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615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4
第一百七十六章 應對(上)

    楚都。

    之前宮廷政變留下的血腥味還未散去,街市上又多了幾個宣揚墨家誅不義之楚檄文的人的腦袋。

    有些是墨者,有些根本不是墨者,而是這一次反動政變的受害者。

    從某種意義上說,楚王和王子臧的死是一種必然,因為幾乎得罪了國內所有的大貴族。

    原本這種變法不會這麼激烈,譬如原本歷史上的吳起變法,也是緩慢而又一步步來的,只是遷徙好地的封君到邊疆實充實之,最終貴族們的報復也只是瘋狗一樣不計後果地射殺吳起而已。

    但是泗上的一些學說和統治術、以及簡單文字和印刷術紙張的傳播,使得這一次變法過於激烈,貴族的反撲也就更為凶殘。

    楚王被盜殺,貴族們以弔唁為機發動了政變,王子臧死,楚王一派的新貴也都死了個七七八八。

    王子臧死前痛哭,或有人以為他怕死,卻不想王子臧說只恨父王心軟,沒有聽從三十年前墨家那些人的辦法——不惜內戰找個機會把貴族全處死——所以才有今日之敗。

    當年墨家因為商丘之戰和楚國搭上線之後,適曾出使過楚國,當時密談便有一策,說是不如建設鄢陵以為試點,訓練新軍,找機會幹掉所有的貴族,從而徹底變法。

    當時楚王心雖微動,但卻擔心如此一來楚國恐怕必亂,而且當時泗上墨家還沒有讓天下看到集權變法沒有貴族之後仍舊可以將政權運轉下去並且更為強力。

    王子臧死前這番話,更讓貴族震怒。

    王子良夫於是被推為王,承認貴族的一切特權,並且保證日後令尹、大司馬皆從親貴中選出。

    其時眾人皆知,王子良夫喜好男色,卻不知道王子良夫以這個為耳目,正大光明地蓄養了一支精銳死士做玩伴同性伴侶,這些人也成為這一次宮廷政變的主力死士。

    並且借助這個機會,王子良夫將自己的同性伴侶和玩伴們安排了一些職位,這些同性伴侶都沒有封地,皆以他存。

    說是男色,其實也就是打著男色幌子的執政班子。

    如此一來,既謀到了楚王之位,也不至於讓貴族壓得他成為傀儡,相反自己以男色為掩護培養了一支自己的基本盤,佔據了幾個重要的官位。

    如果正常走下去,可能又是一場集權和貴族分權的爭鬥繼續延續。

    卻不想墨家居然喪心病狂不顧後果地進攻楚國。

    最開始墨家攻打越國,楚王等都認為正常。

    墨家想要擴張,要麼是想辦法往越國那裡擴張,要麼是想辦法攻齊。

    這是毋庸置疑的,也是最為有利的。

    對於墨家攻楚,楚王從未想過,楚國的一種大臣也從未想過。

    以史為鑑,吳楚之戰的結果是越國趁機背刺。

    吳國當年還有個晉國作為盟友。

    墨家有什麼?外交局面比吳國難看多了。

    其背後的田齊和他有大仇,魏韓更是把墨家恨死到骨子裡,幾個所謂非攻的盟友皆是小國,而且真正能和泗上一心的也就是個宋國,魯國一旦有機會絕對會反水。

    當然,也是因為墨家的激進理念,使得墨家四周不可能有真正的諸侯盟友。

    哪怕是墨家和秦國配合,東西拉鋸愣生生把魏國的血放干,可兩邊依舊是整日對罵,最多算是互相利用,距離盟友可差得遠。

    若要滅楚,必要傾全國之力。可若傾全國之力,那些被墨家壓迫許久的魏韓齊等國,豈能不趁機會背刺?

    是以當墨家擊潰了越國水師宣佈誅不義之楚、認為楚國的政變是反動叛亂的時候,楚國君臣都懵了。

    墨家利用攻越作為掩護,頗有假途滅虢之故智,墨家以有心算無心,年月之內淮河以南盡數歸墨,兵鋒直抵鄂城邾城,已然到了江漢平原的大門口。

    可這麼長的時間裡,楚國群臣之間愣是沒有商量出一個結果。

    唯獨算是比較有智慧的一個建議,源於新一任右尹,他用標準的分封建制之下貴族的權謀那一套分析了墨家的動機,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泗上內亂了。

    右尹頭頭是道地分析道:墨家攻楚,這是必死之局。而且楚地還有不少的墨者,甚至還有不少名望頗高之人。

    這時候攻楚,很顯然這是因為墨家的下一輪什麼三年一次的同義大會就要召開,按照鞔之適的說法,他最多還有八年就要卸任鉅子之位,那麼這一次的同義大會肯定是要推選出下一任鉅子的。

    由此可定,肯定是在楚國活動的一些墨者可能是適看重的下一任,所以泗上軍中貴族便攻楚,以逼著楚王殺死在楚地的墨者,此為借刀殺人之計。

    所以,想要破解此番墨家的進攻,應該立刻搜捕所有在楚國的墨者,約車百乘,贈以珠玉,將他們安然送回彭城,墨家必亂!

    因為墨家的進攻太快,也因為提前約定了時間,所以泗上的正式宣戰傳到楚都的時間要晚於墨家攻破鐘離的消息傳來的時間。

    右尹的推測等到泗上那邊的確切消息傳來後,自然便不再是妙計。可郢都的墨者這一年本來也沒剩幾個,剩下的或隱於市、或隱於野,即便想抓竟是無從下手。

    楚國又剛剛政變,都城不穩,這時候墨家來襲,更是雪上加霜。

    等到墨家攻佔到九江北岸被雨水所阻暫時休整的時候,楚國這才反應過來……墨家這一次不是他們理解的軍中貴族獨走,而是要沿江利用水運後勤的優勢,直撲江漢楚都。

    到了這一步,就算是再愚蠢的貴族也明白了鄂地邾城的重要性。

    可是,怎麼守?

    墨家從崛起於泗上以來,戰於越、齊、魏、韓,未嘗一敗。陸戰自不必提,水戰更勝越國。

    據說在鄱邑,墨家集結野戰之兵五萬有餘,具體多少楚人這邊還沒有準確消息。

    就算只有五萬多泗上精銳,楚國至少需要七八萬的野戰部隊才有可能穩住築壘以求長久對抗。

    時間不等人,一個月之內,楚國從哪裡弄出七八萬的野戰軍團抵達鄂地,並且有充足的民夫後勤呢?

    秋雨期馬上就要過了,一旦秋雨期過了,墨家的火器優勢更大,更難抵擋。

    楚王頗有想要遷都逃走之意。

    楚王認為,想要戰勝墨家,唯有拖下去,等到列國出兵,才有可能。

    而且墨家雖然沿江而攻後勤補給不成問題,但終究跨越千里,恐難持久。

    不若遷都以避,奔逃至南陽,調集當地之兵死守,派出使者出使魏韓齊等,共謀泗上。

    左司馬卻道:墨家非吳,所到之處秋毫無犯,且善取人心,民眾愚昧,皆從於墨。

    讓墨家直入江漢,再弄出一個泗上?一個泗上都已經擋不住了,這時候放棄江漢就永遠別想回來了。

    墨家土改平權之策,愚民喜歡,只怕一年之內就有十萬江漢之軍北上。

    所以遷都逃走放棄江漢,實為下策。

    割地求和,更無可能,墨家雖然無德,但是向來知行合一,說一不二,說要誅不義那是絕對要誅到底的,求和恐怕墨家根本不可能接受。

    左尹便道:江漢不可棄,必須要在鄂地會戰,築壘以守,並且還得是王上親征才行。

    調集江漢諸君之兵卒、農夫,在鄂地據守。

    再派人統帥方城、南陽、陳蔡、魯陽、許之師,攻取下蔡、壽春,切斷墨家主力與泗上的聯繫,使之首尾不能相顧。

    再遣派使者,求請魏、韓、齊等出兵,趁著泗上主力在楚的機會,一舉滅絕墨家。

    右尹則認為左尹的話純屬異想天開。

    墨家善於守城,諸如下蔡壽春,若兵少,難以攻下;若兵多,則至少需要大半年的時間才能夠集結。大半年之後,恐怕墨家那些人已經在郢都宣講利天下之義了。

    不如趁此機會,將申息、南陽、宛、驪之兵入江漢,增加兵力以能守住。至於偷襲泗上之事,不如請求魏韓齊出兵去做,可以割地為賄。

    左司馬則認為右尹的話和夢話差不多,現在已經九月了,秋雨季節已經過去了,一旦過去,墨家主力猛攻邾城,南陽之兵要飛過來參加守衛嗎?

    最多一個月,甚至可能半個月,墨家就要發動進攻了。

    一旦邾城丟失、鄂地失手,整個江漢的大門打開,哪裡還能阻止防禦?死守都城?且不說人心惶惶能不能守住,就說以墨家的攻城手段,郢都根本防不住幾日,到時候楚王連同一眾大臣一個不剩被甕中捉鱉,到時候各路大軍前來又有何用?

    再說大軍若來援,糧草如何準備?而且分批前來,墨家各個擊破,又該如何?

    可問及該怎麼辦,大司馬卻又沒有辦法,只說墨家的進攻和諸侯之戰不一樣。

    諸侯之戰,大不了遷都逃走,將來再復。可墨家所到一處就發動民眾,建立政權,將當地染成墨色,增多兵員糧草,放棄江漢哪裡還有將來?

    可若不放棄江漢,怎麼可能守得住?就算現在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墨家有五萬野戰主力可以進攻鄂地,如今鄂地有多少兵?

    鄂君之卒、邾城之卒都算上,不過兩萬野戰之卒,舟船三五十艘。必要王師全軍前往,才有可能堪堪防住,四周增兵,或有可能。

    再派遣一重大之臣,指揮方城南陽陳蔡許地之兵,直撲泗上墨家之根基,迫使其回援方有可能。

    但是僅靠那裡的兵卒也未必夠,現在派出使者聯絡魏韓齊,就怕使者到了的時候邾城已然屬墨……

    君臣商議數日,竟無任何有效的應對手段。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4
第一百七十七章 應對(下)

    九江北岸,墨家大營。

    凡是這些年在軍中名氣頗大、頗有傳奇色彩的軍官們大半數都聚集在這裡,可謂是驕兵悍將雲集。

    可主帥依舊鎮得住,因為不管主帥副帥還是軍團的墨者代表,那基本都是從泗上墨越之戰一直打到現在基本打滿了全場的人物。

    對楚一戰,是墨家三十年戰略中最重要的一步,為了壓住場面甚至有三名候補悟害、軍事委員會中的幾名委員,可以說從泗上初創到現在從未在一支軍團中部署規格這麼高的高層。

    秋雨已經停歇,指揮所內掛著的是幾張此時世上最為精確的地圖。

    荒無人煙的大別山區,墨家曾派人七進七出,繪製地圖,查找道路,尋找山谷水源,確定水文。

    更別提有了經緯之術和用三角測量法測定的一些標出城邑的地圖。

    雖說臨戰之前,應該料敵從寬,可打到現在眾人發現料敵料的有點過於寬。

    之所以現在大軍還沒有動,一個是為了等待秋雨季節過去,另一個也是為了收攏兵力。

    這一次是要做長久打算的,所以前面攻城拔寨,後面工作隊跟上土改,留守部分兵力鎮壓貴族、搜捕貴族。

    再加上泗上現在剛忙完秋收,真正的全面動員才剛剛開始,所以這邊並不急躁。

    本以為攻佔了壽春下蔡之後,楚人貴族會立刻聯合一致,不惜代價反撲,卻不想一個多月了,連一點消息都沒有,眾人這才明白在泗上生活久了,竟是忘了外面的貴族是什麼模樣,他們的統治有多麼脆弱。

    現在從九江一直到鄂地,墨家的騎兵和斥候控制了戰場,鄂地的守軍情況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過墨家並不著急,因為上面不希望楚王逃亡到南陽一帶和魏韓齊等聯合反墨。

    雖然就算逃走,也不過是略微麻煩一些,可畢竟還是想要爭取一個最好的結果。

    內部會議上,軍事委員會的人重申了一下這一次的戰略。

    就是等待秋收結束、後方佔領區逐漸穩定後,收攏兵力,準備大戰。

    在此期間,如果楚王選擇在邾城築壘守衛以決戰,那就派遣精銳力量和戰鬥工兵,翻越大別山桐柏山,直插隨國、鄢郢。

    已經是候補悟害的六指指點著地圖上鄢郢的位置道:「如果我們將楚人主力吸引到鄂地,我們以精銳的第一師和兩個精銳的戰鬥工兵旅直撲鄢郢,在當地組織起義的配合下拿下鄢郢,那麼實際上楚軍就被分為了三個部分。」

