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610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14
第二百二十六章 借貸

    諸侯為了各自的利益而各執己見,但有一樣可以確定,無論哪種出兵方式,天子都要出兵。

    因為這一次要借助周天子的大義,哪怕是出個五六千兵,那也是天子出面會盟諸侯,還能聚集一部分人心,有大義在手。

    可周天子現在卻面臨一個極為尷尬的境地。

    他恐懼墨家的那一套言論,諸侯雖然不服他,可也沒有說敢於廢掉他的。

    墨家可是要選天子的,那是根本不認周天子的合法性的。

    周天子當然想要出兵。

    可是……沒錢。

    國庫空虛,諸侯不朝,封地又少,而且現在的士卒都需要火槍火藥這些兵器,哪裡有錢呢?

    周天子這些年一直過得很窮,不然也不會傳出來把九鼎融了鑄錢之類的傳說,原本歷史上還有更尷尬的傳言,說天子有「被竊鐵之言」。

    鐵是代指諸如斧鉞之類象徵著王權的兵器權柄,為尊者諱,其實這話的意思是周天子太窮,而且自己也知道自己這天子就是個傀儡了,於是把象徵著王權權柄的東西拿出去換錢了,反正自己留著也沒用。

    …………

    洛邑,幾名大商人聚集在一起,商討天子借錢的事。

    借錢當然不能白借,天子借的是高利貸,如果打了勝仗,就用戰利品、奴隸、土地之類的償還。

    然而,洛邑的大商人們都不想借。

    一個早些年靠麥粉發家、如今做走私兵器鐵器生意的商人看著同行的,率先表態道:「錢,我是不會借的。墨家說的清楚,借款的錢,如果不經過泗上的印花,一旦將來得了天下,這種債務一律不認。」

    「天子遲早要完,墨家一旦得了天下,我這錢問誰要去?再說了,如今都買泗上的國債,商人言利,這年月誰會去買天子的國債?」

    旁邊一個同行也道:「我也不會借。這仗打不贏,就算打贏了,天子拿什麼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哈哈哈,這話如今誰人能信?我若是借債給他,他能封我個侯爵,我或許能考慮一下。可封爵得有土地,他有土地分給我嗎?」

    商人對天子毫無尊重,這股風氣倒不是墨家帶出來的,而是諸侯們對天子也沒什麼尊重。

    商人又不是宗法體系之內的人,更是缺乏尊重。天子又能怎麼辦?

    就在一眾人都表示不借錢的時候,有個在洛邑頗有名氣的投機商人道:「諸位,諸位,這錢不是不能借,只要有利可圖。如今就有一個獲利十倍的事,不知道你們敢不敢幹?」

    獲利十倍這樣的事,很少。

    投機諸侯公子,或有可能,但也得是大國。

    周天子這邊情況複雜,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麼可以獲利十倍的投資。

    那投機商人小聲道:「墨家既說繼承大禹之志,諸位可知這洛邑之中,有件事物和大禹關係極為密切。」

    他只是這麼一提點,其餘人頓時明白過來,紛紛道:「你是說……九鼎?」

    洛邑之中,和大禹關係最密切的,也就是當年收天下之金所鑄的九鼎了。

    那投機商人笑道:「沒錯。正是九鼎。傳聞豫州鼎在桑林,天子只有八鼎,但這八鼎也可以獲利十倍不止。」

    「如今這年月,最有錢的買家正是泗上墨家。你我衣食獲利皆源於泗上,海外商貿股權、璆琳陶瓷之利、火藥火器售賣,若問天下誰有錢能買得起九鼎,怕是非泗上墨家不能了。」

    「早有傳聞,說是天子缺錢將鼎融了鑄錢了,雖不知真假,可既有此傳聞,我看這九鼎也未必就不能買。」

    眾人心中火熱,心想這確實是一條獲利十倍的路子。

    就算一個鼎五百斤,那麼八個鼎還有四五千斤呢。

    就按照市場行家,那也是六七門野戰銅炮的價格,雖然昂貴,但這些商人也是可以出得起的。

    再說以物易物的話,周天子現在缺的正是軍火、棉布、皮甲之類的軍需品。

    六千人將近一個師的兵力,按照泗上二線軍團冷熱兵器混合搭配的軍備,需要火槍三千支、長矛兩千餘、銅炮十門、厚皮甲三千、棉布棉衣一萬……

    按照這個標準的話,商人是湊不出的,但若是縮減一下,不要昂貴的銅炮、以泗上淘汰的老火繩槍為主,這些商人倒是也能湊出來。

    周天子總得拿出些東西抵押吧,空口無憑。再說泗上那邊有些契約是不認的,比如封地,泗上那邊就不認,認為這東西本就該歸屬於民眾所有,封地是貴族天子從民眾手裡搶走偷走的故而無效。

    指望周天子獲勝獲得戰利品,更不現實,在商人看來,很明顯打不贏,那這就是賠本的買賣。

    所以最好的抵押就是九鼎。

    若是贏了,那麼高利貸收回,總不賠本。

    若是輸了,九鼎賣給泗上,必能獲利。

    不過周天子能不能抵押,這又難說。

    按說是極難的,但眾人思來想去,也就這麼一個值得抵押的物件,若是不答應,那便不借錢就是了。

    幾日後,天子使者再來,商人們這一次倒也是給足了天子面子,設置了酒宴招待了天使。

    觥籌交錯間,便將話題引向了抵押九鼎借高利貸之事。

    天子使者雖然被灌了一些酒,可聽聞這種驚世駭俗之事,猛然清醒過來,拍案怒喝道:「荒謬!鼎之輕重,豈可以金錢衡量?」

    「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皆嘗亨鬺上帝鬼神。遭聖則興,鼎遷於夏商。殷商無德,鼎乃從周,此天子之器也,上帝鬼神之祭也,豈容玷污?」

    那幾個商人一聽這話,心說這便是沒可能了,均道:「既是如此,恐難借貸。」

    天子使者勃然作色道:「都言,商人知利而不知義,果然如此。此番伐墨,乃為天下大義。當真是君子言義、小人言利。墨家之禍,無德至此。」

    提議抵押九鼎的那名商人冷哼一聲道:「何謂大義?士與貴胄恆貴、庶農工商皆賤的大義,我們為什麼要從此義呢?」

    「我們借錢給天子,為了讓我們繼續當賤,低人一等?這不可笑嗎?這何異於將刀劍借給盜賊,已讓盜賊殺了自己呢?」

    「若人人平等,只以財富論,我若有錢也可住天子之居、僭八佾之舞……此番天下劇變,我等商人失去的只是枷鎖,得到的將是整個天下。怎麼能說我們不講義呢?」

    「只不過在我們看來,義即利也。我們商人的義,不是你們君子的義罷了。」

    這番僭越的話在酒宴中說出,而且是在天子所居的洛邑的酒宴中說出,若是幾十年前必將駭人聽聞,可如今卻只是尋常言語罷了。

    天子使者冷笑道:「墨家言利,之說交相得利,卻不遵大義。商人求利,難怪你們就該低賤。兩國交戰,只要有利,怕是你們也可以投資敵國。」

    商人也不畏懼,能夠有資格被周天子借錢的,都是素封之君,雖無封地,但是財富既多,大不了去往泗上,自然無懼。

    聽天子使者這麼說,商人便笑道:「君子有義,小人求利。我們既賤,還請君子自己籌措軍費吧。」

    「今日我們便表個態,如今在洛邑能借貸給天子湊足一師所需軍備的,只有我們幾人。但是想要我們幾人借貸,除非以九鼎為抵押不可,否則免談。」

    「君子大義,還請天下君子為天子出軍費。我等小人,只知求利,無利必不肯為。」

    天子使者被這番話噎的說不出話來,什麼狗屁的大義,也就是壓一壓這些一直以來身份低賤的商人罷了。

    真要是天下有大義,何至於天子混成這個地步?若有大義,又哪裡來的什麼三家分晉田氏代齊之事?

    如今天子征伐,連軍費都湊不出,那些君子又有幾人毀家紓難變賣家產以投天子之軍?

    說到底,還是得從商人這裡借高利貸,才能湊出一支軍隊,天子才算是還有權威。

    不然的話,天子只會被諸侯日益看賤,這正是天子可以借墨家威脅重振大義的時候,豈能錯過?

    諸侯又不肯借錢,又窮,若能武裝六千大軍,自然是先在諸侯國內增兵,又怎麼會把錢借給周天子呢?

    就算這些商人說的如此僭越,天子使者也無可奈何,就算是沒辦法從這些商人手裡借到錢,可是將來天子武裝軍隊,還得指望這些商人從泗上買來軍火武器軍裝等等。

    商人們見天子使者吃癟,正色道:「不是我們不肯借,實在是此番征戰必然無利。若勝,或許還能還錢;若負,拿什麼還給我們呢?連本加利,一年便是利息,天子又還得起嗎?」

    天子使者也是無可奈何,周禮大義,和商人沒有任何的關係,相反對商人而言還是枷鎖,指望大義來讓這些商人出錢是不可能的。

    而且商人都是小人,小人只能喻於利,可天子實在沒有利益可以抵押了。

    商人開口就要九鼎,非九鼎不借,這怎麼可能答應?

    最後天子使者扭捏地試探道:「若捐助錢財,天子可使你們為士……」

    商人一聽,哈哈大笑道:「士皆有土,我等的封地在哪?再說了,我等的錢財,足可為素封之君,即便沒有封地,我等亦能鐘鳴鼎食,要這士爵何用?」

    話外,商人心想,墨家都快要選天子了,天子都要完蛋了,還封我們為士就想借錢?做夢去吧,如今這貴族,誰願意當誰去當,反正我們是不當,到時候墨家打過來再清算我們,那可不妙。

    酒宴最終不歡而散,使者回報天子。

    周天子聞言,淚眼酸澀,暗道:「世上安有這樣的天子?錢又借不到,肯借的幾家,利息又高,之前的利息我都還不起,如之奈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14
第二百二十七章 聲東擊西(上)

    周天子被高利貸的利息逼的痛哭,侍奉天子的士人皆落淚,心有不忍。

    這次出征,以天子號召的名義。

    天子之師總不能像群乞丐一樣,最起碼天子的氣派、禮儀要彰顯出來,這樣才能趁此機會重塑一下天子的權威,至少能讓諸侯多一點尊重。

    周天子真是窮怕了。

    他就想趁此機會,奪取一些土地、得到一些戰利品,以換取些錢財。之前借的高利貸如今還沒有還清,商人整**債。早就聽聞泗上富庶,墨家軍中一旅便有銅炮數門,若得數門銅炮,如今銅炮貴甚,總可以償還那些逼債的高利貸。

    如今又借不到錢,沒有軍費,如何出征?徵召鄉邑之兵,甲冑不全,兵戈不利,又損天子威嚴,又不能奪得戰利品,若是出征反倒成了笑話。

    歷史上他的重孫可以跑到躲債台裡面躲著,那是因為他重孫還能借到錢所以才有資格躲債。而他如今貴為天子,卻連高利貸都借不到,自然也就連躲債的資格都沒有。

    問士階層強制徵收,更不可能,因為這一次周天子打著大義的旗號,而若從士階層那裡強制徵收,那就是不仁、暴政。

    思來想去,似乎只有從庶民和商人那裡增加重稅、強制購買債券、強制借貸這一種辦法了。

    …………

    於此同時,適正在農家的許行、陳相等人的陪同下,視察農家在原宋國西北部的一些依照改良的農家理念建設的村社。

    此時剛剛收過夏糧,在水利設施的支撐下和黃河尚未改道的良好自然環境下,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

