓士卒們受苦呢?」

    他說到這裡,竟是雙眼飽含著淚水,粗糙的、長久拿握兵器的手指搓了搓眼睛,聲音有些哽咽。

    那些旁邊的士卒也有幾個人被感染,忍不住道:「公子罃是好人,只有公子罃為侯,才能夠帶著我們富庶強盛啊。」

    「是啊,都說公子罃極肖文侯,這樣的賢人若是為君才能好啊。」

    好人可以感動別人,但卻不能受益天下。

    至今為止,武卒軍中流傳的都是公子罃是好人,公子緩是壞人,有壞人奸臣禍亂國政才至於此。

    這些謠言從來都會避開一個問題,那就是公子罃這樣的好人當政,應該怎麼做才能夠讓民眾得利國家富強?

    若想建新軍,錢從哪來?糧從哪來?誰繳稅誰免稅?

    讓一些繳稅的人繳稅他們不同意怎麼辦?大量的土地歸於貴族大家族所有,這些土地怎麼辦?

    面對這些實質的問題,軍中傳播謠言煽動情緒的這些人都是避開的,因為這些東西沒法談。

    即便是刻意避開這些話題,就在這些武卒們沉浸在感動之中的時候,還是有一些破壞這種感動流淚氣氛的話傳來。

    「要我說,貴族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有什麼功勞呢?生下來就有那麼多的土地。他們又有幾人可以征戰呢?我們征戰一生才不過百餘畝土地,可他們只是……」

    話還沒說完,司馬長大怒,從篝火堆裡抽出來一根燃燒了一半的木棍,嗖的一下抽在了那個發牢騷的士兵的臉上。

    那士兵如何扛得住一名從軍十餘年的老卒一擊,其餘人也都知道軍官打罵士兵這是合理的,更不敢說話。

    司馬長怒道:「你說的這叫什麼話?難道貴族的先祖不是立下了功勛的嗎?你們的祖先無能,為什麼要去覬覦人家祖先拚命得了的一切呢?」

    「難道你因為戰功獲取的土地,不會傳給你的子孫反倒是會分給別人嗎?這難道不是一樣的道理嗎?」

    「我們的祖輩都是些無能之輩,所以才會窮困而無大功,也無土地。那些貴族或許沒有尺寸之功,但他們的祖先確實立下的大功,那麼傳給後代有什麼錯呢?你們的土地不傳給子孫嗎?既是這樣,你們憑什麼要認為他們佔據土地就不對呢?」

    「我看你的想法是被墨家蠱惑了!若再有此言,必受重罰,今日且饒你。」

    濁等人不敢說話,只是唯唯點頭,那個說怪話的士兵捂著臉,連聲感謝不罰之恩。

    在軍中說怪話,那是要受軍法的。

    司馬長訓斥完,又與眾人道:「你們不要聽信墨家的那番言論。立功而傳於子弟,這是沒有錯的。只要君上能夠做到有功則賞,無功不賞即可。」

    「你們之所以怨恨貴族,還不是因為你們的祖輩無能?若是昔年祖輩有功,亦可分封為君,這又有什麼錯呢?」

    「所以,不要說這些怪話,只要努力殺敵,奮勇征戰即可。」

    「公子罃賢人也,他若為君,必能賞有功而罰有過。你不去努力奮鬥,反倒埋怨天下的制度不好,這便是我瞧不上墨家那些人的原因。」

    「土地歸天下人所有?哼,豈不可笑?憑什麼天下的土地就該天下人所有?我還說天下的土地該歸我所有呢,有用嗎?」

    濁心想,司馬長說的確實大有道理。

    他想,就像是自己家中的那幾個奴婢,整日偷懶不干活,卻還埋怨說他們沒有土地。昔年武卒初創,他們的父輩沒有本事選入武卒,這又怪誰?