    「楚王主力;南陽方城軍團;陳蔡許項軍團。」

    「楚王主力自不必說。」

    「如果我們不攻佔鄢郢襄陽,那麼南陽方城的楚人軍團既可以南下,也可以支援陳蔡許項,楚王也可以在敗退之後選擇後撤,以漢水為界死守。」

    「但若攻佔,則南陽方城等一地封君,失去了楚國中樞之後,必然要自保。那麼他們只能選擇屯兵南陽,防備鄢郢方向我們北上,便不能支援陳蔡許項等地的楚軍。」

    「陳蔡許項等地的楚軍,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援,其實也就只能防守,鉅子手裡還有精銳的騎兵和炮兵,他們不敢輕易發動進攻以免被鉅子吃掉。」

    「如此一來,楚人必須要求請魏韓齊出兵才有可能對我們造成威脅。」

    「但魏韓齊大軍肯定不會孤軍深入,等待他們會盟商談結束,又需要極多時間,這對我們極為有利。」

    另外一名候補悟害補充道:「攻取鄢郢,對我們而言不難。鄢郢雖為大城,但我們在這裡直撲江漢,其水師必要急調於鄂。此其一也。」

    「其二,徐弱等尚且在雲夢還有一支部隊,人數雖然不多,但是對當地極為熟悉。一旦內部空虛,這一支部隊就可以做出一些大事,配合我們攻取隨國、唐邑。」

    「其三,南鄭軍團也會在約定的時間順流而下,配合我們。」

    「所以,以精銳的第一師、兩個戰鬥工兵旅沿小路翻越大別、桐柏直入唐、鄢,這是可行的,而且對於滅楚之戰是極為有利的。」

    「佔據鄢郢,則使得南鄭和我們連在一起。在鄢郢駐軍,既可以趁著楚軍內部空虛大軍雲集鄂地的機會,襲擾攻佔後方迫使楚國軍團不戰自潰;也可以使得楚國南陽一帶的封君不敢輕動。」

    六指又道:「兵者之道,正奇相合。偷襲鄢郢為奇,我們便為正。既為正,便要穩紮穩打,沿途推進,部署營寨,鞏固後勤。」

    「若奇計不成,我們則正攻;若奇計成,我們則以守為攻,拖到楚人不戰自潰。」

    「滅楚只是第一步,剩餘的還有清繳殘敵、軍管城邑種種事情。不可急躁。留給我們的時間很多,鉅子給我們的時間是一年,也就是到明年六月之前,必須要攻佔並且穩定江漢。泗上的事,不需要我們管,也不需要分心。」

    「唯獨一點,到明年六月之前,如果真的出了什麼變故,要做到自集賢關到鄢郢到臨武九嶷,能夠政令通暢沒有一個楚人貴族的叛軍存在。」

    「當然,時間也很緊。」

    「雖然鉅子給我們一年的時間,但我們最好能夠在十一月之前擊破楚軍,在明年新年來臨之前,可以分出兩個到四個師的兵力到壽春廬城一線。」

    此番集結在此的士卒,不算校官的話,最年長的也不過二十五六,都是從泗上政權建立之後成長起來的一批人。

    換而言之,泗上二十五六歲之下的民眾,都有著服役從軍的經歷,這是普遍義務,每家必出一人,除非是手指殘缺或是殘疾,哪怕是一些耳朵不能用的人也會被安排一些諸如瞭望之類的邊軍守衛工作。

    這和別處諸侯的農閒演武的農兵體系還不一樣,一旦開戰泗上可以以犧牲經濟發展為代價保證大量的兵員,當然這種模式不能持久。

    自小在學堂就接受隊列練習和學習遵守紀律,服役退役之後即便種田,在火器作為主要輸出武器的情況下,只要重新徵召,三個月就能訓練出一批至少可堪一戰的士卒。

    就以楚國的軍制而言,除了走職業兵的變革之後的新軍,剩下的還是以低階貴族、貴族從奴從士為精銳,少量私兵為核心,大量缺乏訓練的徵召農兵為主體。

    楚國能戰的士卒實在不多,尤其是內亂剛剛結束內部還未整合,一些心懷舊主、不承認王子良夫的新軍士卒大把。

    或如魏國,現在真要打起來,魏國確實能拉出一支十萬大軍,但這十萬大軍的戰鬥力堪憂,而且這十萬大軍最多只能存在三四個月,再多的話魏國的經濟和農業就要徹底崩潰。

    但真正可以野戰和快速行軍的主力,魏國基本已經沒了……墨家和秦國東西拉鋸的放血,魏國現在最多只有一萬多的精銳野戰部隊。

    所以墨家高層給這些人一年的時間滅楚,並不擔憂泗上會出什麼問題。

    楚國對於墨家而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除了那些眾所周知的外,江漢地區還是連接南海、漢中的關鍵。

    只要完成奇襲襄陽的戰術構想之後,楚國的所有力量被分割為三塊,而墨家原本分開的幾處力量則可以合為一處。

    南海縛婁方面,可以北上五嶺,攻下臨武之後,沿著湘江水系南下;南鄭這幾年也不斷征伐了一些小國,也一直沿著漢水拓展,漢中本就是個很好的農業區,也可以學後世秦楚之戰沿著漢水而下。

    也就是說,一旦在長江一線的主力能夠擊潰楚軍主力,那麼實際上在江漢、瀟湘兩處的墨家兵力是足夠維持穩定、清繳那些小的諸侯國的。

    換言之,只要擊潰了楚軍主力,就可以立刻分兵去淮南。

    大別山固然被墨家利用將楚國的軍事力量分割為三塊,可也一樣阻礙了墨家軍團的關聯,如果能夠在十一月份之前完成對江漢平原的戰略部署,擊潰楚軍主力,那麼就可以分出一部分兵力回淮南,穩固淮水防線。

    依靠南海和漢中的兵力以及大量通曉楚語的特殊培訓的幹部,足以穩定漢南局面。

    但這其中的關鍵處,就是何時進攻。

    早了的話,楚王有可能跑路,尤其是臨武已經被攻下的消息很快就會傳來,楚王很有可能往襄陽那邊跑。

    一旦過了襄陽到了南陽,那就等同於把楚國分割的力量整合在了一起,有中樞的指揮和一定的王權壓制,那些貴族還是可以整合出一定的力量,再加上魏韓齊的兵力,甚至可能秦國以換取商洛地為要求出兵,那樣的話就真的是個長期的南北對抗了,至少十年才能穩住局面。

    如果能夠引誘楚王決心死戰,然後偷襲襄陽,會合雲夢的徐弱、南鄭的造篾啟歲等人的兵力,就可以完成對楚國的分割:全殲楚國王師主力於江漢、迫使南陽封君不敢輕動、陳蔡中原楚軍孤掌難鳴、沒有中樞各自為政。

    這樣墨家就可以回調一部分兵力守衛淮河,從而威脅各國聯軍的側翼,鞏固佔領區。

    連接大別山之東西的江漢平原和江淮平原,採取雙側威脅的方式:襄陽守則淮泗攻以助守;淮泗守則襄陽攻以助守的方式,互為犄角,從而獲取最為有利的北伐局面。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4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正奇

    九月中,楚國君臣終於做出了最終的決定,由楚王親帥王師親抵邾城沿河築壘防禦,令尹居於楚都調配後勤補給。

    大司馬疾奔方城招方城、魯陽、許之兵,進駐陳蔡,威脅泗上,以期以後世之圍魏救趙之策迫使墨家回援。

    遣派使者出秦、魏、韓、齊以約諸侯相救,賄以城邑絕不吝嗇。

    這一次楚國群臣都吸取了當年吳楚之戰的經驗教訓,吳楚之戰中左司馬面對吳軍,建議自己去搬方城之兵,繞到側後斷其後路,讓令尹在正面頂住不要輕舉妄動。

    其結果眾所周知,為了爭攻令尹不守先攻,被伍子胥大敗,楚國差點亡國。

    這一次面對墨家的攻擊,楚國貴族心裡還是清楚的,真要是敗給了墨家,那可真是要亡國滅種了,這是關乎到自己家族子孫的事,已經不存在爭攻與否的問題了。

    這是楚國現在唯一能用的手段。

    指望著方城等地集結兵力南下支援,要比方城魯陽許等地的士卒奔赴陳蔡聯絡諸侯威脅側翼花費的時間更長。

    於此同時,秋雨期已過,墨家主力也開始沿江而上,前鋒已抵浠水,並在浠水東岸築造城寨。

    這裡情況複雜,還有不少不服楚人的巴人,當年楚王滅了一支巴蠻之後,將一部分巴人驅趕強制遷徙到大別山區,這些巴人便在浠水上游活動,當地封君也會派人去往巴人聚居之地捕捉奴隸。

    浠水過江,便是楚國重要的銅礦區大冶山,礦區又是各種暴動很多的地方,向來如此。

    在此地的鄂君、邾公等,也在浠水以西的巴水築壘紮營,兩軍紮營處最遠相距三十里。

    自浠水到巴水一直到邾城所在的這段江水,九曲十八折,因為沖刷的沙洲效果,這裡並不適合水戰。

    待墨家主力抵達浠水之後,沿河築壘紮寨,因為避開了汛期,所以江面變得很窄。

    解懸軍於浠水入江口修築了堡壘,配屬以銅炮監控江面,又遣派一旅入住沙洲之上,同樣紮寨,控制水面。

    楚軍主力在巴水以西紮營,但要防備的並不只是巴水以東。

    墨家善於繞後、偷襲、穿插、包抄,這在對齊一戰中有所展現,所以楚人不得不防。

    巴水非是天險,然如果想要突破,首先就要選擇長江水戰獲勝,然而在這裡楚國小船居多,單論數量並不低於墨家的舟師,尤其是墨家舟師的大樓船並不適合在這裡作戰,而且這裡水流湍急,楚人又在上游,所以優勢極大。

    巴水向北,則是山區,那裡有關隘,也非是輕易可以突破的。但墨家已經盡佔淮南,墨家的援兵還有不少,楚王楚臣擔心墨家會繞後,所以讓申公領軍駐紮在鳩茲國,以防側翼。

    鳩茲國,淮夷之後裔小國,因為地處偏僻又在大別山區,是以楚國並沒有滅而置縣。再加上當地還有遷徙的巴人等無水蠻,所以這個淮夷小國也就可以存在,此時正是鳥不拉屎的地方。

    但如果解懸軍遣軍北上鳩茲國,就可以從側面繞開楚國的巴水防線,是以不得不防。

    長江南岸,又有楚國的大冶山銅礦,又是鄂君的封地所在,所以也必須要防禦。這對楚王而言可以不防,但對鄂君而言還是要守。

    楚國調動的人力軍力雖多,但因為處處要守,在正面對抗的只有大約五萬野戰之師,還有大量徵召的農兵、民夫,輜重等。

    時代變了,以往那種兩軍約戰車戰半日決勝負的時代過去,這種借助城邑山川死守的戰爭模式已然出現。數量遠超春秋時候的軍隊數量、寬大到幾十里的戰略陣線,這些楚國還並不熟悉。

    九月末,雙方已經修築好了營壘,主力也已經陸續到達,一些小規模的戰鬥爆發。

    十月初,楚人再度征發民夫,加固防線,運送糧食。

    解懸軍也開始在兩河之間的一些山峰處修築營寨,並且開始修繕運送銅炮的道路,輕騎兵控制兩河之間的平原,驅趕楚國斥候。

    舟師嘗試靠近巴水,雙方爆發了一些小規模的戰鬥,互相試探,楚軍舟師主力雲集。

    浠水大營中,軍事會議再度召開。

    本來最為穩妥的戰術是等待奇兵入襄陽,會和南鄭、雲夢之師,等待南海破臨武之後沿湘江而下,從而形成十面埋伏的大勢而獲勝。

    但六指卻從斥候的偵察情況中構想了另一種或許可以打成一場殲滅戰的會戰戰術。

    墨家的舟師事關整個江淮後勤,所以擊敗了越國水師之後,能不用舟師決戰就儘量避免,能用陸軍解決的就用陸軍解決。

    一旦舟師失敗,後勤被切,楚人不但可以順江而下,更可以聯絡越人。

    墨家不是沒有防備這一點,所以才在彭澤、安慶等地部署鐵炮築造炮台,為的就是防備一旦舟師失敗楚國水師切斷長江,那麼越國這顆因為水師全滅而等同於不存在的後方威脅就活過來了。