    宋公退位之後,農家所控制的諸多鄉自然加入了這個要選天子的共和之國。

    農家和墨家經過這些年的爭論之後,終於在一些問題上達成了和解。

    墨家允許農家在他們控制的土地上實行他們的政策,但前提是需要繳納賦稅、提供兵員,軍隊由墨家控制。

    而經過這些年的爭論,農家也開始對自己的學說進行了符合時代的自我修正。

    按照農家「賢者與民並耕」、「市賈不二價」、「勞作所得歸勞動者所有」的幾個基礎理念,許行等人在宋地的這幾個鄉搞的很不錯。

    人少地多、大量在青銅時代是荒地而在鐵器時代是上田的土地開墾出來、牛馬器械的運用、豫東大平原的地形,都使得農家的這套學說在這裡煥發出了青春。

    賦稅又低,泗上整合之後又不需要依靠農產品做原始積累,農家的這一套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走上了一條和泗上殊途同歸的道路。

    一個很普通的村社內,許行介紹道:「這個村社一共三百戶,土地都是歸所有人公有。依據勞動的量,每年所得的收入除去村社的教育、發展、水利、經營所需之外,都按照勞動的量分與民眾。」

    「村社有自己的作坊和一些手工業,農忙的時候集體在農田勞作,農閒的時候就發展手工業和作坊。」

    「村社的賢者都是不脫產的,也是依照不同的勞動量,在村社年終分配的時候分與財富。」

    適看著許行半晌,笑道:「你這是修正了你父親的想法。按你父親所言,村社之間就不該與外面交換,村社就該以耕種為主,剩餘的基本的布匹農具之類,都是農閒時候自己製作的。這樣才算是正統農家。」

    「你們要是早這樣搞,我們之間何必有這麼大的分歧?」

    許行尷尬地笑了笑,也不好接話。

    翻看這些年墨家和農家的論戰,其本源的問題就在於墨家所說的農家學說一開始是空想和幻想,那是要倒退到小國寡民、不與外界交換的地步。

    至於現在,和最開始的農家學說已經是大為不同。

    在農家開始修正自己學說的時候,墨家便已經和農家開始和解,提供了大量的牛馬鐵器和一些適合粗放耕種的農業器械,這也是農家這些村社可以發展起來走到今天這一步的重要因素。

    如果不看分配方式的話,其實農家控制的這些地方和宋地東邊那些大型農田莊園的生產方式極為相似。

    都是大規模種植、利用牛馬器械取代人力、集中資本和人力修建水利、改良土地。

    其收入的大部分,也是都歸土地的佔有者所有。

    唯一的區別,就在於農家佔據的這些地方,土地歸屬於村社的所有人;而東部的一些莊園農田,土地歸屬於一個人,剩下的都是雇工。

    這種區別導致了宋地東部每年可以賣給泗上極多的糧食;而農家控制的這些地方,同樣的土地同樣的收穫,賣給泗上的糧食數量明顯要少……因為村社的人吃飽了便想著吃好。

    如今墨家已經走出了困局,糧食充足,工商業發展也已經形成了體系逐漸穩定,對於從農家這裡多收一點糧食並無興趣,反倒是希望農家這種最開始的空想能夠延續下去。

    許行見適只是在開玩笑,也說道:「昔年墨子曾言三表之說,財富總和是否增加?民眾是否富庶?這看似是一件事,實則是兩件事。天下財富總和增加,和民眾是否普遍富庶,未必一致。」

    「我觀泗上之政,如今天下不一,以豫、徐二州,吸取其餘七州之勞作財富,泗上自然可以普遍富庶。但若將來天下歸一,那就難說了。」

    「聽聞楚地之政,數年之後,土地皆可售賣。時間一久,必然富者愈富貧者愈貧。你身為鉅子,就不想解決這件事嗎?」

    適搖搖頭道:「三表之說,若要踐行,非一世能為。宇宙無窮,歲月無限,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他不想談這個問題。

    上個月他視察了位於彭城的第一制械所,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可能最多一兩年,能夠刮鑄鐵達到銅幣厚度差的鏜床就可以出現,憑藉之前的研究和積累,只要解決了鏜床的問題,實用的蒸汽機就很快可以出現了。

    新器械的出現,必然導致財富積累的速度提升、貧富差距擴大速度的提升,到時候天下什麼模樣,誰也說不準。

    但有一樣,周邊的普遍落後使得諸夏擁有一個幾乎無限的洩壓閥,人口數量的不足也可以使得內部矛盾的積累需要更久的時間才能到爆發的地步,時間還有很多。

    他想了想,笑著問許行道:「你說,這將來的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呢?」

    許行搖頭,適嘆了口氣道:「民眾選擇了自己的路,那麼就會得到這路上的一切。好的、壞的,總不可能只要好的不好壞的。」

    「譬如分地,民眾都想著自己擁有自己的小塊土地,耕種收穫,然後可以購買別人的土地,過得更加富庶。」

    「每個人都這麼想,但實際上富庶的人會越發的富、貧窮的人會越發的窮。而富的人總是少、窮的人總是多。」

    「他們選擇了私有和夢想,自然也要承擔私有的後果。路是他們自己選的。」

    「要麼,兼併土地成為富庶之人。要麼,失去土地,去城邑作坊做工、去給人傭耕。天下大勢,浩浩蕩蕩,不可阻擋。」

    許行聽著這番話,臉色暗淡,適卻笑道:「這沒什麼。當將來天下多數人都成為作坊的雇工、農場的雇工之時,除了一身勞力一無所有,哪怕一小塊土地都沒有的時候,他們便會認可你們的『市賈不二價』、『十足的勞動獲得十足的報酬』之類的道義。這對你們反倒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許行正色道:「適子說笑了。你說過,百家之學,有骨有皮。如儒、楊之學,若論其骨,也是為了天下安定民眾富庶。真正的君子,行其骨;而那些只知道批其皮的,最終有一天也會成為那些如今還為了周禮大義而反對利天下的人。」

    「農家之骨,在於真正的平等。墨家之骨,在於天下富庶和虛假的平等。農家並不盼望著天下多數人食不果腹衣不裹身的時候期待十足的勞動獲得十足的報酬的那一天。而是希望這一天從不要出現才對。這才是行其骨,否則我們又和那些只知道披著皮、不敢變動、不敢改動、千年之後依舊用千年之前教律的人有什麼區別?」

    適大笑道:「是啊,所以農、墨兩家如今才能和解。若是你們一直堅持小國寡民重農而不與外界交換自給自足的想法,今日又怎麼可能和解?」

    「只是如今天下尚有不勞而獲的蠹蟲貴族,反對他們是第一要務。至於今後,就算天下歸一,也要應對他們的反撲,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三五十年。到時候你我都已經死了,歸於塵土,之後的事,後人去想吧。」

    「便如堯舜,在刀耕火種用石頭的時代,又怎麼能想到今日的事、施今日的政?」

    對此許行並不反對,點頭道:「農家會全力支持共和之國翻天覆地之戰的。也會遵守共和之國的法令,徵兵之事也一直在做。」

    「但是,農家的道義終究和墨家是有分歧的。將來天下歸一之後,我們共同的敵人沒有了,那麼分歧也就可以解決了。所以,我們希望,我們可以得到更多的踐行農家之義的土地和人口。」

    許行說出了農家最關注的問題。

    現在許多學派和墨家結成了盟友,一天下、反貴族,這都是利益一致的堅定盟友。

    可親兄弟尚且明算賬,農家出了力,將來可以得到什麼?

    有些事,還是提前說清楚的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14
第二百二十八章 聲東擊西(下)

    農家控制地區的兵員素質很好,戰鬥力很強,精神飽滿,比之泗上一些地方做農業雇工的兵員在精神層面上強許多。

    這一點適得承認,泗上如今最好的兵員,主要是三類。

    一部分是泗上村社的兵員,一部分是公營礦山等地的公屬礦工,還有就是城邑內的暫時還不被作坊手工業擠壓的小生產者小手工業者。

    最開始,宋國其實就是泗上的經濟殖民地,為泗上提供廉價原材料和大量勞動力的地方,所以默許宋國靠近泗上的地方進行土地兼併。

    殖民地提供原材料和糧食是沒有問題的,兵員上就差了許多。

    農家控制的地方,去年徵兵提供了將近八千人的規模,編為一個師。

    軍械軍備由整體賦稅出,後方保障由農家的村社的集體勞作制解決,加上多數又都是相信農家那一套道義的,戰鬥力很強。

    如今繼續徵兵,還可以再拉出一個師的二線守備部隊。

    再加上一旦開戰,農家所處的位置肯定是首當其衝的,所以農家想和墨家談談條件。

    九州那麼大,農家想要更多的土地人口踐行自己的道義。

    這一點適在來之前,墨家內部就已經討論過,墨家的自苦以極派認可農家的一些道義,所以對於農家在感情上是支持的。

    適倒是沒有直接說墨家中央作出的決定,而是先問許行道:「你們準備向哪裡發展呢?」

    許行這邊也有打算,於是道:「欲往燕、箕子朝鮮。」

    適點點頭,又問:「為何?」

    許行嘆了口氣道:「如你所言,最終土地歸併、財富多者日多,都是因為私有制引起的。而最支持私有制的,卻恰恰是那些小農、小生產者。到時候最容易被吞併的也是他們。」

    「他們是在支持讓自己赤貧的一條路,可偏偏他們喜歡。」

    「中原各國,自初稅畝起,私有制已入人心,我等不管是宣傳還是發展,都極困難。」

    「昔年父親與適子爭論樂土之說,農墨分歧還有一條。便是墨家認為,土地私有、然後兼併、然後小農變為雇工僱農,然後才能走到下一重樂土的變革前夜。」

    「父親則認為,分封制下,本來就有集體勞作的基礎,那麼為何就不能直接越過私有、兼併、破產、再公有的過程呢?為何不直接一步跳過去這些苦難的過程呢?」

    適面無表情,既不支持也不反對這番話。

    許行沉默片刻後道:「中原各國,土地私有制已成大勢。而燕、箕子朝鮮,自武王伐紂後,並無太大變化,分封建制,公田勞作,少有私田。」

    「是故,我們想,在那裡可能更為容易一些。」

    「而且,那裡的土地動輒成片,千里沃土,皆是平原,更適合集體勞作耕種更多的土地,也適合養馬養牛。倒是南海諸地,土地貧瘠,地塊又小,並不適合共甘共苦均分其利的勞作方式。」

    聞此言,適大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我們商量的結果也差不多。」

    農家所設想的,所考慮的,最終還是適帶來的那一套理論推論出的東西,雖然雙方頗有分歧,但在分析問題的方法方式上農家已經被墨家帶歪了。

    的確,燕國和箕子朝鮮所在的遼東等地如今還保留著很濃厚的舊制度殘餘。

    這個舊制度比中原要推翻改變的舊制度更古舊,簡直堪稱春秋活化石。

    氏族、村社、分封、公田、籍田這些在中原已經經歷百餘年漸變的存在,在那裡仍舊還是主流。

    那裡暫時也不適合發展大規模的工商業,農家的這一套學說在那裡恰恰適用:土地多而且多是平原;天氣冷只能種植一季農閒時間多;粗獷的泗上的農業手段更適合地廣人稀之地;大片尚未開墾的土地必須要集體協作才容易開墾出來……

    種種這些,對農家而言都是優勢,只要他們能夠保持這種有利天下之心,確實很適合在那裡搞這種修正的農家村社。

    至於中原,則確實更適合墨家那一套利己即利他的學說,以求快速地實現土地兼併,等待蒸汽機一出把人口從村社往城市裡趕。

    或者,將將來大量的失地者充實邊疆、授田移民等等。

    …………

    適此番大張旗鼓地在宋地西北視察,又和農家的人親切會談,這在諸侯會於洛邑朝天子的當口,另有一番不同的用意。

    他不只是視察了農家管轄的村社,還視察了一下附近的幾座城邑。

    同時墨家在泗上的野戰軍團也在宋地集結,和適一樣大張旗鼓,並不準備隱瞞什麼。

    不久之後,農家管轄範圍的一些村社的老弱婦孺開始東遷,而青壯人口則在收完夏糧之後集中起來運送糧食前往陶邑、商丘等地。

    看上去,這是準備要在宋地開戰了。

    泗上的輿論也開始轉為利天下之戰這樣的說辭。

    兵法雲,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修櫓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後成;距堙,又三月而後已。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