    可也有一些偷偷讀過墨家的小冊子的士卒心想,司馬長說的就是廢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是因為周武王伐紂打的不承認這些話的人都死了。若是認可天下土歸於天下人的那些人,把不認同這些話的人都打死壓服,那麼他們的話便大有道理。

    司馬長見眾人都已服氣,他還想說點什麼,可翻來覆去的就是公子罃是好人、朝中有壞人之類的話,偶爾會加上幾句咒罵墨家要解放奴婢組織共耕之類的言語。

    可再多的東西,他便說不出了。

    …………

    洛邑,魏公子罃正在和心腹們密謀著將來的事。

    他覺得龐涓確有大才,而且又是西河人,當真是可以重用的。

    火器時代已經來臨,魏國不需要一群昂貴的武卒,需要的是大量的、兩條腿的、可以被棍棒軍法驅趕的、能夠拿起火槍和長矛的、會說話的牲口組成的軍隊。

    不需要這些牲口知道忠君,也不需要他們知道為何而戰,只需要他們的官長軍官們知道戰爭可以帶來財富和軍功就夠了。

    兵員可以從貧困人口那裡解決,軍官可以依靠一輩子為兵單個素質很高的武卒充實,一支新軍就可以拉起來。

    有了軍隊,就可以有權力,有了權力就能夠壓服國內的貴族,進行適當的變革。

    可以承認他們在經濟上的特權,但他們也需要出兵員和軍賦,組織一支常備軍,軍權歸君主所有,唯有如此,魏國才能在這亂世下生存。

    若不然,又能怎麼辦?

    一成不變,魏國已經被打成了落水狗一樣,不變就要亡國滅種,宗廟傾隳。

    變,秦國那一套學不了,沒有外部環境,那麼變法的話,諸侯會趁機分掉魏國。

    泗上那一套更不可能。

    唯有走另一條路尚有可能。

    也就是依靠武卒新武士、舊貴族們,融合成一個大型的軍事貴族利益集團。

    對外擴張,軍事集團都可以得利;對內鎮壓,軍官和貴族們都是底層的壓迫者,必然齊心。

    況且,知道求利有自我意識的農夫,很難承受如今戰場的悲慘:同袍嗖的一聲被鐵丸砸掉腦袋、夥伴被百步之外的火槍打碎了胸口,自己卻還要踩著鼓點維持隊形前進。

    泗上那一套既然沒有辦法學,那麼最好的兵員也就是被生活折磨到麻木的最底層,那些困在封地一輩子沒見過外面世界的農夫。

    國之大事在祀在戎,兵者關乎國之存亡,列國紛爭,軍制改革是各國得以延續的根本。

    當然,這是關乎將來的事。

    而現在,公子罃要做的,是怎麼政變奪權、怎麼用公子緩的屍體喂飽這群武卒、怎麼穩住國內的局面、怎麼爭取魏國不要被瓜分的太狠、以及怎麼在不久之後的反墨大戰中獲取最大的利益。