    而且在這裡進行舟師決戰的話,對於墨家極為不利。一則是水流湍急,墨家處在下游;二則是風向正是金風,風力也對墨家不利。

    如果舟師能夠戰勝楚人舟師,那麼楚王和一眾貴族構建的巴水防線便可一鼓而下。

    但若失敗,意味著墨家放棄了制水權,必須要退到鄱陽湖以東才能堪堪站穩腳跟保證後勤補給。

    可若是依靠陸軍,巴水不是護城河,不是那麼容易強渡的,而且還要防備楚國舟師的支援。

    偏偏解懸軍其實已經算是強弩之末,距離後方太遠,經不起損失太大的戰鬥,還要為將來分兵到淮南留一手。

    再加上用兵之道正奇相合,六指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南鄭、雲夢和那支奇兵身上。

    就在雙方都將目光盯在巴水和浠水之間的時候,六指卻把目光投向了江南。

    浠水沙洲上,墨家借助汛期結束的機會已經在沙洲上部署了炮台,可以說控制了浠水之下的長江。

    過了江不過幾十里,便是大冶山銅礦,那裡墨家熟的很,一個是泗上本來就有不少逃過去的礦工,二就是墨家弄得一些挖礦採礦的機械在大冶山逐漸被採用。

    雖然這是楚國的,但楚國又欠著墨家的錢需要銅來支付、墨家又需要大量的銅,是故並不妨礙墨家幫著楚國改進大冶山的挖掘冶煉技術。

    如果可以,墨家只需要一旅之師就能控制大冶山銅礦,這種人群聚集的工礦地,簡直是墨家學說傳播發展的溫床,就像是濃密毛髮對於蝨子一樣,比起那些分散的農夫和對農夫的利益有一定損害的學說,這裡自然是墨家宣講的重災區。

    大冶山以北,就是楚國江南重鎮鄂地,那是鄂君的封邑,並沒有太多人守衛。

    過了鄂城,便是一大片的沼澤地,這也是楚國之所以沒有在江南佈防的原因,墨家就算拿下了鄂地,也繞不開那片湖澤區,那裡與大澤雲夢相連,波濤浩渺,不下於海,而墨家的舟師又不可能長翅膀從江中繞開楚人飛入大澤之中。

    然而斥候回報說,在巴水入江口以上十里的地方,長江在那裡也有一個巨大的彎折,而且因為彎折的緣故,也在那裡有一座沙洲。

    沙洲將長江水道分為了南北兩側,如今枯水之時,南側的寬度只有四百餘步、北側的寬度只有二百餘步。

    六指幾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楚國的命門所在,就是西邊幾十里外的那座沙洲。

    既然舟師是寶貝疙瘩不能失敗,那麼要擊敗楚國的舟師,為什麼一定要用船呢?

    誰說陸軍就不能殲滅水師?

    若將主力前出,以兩河之間的那幾座山為築壘大營,主力直抵巴水東岸,在東岸部署炮兵,營造舟梁。

    如果楚人主力選擇渡河野戰,雖然這基本不可能,但即便渡河野戰楚人也不可能獲勝。

    如果楚人主力繼續學烏龜所在巴水以西,沿河築壘等待半渡而擊,那麼解懸軍主力就可以在河邊部署展開,做好隨時渡河決戰的態勢。

    舟師出動,似要配合陸軍決戰,誘使楚人的舟師全部集中在這段大約二十里長的江面上——不集結不行,如果舟師不能控制長江,墨家可以輕鬆地突破巴水防線——一旦楚人舟師主力集結在這段二十里長的江面上,立刻派遣一支精銳到江南。

    以晝夜急行軍直撲沙洲,控制沙洲之後立刻做好防禦準備,後續的民夫會源源不斷地將大量原本用於江防部署的重炮運送到沙洲處,在那裡營造堡壘,將楚國水師困在這段二十里的江面上。

    如果楚人選擇回師救援,主力則趁機渡河。

    如果楚人選擇不救援,反而進攻以謀一線生機,則轉攻為守,扼守山間築壘和浠水以及下游沙洲地,攻破鄂邑和大冶山,繼續對峙,從容調動兵力依靠陸軍向後穿插包抄,切斷糧道,攻取邾城。

    帆槳船主力的舟師,需要港口,需要解決極大的後勤壓力,困在二十里江面上的舟師不是舟師,只是一頭待宰的肥羊。

    楚國的陸戰主力一敗,這些舟師要麼投降,要麼自沉,再無其餘的出路。楚國的舟師一毀,而若墨家的舟師尚在,那麼六指覺得只要打完這一仗立刻就可以分兵兩萬歸去淮南,楚國滅矣。

    以正為誘,以奇破襲,六指覺得如果一切順利,自己可能要打一場真正的、至今為止可能最大的一場殲滅戰。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4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用險

    至於戰果,則可能是江漢楚軍主力、楚國的一眾封君、執圭之君、上柱國等包括在內的楚國的統治核心,以及楚國的舟師主力。

    再三派出斥候偵察,確定了那處沙洲只有楚人不到千人守備之後,六指的信心更濃。

    軍事會議上將自己的說法提出後,立刻得到了眾人的支持。

    按照預定的時間,第一師和兩個戰鬥工兵旅已經秘密前往淮水地區準備戰略穿插了;南鄭地區的一部分軍隊也大約到了沿漢水而下的時間;想必南海軍團也已經攻破了臨武九嶷,控制上了湘江上游。

    這時候已經沒有必要再等下去了,如果按照既定的計畫,至少還要等一個半月的時間才能使得楚人軍心潰散,那時候才能夠派兵回調淮南。

    但如果六指的計畫能夠成功,可以說整個江淮防線和泗上根基的壓力要小許多,甚至可能在各國反應過來之前,在淮北再打一場殲滅戰使得各國出兵干涉的時間更久。

    於是工兵開始修築中山的營壘,騎兵逡巡於巴水東側誘敵,楚人堅守不出,只是在巴水以西加固營壘。

    運輸船隊將原本用於九江鄱陽湖口的岸防鐵炮運送到浠水大營,一些用於將來攻破襄陽防禦襄陽的銅炮也都開始啟用。

    為了讓楚人弄不清楚情況,六指還故意退兵一次,設了一個楚人不可能上當的口袋。

    其時楚人見對岸的解懸軍忽然撤退,大為不解,或有謀臣諫楚王道:「墨家消息傳遞極快,其軍不戰而退,必是泗上出了變故。莫非泗上空虛諸侯震怒出兵而破泗上?不若渡水而攻之。」

    然而很快就有人否決道:「只怕墨家見我軍堅守不出,故意後退,誘使我軍出擊。我軍有巴水為守,舟師為固,他們難以攻破,故而用此計策。不宜輕動。」

    兩日後,果然,解懸軍再度出現。楚王大喜道:「果然有詐,若不聽卿言,幾誤國事。」

    於是更加堅守不出,只是築造營壘,囤積糧食,徹底放棄了巴水以東。

    反正精銳過河襲擾也沒有什麼效果,也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墨家的炮兵部署展開。

    十月中,主力前出到巴水以東,開始部署炮兵陣地,工兵營造浮橋,楚人於營中觀望。

    墨家舟師開始集結,大有出沙洲港口配合陸軍渡巴水的態勢,楚國舟師全員集結於巴水入江之處,嚴密監視墨家舟師的動態,準備水上決戰。

    十月十七日傍晚,第六師被緊急集結起來,一個戰鬥工兵旅也跟隨一起。第六師的士卒從全軍集中了大量的鐵鍬和挖掘工具隨身攜帶,於傍晚悄悄登上浠水入江處的沙洲,船隻集結。

    待夜晚一到,精銳的先登營立刻渡江,攻破楚人脆弱的江岸防禦,第六師和第三戰鬥工兵旅迅速過河,在斥候帶路之下沿著江岸藉著月色,急行軍直插西北。

    第六師的師長是當年在墨越之戰中展露頭角、在齊墨戰爭中以一旅之兵守住沂蒙山迫使齊公子午放棄野心逃亡朝鮮的楚人於菟。

    從齊墨之戰開始,第六師就是一支非泗上本地人、而是多由各地的逃亡者組建的,至今仍然是,可謂是對貴族仇恨最大的一個師。

    此師繼承了當年沂山阻截的傳統,善於防守,同時內部自苦以極派的墨者又一直頗多。

    當年沂山一戰,旅代錶帶頭衝鋒戰死,立下大功,之後當時的旅帥活下來的於菟也逐漸成為了一師之長。

    算起來於菟的年紀已經和適差不多大小了,而這個年紀的老一輩的墨者死的死病的病退的退,留在軍中的最差也是個旅帥了。

    作為主力的幾個師在墨家內部各有長短,各有過人之處,第六師作為最早組建的幾個師自然是王牌主力。

    這個穿插的意義過於重大,非是主力各方面都不會放心,尤其是可能面對楚人的反撲,或者一旦楚軍前線潰敗他們要切斷楚軍後路死守以防止楚人潰散之後重新集結。

    意義重大,於菟心中亦是清楚。主帥和他講的很清楚。

    繞後到那,既不能切斷楚人的糧道,也不能斷絕楚人的後援,只是如同一顆釘子,卡住了楚國舟師的後退之路。

    楚國的後勤可以通過水運到邾城,再從邾城陸路運到巴水,距離無非幾十里,並不存在後勤壓力。

    而且這裡正是江漢平原的邊緣,墨家的核心地區在淮泗,再加上北方殘酷的外交環境,持久戰對於墨家而言是要儘可能避免的,長久對抗墨家並不合算。

    而江漢地區特殊的地理和水文環境,決定了如果有一支楚國的成建制的水師存在,依託楚都,江漢地區可以長久堅守,而深入到江漢的解懸軍則很可能被水師分割成難以相互支援的幾部分。

    搞掉楚國水師,本來是舟師的事,但是一旦失敗,墨家就只能退到九江甚至更往後,才能阻攔住楚國控制長江。

    再加上水文和風向的問題,在這裡戰勝楚國水師的幾率不是很大,可能只有五五開的可能,失敗的後果是深入到這裡的墨家所不能接受的。

    利用沙洲水道分割長江的特點,佔據水文深水一側和沙洲,利用火炮和上游優勢封鎖水道,使得楚國水師成為一支死水師,一旦陸戰失敗水師也同樣失敗——那麼對於墨家短時間內平定江漢是意義重大的。

    甚至於六指這樣跟他說,如果他能夠死守住不讓楚國舟師的主力通過,那麼一旦墨家突破了巴水防線,六指可以立刻調派一半的兵力回援淮南,從而大大緩解後方面臨的巨大壓力。

    這並非是六指在誇大其詞,而是確實如此。

    楚國能夠在巴水堅守的最主要原因,是因為楚國還有一支水師,使得墨家無法控制長江。

    這支水師的存在,使得墨家無法從側翼進攻,只能選擇正面硬頂。而且就算真的突破了,這支水師不滅,陸軍深入的速度就不能太快。

    關於第六師攻佔沙洲和江心絕壁之後的可能,參謀部也給出了幾種可能。

    其一,楚國水師一看情況不妙,在火炮沒有運抵到位之前迅速向後溜,只靠步卒肯定是擋不住的,沒有炮的話無法封鎖。

    這種情況下,墨家可以控制長江水路,楚國堅守在巴水的精銳野戰軍團等同於側翼暴露,除了向後退沒有別的選擇。

    而這麼大規模人數的後退,稍有不慎就會變成潰敗,所以楚國水師直接溜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二,楚國水師知道情況不妙,立刻告知楚王,楚王並不愚鈍,立刻看出來問題所在,遣派精銳反擊。

    畢竟有些地方在自己手裡似乎並沒有什麼卵用,可一旦落入敵人手中那就是如同被卡住脖子那麼難受。

    但一則第六師有長江之險,二則第六師善於防守而且是幾個全員裝備了燧石槍的主力師之一,不敢說以一敵十,但固守一處簡單的堡壘,三四倍的兵力是難以拿下的。

    這種情況下,楚國就要分兵,而一旦分兵,則為主力強渡巴水擊潰楚軍主力創造了條件。

    只要第六師能夠撐到楚軍主力覆滅,其實第六師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丟失了岸上的水師等同於不存在,除了投降和自沉之外並無其餘選擇。

    所以這一步棋看似凶險,實則成功率很高,只要第六師能夠發揮出來正常的水準,守住並不成問題。

    在那一處沙洲再往西,就是大片的沼澤地,根本不能通行船隻,更不要說大軍前來。

    唯一可能暴露的後方也就是鄂城、大冶山方向。

    但那裡的楚軍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不足以抵擋一個師兵力的圍攻,而且那裡本來也是墨家活動的重災區,根本算不得問題。