    墨家之前在泗上發展的路數,不是伐謀就是伐交,除非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利用諸侯之間的矛盾伐兵攻城。

    諸如借晉楚矛盾立足、借魏趙矛盾攻齊、借魏楚矛盾破夢、借鄭取宋等等。

    但這一次,墨家作出的態勢,似乎完全不像伐謀、伐交了,而是準備硬碰硬地伐兵、攻城。

    孫武子關於「其下攻城」的論斷,因為一些兵器、戰法的出現,變得並不適用於這個時代,至少在墨家這邊並不適用。

    因為墨家在用火藥炸藥,攻打防守青銅劍的夯土城,這是不對稱的戰爭。

    將「其下」變為了「其次」,將極為困難的攻城戰變為了極為簡單的攻城戰,這才導致了整個天下關於戰術、軍制的三十年的急劇變革。

    這一次諸侯齊聚洛邑,看上去似乎是墨家「伐交」的失敗,居然不在借助於諸侯的矛盾、不再利用外交手段去解決很多問題,反倒是在泗上內部鼓動輿論大有和諸侯全面開戰的意思。

    不少人搖頭認為墨家這是走錯了路,有些自大了。

    可墨家上層都清楚,已經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實在是沒有伐交的必要了,也沒有外交破局的空間了。

    很明顯就是個你死我活的事了。

    這不是原本諸侯相爭,可以互相借用力量互相牽制。

    而是墨家要把諸侯和諸侯體系下的貴族往死裡逼,已然是伐交無用,不如早作打算。

    適前往宋地西北的事,很自然地引發了各國的恐慌和應對。

    諸侯雖然還在洛邑扯皮,可是各國對於適大張旗鼓地視察宋地西境、泗上野戰軍團集結於宋地這件事,都立刻做出了回應。

    齊國的精銳集結於臨淄以西,緊張地注視著泗上的動靜,傳遞消息的斥候馬匹一日數十次。

    四萬大軍南下,在廩丘成陽等地,與魏、衛之軍相距不遠。

    而在陶邑等地,已經有墨家斥候開始進入到齊地、魏地,大有趁著諸侯盟誓未成主動進攻以破會盟的架勢。

    糧草彈藥運輸絡繹不絕,這倒像是諸侯會盟難有結果,墨家卻火上澆油非要促出來一個結果一般。

    …………

    而此時,在淮河入海口的海港處,兩個師的士兵正在登船。

    這兩個師的兵力早就在這裡許久,對外一直宣揚是準備一戰平越的。

    而且很多宣傳中也一直在說,平定越國只需要幾個師的兵力云云。

    這番宣傳,不只是泗上軍民深信不疑,便是越王和北方諸侯也是深信不疑。

    越國不敢過江北伐,只能瑟縮在吳越之地,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北方諸侯的身上,因為越國明白自己此時有多弱小和無助,尤其是舟師盡覆之後。

    這時候淮河不是注入長江的,而是有單獨的入海口的。

    後世黃河奪淮之後,這個入海口才逐漸淤積,自宋到後世,竟然淤積出了一個縣的大小。

    此時的淮河入海口,正是泗上或許也是天下間最繁忙的港口。

    泗水、丹水、睢水,溝通泗水和濟水、黃河的菏水;溝通淮水、黃河、長江的邗溝……濟、淮、河、江四瀆此時是勾連在一起的,淮河又是泗上最重要的一條航路,海運興起之後這裡頗為繁華。

    這裡距離邗溝不遠,兩個師的兵力在這裡已經駐紮了半年,這半年一直在練習乘船,以免不習顛簸。

    似乎這兩個師分明就是要從墨家佔據封鎖的、昔年勾踐準備流放夫差的甬東登陸會稽和吳,直插越國核心。

    越國緊張不堪,自然相信這兩個師的兵力是為了攻打越國的,諸侯們也都深信不疑。

    然而實際上並不是,這只是聲東擊西之計。

    原本這兩個師的兵力,是準備在和諸侯全面開戰之後,乘船偷襲即墨、高密,威脅臨淄的。

    但不久前墨家內部的會上作出了決定,改變計畫,由防守反擊轉為主動進攻,在諸侯準備就緒之前率先發動戰爭,打諸侯個措手不及,從而抓住戰爭的主動權。

    一方面是今年夏糧豐收,另一方面是江漢、南陽等地的統治安定和徵兵工作比預想的要好得多。

    使得墨家高層們根據情況,調整了戰略。

    於是,適大張旗鼓地前往宋地西部視察農家的村社;泗上應對諸侯的野戰軍團集結在商丘、陶邑附近對齊、魏、衛作出威脅的姿態。

    而在淮河口訓練了半年防備暈船的士兵們會登船,前往膠州灣墨家在齊墨戰爭中佔據割讓的港口登陸,趁著齊國野戰主力向西調動的機會,利用海運打齊國個措手不及。

    屆時與陸上的莒城等地的部隊合力,偷襲即墨、高密。

    趁著夏糧收穫、秋糧未收的時節,一舉摧毀齊國貴族在膠東的統治,用最暴力的手段強制土改,鼓動民眾收穫封地貴族的糧食據為己有,同時徵收夏糧。

    一旦攻下高密、即墨,摧毀了齊國貴族在膠東的統治後,便西進到濰水,作出威脅臨淄的姿態,迫使齊國不得不將主力回調。

    齊國主力一旦調走,韓國就不敢將兵力兵出南陽,從而緩解西線的壓力。

    膠東之地,佔而不守,一旦齊國主力向東集結準備攻取,則做好放棄膠東南撤的準備。

    以兩師之兵,調動齊國的主力疲於奔命,防止諸侯合兵共進,以爭取更多的時間,徹底打亂諸侯可能的部署,將戰爭的主動權握在自己的手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14
第二百二十九章 距離產生美和畏懼

    曾經屬於齊國的膠州灣,如今是一座典型的類殖民城市。

    殖民不是什麼很後世的詞彙,武王伐紂東征分封,建城以分國野,也就是一種古典殖民手段。

    在膠州灣最狹窄的夾口處,兩座石製的炮台堡壘建築控制著出入膠州灣的水道,沉重的鑄鐵炮密佈。

    堡壘內是城市的核心區,這是軍事區,一旦被圍困,這裡將可以利用海上的補給堅守。

    足夠的鐵炮和堅固的城牆,只要駐守千餘軍隊,便足以支撐半年甚至更久。

    堡壘外面,是因為貿易而發展起來的城邑。

    齊墨之戰後,膠州灣周邊三十里內都歸屬於墨家統治,作為當年交出齊西南諸多城邑的交換。

    因為墨家不承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法理,所以也就不承認膠州灣的土地歸齊侯所有,而是歸九州諸夏萬民所有,故而割讓之後並不給齊侯租借費。

    但法理歸法理,實在的利益還是要講,齊墨戰爭之後墨家的實力還不足以完全挑戰舊秩序,所以為了安穩,每年會給齊侯一筆錢。

    這不是租借費,而是「為齊國民眾購買鐵器以利民生贊助費」,本質上其實就是給點錢讓齊侯不至於極力反對,但說法大為不同。

    三十里之內的統治早已經本土化,民眾分配了土地、移民並屯組成了便於統治的村社、普及了村社民選、完善了兵役勞役制讀、也完善了最簡單的教育體系。

    每年都會有大量的齊人逃亡至此。

    有舉家從陸上跑來的,有乘船跑來的,也有一些人口販子販運過來的。

    城邑的中心在後世的青島市區,這裡原本就有個漁村。

    這些年隨著齊國的反動變法再農奴化和泗上工商業的發展,使得膠州灣這裡成為了一個十分繁忙的港口。

    齊國貴族們的棉花、糧食、蠶絲等,沿著河水運送到港口,再在港口裝船,運送到泗上。

    再將泗上的棉布、絲綢、璆琳、鐵器、蔗糖、陶瓷甚至軍火,運送到膠州灣進行貿易。

    從膠州灣到淮河口,是此時相當繁忙的一條海運路線。

    兩方經濟政策的互補性,催生了膠州灣的繁華,越來越多的人逃亡到這裡,或是在船上做事、或是做小生意。

    十餘年的時間,一群新興的市民階層便已出現。

    人種又無區別,方言頗為相近,墨家在泗上的那一套文化也很快成為了膠州灣三十里之內的主流。

    膠州灣地區如今已經沒有泗上組建的駐軍,而是由本地服兵役的人組成了軍隊。

    一個標準的步兵旅,一個騎兵連,外加五百名海員組成的舟師。

    此時大戰的陰雲籠罩,城邑內的報紙上每天都會有諸多宣講鼓動的話語,但是膠州灣這裡還未開始全面動員,退役老兵依舊在家中,只是做了登記但卻沒有開始徵召。

    七月的一天,城中某處熱鬧非凡,本地的豪強林鯨正在舉辦酒宴,以慶祝一件大事。

    林鯨也是一個逃亡過來的人,但他一開始不是逃向膠州灣的,而是後來遷徙過來的。

    他最開始逃亡的方向是蓬萊,那裡也是墨家控制的港口,是通往燕國、箕子朝鮮和朝鮮半島部落的重要港口。

    當時他逃去蓬萊的時候,窮的連身衣裳都沒有。

    知道他底細的人很少,但若知道底細,倒和許多在膠州的豪強富戶的經歷相似。

    事實上他原本是夜邑人,有名有姓,是個落魄士人。

    年輕時學過劍,乃是市井間有些名氣的俠客,後殺了人,被仇家追殺,自己跑去了萊地墨家佔據的港口,當了一名海員,主要是跑萊地到遼東的貿易。

    做了一年,結果就出了事,遇到了大風,船沉了。

    他和七個人漂流到了海岸。

    他既混過市井、當過遊俠,在眾人之中也有威望。

    也是運氣好,遇到了個守株待兔這樣的事,他們這八個人竟然在海岸遇到了一頭擱淺的短肢領航鯨,足有五六千斤重。

    那幾年泗上工商業發展急需大量的照明的鯨油,蓬萊等地又常見鯨魚在近海,捕鯨業在墨家佔據的萊地有很多煉油作坊。

    那時候都說,運氣好出海捕鯨若是捕到了一頭,數年不愁吃喝,雖然風險大,可也有不少勇悍之人做。

    林鯨這八人的運氣當真太好,八個人便割了鯨油就用土陶熬製,最後遇到了一條過路的船,竟是回到了萊地。

    一夜暴富,林鯨便抽了個姓,給自己起了這麼個名字。

    有了第一桶金,他便回到了夜邑,殺了自己的仇人,又在市井糾集了三十多名不事生產的市井人物。

    回到萊地後,便買了些貨物,前往箕子朝鮮售賣。

    名為售賣,實則人多便賣、人少便搶。

    這三十多人推他為首領,互相結義為兄弟,在遼東深山中作出了好大的事。

    曾有一個五十多人的漁獵小部落,他們這三十多人假裝要售賣鐵器,暗地裡卻把部落的人殺了個乾淨,婦孺兒童一個不留,搶了部落的毛皮和金子。

    或騙、或搶、或劫掠,三五年的時間,他們這三十多人已經頗有財富。

    也是他腦子清醒,七八年前一些貿易站在遼東建立,劫掠這種事已經是有了風險。

    他勸阻眾人不要再做,不如洗白,多數人支持他,可還有五六個人想要出去繼續做。

    林鯨倒是發揮了民主精神,和心腹夥伴們商量過後少數服從多數,判處了那六個兄弟死刑。

    假裝出海把這六個人都殺了,裝作海難,用了一條小船的代價毀了六個曾經兄弟的命。

    待風聲一過,收拾了金銀財富,離開了蓬萊,前往了膠州灣。

    在遼東完成了原始積累,在膠州灣這一處已經發展起來的貿易港口自然如魚得水。

    他投資過船運、搞過貿易、開辦了兩家繅柞蠶絲的作坊、組織人去過朝鮮半島販運「長工」、搞過蔗糖期貨……

    改頭換面、奉公守法,這幾年居然還投資教育事業、興辦了一所村社學堂、捐助過濟貧款……

    如今事業有成,聲望又高,財富又多,滿足了物質需求後便想著更高一層的精神需求。

    今日大擺酒宴,就是慶祝自己成為了一名「子爵」。

    墨家和舊制度徹底翻臉之後,為了噁心周禮分封制度,也為了讓諸夏徹底沒有所謂貴族精神,更改了很多的名字。

    比如鄉一級的民意代表參政人員,通稱男爵。

    縣一級的代表,通稱子爵。

    以此類推。

    因為要毀掉一種聽起來高大上的存在,最好的辦法不是去封禁,而是使之平民化,人人常見,那麼很容易就毀掉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楚國不服周,故而稱縣長為公,楚國一大堆的公。