    和心腹們密謀許久,這些心腹們也從泗上那邊學到了一些手段,活加利用之下,構建出一個詳實的密謀計畫。

    首先,在都城之內派人偽裝成墨者,煽動底層因為戰敗和開戰即將徵兵徵稅加賦而產生的不滿情緒。

    這種不滿情緒的主要對象,就是一眾貴族,把矛頭指向他們,要求變革,造成都城之中貴族們的恐慌。

    然後利用控制的武卒,煽動情緒,到時候一旦城內不滿的情緒太多,定會調動武卒靠近都城。

    到時候讓武卒突入城中,格殺公子緩和其親信。

    一旦武卒入城兵變,城中必亂,那些心懷不滿的民眾肯定會趁機生事,而貴族們也不知道這些武卒會不會和民眾一起暴動而導致不受控制。

    這時候誰能出面安穩局面,誰就是天選之子,誰就是最佳的繼承人。

    公子罃則趁此機會歸於安邑,利用軍中的勢力和軍官們,控制武卒,鎮壓底層暴動,保證貴族們的利益,獲取貴族們的支持。

    屠殺一部分都城的底層暴動和不滿的民眾,作為給貴族和諸侯的投名狀,也要迫使墨家對魏宣戰,從而借助墨家的威脅迫使諸侯不會壓榨魏國太狠。

    然後,迅速和韓國密談,表示魏國堅決反墨,並且主動在成陽、大梁等地挑起事端,迫使韓國必須盡快讓諸侯達成一致。

    同時和秦國密談,可以割地,但是不能夠割太多。借助對墨宣戰造成的壓迫,為魏國爭取更大的利益,讓秦國得到一部分滿足其底線。

    同時因為提早對墨開戰,使得齊國必然緊張,魏國用自殺拖著諸侯下水的態度,讓齊國明白要死大家一起死,反正魏國已經沒什麼可輸的了,從而迫使齊國只能希望諸侯合力反墨而不是再生戰亂。

    在韓、齊的斡旋下,秦國也不會過於堅持。到時候再以公子緩和其親信貴族們的封地,割肉補瘡,補償那些因為割地而失地的西河卒,完成對西河卒的承諾,並且獲得一支可以控制的軍隊。

    將魏國的鹽、鐵等行業以專營權的方式賣給能提供軍費的大商人,沒有錢就沒有軍隊,依靠這種飲鴆止渴的方式,先籌措部分軍費。

    然後利用之前在都城的墨家宣傳和底層不滿對貴族造成的恐嚇,在保證貴族經濟權利的前提下,迫使貴族接受出軍賦和兵員的條件,化武卒為武士,擴充一支新軍。

    然後靜觀其變,聽天由命,期待墨家不要大勝也不要大敗。

    大勢是不能扭轉的,公子罃只能做這麼多了,而墨家不論大勝大敗對魏都不利,可偏偏這不是魏國此時的軍力能決定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09
第二百二十五章 齊心

    看上去一切美好的謀劃,在不能決定大勢走向的時候,很可能成為笑話。

    況且,計畫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魏國有自己的打算,齊秦也有自己的利益,魏國並不能知道齊國在這件事中的尷尬地位。

    就在公子罃密謀的同時,其餘諸侯們已經在商討聯合出兵的事。

    這件事是此次會盟的關鍵,可這個關鍵問題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

    即便暫時擱置割魏國的肉補各國以求出兵的情況,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擺在了諸侯面前。

    楚國怎麼辦?

    是復國?還是不復國?

    復國之後,作為感謝,又需要割讓哪裡的土地?

    對墨一戰的目當然是遏制墨家的威脅和發展,否則諸侯都有倒懸之急,可一戰而滅明顯不現實,這就導致齊國的立場極為搖擺。

    秦國重臣給出的聯合出兵計畫是這樣的。

    秦兵五萬出洛邑,攻丹陽;秦兵三萬,威脅南鄭。

    韓軍三萬、天子軍六千、魏軍一萬、趙軍一萬,出伏牛山,經魯陽、方城南下。

    各自進軍,是墨家駐楚軍團不能兩全,雙方會於宛城,共下鄧、穰,陳兵漢水。

    遣使通於林胡、婁煩、東胡,賄其攻雲中河套高柳等地,一旦破城財帛女子任取之,且之後中原各國不再對其禁運鐵器兵器火藥等。

    燕國出兵兩萬、中山出兵一萬、趙國出兵兩萬北上,攻高柳雲中。

    齊軍七萬主力,留三萬於莒北、即墨、臨淄等地。

    剩餘四萬,會趙軍一萬、韓軍兩萬、魏軍一萬於大梁,攻向商丘,掩護韓國側翼。

    衛國出兵萬五,配合齊軍一部分農兵,攻陶邑,菏水。

    韓軍一萬、魏軍五千,出許,攻陽夏,威脅碭山。

    東線三路大軍各自進軍,待至地點,合圍商丘,攻破碭山,威脅沛、豐、彭城。

    這是個此時諸侯合力所能拿出的最完美的計畫——當然,如果目的是遏制墨家使得秦、韓得以擴張的話。

    然而,這個計畫一出,趙、齊、中山、燕等國立刻站出來反對。

    這份計畫,在齊人眼中,很差。

    很明顯,這份計畫中,齊人要啃最硬的骨頭,齊軍要被當做誘餌,牽制泗上的主力,從而使得墨家無力支援南陽方向、無力攻破韓國,從而使韓秦趙周聯軍能夠在西線取得勝利。

    可問題在於,假使西線獲得了勝利,齊國得到了什麼?