    鄂地以南,就是荒原了,楚國在那裡沒有大型的城邑,也只能算得上是理論上的國土。

    六指甚至明確地告訴於菟,只要他們能夠守住,那麼這一次滅楚第一功就是他們師。

    避開水戰,全力陸戰的同時還能毀掉楚國水師,那麼整個楚國腹地就被無形中分割成了四塊。

    桐柏山到漢水為一塊,其中包括唐、隨、新市、夏浦、安陸等。

    漢水以西、長江以北到上庸、西陵乃至於郢都竟陵為一塊。

    長江以南、湘江以西為一塊,包括遷徙到這的蔡侯國等城邑。

    長江以南、湘江以東,包括長沙等楚國重要的後勤糧倉等為一塊。

    以整個雲夢為中心,借助舟師水軍使得楚國各個城邑無法連接,襄陽一堵、臨武一下、邾城一破,那就是各個擊破的結局。

    有舟師的配合,江漢地區被河流分割的破碎平原就可以用更少的兵力攻取佔領,而且不用擔心側翼被偷。

    有主力舟師的配合,襄陽就是個粉碎楚國南陽方城以及可能的秦國干涉軍的絞肉機,北方在重新取得水軍優勢之下,幾乎沒有渡過漢水拿下襄陽的可能。

    同樣的,舟師若在,越國就不敢北上,哪怕知道墨家的主力都西進到了江漢,越國也不敢貿然北上,以免最後的一點兵力被隔斷後路死在了江淮之間。

    帶著這種重任在肩的興奮和忐忑,於菟踏上了這一次穿插包抄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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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封鎖

    一夜的急行軍抵達沙洲地時,太陽剛升起沒多久。

    一個衝鋒,千名楚人潰散,在此駐守的楚人貴族投水自盡,潰散之眾多數投降。

    宣義部的人將那些投降的人聚集到一起,裡面立刻跳出來三個信奉墨家學說的人,再用楚語宣講,人心安定。

    第六師只留下的兩個旅負責守衛,剩餘的和那個戰鬥工兵旅一起,開始伐木挖土。

    工兵們固然擅長,以善於防守而知名的第六師也自擅長。

    火器時代的來臨使得營寨的作用更大,而楚人的帆槳船大部分很小,並不裝備火炮,只要在沙洲和突出江心的石磯處修好營寨,這些船隊難以突破。

    到傍晚時候,第一批木料搭建的簡易城寨已經成型,戰鬥工兵旅派出的幾個連隊開始修築炮台。

    吃過了晚飯,第一批銅炮和鐵炮從江南岸運到,炮兵開始將銅炮部署在炮台上,士卒負責砍伐附近沼澤的柳樹,用樹枝編織柳條筐裝土後堆積成炮台。

    第一批運來的銅炮鐵炮有二十門,還有一大堆的麻袋,這都是戰略物資。

    負責運送的頭領見到了於菟,便道:「江南的防禦你們不用擔心,只要防禦好江北和江心就好。楚人在江南沒有可用之兵,主帥已經分兵去偷襲鄂地,剿滅楚軍在江南的唯一立足之地。」

    於菟道:「我已經派出斥候去西邊偵察,大片沼澤,確實難以通行。」

    那人笑道:「你且放心。當年派了那麼多人前往楚地測繪山川圖冊,想必這些要緊關鍵之處已經來過許多次,自然不會錯。」

    「明日楚人必要反撲,這裡便靠你們了。」

    於菟點頭應下,看了看已經略有雛形的營寨,心想當能頂住。

    …………

    楚軍大營。

    墨家派兵南下偷襲了沙洲地的消息讓楚王驚慌失措,慌道:「宜速退。」

    右司馬進言道:「昔昭王時,昭王可避入雲夢,以期久戰。其時,秦人南下救楚、越人趁機反吳、吳人燒殺掠奪不得人心。故可避入雲夢,久戰退吳。」

    「此時,墨家入楚,秋毫無犯,愚民皆從。越國新敗,水師不餘片帆;魏人連戰廿年,精銳無存;齊人割讓莒地,心驚膽寒;秦人新破西河,士卒皆苦。於此時,誰人能來救楚?」

    「況且若不破沙洲之敵,舟師盡沒,縱退入郢都,如何守禦?」

    一眾大臣這時候才明白過來這件事的嚴重性,也都明白如果這時候楚王溜了,那麼楚軍必敗無疑,軍心潰散,楚國可就算得上是亡國了。

    唯有死守,等待諸侯支援,或有可能有存國繼祀的可能。

    然左司馬卻道:「右司馬之言大謬。事已至此,墨家之師盡皆精銳,不可戰勝。」

    「為今之計,只有速退,退入鄢郢,連接周、秦、魏、韓以求長期抵抗。」

    「屆時墨家大軍深入楚地,糧草不濟,久戰疲憊,方是反擊之時。」

    左司馬的封地不在江漢,而在南陽,固有此說。

    鄂君心急如焚,暗道你的封地在宛,北退自然能守住你的封地。可我的封地就在江南,若墨家得江漢,我無封地,又何以為封君?

    見左司馬的話有人支持,鄂君道:「墨家最擅長建設,以荒蕪之泗上,建為此時之樂土。江漢膏腴,人口眾多,若得一年之期,墨家必將江漢建為泗上。屆時如何能復?縱然復國,民眾皆求利,又如何統治?」

    「如今之計,唯有遣派大軍圍攻沙洲。」

    左司馬喝道:「遣派大軍圍攻?那巴水如何守?墨家主力尚在,再度分兵,墨家一旦突破巴水,豈不是全軍皆亡?」

    「況且現在敵情不知,有多少人守衛沙洲?墨家派遣了多少人奇襲?這些都不清楚,如何奪回?」

    右司馬道:「雖不知,但從一戰而定來看,怕是約有三千之數。可遣五千精銳,疾馳而至,趁其立足不穩之際奪下。」

    楚王心道也只能如此,於是即可下令,調集五千人,右司馬親帥,奪回沙洲。

    又令各部堅守,小心墨家主力渡河。

    …………

    巴水以東,六指和一眾軍官在高處用望遠鏡觀察著對面楚軍的動靜,看了許久,悠然嘆息道:「可惜了。我還以為楚王能夠以為我們派人偷襲,主力必然空虛,會想辦法拚死反擊趁機反撲呢。」

    「我這都做好了退守浠水營寨以誘敵深入而斷其後路的準備了,卻不想楚人不給我這個機會啊。」

    想要從防禦轉為進攻,需要陣型變動,也需要提前準備。

    觀察營寨的情況可以很輕鬆地推斷出對方是不是要準備反擊。

    旁邊一名師長道:「楚人並沒有太大的動作?」

    六指搖頭笑道:「我們佔據沙洲的目的是毀掉楚人的舟師。毀掉楚人的舟師靠的是陸戰獲勝。陸戰獲勝的根本是我們突破巴水防線。楚人現在當然不會過於著急。」

    「論糧道,楚人的後勤輜重皆在邾城,非是不能偷,而是對我們而言沒有必要冒這個險。偷成了,楚人大亂;偷不成,反倒要折了一支部隊在西邊。優勢在我,無需如此。」

    「既是楚人不反擊,我們也不要急。命令全軍,依次後退到山間營寨,讓出前沿。命令第三師、第四師渡江破鄂,佔據大冶,清理江南。」

    「騎兵殿後,楚人全力反擊需要時間。若只是小規模過河騷擾,騎兵衝殺擊潰即可。」

    「我是想把楚人騙到巴水以東的,就怕他們學烏龜縮在後面不動。之前已經引誘了楚人一次過河,楚人沒有上當。這一次只怕他們也不會過河的。」

    命令下達,在前沿的工兵和炮兵先撤,步卒緩慢根基,唯一的一個成建制的騎兵師就在河岸逡巡。

    就沿著之前的非前出營寨部署了防禦,兩個師的兵力迅速過江,直奔鄂城。

    待大軍至,潛藏在大冶山礦工中的墨者立刻發動了起義,城中也多有細作或是親墨之人,裡應外合,不半日,鄂城已破。

    乃收倉廩之糧,半數發與民眾,半數留作軍糧。

    隨軍的大批幹部立刻趕赴大冶、鄂城,燒燬契約,宣佈貴族的一切高利貸全部廢除,貴族的土地分與民眾,民皆歡呼。

    數日間,便即徵調了萬餘民夫,其中多數是善於挖礦的礦工礦奴,也是墨家滲透的最為嚴重的地方。

    礦工徵召遠勝於農夫,天然便比農夫有更強的組織力。

    …………

    西部沙洲地,第六師這一支楔入到楚國主力後側的孤軍,已經打退了楚人的兩次反撲。

    楚國對於佔據沙洲的部隊數量估計嚴重不足。

    五千精銳接近之後,楚國舟師派船接應,以便渡江。

    然而已經部署好的銅炮鐵炮等趁機亂射,這不是在船上,而是在陸地上,無論是測量還是計算都比在顛簸的船上容易數倍。

    事實上楚國的第一波反擊,第六師的步卒都還沒有發力,楚軍即告潰敗。

    接應的船隻被火炮擊毀了二十餘艘,只有兩艘靠近到沙洲附近,更是即刻投降,反正楚人知道投降墨家不會被殺,自己又非貴族,即便是授田之民,墨家也看不上自己那點種的過來的土地。

    楚人的第二次反擊,則以樓船接應,沒有調集全部,因為還要防備在下游的墨家舟師。

    然而事實證明這是一個巨大的敗筆。

    兩艘樓船逆流而上,風向又是秋冬之北風,速度極慢。

    樓船的速度本就遠低於那些小船,楚人船上雖有火炮,但也只在船頭有兩門,顛簸之下,命中率奇低。

    相反在陸上部署了炮台的陸軍炮兵就像是訓練時候打靶子一樣,轟擊著楚國的兩艘樓船,不多時一艘被毀,一艘逃竄。

    突入沙洲的楚軍約有一千,多是裝備了火繩槍和短劍的精銳,右司馬身先士卒,領軍衝殺。

    可才到了沙洲岸上,就被密集的火槍齊射所射,楚右司馬當即陣亡,身邊從奴拚死護著右司馬的屍體洑水逃回北岸。

    至十月二十三日,沙洲的營壘已經穩固,鄂城大冶山被破,從南岸徵調的民夫開始加固沙洲的防禦,沙洲地區共有大型的銅炮鐵炮五十餘門,徹底封鎖住了長江航道,楚人更難擊破。

    楚國以墨家要移師江南,自沙洲所在之處渡橋過河,大為驚駭。

    於此時,守禦鳩茲國的申公已無必要,墨家不可能再分兵向北經山巒重疊之處過巴水而攻側翼,遂遣使命申公南下,又以宗主國之義說鳩茲國子爵,集結國中主力一同南下。

    再者,墨家長驅突襲的戰術也讓申公大為慌張,擔心自己這一支偏師會被吃掉,也只能向南靠攏。

    二十四日,申公得令,放棄鳩茲國,連同鳩茲國千五百兵南下,意圖加強巴水的防禦。

    為了防備墨家偷襲邾城,又徵調附近十五歲之上五十歲下之民趕赴前線,但墨家早有宣傳,不少人認定此戰墨家必勝,逃亡者眾多。

    楚王擔憂墨家前沿後撤為計,不敢渡巴水,又恐墨家要移師江南,繞開楚之舟師,從沙洲渡江而上,故而移師於江岸,力圖死守,不使墨家過江。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5
第一百八十一章 渡半而擊

    楚軍大營。

    數日之內折了右司馬,又使得墨家佔據上游沙洲石磯,藉以銅炮鐵炮鎖住江面,使得舟師主力不能移動,軍中士氣大跌。

    楚王心慌之際,左司馬進言曰:「欲破墨家,必要行險。非如此,不能破。」

    楚國王臣現在已經是無計可施,左司馬之言,當真是猶如溺水之人遇到了一根原木。

    如今楚國大軍的局勢極為艱難。

    巴水以東,墨家到底如何佈置,難以知曉。

    猜測到墨家移師向南,卻也不敢更不可能渡過巴水攻擊。

    一則擔憂墨家是引誘他們過河,巴水到浠水之間的三十里皆為平原,一旦墨家後退是效仿昔年城濮之狐毛,詐退引誘使得楚軍脫離巴水,一旦被圍,那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

    到時候被夾在巴水浠水之間,進退不得,墨家又善野戰,楚國放棄了經營月餘的營壘,恐不能敵。

    而且如今楚國後勤輜重皆在邾城,一旦主力過巴水,墨家遣一師直撲邾城焚燒糧草切斷糧道,那麼大軍不戰自潰。

    徬徨無計之時,左司馬既有計策,眾人如何不喜?