    泗上比楚國更進一步,既然墨子說,上古時候天子是選出來的、諸侯也是選出來的。

    那好,那就選出來的人全都用傳統的名號。

    改名之後,區區泗上,六百多個侯爵、不計其數的伯爵、數量更多的子爵、村裡廁所拉個屎可能某男爵就在牆角放水。

    而且這些爵位的數量每隔幾年都會增加,因為民意代表不是世襲的,而是推選的。

    這就導致民眾對於某公、某侯毫無畏懼:譬如泗上某個村社的村長因為做的極好,被選為了侯爵,村裡人動輒和侯爵一起在村社門口扯淡。

    這使得公子、公主、伯爵、子爵、侯爵這樣的名稱,在墨家控制的地方已然是成為了一種爛大街的存在。村長的兒子可能是伯爵公子、軍工作坊裡的鐵匠可能是子爵,對貴族的那點因為距離產生的美好幻想和畏懼頓時蕩然無存。

    膠州灣地區是縣一級,林鯨依靠殺人放火搶劫完成了原始積累後搖身一變,成了資助教育、捐助濟貧的好人,這一次推選中被選為了縣一級的民眾代表,人也從林鯨這個聽起來頗為低俗腥臭的名字變為了林子爵。

    今日設宴,正為慶祝此事。

    宴會將開,忽有人疾馳入內,附在林鯨耳邊小聲道:「港口忽有軍艦靠近,船帆極多,應是運兵之船。」

    林鯨心下一驚,明白若是別國船隻實難入港,必死泗上的軍隊開來,莫不是要對齊開戰?

    再一想,自己在之前竟不能得到消息,心中更是疑惑。

    不多時,在場眾人都知道了消息,很快就有人跑來通知他後日前往縣中開會。

    宴席上,人們都在討論此事,有人問道:「不知子爵可知此事?」

    宴會場地之內,子爵坐了七八個,可眾人都知道這一句子爵問的是林鯨。

    「我也並不知情。恐怕是要開戰了?」

    他想了一下,明白法度森嚴,更清楚墨家在戰爭狀態下的種種禁令,這時候便要出面說幾句。

    於是便道:「今日宴請之人,都是膠州之賢才。開戰是為利天下萬民,此事我等該如何支持?」

    「債券已買,子弟服役,這自不必說。可只怕有些人不知深淺,竟要在開戰時候囤積糧食,亦或是為錢做齊軍細作……我也只好警告各位,萬萬不可。」

    他對於利天下利民什麼的並無興趣,但卻知道墨家的深淺,一旦開戰,有幾件事萬萬做不得。

    這些話既是為了提醒眾人,也算是起個高調符合以下自己子爵的身份,總得為大局考慮,最起碼要說一些顧全大局的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14
第二百三十章 請神

    宴會之後,林鯨多方打探,知道這一次運來了兩個師一共一萬餘人的兵力,就在城中駐紮休息。

    他也不知道三日後的會到底要談何事,心中難免慌張。

    一個是怕墨家強制他們出錢出人,另一個他也是擔心齊國大軍前來整個膠州灣毀於戰火波及到自己的產業。

    三日後,附近各地的各色子爵們齊聚於縣中。

    開場便說了要對齊開戰以利天下的鼓動宣傳,這三日已經是人盡皆知。

    林鯨關注的是自己的產業、自己是不是還要多出錢財。

    卻不想之後的會上,對於他所擔心的第二件事隻字不提,只說一切按照規矩來,該服役的服役、該徵召的徵召,也不需要多繳錢財為軍賦。

    林鯨這才松了口氣,心想墨家果然財富極多,如此征戰竟然不需要多徵賦稅。又想墨家果然守規矩,他如今已經洗白,財富不少,最怕的就是不守規矩,至於規矩是否合理嚴苛,那倒是其次,只要成文行法不可隨意更改就行。

    最後會上也就是討論了一些特殊時期的禁令,再無他事。

    等會議一結束,便有許多人來打探消息,這些都是公開的,林鯨便可放開的談。

    不少產業頗多的人鬆了口氣,越是如此,他們越覺得信心十足,對齊一戰怕也是摧枯拉朽一般。

    根據年齡和服役時常徵召的預備兵和民夫,也按照規矩集結服役,並無增加人手、動員參與的事發生。

    城中並無變化,人心大定。

    …………

    即墨城中。

    即墨大夫田仲守得知了墨家忽然增兵於膠州灣的事,心中大為驚慌。

    即墨距離墨家不遠,又是齊國在膠東南地區的統治重心,是為五都之一。

    這裡原本駐紮著一支七千人的常備軍,但隨著墨家伐楚,這支常備軍已經被調到了諸城,與在莒城、城陽的墨家對峙,防備墨家從東線突入齊地。

    如今即墨城中只有成軍兩千,剩餘的都是可以臨時徵召的農兵。

    而且即墨的城防多年不曾修葺。

    之前齊墨戰爭結束後,墨家以防止齊侯再生害天下之心為名,嚴禁在即墨修築新式城防。

    那一戰齊國大敗,無力反抗,只好接受,又擔心招惹了墨家讓墨家生出藉口再度伐齊,故而極為聽話。

    這幾年休養生息加上內部的反動變革,總算是積累了些財富兵力,緩了過來,可是即墨城的城防依舊還是原始的青銅時代的夯土城。

    墨家忽然調兵在膠州灣登陸,縱然現在戰端還未開啟,可略微一想就知道墨家肯定是準備要打即墨的。

    即墨就在港口附近,又是附近的大都,更是貫通連接膠東的中線。

    若即墨城被破,那麼整個膠東地區都將是墨家的,來往縱橫,無人可擋。

    向西便是高密、濰水,皆為平原。過了濰水不遠便是臨淄。

    此時的即墨非是後世的即墨,而是在平度附近,正處在膠州半島的「腰」上。

    昔年吳齊水戰,大夫朱毛建即墨城,既是為了能夠監視萊夷,也是為了應對吳國北上的大後方。

    到後來越國建都琅琊,齊越交戰數次,即墨的地理位置也就更為重要。

    田仲守知墨家若從膠州灣攻即墨,恐難守住,心中焦急之餘,也只能苦思策略。

    他一面派出斥候心腹暗中打探,另一方面迅速派人前往臨淄、諸城以告知此事。

    城中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大為不安,謠言四起。

    或有田氏一族亦或是其餘貴族想要逃亡至臨淄的、或有市井間說墨家不可戰勝不若投降的。

    田仲守思出良策,在城中混亂的時候,卻暫不出面穩住眾人情緒,反倒是整日飲宴,以讓眾人安心。

    他陰使人在城邑祭社處投擲一些牛羊碎肉,一連數日,引來許多的烏鴉叼啄。

    待墨家出兵已成定局的時候,他忽然出現在祭社之中,使人佈置了祭壇,又請巫卜之人占卜。

    即墨城中許多人前去觀看,那些烏鴉這一陣經常可以在這裡吃掉腐肉,也不怕人,見人一多,以為又有祭祀,紛紛飛來。

    城中貴族多有驚訝者,田仲守裝模作樣,詢問巫卜之人,又秘使人在人聚集在祭社的時候驅趕那些烏鴉。

    一時間烏鴉亂飛,嘰嘰喳喳,一片神鴉社鼓,宛若神蹟。

    巫卜之人禱告之後,又燒龜甲,與眾人道:「大吉之兆。墨家縱橫為禍天下三十載,此番伐楚觸怒上帝,必遭大禍。」

    「若其圍即墨,必難攻下。屆時諸城、臨淄之兵來援,圍困其大軍與即墨城下,墨家必敗。」

    「神鴉四飛,此上帝傳令於天下,此番作戰,上帝必遣神人相助。」

    巫卜之人連說三遍,周圍圍觀的許多人看著滿天飛舞的烏鴉,竟然真的信了幾分。

    他們這些人和墨家的政策是死敵,本身就恐懼,加上墨家這些年一直保持著戰無不勝的名頭,恐懼之餘心中也知道難以抵擋,難免盼著出現什麼神技。

    田仲守不太懂軍事,也不會指揮作戰,更不知道如何才能發展工商業積累財富編練軍隊。

    但作為一名都大夫級別的貴族,對於鬼神之事看的透徹,他根本就不信,所以他可以想到借用鬼神之力穩定軍心的手段。

    他知道大戰即將到來,而大戰之前最可怕的不是敵人的強大,而是己方毫無戰心。

    本來墨家就有善於攻城的名頭,又有戰無不勝的神話,即墨城中有沒有多少常備軍,農兵不肯戰、若是貴族先行逃亡,那即墨也就不用守了。

    他既是田氏一族,才被分封到了即墨,做了即墨的都大夫,心中也是有執念的英豪。

    他很清楚即墨若是守不住短期之內失守的危險,那會讓在諸城的那支野戰軍團被墨家前後包夾,一旦那支野戰軍團覆滅,臨淄以東將無可戰之兵。

    守住即墨,至少能守一個月的話,就能夠爭取時間。

    很明顯墨家這一次是聲東擊西,誰人也沒有料到墨家會海運陸軍到膠東登陸,並且從東向西打。

    聲東擊西最重要的就是打一個措手不及,若是能守一個月,臨淄等地的大軍就能做好準備,甚至可能在膠東地區打一場勝仗,提振一下貴族的士氣、宣告墨家不可戰勝的神話破滅。

    他雖不懂那些幾何九數,也不知道如今攻城守城的手段進化到了什麼地步,但他相信,只要士卒肯戰,便能守住。

    此番作為,正為此。

    祭壇上,巫卜之人連連祈禱,不斷重複「上帝會派神人助戰」之類的話語,一連三次之後,人群中忽然有個人站出來。

    高聲喝道:「噫!上帝遣我來教汝!吾可為師乎?」

    那些絕望之中期待神蹟的貴族們紛紛轉頭,卻見高喊自己為神使的人不過二十多歲,之前並不聞名,看穿著只是軍中尋常打扮。

    田仲守急忙迎上,面向這個穿著普通的士卒跪下,與眾人道:「此必神使也!」

    一眾貴族見田仲守貴為都大夫,居然面向這麼一個出身低賤的人跪下,又想到之前烏鴉遍飛的場景,均想:「此人出身低賤,若非神使,大夫豈能跪?」

    再看那名號稱自己是神使的士卒雙眼白翻,不似人眼,倒真的想死被什麼附身了一般。

    田仲守請其上座,使之東向而坐,田仲守自居其下。

    那號稱神使的士卒便道:「上帝遣我來,皆因墨家有罪,故而降罰。」

    「墨家之罪有十。」

    「其一,名為明鬼重神,實則褻神瀆鬼,妄談天志可知。信鬼神卻言天下無命,力能勝命,此大罪之一!」

    「其二……」

    這士卒看樣貌普通,穿著也普通,開口也是一股齊地方言,非是貴族雅音。

    可連說十罪,句句通透,絕非一個尋常人物能夠說出的。

    說完十罪後,這士卒道:「此番墨家必敗,上帝遣我來,傳策於都大夫。都大夫之命,即為神言。」

    田仲守帶著城中其餘貴族感謝神明,又多加祭祀,一時間許多貴族都鬆了口氣。

    遠處,一群看熱鬧的人中,正有幾個墨家的探子細作。

    他們對於田仲守的表現當真是目瞪口呆,這幾日也不見田仲守修整兵械、整飭城防,他們本以為田仲守這是自知不敵準備逃走。

    哪曾想今日居然上演了這麼一出,又是上帝又是神使的,看的這幾個做細作的都快憋不住笑了。

    一人心想,就這樣的手段,二十年前或許還有用,如今哪裡還能有用呢?你這都大夫卻不知,如今市井中人多有知曉天下打雷不過是電而已嗎?