    齊國出兵數萬,冒著被墨家再一次偷襲臨淄的危險,就是去給韓國當看門狗?

    拿下南陽,秦可以得商於之地六百里、可以得南鄭、可以得宛城;韓國可以得魯陽、方城、葉、乃至於許。

    齊國能得到什麼?

    南陽諸城,墨家新佔,人心或許未定,秦韓若得,便可開疆擴土增加人口。

    齊國呢?

    齊國要打墨家經營了三十年的腹心之地,那裡人人皆兵,一座要塞城邑可能就需要啃上半年才能拿下。

    墨家泗上的主力一旦抓住機會,就能繞後斷糧、包圍合擊,然後直撲臨淄,到時候誰來救齊國?

    就算戰而獲勝,齊國至少也要損失數萬的精銳,拿下商丘等地。

    可商丘一片平原,無險可守,墨家只需要兩年恢復便可奪回,而且民心向墨根本無法管轄——齊西南地區墨家還不是直接管轄都變成了那個樣子,更別說宋國這個墨家發跡之前的大本營了。

    齊侯雖然有些昏聵,卻也不是傻到能夠給別人當狗用的地步。

    之前齊侯便在吞魏、攻墨兩個方向上猶豫不決,也曾派人前往泗上,看了看泗上的城邑、民心、士氣、軍備等等。

    所以齊國堅決反對秦人的這個計畫,並且怒斥秦人這根本就是在謀求私利、而不是為了會盟盟友之利,這個計畫根本不行。

    所以,在北線不變的情況下,齊國提出了自己的計畫。

    在商洛,秦軍留三萬防守;在襄城、陽翟等韓國腹心地,韓國留三萬防守。

    剩餘大軍全部集中到成陽、大梁、陽夏一線。

    秦軍三萬、韓軍三萬,出陽夏,攻焦城、相城,也就是經後世的亳州、淮北而攻徐州。

    魏軍一萬五、衛軍兩萬、趙軍一萬、齊軍一萬,猛攻菏水、陶邑等築壘區,推進至魚台、沛邑一線。

    齊軍主力四萬、韓軍一萬、魏軍一萬、趙軍一萬、天子軍六千,集結於大梁,等上下兩路開始進攻後,也開始緩慢向前推進、穩紮穩打步步為營,攻下商丘、碭山。

    待上路攻破沛邑、下路攻破相城,三路齊圍彭城。

    如果上路的魏衛趙聯軍不能定期攻下陶邑,那麼中線的齊軍主力不動,防止冒進被包了餃子。

    如果下路的秦韓聯軍不能定期攻下陽夏和焦城,那麼中路的齊軍主力也不會攻商丘,還是防止被墨家在內線利用機動優勢包圍。

    如果上下兩路都攻的順利,那麼齊軍會在上路攻下單父、下路攻破譙城的時候,進軍商丘。

    各國拿出所有的力量,用一年的時間穩紮穩打,如果一年內能夠穩固陶邑、單父、商丘、譙城一線,那麼就可以徵召全部力量,圍攻彭城,一舉消滅掉墨家在泗上的根基。

    到時候墨家是逃竄到江漢也好、渡江到吳越也罷,至少幾十年內就算是安穩了。

    當然,也就無法威脅到齊國了,而且各國可以在屠戮掉那些墨化的基層和民眾之後,使得齊國可以利用地利獨佔泗上。

    如果上下兩路的進攻都不順利,或者有一路貪功冒進、或是被墨家抓住機會殲滅,那麼三路大軍立刻回撤,防守大梁、成陽一線,齊軍主力回臨淄,與墨家長久對峙,儘可能媾和恢復原狀。

    如果極不順利,主力被殲,那麼各國就聽天由命,收拾收拾細軟財富,是主動放棄封地權利也好、還是和墨家談判主動流放到海外也罷,提早準備,免得到時候沒辦法。

    齊國的意見,立刻招致了韓、秦、趙等國的反對。

    秦韓問齊國,緣何不是秦韓集結於大梁,而齊軍攻下路呢?