    左司馬道:「墨家野戰雖難戰勝,但終究無非是人。吾觀墨家與齊、越之戰,都是兵少而勝多,可在關鍵之處,卻總能以多勝少。」

    「故而我看,若想破墨家野戰之威,必要想辦法以多勝少,將其分割。」

    眾臣皆道:「知易行難。戰爭之事,無非如此。道理不錯,可如何做到?」

    左司馬道:「是故方要用險。」

    他起身問道:「墨家佔據沙洲,所謂何事?無非是不想損其舟師。若其舟師能如陸戰凡戰必勝,何必如此?若毀我舟師,我軍必敗。」

    「如今墨家又破鄂城,極有可能從江南突破。但其舟師不勝,想要從江南突破,必走沙洲。」

    「沙洲雖大,但能架設浮橋之處,也不過幾處。數萬大軍,想要過江卻也不易。」

    「若是阻擋,我軍雖眾,卻也未必阻擋得住。但若不阻擋,先後撤,使得墨家以為沙洲處可以過江,墨家必從此處過江。」

    楚王道:「臨江後撤,豈不是學宋襄公?半渡而擊,最為有效。」

    左司馬搖頭道:「非是如此。墨家用兵,錯落有致。半渡而擊,最多使得第一批過江之人難以立足,但後續源源不斷,所能展開陣勢廝殺之地,不過數百步,我軍縱然人多,數百步之內又能集結多少兵力?」

    「半渡而擊,為守。我之計策,是渡半而擊,為攻。借大江之險,將墨家一分為二,我軍集結大軍擊潰一半,另一半也就沒有進軍之力,不戰自退。」

    楚王第一次聽聞「渡半而擊」之語,不解其義,問之。

    左司馬言:「如沙洲處,墨家想要渡江,必不能一次渡完。」

    「我軍暫退,墨家會怎麼想?」

    楚王想了一下道:「若其渡江,我軍暫退,墨家必要借此機會,全力渡江,以求結陣與我決戰。」

    左司馬拍手道:「王上聰慧,正是如此。」

    「若我軍暫退,墨家必以為我軍懼戰,到時候定要全力渡江。渡江前鋒,定要展開,死守灘頭以為後續之師湧入。」

    「其軍一旦展開,則一面朝江,三面皆是我軍,他能展開一軍,我則可展開兩軍。」

    「待其渡半,以死士乘船,船中多背硫磺火藥等引火之物,順流而下,衝到沙洲浮橋處,焚燒浮橋。」

    「則北岸有半軍,南岸有半軍,有大江相隔,不能接應。」

    「墨家野戰雖強,卻也不能以一敵三。屆時有長江阻隔,我軍結陣而攻,在南岸架好浮橋之前消滅北岸之敵。南岸之卒,除瞭望水興嘆哭泣,又能如何?」

    「一旦消滅了墨家一半的兵力,墨家也就喪失了進攻的能力。到時候縱然我軍死守,墨家也只有選擇退兵。」

    「其一陳蔡淮北之師可以斷其後路;其二此地墨家之師只剩一半,也就只能退走。」

    「是故我說,此計行險,但卻可以借助江河將墨家主力一分為二。」

    「暫且後退,也不是學宋襄公堂堂正正之陣,而是為了我軍能夠避開墨家的銅炮、可以後撤展開更多的兵力。」

    「唯獨就是死士若不成功,我軍只有在江岸與墨家野戰。到時候勝負難料,是故稱之為行險。」

    「非此,不足以破墨家精銳。」

    他這麼一解釋,楚國君臣都明白過來了他的意思。

    假定墨家要從江南經沙洲渡江的話,沒有舟師的配合,在那處沙洲搭建浮橋是唯一的選擇。

    長江不是小小的巴水,除非是這些急轉彎處的沙洲,否則的話搭建浮橋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是墨家的舟師還在浠水之東。

    現在沙洲處墨家修建炮台、堆積木料,火炮數量足有幾十,怎麼看都像是準備放棄渡過巴水而選擇調動楚軍過江的意思。

    左司馬的意思是,如果說在沙洲處死守,墨家有炮兵的優勢,江岸地區楚人交戰根本就不成優勢。

    把部隊全部排開,這裡根本展不開這麼多兵力。

    小規模的廝殺,墨家有炮兵優勢,再加上野戰的能力,恐怕楚人也佔不到便宜。

    最關鍵的是,墨家不是只有從南岸渡江一個路線可選。

    如果前期不順,墨家大可以放棄這一計畫,選擇別的手段。

    左司馬是想,既要讓墨家堅定從南岸渡江的意圖,又要想辦法在這個意圖上擊潰墨家的主力。

    那麼辦法其實也很簡單。

    那就是故意後退,提前部署好反包抄的陣型,把兵力展開。

    放棄灘頭,誘使墨家堅定從沙洲渡江的想法。

    等到墨家渡江到一半的時候,派遣死士從上游順流而下,或是徵調大量的船隻塞滿硫磺火藥之類的東西,順流而下燒燬浮橋。

    這不是要佔據沙洲上的築壘,而只是為了燒燬浮橋,成功率極高。

    哪怕是墨家有銅炮鐵炮的優勢,卻也不可能阻擋這些舟船順流衝下來燒燬浮橋。

    一旦燒燬了浮橋,那麼就借助大江將墨家的主力分為了南北兩個部分。

    全軍野戰,確實打不過。但只打一半,並且是提前後撤部署好了包抄的陣型,那就大有可能。

    而且還可以在後退防禦的方向上修建一些營壘營寨,到時候墨家的半數主力擠在江岸上,炮兵在南、騎兵也肯定不能第一批過江,空間又小又被擠壓,浮橋被毀又沒有了援軍,這種情況下集結主力以三打一的優勢,怎麼也能打贏,最起碼也得是個慘勝。

    對楚國而言,潰散的部隊都在自己控制的範圍之內。

    對墨家而言,背水列陣,一旦潰散,那就是死路一條。

    只要能夠獲勝,那麼墨家剩餘的兵力就沒有野戰突破楚國防守的力量了。

    再在這裡守著也就沒有必要了,還不如趁機趕緊後撤,最起碼撤到淮南地區,縮短後勤距離,穩住陣腳,再求交戰。

    對楚國而言,則算是一場戰略反攻,只要能拚死換回來墨家主力一半的傷亡,實際上楚國就算贏了。

    墨家這一次是突然襲擊,佔據了先發制人的優勢,一旦這個優勢喪失,魏韓齊等諸侯肯定要想辦法掐死泗上的。

    再者真要是沒有人支援,楚國也可以選擇求和:越國尚未滅,墨家肯定擔憂,大不了割讓整個淮南,總可以苟延殘喘,而且又能夠讓諸侯震驚,從而知道墨家之野心,以至出兵干涉。

    當然,危險可能也有。

    但楚國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戰略轉折點,一個能夠守住、並且證明自己能夠守住的戰略轉折點。

    淮北中原陳蔡之兵,就算是想要偷襲墨家側後,那也得集結之後才行。要不然一個個的封君去送,送不了兩次,墨家集結兵力吃掉幾次,整個淮北的局面就崩了。

    既要集結,就得需要時間。

    時間從哪裡擠出來?就得從這裡擠出來。

    現在墨家處在戰略進攻的階段,江南只是一個選擇,正如左司馬之言,要誘使墨家從江南攻江北,因為如果墨家不這麼做,還可以從巴水過河野戰,還可以假裝撤退半途伏擊,總歸是爭取不出來各部集結和諸侯出兵的時間的。

    如果楚國君臣自認野戰可以戰勝對面的墨家主力,那麼這個戰略反攻也就簡單了,渡河列陣野戰,只要慘勝或者不敗不勝的平局,墨家就得退兵。

    問題是驚慌失措且剛剛政變、集權派被屠戮一空、楚國王師新軍心懷不滿難以心服的時候,楚王良夫和其一眾封君連過河野戰出現平局的信心都沒有,甚至連能不能守住巴水的信心的都沒有,這種情況下只能選擇用險。

    哪怕是慘勝,楚國都可以在毀掉墨家的銳氣之後,憑藉大後方距離更近的優勢逐漸扭轉劣勢。

    …………

    浠水以西的墨家大營中,主帥六指看著斥候的情報,面帶微笑。

    請報上說,自幾日前起,在鳩茲城的申公已經率領其本部的一萬五千餘人外加鳩茲國的不到兩千人南下,準備加入到巴水防線之中,增加楚國的兵力集團。

    這加起來的一萬八千餘人正從北面的山區集結南下,距離楚國的主力還有大約八十里,已經出了山區正在沿著巴水南下。

    對於六指而言,這就是個戰機。

    在申公和鳩茲國的援軍靠近楚國主力之前,從巴水北面的淺灘去渡河截擊,以蒼鷹搏兔之勢,利用解懸軍的機動性更好的優勢,在楚國主力支援之前,一日之內殲滅這支援軍,迅速從北渡河,壓向楚軍主力。

    若楚軍避戰,則下邾城,斷後退,破糧道;若其決戰,則墨家無後顧之憂,不再擔憂從巴水上游北側渡河結陣對抗楚國主力的時候申公之兵會出現在身後。

    自己佔沙洲、破鄂邑的行動,讓楚國上下都慌了,認為解懸軍這是準備從沙洲處渡江繞後,使得楚軍開始收攏兵力列陣江岸。

    自己未必會選擇從沙洲渡江,但也未必不選,正是這種可能性和沙洲處部署的大量火炮,使得楚軍作出了判斷。

    申公這支將近兩萬的援軍不動盯著北方側翼,六指不敢從巴水以北渡河;申公這支援軍動了,就給了六指機會,在其和楚軍主力會和之前,在楚軍主力接應抵達之前,虎口拔牙,吃掉申公的這支援軍,則可以在巴水以西立足。

    到時候是攻邾城斷糧道襲側後,還是全軍集結野戰攻寨破楚王,選擇權都在自己手中。

    邾城以西,是江漢平原,也是楚軍的生命線;邾城以北,兩千年後的後世是爆發黃麻暴動的地方,兩千年後尚是窮困地方,現在若是邾城被破楚軍主力向北,那就只能靠著吃草翻越大別山了,楚王既不想吃草,那就只能野戰。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5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冢中枯骨