    若是只能這樣禦敵,只怕此番攻齊,當真會摧枯拉朽。

    這幾名細作搖搖頭,心中頗為失望,就這樣的情報送回去,只怕上面都未必肯信。

    畢竟……即墨距離泗上太近了,而即墨又是連接膠東與泗上海路運輸的重要中轉地,商貿往來頻繁,市井之間多有講學之人,在即墨搞這一套,著實沒用。

    這已經不是一群貴族武士奮勇廝殺就能扭轉戰局的時代了,即墨炮少、槍少、城牆不固、外無援兵,就算真有神相助,又有何用?

    看到最後,一名斥候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暗道:「田仲守不能讓那『神使』下令,放棄城邑不守卻要出城野戰吧?真要那樣,我們師可真是別想拿到太多功勛,到時候只會被別的師笑話……到時候別的師都在和人打仗,我們卻在打一群傻子,戰後這顏面卻放在何處?」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14
第二百三十一章 化被動為主動(上)

    田仲守不傻。

    他的手段,歷史上田單在即墨用過、陳涉在大澤鄉用過,大宋的徽欽二帝也用過。

    區別就在於田仲守、田單、陳涉自己真的不信,而宋帝真的信了。

    田仲守其實明白,城中也有很多人不信,甚至於連同貴族們也有頗多不信的。

    但他明白,即墨城想要守住,民眾已經靠不住了。

    因為這種事的前提,在於想不想守住。

    想守住,就會有人找藉口找理由相信這些東西,人總會想要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

    不想守住,就會覺得請神使這種事根本就是個笑話。

    即墨城想守住,依靠的骨幹是想守住的人,若是花費精力去組織謀劃那些根本不想守住的人,那就根本毫無意義。

    他知道是假的,但也知道很多知道是假的人在絕望之中總會騙自己去相信這是真的。

    墨家不搞屠殺,只是讓貴族自食其力不要做蠹蟲,然而這樣對貴族而言其實比死更可怕。

    因為此時的天下和世界,只有九州,收拾細軟那也無處可逃。

    就像是被俘獲的楚王一樣被流放到海外,在貴族看來這就生不如死,雖然他們的祖先就是這樣做的,但祖先披荊斬棘不就是為了後世子孫不那麼苦嗎?他們又怎麼能願意再去感受一番。

    田仲守既然不傻,自然不會選擇出城野戰,只能寄希望於死守,以待臨淄等地的大軍來援。

    為了守住,就在他請神的第二日,便假裝是神使下令他來傳達,命令城中開始編練人員。

    為了鼓動眾人守城的勇氣,田仲守讓自己的小妾們都編入了城中的女眷之中,負責做飯。

    自己的妻子和其餘的貴族妻子們一起,編在一起,在城中一起居住,穩定人心,不要讓貴族們逃亡。

    家中的私兵、從奴等,都編入了守城的部隊。

    田仲守將城中的男丁分為三份,一旦墨家來攻,所有的男性從十五歲到五十五歲都要參與守城。

    三份人輪流休息。

    田仲守也以身作則,親自擔土、壘石,拿出了家中的財物堆放在城頭只要勇敢殺敵就有賞賜。

    吃飯的時候,雖不說與民同食。

    這一切,都是為了守住即墨,守住田仲守的家族和他的家族所享受到的一切。

    然而,民眾對於這件事並不買賬。

    不少被徵召去挖土的人中,開始流傳一些歌謠,雖然處死了幾個,可是這種歌謠的流傳並沒有被止住。

    即墨城緊急修築城牆,但擔土的人對於這種夯土城牆能不能防住墨家的銅炮和挖洞埋炸藥的戰術並不自信。

    再者,城中兵器不全,最多也就再能編練幾千人,剩下的只能拿一些簡陋的兵器——之前二十年銅價日貴之下,除非一些齊國的精銳部隊還在用銅兵器,徵召農兵只能發一些從泗上買來的、廉價的、甚至沒有退火這道農具都有的工序的鑄鐵長矛。

    做農具都不合格,當兵器的話,著實太差。

    而且即墨城的城防體系還是舊式的,內城和外城並不能互相支援,和膠州灣那些墨家新建的新式堡壘不一樣。

    舊式城防,內城是內城,外城是外城,四面城牆攻破一處,那麼外城就破了,只剩下內城,兵力始終都是一條線。

    新式城防,互為犄角,一些重要的要塞堡壘也有內城,但那是雙重堡,內部的火器能夠支援和壓制外面,兵力始終都是在平面展開的。

    臨時修城的人即便不知道這些問題,卻也知道墨家攻城的手段靠的不是蟻附,而是炸、挖、爆這幾種。

    甚至田仲守都明白,即墨城現在可能都沒資格被墨家用那種之字壕攻城法。

    但他沒有選擇,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況且他也是田氏一族,興衰榮辱息息相關。

    除了死守,再無他法。

    …………

    和田仲守所想的並不相同,在膠州灣登陸的解懸軍沒有去攻打即墨。

    短暫修整之後,兩個師的兵力不是向東北的即墨進軍,而是迅速轉向了西,朝著諸城攻去。

    即墨沒有野戰軍團,四都之一的即墨的野戰常備軍都集中在諸城一線,用以和墨家在莒城的軍團對峙。

    諸城、高密兩座城距離不遠。再往東北才是即墨。

    即墨的野戰常備軍在諸城,也就意味著即墨沒有能力攻下墨家經營許久的膠州灣,甚至無力出兵野戰,更遑論攻取要塞。

    臨時徵召的市民農兵可以在嚴苛律令下守城,但卻不能攻城,這一點墨家早就知道。

    早在墨子時代,墨家守城的時候也強調出城偷襲、趁著攻城不順利退兵的時候反擊。

    但墨子訓練了備城門士,訓練專業的劍盾精銳,而不是依靠城中臨時徵召的市民農兵。

    有城牆作為牢籠,農兵市民還能夠遵守一下紀律。

    若是出城野戰,根本難以成軍,衝出去可能就散了。

    墨家高層對於戰爭的理解是和適一脈相承的,或者說大部分軍官都是適的那一套學說下成長起來的。

    他們看到的齊國,不是方圓千里、百二十城的齊國。

    他們眼中的齊國,只是一支七萬人的野戰機動兵團守衛的齊國。

    這支野戰軍團被消滅,那麼齊國百二十城,就會像是脫掉了衣服的女孩面對自己的男友一樣,毫無防禦能力。

    只要齊國的野戰軍團覆滅,那麼墨家就贏得了這場諸侯反墨之戰的勝利,哪怕韓、秦、趙還有兵力,那也沒有用了。

    故而從一開始,這兩個師的任務就是配合莒城方向的解懸軍,攻下諸城、合圍在諸城對峙的七千野戰精銳和兩萬農兵,一點點吃掉齊國的野戰兵力。

    一旦將這些人消滅,臨淄以東,齊國就拿不出一支野戰軍團了。

    臨淄以東的城邑很多,至少三十多座,每座城裡都能集結出幾百甲士,但是沒有用,

    難以集結,分散在各個城中根本不能進攻。

    不能進攻、不能野戰的兵力,只是紙面上的兵力。

    是死的,不是活的,也是可以忽視的。

    在膠州灣的兩個師分兵一個旅佯攻高密,主力則急行軍朝著濰水前進,意圖堵住諸城方向的齊軍後撤的路。

    諸城方向的齊軍有七千常備軍,還有因為墨家攻楚而新徵召的兩萬農兵,一共將近三萬人。

    齊墨戰爭後,墨家搶佔了莒城,這使得齊墨之間的邊境對齊國相當不利。

    齊國的長城東線,依託著大海和沂蒙山,莒城屬於齊國的時候,齊國防禦起來很有優勢。

    墨家如果要從東線進攻,就要走沂蒙山,攻下莒城,然後才能一馬平川直通臨淄。

    然而割讓了莒城之後,齊長城的東線都在墨家的控制之下,沂蒙山區也在墨家的控制之中,齊國處在守勢。

    墨家想攻就攻、想守也能守。

    而齊國若是想攻,先要攻下莒城,翻越沂山,然後才能進入到墨家的東海、琅琊,繼續向南才能威脅到墨家的側後。

    地勢狹窄,補給不易。

    如果齊國在齊國東線主動進攻,要麼舟師贏了墨家的水師,複製一下當年齊吳海戰的奇蹟控制近海補給。

    要不然,就只能依靠沂蒙山進行補給,然後攻下莒城、琅琊、蘭陵,奔襲數百里,才有可能威脅到墨家的核心地區。

    齊國的水師已經不可能贏得了墨家的水師,所以實際上齊國如果在東線主動進攻只有翻越沂蒙山走莒城、琅琊、蘭陵一條路。

    而這條路……危機重重。

    其一那是墨家的內線,墨家可以調集兵力利用內線優勢擊破,而且那不是墨家的核心地區,墨家的核心地區在數百里之外的彭城、沛邑、淮北。

    其二一旦被切斷補給,東線進攻的齊軍很可能就會全軍覆滅在琅琊莒城之間。

    但反過來就不一樣。

    墨家如果從東線進攻,齊長城的東段都被墨家控制著,齊墨之戰墨家得到了沂蒙山和莒城,放棄了齊西南提前佈局,使得墨家如果進攻的話,可以將莒城作為前出基地。

    莒城向東,是諸城、高密、即墨。此三城一下,膠東可定。

    莒城向西北,則是濰水平原區,一直到臨淄,無山、無水、無關。

    濰水發源於沂蒙山區,從渤海入海,墨家北進可以依靠濰水運輸給養,順流而下。

    後世楚漢之爭,韓信於濰水一戰而定三齊,正是地形地勢所決定的:得濰水,則膠東可定、臨淄可攻。

    但對於南下的一方,膠東、濰水、莒城、沂蒙卻最多只能是起到一個側翼的作用,不能成為主力。

    楚韓之爭,漢軍違背鴻溝之盟,沿著如今的韓、宋地攻入泗上;齊王韓信等人也是從東線作為側翼包抄的泗上彭城。

    如果韓、宋那裡不集結主力,即便淮陰侯也不敢從齊國沿著東海南下直撲彭城,因為那是必死之路。

    如此形勢,這就使得現在的齊國面臨的局勢極為尷尬。

    墨家咄咄逼人,必然是主動進攻的一方,從齊墨之戰後齊侯就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尷尬的局面也就出現了。

    齊國不出主力去大梁、齊西南、濟水一線配合韓、魏、衛軍,無法攻入宋地泗上,也就無法調動墨家的野戰主力,也就不能從東線莒城、琅琊一線進攻。

    而齊國的兵力不足以兩線進攻,諸侯聯軍也不足以兩線進攻,所以齊國在諸城方向是駐軍多了也不是、少了也不是。

    駐軍多了,那麼本該是主力在宋地決戰、側翼繞莒城蘭陵包抄的戰略,在主攻方向上兵力就必然不足。主攻方向兵力不足,側翼兵力貿然輕進,就是送死,一旦被切斷退路,就會全軍覆滅。

