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後事與大勢
外部軍事上的考慮,一旦在東線反擊得勝,齊國實際上也就沒有什麼抵抗力量了,墨家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用南鄭和高柳雲中做犧牲,來換守住江漢和東部擴張。
齊國的軍事力量雖然尚可,但都是些一次性的軍隊,一戰消滅主力,剩下的就只能徵召農兵了,戰鬥力可以忽略不計。
而且最為親墨的齊西南地區甚至可能會直接起義拒絕齊侯的徵召。
如果東線得勝,其實優先選擇有很多個方向,各有優勢。
楚國剩餘的城邑,可以直接穩固淮北中原一線,而且可以直接兵臨鄭地,那裡的民眾基礎也不錯。
魏國則是在東線失敗之後,可能就真的連一點兵力都組織不起來了,加上情報上說魏擊重病,估計要死,其實是最好打的。
不過適的意思很明確,一旦東線獲勝,不管其他,先打齊國。
因為打了齊國之後可以慢慢吞掉楚國的剩餘城邑,使得整個華北平原幾乎大半在墨家手中。
到時候如果高柳雲中和南鄭真的丟了,那也不要急。
墨家坐擁太行山以東的華北平原大部、蘇北、江淮平原、吳越之地、江漢平原,幾乎九州的最精華之地都已經拿在了手裡,之後的戰爭只要墨家不出現極大的錯誤,那基本上就是一路平推過去了。
再者適也在為將來打算。
火器和鐵器時代的來臨,以及就現在泗上的技術水平而言,最多百年時間,一切都會不一樣。
哪怕不用百年,只是現在,其實要擔憂的外敵已經不需要考慮遊牧民了,而是要考慮東北地區和河套等地。
只要適宜耕種的土地拿在手裡,不給遊牧民和漁獵民轉型為農耕遊牧混合的機會,在鐵器和火器之下,他們毫無勝算。
甚至可能三五千人就足以掃蕩草原建立殖民統治。
絲綢之路溝通東西,一旦伴隨著造船水平和天文學導航水平的進步,路上絲綢之路在鐵路出現之前必然是要走向荒廢的,諸夏的重心應該是向東南,控制東北,安定雍州,暫不出西域。
財富足夠之後,技術進步之後,可以用最小的代價輕而易舉地解決西部的威脅,時間越久,西部荒漠草原與這裡的技術差距就越大。
如果將來打的特別艱難,那麼墨家要做的就是穩紮穩打,沿著海岸向北再解決掉燕國,繞開太行山,對三晉形成三面包圍,一點點地碾壓過去,同時將東部作為統治的重心完善一個嶄新的「國族」意識。
當然,這種特別艱難的情況屬於是很極端的考慮,齊國一滅,剩餘魏韓根本撐不了多久。
除了這種理性的考慮之外,墨家高層終究不是純粹的理性的機械,他們也有自己等感性考量。
齊國搞成這個樣子,在整個天下的主流都是「授田於民、開阡陌破井田」時代下,齊國居然反向而行開啟了加強人身束縛和封地統治,這不是偶然,而是和泗上工商業的發展有極大的關係。
泗上生活水平遠勝於別處,墨家高層心中都清楚,就是在吸四周的血。
齊國中部東部的民眾被困在土地上為封地主人無償勞作,其根源是糧食和原材料泗上有極大的需求、而齊國的工商業被泗上擠垮之後需要購買大量的手工業品。
從而形成了一種極為畸形的經濟體系。
墨家一直做得就是「實利歸己、黑鍋歸人」的手段,既是要真的想要歸天下於一、徹底放棄了非攻立國的想法,要定九州為一國,那麼齊國這些農夫的苦難總歸是要解決的。
比起別處,他們過得太苦,這是出於「有志於天下芬」的感性。
更是一種態度,一種表示泗上不會非攻立國而是要以九州歸一一視同仁為打算的態度表達。
反擊先攻齊之事,便如此定下。
之後的會議上,適力排眾議,要親自領兵打通上蔡、象禾、寢到符離的交通線。
一個是為了會駐楚軍團,另一個也是為了熟悉熟悉一線作戰活動下筋骨,為之後的決戰做準備。
會上表決通過之後,適笑道:「既是如此,我看咱們也應該安排一下後事,以備不測。不是今後十年二十年的後事,而是今後百年的後事。百年之後,你我之中最年輕的怕是也不知道會怎麼樣,百年之內或許還有人能夠知道百年後應該會是誰執掌九州的大方向。」
在場諸人於亂世之中,都是些重義輕生之輩,墨家不避諱生死,有些事總要提前定下。
之後的三天,墨家的高層們開了三天的會。
會上除了一些將來的安排外,最重要的就是兩件事。
其一,與宋國談判,在讓渡一部分財富的基礎上,讓宋公宣佈退位讓宋國併入墨家,宋地作為一個郡,墨家有駐軍權和徵收國稅外,剩餘的延續之前的政策允許各個郡縣和其餘學派執政。
這一點不難,軍權在墨家手中,經濟上早已統一,實際上也就是走個過場,互相讓步一下,在保留那些學派特殊地位的前提下統一一下,反正宋國的封建制度實際上已經基本沒了,繞來繞去還是將來要走的路,無需像對楚一樣還要進行一次掃清舊思想舊制度的大變革。