    墨家選擇在鄂城以北邾城地區和楚國築壘相抗,也是因為此地的特殊地勢。

    楚國的淮北中原的封君想要支援,不可能翻越大別山,就算翻越人數也不能太多。

    既不翻越大別山,就得攻下被墨家佔據的淮河重鎮作為樞紐,那邊的事不歸六指這些人管,相信留在泗上江淮的那些軍隊會給他們看護好側翼後方。

    申公和鳩茲國的這支援軍,應該是短期之內楚國主力所能依仗的最後一支援軍了。

    現在第六師的嚴守、再加上楚國震驚的在沙洲守衛的火炮數量,以及墨家數日之內攻破鄂城大冶的行為,都讓楚國相信墨家將主力轉移到了江南岸。

    實際上駐守在沙洲的只有第六師,連一同進駐的那個戰鬥工兵旅也只留下了兩個連隊後規建於江北了,楚人猛攻不下,按照以往的經驗判斷那裡必有墨家主力。

    這樣一來申公和鳩茲國的位置也就不再重要,不如將這一支掩護側翼的兵力朝著主力匯聚,在此死守。

    解懸軍的斥候既已控制了巴水以東的戰場,巴水上游的水文情況自是知曉。

    六指便留下了一共兩個師的兵力和後續支援的一些新兵和民兵、後勤等,駐守大營,防備南岸。

    主力在騙過楚人之後立刻集結北上。

    他親帶了唯一的一個成建制的騎兵師、兩個步卒師、和一個陣戰炮兵旅先行北上,後面的主力集結靠近,分批渡河。

    巴水上游自有非是激流之處,六指命工兵紮好浮橋後,騎兵立刻渡過巴水,直奔申公行軍之地。

    他命令,若是申公疏於防備,則兵貴神速,趁著申公的兵力沒有展開的時候一擊破敵。

    一個騎兵師有七千多騎兵,申公的部隊如果沒有展開,很可能一次攻擊就會徹底擊潰申公的部隊。

    但若是申公有所防備,則騎兵就在附近逡巡,迫使申公就地轉為防禦,自己帶領的步兵和炮兵會在隨後跟上,圍殲申公和鳩茲國之兵。

    後續主力則要穩紮穩打,修築正式的浮橋,還要佔據山頭紮營安寨,做好楚國大軍移動的準備。

    同時又遣派了一支精銳的先登營連隊,在過河之後騎馬機動,奔襲邾城方向。

    沿途若遇到楚人輜重運輸隊伍,人少則襲殺、人多則撤走,驚嚇楚軍威嚇屯糧後勤以及後撤必經之路。

    距離楚國大營還有五十里之處,申公和鳩茲國的軍隊正在前行。

    這不是楚國的王師新軍,而是一支當地的縣兵農兵,有著很明顯的舊時代的殘餘。

    戰車、輜重車、乘車為陣,輜重車上裝滿糧草,徒卒緩緩跟進。

    唯一與之前不同之處,就在於一些徒卒裝備的是火繩槍,比之以前的弓手數量而言,火繩槍和弩一樣,都是井田制崩壞之後鄉射體系瓦解之下對於投射兵種需求之下的最佳選擇。

    申公手中能用的兵力就這麼多了,之前墨家攻取了淮南數城之後,申公也曾立刻派兵救援,但卻被引入陷阱全滅,使得淮北之封君再也不敢以數千兵力救援。

    不敢以數千兵力救援,那就只能等待各個封君集結兵力組織大軍,而組織大軍就需要時間,墨家的那一次附近為泗上爭取了最需要的時間。

    雖然只消滅了數千人,但其戰略意義極為重大,使得封君認為墨家機動性太好以至於數千人的快速支援那就是投肉以打狗,不敢輕動。

    如今申公帥軍過三關而抵鄂地,屯兵於鳩茲,加上徵調強徵的鳩茲國的千五士卒,這就是他所能拿出的全部力量了。

    加上他本部的兩師之兵,也不過一萬七八千人,其中敢戰勇戰之兵最多不過三千,剩餘的都是徵調的農兵。

    申地作為楚國重地,申公也算是楚國老牌的世襲貴族,對於征戰之事還是有些經驗的。

    解懸軍騎兵師的突襲並沒有成功,被斥候發現後,申公以壯士斷腕的勇氣扔掉了大約千人之後,將戰車環繞結陣自守,解懸軍騎兵師難以攻破,只能在附近逡巡監視。

    但申公的這一支援軍也就不能動了。

    有這麼一支騎兵在附近,動起來就是死,只有結陣,等待楚國主力來救才有機會。

    他臨水結陣,使得軍士沒有被斷絕水源渴死之虞;輜重車上也有糧食,大軍堅守十日當無問題。

    軍營之中,申公並不慌張,輕撫長髯,與一眾將校道:「為將者,不可不知陣。知陣者,不可不知結陣、不可不知破陣。知攻方可知守。」

    「我軍行,敵疾襲,必結以圓陣。」

    「圓陣者,所以團也。戰車為城、轅桿為牆,分與八方。布精兵於八方空隙之間,徒卒環繞於車陣之內,弓弩火槍皆列陣前。」

    「若遇敵攻,則處處皆首、處處皆尾。」

    以往這都是貴族的不傳之秘,若是能夠掌握這些道理,便可拜將。

    一眾將校從士哪裡不立刻垂首傾聽,又見結陣之後,墨家騎兵果然不能破陣,是以大為驚嘆。

    申公又道:「守陣者,不可不知破陣之法。」

    「若為圓陣,糧食均足,我以圓陣以胥,因以為固,敵欲擊之,三軍之眾必分而為四五,或傅而佯北,而示之懼。我若見敵懼,則遂分而不顧,因以亂毀吾陣之固,則陣危矣。敵駟鼓同舉,五隊俱傅,三軍同利,可破圓陣。」

    「是故守圓陣之法,必以固而待敵疲,不可輕追、不可松陣。」

    他說了這麼多,其實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

    一旦忽然遇敵,結圓陣是最安全的,敵人想要破陣,唯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兵力分散,四面攻打,然後佯退。一旦圓陣一腳覺得這是個追擊的機會,化攻為首,導致整個圓陣的陣型散了,那麼攻擊一方趁著變陣的混亂期忽然再攻,則圓陣就要被攻破了。

    是以想要守住圓陣,就是不要主動進攻,也不要看到敵人敗退就追擊,而是要固守數日,確定敵人真的疲憊了之後,再換陣反擊。

    對於紀律性極差的農兵而言,唯有陣型才是能夠保證作戰的方式,一旦破陣,很容易出現以一殺百的無雙之舉。

    以申公的經驗來看,身邊這些從士將校,都有以一敵百之能。

    …………

    圓陣之外,沒有趁著申公行軍狀態下一攻而下的騎兵師正在休息,只是讓幾個連隊在前面持續騷擾。

    騎兵師的師長在高處看著申公佈下的圓陣,搖頭失笑,與身邊的師墨者代表道:「鉅子常言,一眾血統貴族如今多是冢中枯骨,連打仗的本事都沒了,他們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冢中枯骨,老朽不堪,一擊即破,又不知變通,必為後起之輩所擒。」

    師墨者代表看著申公佈下的圓陣,也笑道:「是啊,冢中枯骨。我們在高柳的時候深入草原,也經常借車以布圓陣。可我們布圓陣憑藉的是什麼?」

    「憑藉我們有銅炮火槍、有一支隨時可以出擊一旦抓著機會就可以撕碎敵人的騎兵。」

    「這老貴族要炮沒炮、要騎兵沒騎兵,布下圓陣,這是在這等死?」

    他指著遠處道:「此地往西八里,便有一處水澤地。我若為他,必要拼出全力,結陣緩退,退行八里於水澤之處變陣。」

    騎兵師師長笑道:「申公的部隊不是咱們的第一師,騎兵環繞之下結陣邊打邊退八里?這些冢中枯骨的士卒真要這麼能打,能被咱們一路從洪澤推到這裡連點像樣的抵抗都遇不到?」

    「他不該擺圓陣的,死路一條。他們所熟悉的那個時代,過去了。」

    嘲笑完對方的愚蠢之後,騎兵師的師長又繞了幾圈,讓士卒就地休息,各個旅輪流警戒,試探進攻,引誘一下看看對方會不會衝出來。

    這般戲弄了大半日,到下午的時候,六指帶著兩個旅的步卒和一個炮兵旅抵達,就地休息選擇明早決戰。

    六指的看法和騎兵師師長的看法差不多,得出的一致的結論就是面對的是一群冢中枯骨。

    料敵以寬,料的有點過於寬了。

    在這種地方,自己沒有炮兵、沒有投射兵力的優勢、沒有精銳騎兵,結下圓陣的那一刻就宣告了敗局。

    按六指所想,自己若是遇到這樣的情況,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可問題是……墨家的那一套東西就擺在那,貴族們卻不敢學、不肯學、沒辦法學、不肯放棄自己的封建權利,那這些人是該被消滅了,真的是連打仗都已經跟不上時代了,那就真的是除了抓到泗上唱唱歌、跳跳舞之外,別無用處了。

    次日一早。

    六指也沒用各種謀略,而是擺出了一個可能是他打這些仗以來最簡單的一個陣型。

    兩個步兵師留下三個旅作為預備隊,其餘的步兵梯次展開。

    炮兵旅就在陣線兩翼構建炮兵陣地,形成交叉側射的火力,騎兵師分出兩個旅迂迴到後方,剩餘的部署在兩翼。

    他甚至不想指揮這場無趣的、彷彿屠殺一般的戰鬥,揮揮手道:「炮兵先轟一個時辰。轟散了陣,步卒靠前齊射,騎兵追擊。各部按照平日訓練的章程做就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5
第一百八十三章 怯懦之輩

    略微部署了一下,將指揮權交於他人,自己回到帳中,繼續看這邊的地圖和斥候們彙集過來的各種情況。

    他並不是輕敵,甚至從一開始就牢記適叮囑他的要重視敵人之類的話。

    可他仔細想了想自己已知的一切經驗,斥候已經撒出控制了二十里範圍的戰場情報;對面連一門炮都沒有卻選擇結圓陣自守;徒卒為圓陣八翼精銳居羽翼相接之處弓弩手在前;對面最多湊出來一百能夠衝擊的騎兵……

    他想不到自己怎麼可能會輸掉這一仗,因為適告訴他真正的世界很難有多少奇蹟,所以他找不到輸的理由。

    按他所想,沒炮還在平原結圓陣防守、行軍的時候斥候居然沒派太遠以至於連變陣選更適合防守的時間都沒有,自己兵力還佔優勢甚至還有一個騎兵師的數千騎兵,應該最多兩個時辰就解決戰鬥。

    等到戰鬥真正打響,六指才清楚自己還是高估了楚國縣兵農兵的戰鬥力。

    炮擊才開始了兩刻鐘,申公的這將近兩萬士卒就已經搖搖欲墜,以至於在旁邊游弋的騎兵有些茫然,不知道是該追殺還是應該趁機突入。

    火藥的出現,還帶來了另一種改變。

    在火藥的附屬物銅炮出現之前,圓陣配合戰車再加上弓手,確實是近乎無敵的防禦手段。

    陣型集中密集,往往就意味著很難破陣。

    可墨家極為重視銅炮,並且大部分陸軍軍官學的內容,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騎兵可以很容易沖垮鬆散薄弱的陣型、為了對抗騎兵步兵必須要結密集陣;結密集陣很容易被火炮殺傷;密集陣可以抵禦騎兵但很難抵禦火槍手展開之後的齊射;火槍手想要展開齊射要儘可能讓陣型薄弱拉寬正面才可以發揮最大的火力;正面拉的越寬陣線越薄越不容易被炮兵轟擊傷亡太大;正面越寬則越容易被騎兵沖散……

    這是很基礎的東西,基礎到基本屬於墨家各個級別的軍官學校的必修課程,至於更為高深的東西、更為繁瑣的陣型、左右翼調動之類的內容,則基本都是以這個為基礎,更高深的也就是怎麼把這些基礎的東西「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一萬七千步卒,依靠戰車結陣防守,又有火槍弓弩在外攢射,泗上的騎兵固然兇猛,卻也無可奈何。

    但騎兵無可奈何,意味著對炮兵和展開的火槍手而言,這就是一場彷彿訓練一樣的殺戮,閉著眼睛點燃火繩都可能砸掉四五個腦袋。

    兩刻鐘的炮擊,對於申公的這支部隊是毀滅性的打擊。

    其實人沒死多少,但是陣型已經散了,人心已經亂了,失敗也已經是必然的了。

    這時候兩個師的步卒還沒有動,他們還在等待炮兵繼續轟擊,然後讓騎兵試著沖一下,如果騎兵衝不開他們再立刻跟進展開陣型來一次齊射,突入進去。

    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這些遠道而來行軍一日的步捽髮揮的機會了。

    申公陣中,昨日還撫鬚笑談戰陣之法的申公已經笑不出來,陣型已經撐不住了,眼看著陣型就要亂了。

    從交戰到失敗,可能連一個時辰都不到,自己甚至都沒有看到對方的步卒進攻,自己帶來的這一萬多人就要潰敗。

    這已經讓他徹底崩潰。

    他自覺自己也不是那種極為迂腐之人,待墨家開始售賣火繩槍的時候,他想辦法從一些商人那裡購買了不少作為武庫的裝備,冬季演武的時候也不忘組建一支火槍手部隊。

    為了這些火槍,使得申地頗有些民不聊生的境地:墨家只收糧食、銅、黃金、白銀、水銀、棉花、糞硝等一些東西。

    不收玉、不收珠、不收各種精巧的器皿。

    商人一般也不會要這些東西,因為一些來路不明的商人告訴申公,現在商人需要的是真金和銅這些能夠在泗上換取通貨的東西,不是說珠玉不值錢,商人說他相信將來一定會值錢,但是泗上的許多商會不接受這些東西作為股本。

    一些商會前往楚地之南貿易,每年得利分紅極多,今日投入十金,運氣若好明年便可得三金五金,這時候眾人都想著儘可能把自己手裡的東西換成能夠在泗上換取通貨的東西,即便都知道珠玉的價值,可百金收來縱然將來能賣千金,那何時才能賣出去呢?若是二十年內賣不出去,萬一泗上一些大為賺錢的商會專營的股份期間募集,那終究還是賠了。

    申公無奈,只能想辦法從農夫和封地之中摳錢,以買軍火武器,不只是為了楚國,更是為了自己,為了家族。

    再者也不是火器這些錢,貴族們都喜歡泗上的陶器,那得花錢買,自己總不能沒有;貴族們都安上了小巧透光的璆琳窗,自己總不能沒有;貴族們都穿著宋國桑林的刺繡,自己總不能沒有;貴族們買點從遙遠極西之地貿易來的璆琳珠什麼的留作陪葬品,自己也不好不準備,自己又不信墨家薄葬的道理……

    申地既沒有銅礦,又沒有金礦,做生意又不會而且也不屑從事此等賤業,除了用正統的貴族手段從綁在土地上的農夫手中弄錢,又去哪裡弄呢?

    多有奸商出面道:不若將本地之鹽鐵之利交於我等專營,每年繳納金銅多少,公且下令禁止別人在此售賣,我便可每年給您走私過來火槍若干。

    不但說,而且做,當即拿出許多金錢,申公豈有不接受之理?

    湖川山澤,凡事歸屬於他的,必要徵稅或是專營,就這樣積攢了大約三千支火槍。

    為了這三千支火槍,封地上已經是無人不怨,那些奸商將鹽價提的極高;將糧價壓的極低,民眾只覺日苦一日,滿腔怨恨自是怨不到距離他們數百里之外吸著超額利潤卻時不時派遣巫覡救治民眾散播藥物的泗上,只會怨恨不仁不義只知私利的奸商和封地之君。

    而這三千支火繩槍,於申公言已經是極限。

    上一任楚王沒死之前,不准封君自己有炮,墨家對此管的也嚴,結果手中一門炮都沒有,自己又不會鑄——真正會鑄鐘的鑄客,要麼去了各國君王那裡,要麼去了泗上,一個可以給土地封地和貴族身份,一個可以給錢給道義給精神物質的雙重滿足,他一個小小的申公,能給什麼?