    主攻方向兵力不足,側翼兵力無用。

    駐軍少了,墨家是主攻的一方,沂蒙山險和長城防線都被墨家佔據,齊國在平原守衛,又恐怕守不住。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15
第二百三十二章 化被動為主動(下)

    一旦東線守不住,臨淄就要面臨威脅。

    墨家只需要奪下即墨、高密、諸城,那麼剩餘的城邑就可以不管,便可以利用濰水運輸糧食,推進到距離臨淄百里的地方。

    這就是齊國封了田仲守為都大夫、在即墨駐紮了常備軍但卻只有七千的緣故。

    多了沒用、少了擔憂,七千常備軍不多不少,配合徵召的兩萬農兵,正好可以應對莒城方向的墨家一萬人的兵力。

    之前齊侯前往洛邑,適前往商丘,又徵調兵力在宋地集結,齊國自然沒有想到墨家會海運兵力偷襲膠東。

    怎麼看,都像是墨家準備在北線守住、先解決南面的越國。

    兩個師的兵力在淮河口,對外宣稱的也是要征伐越國,訓練乘船。

    可哪曾想墨家上層的推斷是越國無力北上,所以先解決齊國,使諸侯破盟。

    墨家在廣陵揚州、江口海陽方向,並沒有多少野戰兵力。

    但是,那裡人口不少,預備役的人口也多,不能野戰,守城並無問題。

    墨家能拉出的野戰部隊數量有限,可守城的民兵數量足以應付越國可能的北進。

    萬戶之邑,可以徵召一個旅的全脫產的野戰部隊,但是如果敵人攻來防守的話,卻可以拉出兩個旅的預備役和退役士兵守城,而且足以守住。

    再者舟師優勢在墨家這邊,長江天險,對北方來說是南下的天險;對南方而言也是北上的天險。

    所以越國不滅,甚至放任不管,先全力應付北方諸侯。

    適本來是準備打防守反擊的,利用內線優勢吃掉韓、齊聯軍的主力,從而一舉破盟。

    但隨著從洛邑傳來的情報越來越多,江漢南陽地區的徵兵和統治進度比預想的要順利等問題,適改變了策略。

    主動進攻,化被動防守為調動敵軍,迫使韓國無力下南陽、齊國無力攻宋地,從而將諸侯聯軍利用九州的廣袤土地分割成三部分。

    諸侯聯軍想要主動進攻,只能顧及兩個方向。

    韓、秦聯軍攻南陽;齊、趙、魏、衛聯軍攻宋與泗上。

    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不是什麼奇計密謀,是諸侯聯軍只能這麼打。

    這兩個方向諸侯聯軍都有主動進攻的能力,這個主動進攻的盟約的中軸是韓國,但其實核心是齊國。

    破局之處,就在於膠東。

    若在諸侯準備就緒之前,主動奪取膠東,那麼齊國必然從齊西南濟水地區支援膠東,防衛臨淄,意圖驅趕墨家到沂蒙山區。

    齊國主力一走,韓魏門戶大開,區區衛國不值一提,韓國便不會出兵南陽,而是會選擇守衛東線的鄭地,以防止墨家趁著調動了齊軍主力離開後猛攻中原地區。

    韓國不攻南陽,秦國以一己之力沒有能力下南陽,秦國現在啃不動墨家的駐楚軍團,而且沒有韓國出兵掩護側翼,六指就算放棄丹陽,秦軍都不敢追——怕被在南陽切斷後路包了餃子;有韓國掩護,秦軍若攻下丹陽才敢猛攻入南陽。

    若是準備好了,諸侯兵分兩路,集中兵力,便可以主動進攻。

    若是墨家提早準備,反倒容易被諸侯改變策略。

    唯獨諸侯馬上要準備好進攻的時候,墨家卻忽然反守為攻,先發制人,恰恰最能壞掉諸侯的計畫。

    如此一來,諸侯就只能兵分三路。

    一旦兵分三路,則哪一路都沒有主動進攻的能力。

    韓國沒有獨自攻下宋地的能力、齊國也沒有獨自攻下莒、沂山的能力。

    當然,這種局面,此時墨家的兵力如果想繼續進攻其實也不容易,所以才有了攻膠東而不守的戰略思路。

    諸侯兵分三路的情況下,墨家的野戰兵力無論攻哪一方,也都會露出側翼。

    南陽太遠,所以泗上的野戰軍團能選擇的進攻方向不多。

    若是齊軍回撤膠東,那麼想要殲滅齊國的野戰主力,只靠那兩個師的兵力是不夠的,這就得調集主力。

    而一旦調集主力越過沂蒙山,韓國就可能攻入宋地。

    反過來攻韓也是一樣。

    但主動權在墨家手中。

    齊國並不知道墨家有了攻膠東而不守的策略,所以齊國不得不調兵回去,畢竟不能賭墨家不敢攻臨淄,而臨淄若是攻下齊國就完了大半。

    韓國也不敢賭墨家是不是不放棄膠東,萬一齊國大軍回撤,墨家就放棄膠東,縮回莒城,依託沂蒙山抵抗,那麼韓國就可能被墨家進攻,所以韓國也只能放棄下南陽的打算。

    戰爭的主動權很重要,因為被動的一方不能確定主動的一方到底想幹什麼,尤其是原本主動卻因為對方變手而忽然被動的局面下,更是如此。

    一開始墨家制定的放棄商丘誘敵深入反包圍的戰略,是出於一種弱勢局面下儘可能將內線優勢發揮出來的想法。

    但是江漢、南陽、淮西地區的基層統治比預想的要順利這件事,改變了強弱對比。

    最多再有一年的時間,墨家就能再拉出一個淮西兵為主的野戰軍團。

    完善的對城邑基層的控制、合理的訓練體系,即便這批淮西兵不如泗上最精銳的幾個師,但是列陣野戰不成問題。

    到時候墨家的力量就佔據了優勢,諸侯的主動進攻的戰略也就自然流產。

    這一年的時間,就得靠各種手段爭取。

    看似墨家這一次沒有伐謀伐交,實則還是在伐謀。

    如今七月,如果能夠殲滅掉齊國在諸城的那支軍隊,在九月之前必能攻佔整個膠東。

    糧食補給、民眾分田,短時間內不能夠得到足夠的兵員支持,但卻足以獲得民夫支持。

    十月份威脅臨淄,齊國大軍也就會從西線調回。

    假使齊國主動反擊攻入膠東,墨家且戰且退,齊國大軍必不敢貿然輕進,至少要折騰到來年。

    膠州灣、萊這兩處要塞,就足夠齊國啃一陣。

    主力撤回到莒城,依託沂蒙山,齊國也沒能力主動進攻,這就會僵持。

    在宋地的泗上野戰軍團始終保持著對濟水、鄭地的威脅,依靠漫長邊境的優勢主動攻打,又會使得韓國將兵力集結在東線。

    這樣一折騰,至少到明年六月之前,諸侯沒有機會聯合在一起出兵,或者說至少沒機會按照最優策略出兵,只能被動防守或者貿然出擊。

    經此番一折騰,諸侯能夠聯合出兵的時間,也要至少被拖延到明年冬季……甚至可能更長。

    經此一戰,齊國不攻下膠州灣的要塞之前,絕不敢將主力西調。而膠州灣要塞背靠大海,鐵炮充足,糧食補給在沒有補給的情況下支撐半年不成問題,齊國現在的攻城能力尚可,但攻膠州灣這種背靠大海的要塞堡壘,沒有半年攻不下。

    至少可以再爭取一年半的時間。

    一年半後,淮西可以再拉出三萬人的野戰部隊;南陽可以再拉兩萬;江漢三萬,加之淮河江漢等地已經徹底穩定下來,諸侯再會盟也就沒有意義了。

    最壞的情況,也就最多是齊侯放棄臨淄,堅決不調兵回膠東,而是選擇拚死一搏,就和韓、衛、魏等國攻入宋地,那也不過是之前防守反擊策略的局面,不能更壞了。

    然而這種情況對齊國而言也有很大的困難。

    主要是膠東地區是很多新軍功貴族軒轅一族的封地,常備軍中也大多數是徵召的膠東地區的麻木農夫,而非跳脫的臨淄的市民階層,齊侯就算想不管膠東,下面的基層軍官和軍功新貴不可能不管……他們不會放任自己的封地被墨家分掉、灌輸那些反抗的精神給封地上的農夫。

    諸城一戰,至關重要。

    看似黑雲壓城城欲摧的諸侯反墨之戰,卻要在一場可能雙方只有兩三萬人的邊角戰場上決定今後的走向。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15
第二百三十三章 衛鞅與商於(上)

    這場關乎天下戰略的戰役雖然重要,但戰鬥的過程卻並不激烈。

    濰水一戰,齊國在東線的七千常備軍全滅,大量的臨時徵召的農兵投降。

    消息傳到臨淄後,在臨淄監國的齊太子喜驚慌失措。

    墨家的斥候甚至有跑到臨淄附近的,臨淄城中一日三驚。

    太子喜只得一面即刻派人前往洛邑回報,一面意圖組織臨淄城的防禦,根本不敢輕易派兵出征,或者說湊不出一支可以野戰的機動部隊。

    消息傳到洛邑的時候,諸侯亦是震驚,均道墨家野心已不遮掩,不可以不死戰。

    話是這麼說,可到底怎麼戰,卻難以商量出來個結果。

    齊侯剡欲要回軍,卻有大臣進言道:「此時回兵,正中鞔之適計也。」

    不少齊臣在這一點上達成了共識。

    但是,在不回援的情況下怎麼辦,倒是有了分歧。

    有部分齊臣認為,墨家從齊國身上搶走的,齊國從魏韓身上搶回來,割魏韓以補墨家所攻。

    不如和墨家媾和,割讓濰水以東,而齊國則趁機對魏韓開戰,割讓魏韓的土地以補償齊國的損失。

    或者,直接和秦國合力,做掉魏韓,以洛邑為界,東西稱霸。

    然而齊相田鞠卻反對,他道:「大軍多在平陰、泰山西南,若是回援臨淄,所需時日極多。」

    「不若攻敵之必救,墨家既攻膠東,君上可讓大軍南下攻宋。」

    「如今墨家野心昭然,諸侯深知利害。衛國力弱,獨自難以抗衡,君上卻攻宋,衛必從之。」

    「宋地之戰若敗,則韓魏也不能獨存,是以韓必從之。」

    「如此一來,韓軍可出數萬、齊軍尚可動四萬、魏衛及天子之師可出三萬,號三十萬,攻宋。」

    「若下商丘,墨家必然回援。即便不回援,主力也不敢輕動。主力不動,以膠東一地之軍,難破臨淄。」

    「臨淄雖不如彭城堅固,但也修整數年,銅炮亦多,糧食足夠,城中多有技擊之士,只要肯花錢便能僱傭,總還能守住。」

    「若是回援,則正中墨家之計。到時候若墨家又攻平陰、泰山,齊國首尾必不能相顧,屆時更險。」

    「況且,若膠東墨家有能力數日破臨淄,待君上大軍返回時,恐怕臨淄已破。若膠東墨家不能數日破臨淄,君上是否回去又有什麼區別呢?」

    「是故我說,不如趁此機會攻其必救,拖韓、魏、衛下水與之決戰。勝,則齊可存;負,齊固亡矣,韓衛亦不得存。」

    諸侯聯合作戰,最大的問題不是共同的敵人多能打,最大的問題永遠是盟友。

    有時候,防備盟友要比防備敵人更重要。

    現在諸侯還未準備就緒,墨家忽然來了這麼一手,打亂了諸侯的部署。

    進言的齊國大臣很清楚,這時候攻宋並不是最佳的選擇,倉促之間各國不能湊出最完美的陣容和默契的配合。

    一旦決戰失敗,諸侯也就完了。

    但好處是如果失敗,可以拉著韓魏衛一起死,而不至於說齊國被蠶食吞併而韓魏尚存。

    齊侯剡權衡了一下割魏補齊之策和拚死一搏要死一起死的策略,說道:「相言甚合吾心。」

    遂派人前去聯絡韓、魏、衛等國不提。

    秦人館舍內,得知了齊國如此動作秦人的意見幾乎一致,齊國這是背盟的行為。

    齊國這麼做,制秦人於何地?