    下路攻陽夏、相城、符離塞,這一路都是在墨家的內線,而且很容易被切斷後勤,沿途更是道路通暢很容易被墨家包圍,這是一條絕路,也是最容易出問題的一條路。

    衛國和趙國又問齊國,上路的話,墨家經營了三十年,到處都是要塞、堡壘、新式城防,齊國卻讓衛趙為主力的聯軍啃那裡,就墨家的守城能力和火藥炸藥的使用情況,恐怕不要說單父,攻下陶邑就要損失數萬。

    齊人聞言,冷笑道:「主力皆集於東線,共十餘萬,可號三十萬,尚且畏戰不敢。按你們韓人秦人的計畫,卻讓齊人為主力單攻泗上,你們可曾真的將齊人當做盟友?」

    「衛趙既認為,攻菏水陶邑沿途的重鎮損失慘重,齊人難道就能攻下嗎?韓秦既認為勞師遠征很容易被善於包抄圍殲的墨家抓住機會,齊人難道就不怕嗎?」

    「墨家勢大,各國唯有徹底剷除墨家,使之遠遁,方有可能。你們既不願,無非諸國皆亡,齊又何懼?」

    齊人認為韓秦的計畫就是在坑齊國,而齊國的計畫,本質上其實是真的對諸侯都好。

    如果真的要是攻下了彭城,墨家南遷,那麼諸侯就可以安穩一段時間,休養生息以為再戰。

    雖然這個計畫也很難——三路大軍需要整齊一致,而且一次都不能敗,還要有野戰擊破墨家主力的能力,還得不能貪功冒進、不能故意滯後、不能友軍有難不動如山、不能各懷心思……

    條件雖多,但至少,還有希望。

    可要是按照韓秦的辦法去打,那就是等同於東線讓墨家猛揍,用整個齊國當祭品,換來韓秦佔據南陽兵臨江漢。

    齊國沒有什麼國際主義精神,所以不可能用自己當祭品去完成韓秦的宏圖大業。

    韓秦則認為按照齊國這麼打,韓秦勞師遠征,然後毛都沒有得到,總不能在泗上割出幾塊飛地作為封邑賞賜給貴族吧?那對韓秦兩國的君權根本沒有意義。

    再說了,照著齊國這麼打,縱然南陽的駐楚軍團不趁機北進,一旦再給墨家兩年時間,等到整合了江漢和南陽……縱然彭城泗上沒了,可墨家佔據了楚地南陽江漢,那麼墨家的壓力就全都壓在了秦、韓的身上。

    況且韓、趙、秦心裡都明白,這一戰最好的結果,最多也就是復原南陽江漢,把墨家趕回東方。

    什麼攻破彭城、屠戮泗上之類的事,那就是幻想。

    然而韓趙秦明白,齊國自然也明白。

    你們都知道攻下彭城是幻想,卻讓我齊國在東線吸引墨家的主力,你們卻在西線攻城略地搶奪人口土地,齊國這算是什麼?耗費人力財力、冒著滅國絕祀的風險、冒著臨淄革命暴動的可能,為韓秦兩國的擴張添磚加瓦?

    既是如此,沒有誠意,那麼大家還談什麼?

    想讓我齊國出兵做掩護,不是不行,但要拿出誠意來。成陽、廩丘皆割給齊國;衛國改齊為宗主國、魏韓的勢力退出衛國、割讓桂陵等衛國以西的城邑給齊。

    而且齊國不會對墨家宣戰,只是以不戰而對墨家造成威脅,使墨家不敢輕易攻韓防止被齊國抄後。

    齊國只能做到這樣了,剩餘的,不可能做太多。讓齊國在東線和墨家打生打死,韓秦卻在南陽佔地,想都不要想。既是要死,那就拖著大家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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