    泗上覺得可以賣火繩槍,於是申公可以買到;泗上覺得不可以賣炮,畢竟自己還要擴軍銅都不夠用,於是申公買不到。

    拼湊起了這麼一支軍隊,若是沒有墨家之亂,他或還可以繼續在集權變法的時代大潮中和那些封君夥伴一起保住自己的地位。

    可此時此刻,申公發現自己所做的這一切,似乎在這時代大潮之中都沒有意義。

    他也算是家學淵源之人,貴族的諸多不傳之秘他也多有掌握。

    按他所想,從昨日看到墨家的騎兵忽然出現自己壯士斷腕結圓陣自守一直到兩刻鐘前,自己做的都沒有錯,而且自覺可堪為名將了。

    可是怎麼接戰才不到兩刻鐘就要完了?

    對面形成交叉的銅炮轟鳴,每一次轟擊都會讓已經搖搖欲墜的陣型更加脆弱,隨時都可能散開。

    這最多是彼之所長,己之所短,尚可感嘆墨家不過火器銳利,畢竟火藥是人家先發明的。

    可是從清晨墨家準備進攻,再到步卒如同整齊地樹林一樣列陣、再像是奔流地河水一樣展開,他知道自己絕不會是對面這支強軍的對手。

    不為別的,就為簡簡單單地那些步卒從密集陣展開到兩翼的時間,只用了兩刻鐘。

    而若是他的申之師,只怕同樣的集結到展開的動作,就需要至少一個時辰。

    為將者,這點道理還是看的清楚的。七年前隱陽一戰,楚墨聯軍勝魏韓聯軍,靠的就是最後時刻作為預備隊的楚國王師用了一個讓魏韓聯軍瞠目結舌地速度完成了變陣,他很清楚這種變陣速度意味著什麼。

    甚至他才想到墨家的精銳變陣和展開的速度至少不下於當日的楚國王師,卻沒想到會快到這種地步。

    若兵力相同,那這還打什麼?

    然而作為貴族,他卻還有精神,還有逢敵亮劍的精神!

    念及於此,他呼喚身邊的一眾從士和貴族,高聲道:「今日事已必敗,死則死矣。」

    「可王上分封我等以土地民眾,將養我等祿足以代吾從賤業。養士如此,正該用於今日。值此社稷危亡之時,需讓墨家無君無父之人知道,何以謂忠!何以謂勇!」

    他抽劍高喝,下車步戰,身邊五十餘士相從,皆願以死報君。

    其時戰陣已潰,申公一人當先,多有潰兵從他身邊驚慌逃走,申公提劍斬之,怒殺十餘人,喝道:「社稷危亡之際,竟不效死卻欲苟活,以致無君無父之墨家從淮水直入江漢,並不能擋,此皆民不肯死而欲求利之罪!民皆可殺!」

    身邊五十餘人大發神威,頓時砍死三百餘潰兵,其餘潰兵不敢靠前,爭相從別處逃竄。

    其時,申公鬚髮賁張,戰袍皆赤,二尺劍上血痕滴答,身邊堆積屍體百餘,從士護衛,申公猶如戰神,腳踏潰兵之屍,頗有無雙之勢。

    隨即率領五十餘士衝出混亂的人群,朝著數千舉槍的解懸軍士兵衝去。

    三百步外,解懸軍的各個連隊的連長看著遠處悍不畏死衝擊而來的人群,用一種彷彿機械一樣的語調喊道:「舉槍!」

    咚咚的鼓聲伴隨著口號,傳遞到每一個士兵的耳中,遴選出來的頭排兵默默地舉起早已經裝填完畢的火槍,對準了那衝來的幾十人。

    山坡之上,傳兵令正在指著那些發動決死衝擊的貴族提醒給六指看。

    六指呸了一口,笑道:「死最容易了。多有無能之輩,活著的時候明明可以做的更好偏偏不做,等到事情到來於是一死,頓覺自己之前沒有做好的一切都被自己悍不畏死之勢所掩蓋。實則這是最怯懦的事。」

    「我們自泗上崛起,至今三十年。自菏澤盟至今十三四年。自逢池會至今七年。他們幹了什麼?這麼久,什麼都沒做,臨了卻想做英雄狀?」

    「真若有所謂忠勇為社稷之心,交出利益,土改授田,編練新軍,集權歸一,鑄炮練兵……把用在政變反變革的心思用三分於此,又何必今日?」

    六指看著那些衝鋒的身影,越發覺得可笑,搖搖頭道:「傳令,戰鬥結束後,甄別一下抓到的俘虜中的貴族,讓他們挖坑,組織被俘的徵召農夫參觀貴族挖坑。挖的不好,不吝嘲笑,建議宣義部的再派幾個能言善辯通曉楚語的,那些貴族若是面上過不去說什麼不從賤業之類的屁話,就罵回去,問問他們除了當蠹蟲還能幹什麼?所有貴族和士兵的屍體一併收攏埋葬,不得分開。」

    「盡快打掃戰場,收容的俘虜讓他們自己搭建營寨,宣揚下我們的政策。願意跑的就跑,不願意跑的留在這裡,待我擊破楚軍俘獲楚王,再行解決他們。留兩個連隊在這看守俘虜就好,盡快集結,向南進軍,待到主力大營再休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5
第一百八十四章 逃跑前的內鬥

    只一個時辰後,圍殲申公的戰鬥結束。

    楚軍被殺一千四百餘人,其餘多數被俘。解懸軍傷四十,亡六人。

    申公身中四十餘彈,早已斷氣。

    他身上穿著鐵甲,跟隨六指而來的兩個步卒師用的是燧石槍。

    為了方便裝短劍做短矛用,是以很是輕便,彈丸足以殺人,但相較於那些廣泛配發的需要專職矛手掩護的重火繩槍或者稍大一些的燧石槍,威力還是稍差。

    只不過此時鐵甲並未普及,多數士卒穿的也不過是皮甲,受制於技術導致的口徑略小威力略弱,倒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對付一下披甲不足的諸侯士卒和比起諸侯士卒更為落後的周邊地區足夠了。

    泗上的槍從一開始就一直往輕便、能夠裝短劍做矛的路上走,甚至於第一批燧石槍不惜犧牲一定的威力。

    主要是因為此時的披甲率太低,面對的又不是大量穿著重甲的敵人,沒必要在技術不足難以保證輕便和威力雙重效果的時候,朝著重且大的方向上走。

    當然若是對面的敵人都是身披重甲的,這些燧石槍的威力就不太夠看了,但就以各諸侯國的國力,弄出一支身披重甲的軍團不談技術上的問題,便是經濟就要把這些諸侯國搞垮。

    戰鬥結束後,大量被俘的楚人士卒十分高興,一則墨家並不殺俘天下皆知;二則墨家是要利天下的,這一點那些遊蕩於各處傳播道義施以符水草藥的身穿巫覡之人經常講述;三則墨家宣義部的人立刻用申地方言告訴他們:每家每戶都會有一份足夠一家人生活的土地、五戶連接就可以租借牛馬、廢除和封君的一切債務墨家並不繼承、廢除一切為封君私利的勞役義務、墨家也會發放鐵器可以為五年還清、墨家會控制鹽價收拾那些在封地內的奸商因為這不合於泗上工商業發達這個基礎之下的「貿易自由」。

    況且也就是申公這樣水平的人無法有足夠的官吏進行鹽鐵專營只能包稅於奸商,墨家的龐大的、這些年已然開始自我擴張的官僚體系會把試圖控制這種隱形稅的奸商吃的骨頭渣都不剩。

    泗上一眾民眾對墨家滅楚一戰最為關心的,就是泗上的那些作坊主、手工業主,因為他們需要更大的市場賣出去自己因為這幾年墨家擴軍備戰而急劇擴大的產能,各種手工業品最好的市場是賣到各個諸侯國的地面上,因為沿海之外的周邊地區大部分還處在刀耕火種的時代,指望那些人能夠買足夠的商品,短期來看太難,長期投入的話遠不如發動一場戰爭攻打那些和泗上三十年前生產力水平差不多的諸侯。

    墨家攻楚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土地改革,土地改革意味著農夫手裡會逐漸剩下餘糧,然後才有能力購買那些貨物。很多作坊主算過,如果整個諸夏諸侯國的農夫都有泗上農夫的購買能力,他們將會日進斗金,而阻礙諸侯國的農夫擁有這麼大的購買能力的原因,不是因為土地太少以至於人均太窮,而是因為諸侯的貴族制度束縛了農夫。

    反倒是泗上的諸多自耕農,單從短期利益上講,其實滅楚對他們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好處。也就是一直以來的政策法規以及一些利天下的宣傳,使得軍備體系可以正常運轉。

    當然,只要經濟雄厚,體制得當,訓練有法,就是一群人渣、人販子拐賣過來的人口都可以訓練成一支擁有足夠紀律的強軍。而且終究這還是一支有著利天下信念的軍隊。

    墨家這幾年到底代表著誰的利益已經是一清二楚了,說是利天下,實際上墨家終究還是一脈相承地代表著城邑手工業者以及他們的更高形態的利益,自耕農不過是他們的兵員。

    這便是理性的說知之術的可怕之處,冰冷無情,正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天道天志學說的準確貫徹,不可能做到全民的仁和全民的義。

    不過對於還處在貴族制度壓迫束縛之下的農夫,哪怕是墨家不是農家描繪了一場不可能實現的農家幻想,卻依舊可以給他們帶來希望和更好的生活。

    不是墨家做的太好或者切身就是一個農夫的利益學說,只是因為貴族們做的太爛,把庶農工商都推到了貴族的反對面。

    自耕農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麼軍功爵制度成為擁有農奴的地主,要麼重工商政策成為作坊雇工或者農業雇工。至於既是股東又是雇工的第三條路,走起來太難,墨家已經基本放棄在泗上之外推廣。

    墨家既然斷絕了第一條路和第三條路,那這些人的命運在幾十年甚至百年的將來也已注定。

    但於此時,這些多多少少聽過墨家宣傳的楚國的被俘農夫,還對未來充滿著希望和喜悅。

    這些申地的俘虜很聽話地接受了墨家宣義部的宣傳,自己用簡單的工具搭建了營寨,抓出了貴族,推選出了有威望的人讓他們自行組織,就被收攏了武器留在了原地,還有一些墨家的傷員和幾名醫者也留了下來。

    六指挑選了幾名貴族,讓他們回到楚王所在的大營告訴楚王這件事,並且遞交了一封敦促楚王投降的書信。

    …………

    楚國主力所在的大營內,六指帥軍北上渡過巴水包圍申公的消息,再一次讓楚國君臣陷入了混亂。

    此時申公被擊殺的消息還未傳來,幾名大臣指責昨日在那說什麼渡半而擊的左司馬道:「君有妙計,可惜墨家眾人並未去江南。」

    左司馬也不言語,心中暗罵道那日一問你們該如何做都沒有言語,今日卻還嘲笑。

    楚王道:「如今墨寇已渡巴水,邾城危矣,如之奈何?」

    墨家派出的精銳小隊楔入到楚軍大營和邾城之間,襲殺運糧之人,人少就打,人多就跑,而且往往是剛剛靠近,便有人用楚語高喊糧食是王上的、命是自己的,一哄而散。

    人數不多,可是卻讓楚國君臣心驚肉跳。

    邾城是他們的後勤補給所在之地,也是他們後撤的唯一一條路,一旦墨家的想法是攻取邾城斷其歸路,則大勢去矣。

    旭城君道:「墨寇精銳在北,那麼留守沙洲的人數必不多。不若趁此機會,攻取沙洲,使得舟師可退。」

    陽城君道:「申公被圍,理應相救。若救,如何能夠再分兵?墨家野戰之威,你亦非是不知。分兵解圍,必要大敗。」

    「若大敗,縱得沙洲,通於江南,又有何用?主力敗,則邾城必失。邾城失,我等退路皆斷,豈非都要餓死在這裡?」

    夏浦君道:「正是如此。此戰勝負,在於陸戰,在於邾城,而非在於舟師。舟師若覆,陸戰若勝,墨家必退。」

    左司馬終究還是壓住了之前眾人嘲諷他的憤怒,回道:「如今申公被圍,墨家也必分兵。可起大軍前往解圍,與之野戰。」

    「可加強左軍,待接敵之後突入巴水沿岸,切斷墨家大軍與後方的聯繫,或有獲勝的可能。」

    楚王心中其實已經不想打下去了,他覺得這一仗輸定了,現在應該趕緊跑,跑到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在這裡和墨家繼續對峙。

    一旦要是墨家攻佔了邾城,那麼情況就危險了。

    現在南陽淮北的封君縣兵能否迫使墨家回援是個問題、墨家打援的能力如何那更不用說,一旦糧道被切,若是一個月之內不能解圍解困,自己就要被餓死在這裡了。

    右司馬攻取沙洲被殺,沙洲處江水湍流,又有銅炮鐵炮數十,難以攻取。墨家善於守城,就算那裡有五千人,又有長江為險,如何攻下?又需要攻多久?