    為了反墨的大局,秦軍放著在西河那麼大的優勢不打,坐下來和魏韓談,就是因為秦國知道一旦讓墨家做大、穩定了南陽和江漢,北方諸侯都沒有好果子吃。

    這時候應該是如當年齊桓公尊王攘夷時候一致對待南方楚國一樣,最起碼要齊心協力。

    齊心協力不是說說就行的,而是要互相配合做到。

    齊國要單拉著韓、衛攻宋,秦國在商於之地和西河問題上就很尷尬。

    假使齊韓聯軍勝了,秦國得到了什麼?

    南陽墨家的駐楚軍團的所有壓力,都要秦國來撐,否則韓國無力攻宋。

    各國還未準備就緒,秦國在南陽進退不得,西河卻又在談判,秦國到頭來就是在給各國做嫁衣。

    雖說這一次諸侯要會盟,大義是反墨,可秦國卻不願意做殉道者,毫不利己專門利人。

    若是這一戰敗了,那就更不用說,秦國在南陽更難進攻,徹底喪失了韓國的支援。

    再加上和墨家的關係這麼一弄必然很僵,連在西河的攻勢都可能要停止以免墨家偷襲。

    按照秦國君臣所想,為了反墨之大義,齊國不應該回援臨淄,也不應該這時候急匆匆地就攻入宋地,攻墨家之必救以衛齊。

    而是應該放棄臨淄、向東撤退,堅守泰山、平陰一線。

    將墨家的戰線拉長,使得墨家無力進攻,而且墨家若是攻到平陰等地,就必須要擔憂趙國可能渡過黃河干涉。

    一旦墨家的戰線拉長,可能就會形成僵局。

    這樣齊國的主力還在,還不至於被各個擊破,從而可以達成盟約共同進軍,以形成兩條戰線上的兵力優勢。

    於大局,的確應該是這樣。

    然而,這是諸侯大爭之世,齊侯剡是齊侯,不是周朝齊省的高官,大一統之下可以放棄部分土地從而獲取優勢,但諸侯之爭的局面下,這就很難。

    墨家剛剛滅了楚國,齊國之前也透漏出趁著魏國病瓜分掉魏國的想法,這兩件事在前,齊國豈能相信各國會全力幫著齊國復國?萬一墨家失敗退到江漢,說不定各國還要趁著齊國病的機會先把齊國做掉。

    雖說泗上那邊多有學問傳出,諸如存地失人和存人失地的區別,然而齊國的縱深和基層統治卻不足以這麼做,因為對齊國來說,存人失地可能意味著人沒了、地也沒了。

    深知如今局面困難,秦君只好派人前去拜會齊相,以說清楚其中的利害。

    最終選擇前去做使者的,正是幾年前入秦之後於吳起身邊做中庶子、隨著吳起重病垂老而被推薦到秦國中樞的年輕人衛鞅。

    自從那年百家相會於泗上後,衛鞅就離開了宋地,帶著一些同門來到了秦國。

    屍佼和吳起有舊,通過屍佼的推薦,衛鞅入秦之後便在吳起身邊出仕。

    他喜好刑名之學,而且又是三晉刑罰治國體系影響下長大的,走的是西河學派的那一套。

    吳起在秦國西陲搞的和在西河差不多,兩方極為投契,加之衛鞅卻有才能,很快便脫穎而出。

    吳起在秦國西陲的政策,就是翻版的西河武卒制,因為秦國西陲很適合西河卒制度,打的也都是那些落後的遊牧民部落。

    但和在西河的制度又略有變化。

    吳起將西河武卒制的經驗一分為二,分為府兵和募兵兩種制度。

    在隴西、義渠、烏氏等地,遴選勇壯之輩,在邊疆地區授予他們土地和馬匹,免稅免勞役,形成了一個個精壯悍勇之輩組成的村社。

    這些村社之人不需要納稅、家人不需要服勞役,沒有女人就去外面部落裡搶、沒人耕種土地就去外面部落裡抓、缺乏土地馬匹就去外面搶。

    憑藉從泗上傳來的作物、耕種技術、火藥等,這些人仍舊保持著農耕生活。

    但是土地多、家裡奴僕多,所以馬匹也多,這些人是專職的軍人世家,是府兵貴族。

    征戰的時候,他們一般作為騎兵,需要繳納血稅來代替他們的賦稅。

    這些騎兵騎術很好,但是紀律性很差,不過肉搏、突襲、偷襲、掩殺之類的技巧極佳。

    而且因為火器、車營術的配合,往往一個一二百人的府兵村落,就能夠打的周邊的遊牧部落逃亡,甚至有敢幹的想要戰功的,會有幾個鄉的村落聯合在一起行動滅掉一些大部落搶奪馬匹牛羊的事。

    這種兵制使得秦國西陲的遊牧壓力銳減,但缺點就是這些村落時常會去搶劫一些前往極西之地貿易的商隊,但因為秦國主要是公營貿易,所以影響也不是很大。

    而除了這種兵制之外,還有十分嚴格的編戶什伍制下的徵兵制和募兵制。

    在豬野澤等地,採取的是編戶之下的徵兵制,但凡年紀一到,必須從軍服役。

    什伍一組,共用耕牛,連坐刑法。

    若是軍中服役立下功,則可以提升為府兵卒,可以分配土地,可以免稅。

    軍中軍官,則都是一些貴族庶子組成,在那些叛墨主持的教育提下下接受過新式的教育。

    各個城邑實行的都是這種徵兵募兵制,而在偏遠地區則實行類似府兵的軍事貴族制。

    依靠城邑的人口優勢和徵兵募兵的紀律優勢,保證對那些府兵新貴的武力壓制,同時在戰爭期間又能夠拉出足夠的輕騎兵。

    衛鞅並不喜歡那種邊疆的武卒制,但是對於城邑管轄的什伍徵兵體系很擅長,他所學的屍佼的那些學術和西河的刑名之學在這裡當真是如魚得水,很快得到了施展的空間。

    人要有能力,機會擺在眼前的時候才會脫穎而出。屍佼和吳起的關係,給了衛鞅一個機會,他也把握住了這個機會。

    吳起曾說,西陲之事,若只是軍事,憑藉馬鐙火器車營的戰術碾壓,不過是五大夫之功,算不得什麼驚天動地的功勞。

    而最重要的,是打下來之後的統治,這才是可以使功超五大夫之上的關鍵。

    這種思想之下,衛鞅所學也就得到了發揮。

    吳起重病垂老的時候,也向秦君推薦了衛鞅。

    秦君之前就知道此人,因為任免官員皆由君命,而且之前也有功勛,治下雖不富庶但是民眾守法。

    推薦之後,深入交談,秦君也認可了衛鞅的才能。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15
第二百三十四章 衛鞅與商於(下)

    雖說君上重視,可衛鞅對這件事並不抱太大的信心。

    秦君也知道困難重重,勉勵了幾句後,衛鞅道:「鞅所學,刑名之法、制政之言。先師屍子曾言,從道必吉,反道必凶,如影如響。」

    「臣所學,大道也,非狡詐舌辯之術。既知道,可知齊必難從。」

    秦君嘆息道:「墨家日大,終為諸國之禍。反墨,此天下諸侯之大道也。」

    衛鞅苦笑道:「君上既知道,應知齊屬天下,而天下不是齊。天下諸侯之大道,於齊而言卻是狹路。現在君上讓我去齊國說大道,這就像是和一個家裡失火的人說不要去取水滅火不然別人會渴一樣,恐怕是難以成功的。」

    衛鞅所學,都是些堂堂正正之道,可以說他刑罰嚴苛,但這也是堂堂正正之道。

    治民、嚴法、練兵,然後國勢之強,便可勝,根本不需要那些蠅營狗苟之計。

    秦君聞言,許久不語,半晌道:「我也知你學的是大道,也知治國強軍需用大道。可終究……秦國比泗上晚了三十年。」

    「或者,不止三十年。泗上的那些鐵器機械火藥種子之物,至少又抵得上三五十年,近百年的差距,只怕正道已經走不通,只能走狹路以險勝了。」

    「吳子勸諫,若是此番還不能制住墨家,便要考慮西遷西撤之事了。我也知道極西之地有富庶之土,也有容易征伐國野控制的人口,可除非到萬不得已,又怎麼肯這麼做?」

    「這些年我觀墨家行事,方知何謂大道陽謀。」

    衛鞅亦嘆道:「君上之言極是。不說治國行政,單說外交縱橫之法,墨家也一直在走大道陽謀。」

    「如此番滅楚,墨家蟄伏三十年謀劃,不曾靠相約而攻分土的舌辯外交之術,而是在等我軍奪西河、趙人攻中山的機會。」

    「而我軍奪西河,又源於更早年墨家入蜀佔南鄭;趙攻中山,又源於昔年中山復國;而中山復國,又源於魏趙反目;魏趙反目,又源於墨家於泗上崛起,在齊衰落之際佔據泗上使得魏不得南下泗上只能北進……」

    「三十年謀劃至今,大勢已成,諸侯若想得勝,實在太難。」

    秦君哎了一聲,唏噓不已,半晌道:「我豈不知?是故寡人才放棄西河,與諸侯反墨,再不相制數年之後墨家將可平推天下,問鼎洛邑。」

    「可如今墨家攻膠東,齊人如果退兵回膠東、或者在尚未準備好的情況下和韓衛聯軍攻宋地,都於大局不利。」

    見衛鞅還想說點什麼,秦君打斷道:「我知你說的救火與渴死的意思,可終究還是要嘗試一下的。」

    「此時攻宋,敗多勝少。一旦戰敗,齊必亡、韓必弱,數年之間,三五年後,墨家便可問鼎而致無人能擋。」

    「卿既知大勢,便知此事需要死中求活,必要齊放棄臨淄不管,拉長戰線,屯兵於衛、韓之地,諸侯合力,半年之後準備充足,勝算方多。」

    衛鞅見秦君這樣說了,只好垂首道:「如此,臣請試之。」

    是夜,衛鞅前去拜會齊相田鞠,一番口感舌燥之後,田鞠不為所動,回道:「若再不攻宋以迫墨家退兵,齊危在旦夕。天下之勢,非齊之勢!」

    衛鞅勸道:「可齊屬於天下。若天下都歸於墨,齊難道會挪移到天下之外嗎?」

    「如今秦可出面保證,將來齊人復國,若有諸侯侵佔,秦必討之!」

    田鞠大笑道:「若盟誓有用,昔年穆公之時,鄭城早被攻破。若盟誓有用,燭之武舌辯之術再有用,穆公又豈能退兵?」

    「穆公背盟而稱霸、晉文無禮而踐土稱雄、勾踐無恥嘗糞而為王……反倒是信守盟約之輩,皆宋襄之類!」

    「大爭之世,戰國群雄,無恥無義無信者方可稱霸。前史之鑑,齊人不可信盟誓之言。」

    一番話正刺到了秦國的傷口上,背盟的事多了去了,比如晉陽城下知名的唇亡齒寒殺盟友,但燭之武五言退秦的事,用在這裡更為合適。

    田鞠見衛鞅不能言,反問道:「昔者燭之武五言退秦,句句言利,卻不見有秦人勸穆公若是退兵則背盟;若是背盟則天下人無信;若是天下人無信則天下必亂;天下亂則人皆有野心;人皆有野心則諸侯尊卑無人遵守……」

    「若論大勢,誰都能談,難不成今日天下大亂都是因為穆公當年聽信了燭之武的話求利而不尊義退兵的緣故嗎?但自古而來,皆為小利,少有大義。」

    「齊若棄臨淄,將來縱然收復,民眾墨家已深各言平等、不羞於求利,如何統治?」

    「齊若棄臨淄,秦國今日答應主持公道,不使各國攻齊,若是明日背盟,又將如何?」

    衛鞅道:「齊、秦相隔千里。齊地秦不能得,又豈能讓韓魏趙得到而壯大?」

    田鞠冷笑道:「南陽、南鄭、江漢皆膏腴地。秦國到時候會為了齊國而不去取搶此三地,反倒是能為了齊國和韓趙魏開戰?這話說的,你自己信嗎?」

    「況且……」

    田鞠直直地盯著衛鞅道:「況且諸侯自皋月相盟至今,數月之間不能同義、不能出兵,其緣由到底為了難道你不清楚嗎?」

    「齊秦關於出征事尚且不能一致。」

    「我只問你,假使齊人放棄臨淄,屯兵韓、魏之間,又將採取那種戰略呢?」

    齊秦兩國的根本分歧,就在於出兵的重點方向上。

    秦國的出兵計畫,是韓秦作為主力攻取南陽、盡復江漢,翦除墨家的羽翼,使之短時間內不能夠對諸侯再度形成威脅。

    齊國也不是傻子,當然明白秦國的計畫擺明了就是拿齊國當槍使。

    東線守、西線攻,打完之後,韓秦忙著吞南陽江漢地,齊人流血又流汗,然後等墨家緩過來第一個打的就是齊國以復仇。

    齊國的計畫則是西線守、東線攻,齊、韓、秦集結主力在東線,和墨家死拼到底,拼著咸陽被墨家偷襲;陽城被墨家炸燬的風險,打下泗上,毀掉墨家的根基,把墨家趕到楚地。

    然而秦國也不是傻子,這個計畫他們當然也不會同意。

    現在田鞠問衛鞅,就算是齊國放棄了臨淄,屯兵韓魏,那麼秦國到底要採取那種戰略呢?