其二,便是將來九州一統後,立國號為漢,星漢燦爛的漢、天上銀河的漢。
這和後世的漢是一個漢,意思倒也相近,只是更接近本源。
後世的漢是因為封於漢水,而漢水之所以叫漢水,是因為其走勢和天上的銀河星漢一樣,所以漢的本質不變,仍舊是天上的那條銀河。
墨家既說天志,又有瞭望遠鏡,自然是要抬頭看天,適曾笑言知曉天志總有一天便是星辰大海,大海太近,是故起了這麼一個漢的名字,眾人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
十餘日後,宋國,桑林社。
才做了不到三年的信任宋公正在桑林社以宋公的名義做最後的祭祀。
這一次祭祀沒有提及天命之類玄之又玄的東西,而是用了天志天道。
大意便是昔年宋國先祖商湯滅夏,不是因為和夏有私仇,而是夏桀殘害民眾,不能夠使得天下得利。
如今墨家繼承大禹的遺志,想要終結亂世,使得天下安定,人人兼愛相親,這正是先祖商湯的意願。
商湯的後世子孫無能,不能夠知曉天志天道,沒有能力讓天下的百姓得利安寧。
如今民智已開,民眾能夠明白如何對自己有利,已經不再需要一個世襲的統治者,所以商湯的子孫要將權力讓出來,這才是真正繼承的先祖商湯的意願,先祖也一定會庇護子孫的做法。
商湯滅夏之後,農具不過石頭、兵器不過銅器,所以商湯的政策是符合當時的天下的。墨家是肯定了商湯在當時的政策的。
但問題在於墨家有一個特別的評價,稱之為「在」。
哪怕是堯舜,在當時的政策是善政,但於現在已經不能算是善政了,因為已經不符合如今天下的情況了,卻不能說堯舜當時的政策不是利天下的。
商湯亦然。
所以肯定當初,並不代表肯定現在,也不代表割裂曾經。
是故宋公表示如今天下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模樣,所以殷商的後裔不能夠繼續統治下去,願意歸政於民,以此祭告先祖。
祭祀之後,宋公宣告退位,宣告所有的世襲權利作廢,子孫後世皆為平等之民。
他照本宣科地唸完之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天下已然如此,縱然強盛如楚,依舊是那樣的結局,更何況區區宋國?
天下大勢,浩浩蕩蕩,不可阻擋,宋公覺得這樣退位是最好的選擇。
父親選擇他繼位,正是因為他平庸,沒有雄心,以至於當年宋國之變後將有雄心的弟弟扔到了泗上作為質子去「學習」。
整個宋國的軍權都在墨家派出的「教官」手中,宋國用的是泗上發行的錢幣,買的是泗上的貨物,說的也是和泗上幾乎可以通用的語言,用的也是泗上的那一套道義,這的確是最好的結局。
否則的話,又能怎麼樣呢?一個師的宋國義師駐紮在商丘,從上到下宋國公族一點都不能控制,就算反對又有何用?
加上諸子百家在宋國行政,宋公實際上早已成為了一個吉祥物。
他繼位為宋公之後,整日擔憂墨家會「清掃一切蠹蟲」,將他的一切都剝奪。一旦那樣,他實際上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好在經過墨家的改造,宋國公族的經濟基礎已經完全改變。
先是宋公將土地分配給民眾耕種,承認了民眾對宋國公族祿田的使用權,還有大部分已經被民眾強制贖買歸了私有。
公族又驅趕了商丘城外的一些土地的民眾,收回了使用權,讓他們前往別處開墾,由墨家出這個錢,集中起來的土地宋公僱傭專門的人進行經營管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貿易、作坊等泗上行業的股份,這也是宋公今後的生計。
經濟基礎的改變,使得墨家可以不和宋公計較,你既已經主動或者被動被迫地轉型,你我之間又無私怨,那就可以放你一馬,這和楚國君臣還不是一回事。
至於說詢政院大尹,那就是個屁,宋公如今還有利用的價值,詢政院大尹屁用沒有,因為詢政院大尹可以推選,而推選之後詢政院決定宋國併入墨家將來九州天下的一部分,需要宋國去桑林社祭祀一番卻不需要舊的詢政院大尹。
宋國的事沒有太多需要解決的,各地的情況雖然各有不同,但終究都已經在那場大戰之後粉碎了舊的統治階層,改變了生產關係,到最後總會殊途同歸。
宋公宣佈退位,也就意味著墨家可以繞開非攻盟約,正式從宋國出兵,攻擊楚國殘餘的城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