    可若退……楚王也不是沒想過之前眾臣建議他不退的理由。一旦退到南陽,給墨家兩年時間,江漢地區就再也不屬於楚國了,到時候憑什麼奪回來?

    他固然是發動政變弄死了自己的兄長,但並不代表他不清楚集權的重要性,更不代表他不明白坐上君位的那一刻那些支持他的貴族就要成為敵人。

    自己跑到南陽去,一眾封君,遠離江漢,又怎麼控制那些封君?

    種種原因,使他接受了在邾城會戰的建議,可是打到現在局勢卻日日不利。

    有傳言說,墨家已經派人攻取臨武九嶷,直撲湘江,此事真假難知,但楚王確信墨家在南海是可以拉出來一支大軍的。

    還有傳言,說墨家在南鄭之兵,欲沿漢水而下。

    再加上楚軍在這裡的幾次失利,他便需要重新權衡。

    去了南陽,或許會徹底失去集權的機會,獲取會失去江漢,但至少還可以保存。但若是在這裡被殲滅,那麼自己之前所擔憂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身死族滅,還用得著擔憂將來的權力分配嗎?

    楚王看著一眾爭論的臣子,瞥了一眼因為封邑被奪實際上已經沒有什麼發言權的鄂君,心想田氏代齊的事待我丟了江漢,怕是也會降臨在我身上吧?

    大戰在即,楚之群臣卻還爭論不休。

    欲戰?欲逃?還沒說清楚。

    更別提是集結全力先攻取沙洲給舟師找一條退路之後再逃?還是趁著現在申公被圍墨家無力南下的機會直接逃?

    就在這時,一近侍驚慌失措地直入營寨之中,驚道:「王上!王上!禍事!申公之軍被墨家軍圍,一個時辰便已全滅,申公身中數十鉛彈而亡!」

    「什麼?」

    楚國君臣大驚,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

    申公被圍,楚國君臣已經有放棄申公溜走的想法,也確定申公被圍十有八九要完。

    可哪裡想過不足一個時辰的激戰,申公的將近兩萬大軍就沒了?

    震驚的神情還未退去,他們又聽到了個更為可怕的消息。

    「墨家全軍上下僅亡六人,傷幾十……」

    這些來自從被俘的貴族們挑選出來的、親歷過戰鬥的人的消息準確無比,楚國君臣再也坐不住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6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思各異

    「宜速退!唯有後退,墨家大軍必因缺乏糧草而難以為繼。欲破墨家,必須要有諸侯相助,單靠楚國之力,恐難矣。」

    剛才還在琢磨要去救援申公、加強左軍切斷墨家渡河返回的路線以求圍困墨家於巴水以西的左司馬立刻扭轉了態度。

    申公覆滅的太快,快的有些讓他們承受不住。

    比申公覆滅更為可怕的現實,就是墨家如果可以這麼快覆滅申公,那麼他們派遣一軍突襲邾城怎麼辦?誰能守住?

    大軍野戰,若是可以戰而勝之,早就野戰了。

    之前所想,無非是集結野戰墨家有優勢,所以在這裡死守築壘,拖延時間,促使各國出兵,也讓淮北南陽封君集結兵力圍泗以救郢。

    然而現在看來,這個計策要實行不下去了。

    左司馬見眾人不言,便道:「之前見墨家逡巡不前,多以為他們怕難以攻破營壘、或是怕突破巴水損失太大。」

    「現在看來,非是如此。只怕他們之所以不攻,只是為了想要徹底消滅我們。」

    「困舟師,是為了防止我們退入荊山郢都防守,目的達到,即刻渡過巴水圍困申公之師,不使兩軍會和。」

    「只怕墨家所謀者大,是想要讓王上與我楚之大臣封君盡滅於此!墨家這是要打滅國之戰!」

    事已至此,情況已經再清楚不過。

    此一時,彼一時。

    彼時彼刻,墨家剛剛兵臨鄱邑的時候,楚王可以逃走,但那時候逃走的代價太大。

    除了吳越滅國之戰外,諸侯大國之間已經很久沒有滅國之戰了,春秋時代的固有思維,讓他們在此時很難想像原本歷史上的樂毅破齊數月齊余二城的戰爭,更難想像諸如秦滅鄢郢這樣的大規模戰爭。

    那時候墨家口號喊得雖響,楚之君臣估計墨家最多也就是打一場大勝,迫使楚國改革亦或是失心瘋了居然想要滅亡偌大的楚國。

    那時候退走,楚王擔憂的是將來的君權、貴族擔憂的是自己的封地,君臣都擔心的是墨家佔據了江漢不幾年就再弄出個泗上來。

    所以那時候楚王想要一戰,最起碼堅守鄂、邾,以大別、小別為城、以長江為池,狹窄的空間內築壘防禦,總可以拖延一段時間。

    哪曾想墨家的野心之大,不但是要擊敗楚王,還是準備完全不給楚王重整旗鼓的機會。

    困舟師,原以為這是墨家覺得從江南沿著沙洲過江可以繞開楚軍舟師,卻不想根本不在意江北的楚軍大營,在意的只是楚國的舟師,是想要毀掉楚國最後一支可以借江漢地形節節抵抗的連接力量。

    等到舟師被困之後,墨家這才露出了獠牙:我們之前不過巴水,不是怕你們的營壘和防禦,只是擔心你們跑。現在你們已經沒有機會跑了,自然我們便可以度過巴水找機會全殲你們。

    邾城南依長江,北靠大別。江南之地,此時只有一個大冶一個鄂城,再往南還是蠻荒之地,洞庭諸夷。

    邾城若是被偷,楚國大軍就要被困在這片狹窄之地,後勤斷絕,墨家就算困也能把他們困死。

    墨家善於攻城,這是三十年給諸侯留下的印象,因為善於守城的必然善於攻城,公輸班當年攻城的手段被墨子一一克制,若是墨子沒有非攻之心而是一心攻城,又有誰能防住?

    等到墨子去世,墨家的權力和非攻的解釋權跑到了適手裡之後,諸侯才意識到這一點:制約墨家攻城的,其實只有他們曾經的非攻之義。

    邾城守得住嗎?

    越國泗上一敗之後,楚國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北部中原,等到被三晉揍了一頓之後更有陳蔡之變又不得不繼續加強中原的防禦,再之後的宋鄭之變,都使得楚國根本不可能把大量的財力物力放在江淮方向。

    碭山一戰,天下都知道碭山那樣的防禦體系有可能擋住墨家,最起碼碭山支持了好多天,而且是因為碭山距離泗上核心區太近,使得墨家可以集中整個泗上的力量用了上萬斤火藥攻下的。換言之,如果都修城碭山那樣的防禦,只要距離泗上太遠,就可以支撐至少三五個月。

    但真正修起來的時候,各國才明白,那種城邑不是那麼好修的。

    石料、土方、銅炮、專業的精通九數幾何的士人、大量的勞動力、巨額的支出。對農兵一體的軍制政制而言,這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民怨四起,饑荒時至,還得積攢錢財購買火器棉布軍械等,多有傳聞周天子把九鼎就融了鑄錢了,楚王恨不得自己的祖宗當年真把九鼎搶回來了。

    邾城現在沒有這樣的資格修築那樣的防禦體系,凡事總有先後,哪怕是楚國都城也因為城邑太大,只能適當地修築了內城。

    以墨家一個時辰之內擊潰了申公之師的戰鬥力,這個三十多年間縱橫天下的怪物極為直觀地告訴了一下之前忙於政變而沒有和墨家真正接觸過的熊良夫,邾城只怕守不住。

    左司馬的話,說出了一些忠貞為君之人的心聲,可也讓一些封地在江漢的貴族怒而反對。

    封地上有自己的祖宗啊,這還是其次。

    重要的是沒有了封地的封君貴族,在楚國就會逐漸淪為邊緣,至少家族不能延續。

    楚國令尹至今為止只有一個真正的外人當過,結局又是什麼呢?其家族現在又在何處呢?而真正有著封地的大族,哪一個不是楚國政局的常青之藤?

    若是吳國這樣的國家攻來,早晚是可以復國的。可墨家若是攻下了江漢,照著泗上那地方的政策施政,就算將來奪回了封地,怕是也得屠戮封地上至少五分之一的人才可能繼續維持統治。

    不少人不想走,不想退,都覺得應該再想想辦法。

    一直沉默的鄂君此時淒聲道:「若是想退,當日墨家進駐鄱邑的時候就該退。那時候不退要打,結果真要打了又要退,令出如蘆草隨風而易,如何能行?」

    「若要退,當日便退,還能集結兵力。如今戰又不戰,退又不退,貽誤戰機……」

    左司馬冷聲道:「此言差矣。昔日不退,那是因為尚有一戰之力,未必便敗。彼時若退,權衡之下,損失極大。今日若退,則還可以求生留族以待將來。」

    「如今墨家精銳就在數十里外,圍攻泗上遲遲沒有消息,更有傳言四起言墨家已遣南海之兵攻臨武九嶷順湘水而下。」

    「今日能戰之軍不過六七萬,本以為野戰能勝。我卻問你,申公亦是知兵之人,臨陣而戰,你們誰人能夠在一個時辰之內擊潰申公之兵?」

    「七年之前,墨家只是派出了騎兵助戰於隱陽,其步卒到底如何,七年不戰,無人知曉。或有人言,長久不戰,其兵必頹,如今看來,此言不可信。不但未頹,反倒更勇。」

    旭城君起身便要反駁左司馬之言,楚王道:「此事無需爭論,宜速退。申公之亡,軍中膽寒,恐難堅守。若不退,恐遭大禍。」

    楚王心想,我總算還沒有像當年吳楚之戰時候的先祖那般,吳人攻來我便跑了,我還堅持了這麼久,奈何這仗實在沒辦法打下去了,不退還能怎樣?

    見楚人去意已決,這時候一眾封君再也不出聲。

    畢竟若是撤退的話,總需要有人斷後,若是這時候再出聲反駁,那必是斷後之人。

    或守邾城、或要主動去攔截墨家主力,無論如何這都是一條必死之路。現在又是銅炮又是火槍的,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打死,再說被墨家抓了可不是以禮相待,據說還要遭受賤民的審判,這是極大的屈辱。

    既是這樣,自然沒人願意出頭來當這個斷後之人。

    楚王此時卻不提此事,卻道:「若要退,需焚燒戰船。將所有戰船焚燒,不要留給墨家。」

    「營寨之糧,亦要焚燒。舟師樓船士卒以及槳手盡數上岸退走。」

    楚王還是清醒的,墨家的舟師力量相對於陸上三軍而言還差一些,這些戰艦若是再落入墨家手中,楚國基本上就沒有復國的指望了。

    這一次撤退,不是說向後退幾座城就可以。

    而是要從邾城退到隨國,再從隨國退到鄢郢,從鄢郢繼續向後退到宛城方可立足。

    否則的話,始終都要在墨家的追擊之下,稍走慢了一步就可能被攔截住,到時候就完蛋了。

    隨國東北是桐柏山,那裡沒得炮,所以到最後只能往襄陽方向跑,從哪裡向北逃。

    過了鄢郢,便非是南方了,那裡的人不善乘船,所以要儘可能帶走舟師的士卒。

    不是什麼人都能在船上戰鬥的,更不是什麼人都能夠當槳手的,樓船帆槳船都是可以造的,唯獨槳手和水手不是那麼容易訓練的。

    若無水師,將來就算天下有變,也難以攻回江漢。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恐怕只有如此。自己從邾城、隨國、鄢郢方向撤退;派人沿途通告那些貴族,願意追隨君王的、家族有能力逃亡的,都從各個方向向北逃。

    歷史上,燕國滅齊,田單也是逃亡貴族大軍中的一員。其成名的原因是因為有先見之明:在大家都逃亡的時候,他在車軸上綁了塊鐵箍,逃亡的時候道路不好加上長久奔跑,不少人的車軸都斷了,田單家族的卻沒有折斷。

    就是因為這個,他得以成名,為一時之佳話,然後被推舉為守將最終反擊成功。

    此時自然沒有這個故事,但是楚王心中還是明白哪些人是自己的基本盤的,沒有在江漢的大量貴族、士人、家族一起逃亡,將來自己也就缺乏打回來的人,也缺乏跑到北邊之後可以立足穩定的人。

    打仗他不行,治國也還沒給他機會展示水平,但搞政變內鬥他還是家學淵源的。

    這些一起逃亡、在北地沒有封地的貴族,將是他在北方站穩腳跟和北方貴族角力的關鍵,到時候利益當頭眾人才會同心協力,因為逃亡過去的過去後都是啥也沒有只有血統的,總得配合著他從北方貴族家族嘴裡奪食、手中奪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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