    本來齊國就不同意,那時候膠東還未丟失齊國就不同意秦國的戰略。

    現在膠東都丟了,要是秦國還堅持原本的戰略,那自然也就不用談了。

    情急之下,衛鞅脫口道:「自然是我等的戰略是對的。泗上墨家經營多年,豈能攻下?」

    這話剛一出口,他就感覺到了不對,田鞠大笑道:「你自己都知道泗上難以攻下,之前卻讓齊人在東線猛攻泗上,這難道不可笑嗎?」

    「秦人知道泗上攻不下,然後讓齊人在泗上的堡壘下流乾了血,秦韓卻得了南陽、江漢地。」

    「如今臨淄危在旦夕,秦人卻還在考慮私利,卻跑到我這裡來談什麼天下。秦人沒資格談天下!」

    「別忘了,秦人當初和墨家交好,才導致了魏韓的困局,才使得墨家可以在齊、魏等地征伐。」

    「若談天下,難道秦君今日才知道墨家的平等、兼愛、同義之道?難道秦君今日才知道墨家的那一套是天下大害?」

    「只怕不是吧?秦君重臣勝綽,我沒記錯的話,那是叛墨。昔年為牛子家臣,也是齊人,我不至於連這個都記不住。」

    「那時候怎麼沒見秦人談大勢、談天下?今日卻要談大勢、談天下,你們這群早些年和墨家交好以困魏韓的秦人,有什麼資格談天下?」

    衛鞅不善於這些外交辭令,他只能道:「當時列國紛爭,秦困於西陲,為秦之利,自然要結好墨家。」

    田鞠故作驚奇道:「難道現在就不是列國紛爭了?秦人可以求秦一國之利,卻要求齊國履行天下諸侯的義務?這是什麼道理?」

    衛鞅急道:「此事尚可再商量。」

    「若是齊人能夠遵守盟約、放棄臨淄、不要輕舉妄動,君上可以與齊侯盟誓。」

    「將來若擊敗墨家,齊秦交好,承諾齊國可以割取魏、韓六百里土地,以作補償。」

    「若韓魏不從,秦自西必攻之。」

    「若違盟誓,鬼神共戮!」

    衛鞅是真的急了,按照齊國這麼搞,天下局勢就徹底完了。

    尚未準備好就直接攻泗上,絕對的敗多勝少,而且就算一戰而勝,時間一長也未必能勝。

    如今只能是趁著江漢、南陽尚未穩定徹底墨化,先翦除墨家的左翼,一點點壓縮墨家的勢力才是正途。

    泗上如果攻不下,可以拿韓、魏兩國的土地補償齊國,反正魏國現在國弱,敢不從就打。

    田鞠冷哼一聲道:「若秦從齊,在齊韓衛聯軍攻宋地的時候,秦人全力攻丹陽、南陽,以掩護韓國側翼……」

    「那麼等到東線獲勝,只要齊國收復臨淄膠東便出兵西進,齊國也一定幫著秦國取商於之地六百里。」

    「這可以盟誓,若有違背,鬼神共戮。」

    「秦人得商於之地六百里,西可困南鄭、東可奪南陽,豈不美哉?」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6:15
第二百三十五章 拚死一搏

    衛鞅處在下風。

    不是他能力不比田鞠,而是形勢所迫。

    外交需要國力的支撐,國力足夠強,形勢比人好,底牌比人多,二流水平的人也一樣可以壓得一流人喘不過氣。

    秦國現在沒有和齊國談的資格,也沒有能夠斜坡齊國的籌碼。

    怪就怪在秦國君臣對墨家崛起的警惕性太高、反應太快,反倒是陷入了被動。

    如今秦軍數萬屯於商地,威脅丹陽、丹水、漢水,攻下丹陽就打開了通往南陽盆地的路。

    早作打算是對的。

    可打算做的太早,一切都漏了底,導致和盟友之間的談判就自然處在了下風。

    真正難搞的是盟友而不是敵人。

    在盟友面前露底太早,便很被動。

    秦軍如今撤也不是、打也不是。

    撤軍,以此相逼如果韓國不支持秦國就讓墨家去打韓國,這個籌碼沒法用。

    因為韓國不怕,你秦國已經先行一步漏了底,屯兵於商地,就算你撤軍了,墨家也必然擔心你是佯退,可能會趁著駐楚軍團走伏牛山北上的時候入南陽,所以不敢輕動。

    這年月當天晚上可能一起喝酒的盟友都可能忽然背叛以致滅族,況於國戰。

    秦國沒辦法改變韓國的想法,也就更沒辦法改變齊國的想法。

    秦國現在的國力,距離橫掃八荒六合還有很大的距離,西河一戰打敗的是走了二十年錯路被墨、楚、趙放幹了血的魏國,沒有足夠的戰績,衛鞅說話的份量也就輕得多。

    此時的衛鞅並不知道在另一個時空,他會被封在商地,更不知道他會最終起兵死在了封地,也不會知道商於之地六百里會是很久後的著名外交騙局。

    但他知道田鞠在胡扯。

    齊韓聯軍就算獲勝,最多也就是收復膠東,根本沒有餘力打下泗上,更不可能泗上威脅尚在就派兵千里去打南陽。

    這番胡扯的話徹底激怒了衛鞅,他起身怒喝道:「豎子不足與謀!如此,天下終為墨家所得,諸侯宗廟隳矣!」

    田鞠亦起身道:「豎子尚知先有家、再有國、後有天下。家不能守、國不能衛,談何天下?」

    「秦若支持,齊國要打;秦不支持,齊仍要打。秦人自處之!」

    衛鞅冷哼一聲也告辭而去,田鞠待衛鞅走後,長嘆一聲。

    他也知道此戰凶險,可卻毫無辦法。

    一些大臣的和墨家媾和、割魏衛以補齊之所失的想法簡直愚蠢到了極點。

    魏衛齊都是舊諸侯,都在舊規則的框架內玩,墨家卻是要打碎舊規矩的,和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正常相處。

    況且齊常備軍中軍官多封於膠東,若是不攻墨家反倒攻魏,只怕軍中會有很大的意見。

    再說墨家滾雪球一樣的能力、治國理政收斂財富和擴軍的水平,多佔一座城邑就會多出千餘人的士卒,如此一點點割下去,一旦墨家想打隨時又能威脅齊國。

    唯有攻入宋地,拚死一搏,尚有可能扭轉攻守之勢。

    反正秦國的作用就是牽制南陽的墨家駐楚軍團,他們是否主動進攻,意義便已不大。

    進攻和防守不同、主攻和牽制也不同,秦國之前的表現和軍力,都足以做到牽制,韓國西線的安全可以保證。

    …………

    得到了消息的魏公子罃聽聞墨家攻入膠東、齊國準備聯合魏、衛、韓先攻宋地以救臨淄的消息後,興奮莫名。

    墨家無形中幫了他一個大忙,至少齊國的態度不再那麼那麼強硬,在墨家虎視眈眈之下,齊國只要選擇和墨家開戰,就不可能再逼迫魏國太甚。

    韓國已經答應了齊國出兵。

    這立刻緩解了魏國之前承受的壓力。

    韓國之前主張割讓魏國的利益以讓秦、齊出兵,是因為韓國的都城已經在墨家的威脅之下了。

    那時候各國的態度還很不明確,因為墨家似乎只是伐楚,還有媾和的可能。

    因為有和墨家媾和的可能,所以各國的態度才不明確,都用和墨家單獨媾和退出會盟來做要挾、來做討價還價的資本。

    所以韓國才急躁:你們都退盟了,我怎麼辦?陽翟可就在墨家控制線的百里之外啊。韓國不滅,魏國的都城就很安全;韓國不滅,墨家就不敢輕易去攻秦一面暴露。

    雖然各國未必就能和墨家媾和,但韓國不敢賭各國不媾和,因此只能答應各國的條件,幫著一起割魏國這個曾經的大哥的肉,才能央求各國出兵。

    現在好了。

    墨家徹底斷絕了各國單獨媾和的可能了,齊國膠東的事諸侯都看到了。

    以前墨家攻佔征伐,總還得有個過得去的理由,而現在這個理由則只剩下簡單粗暴的一個:利天下。一天下是為利天下,征戰是為了非攻。

    齊按照舊規則,無罪。

    但按照墨家定的新規則,有罪。

    而新規則下有罪還是無罪,墨家就是裁判。

    各國之前未必就對墨家心存幻想,但卻可以用墨家來爭取自己的利益,用媾和來威脅韓國以獲取支持。

    現在,韓國不需要低三下四地懇求了,因為墨家沒有先打韓國,而是先打了齊國。

    如此一來,秦國的態度已經不重要:秦國進退不得,墨家不會相信秦國,所以墨家的駐楚軍團被秦國牽制了。

    主攻方向既然是在泗上,那麼魏國的作用和價值也就體現了出來。

    糧草、民夫、後勤這些,必須要魏國的支持才行。

    公子罃擦乾了之前因為感嘆弱國無外交的眼淚,立刻開始了在諸侯和權臣之間的遊走。

    他要趁這個機會,做掉公子緩,分配一部分利益,收攏武卒之心,為戰後的變革變法做好準備。

    機會總會留給有準備的人。

    這一戰打輸了,大家都要完蛋。

    但要打贏了,魏國便還有可能雄起。

    所以他要抓住這個機會。

    一方面秘使人傳號於龐涓,以做好軍事政變的準備;一方面又和韓、齊等國展開斡旋,借助墨家的威脅使得韓、齊、魏之間達成了協議。

    …………

    齊韓魏衛倉促出兵,不等趙、燕、秦的配合,其實相當危險。

    不過作為戰爭的主動發起者,適並不能在一開始就知道齊國會來一次「圍魏救趙」這樣的手段。

    他只是想爭取時間,再爭取至少一年的時間將江漢南陽淮西徹底消化的時間而已。

    所以在不知道齊國打算的情況下,適自然是按照自己規劃的那麼來,以便調動齊軍。

    墨家現在的局勢,危險的是西線,也就是六指那邊,只要能夠爭取到時間安穩渡過這一年,不使諸侯在一年內發動進攻,那麼西線的危險也就解除了,墨家對北方諸侯就可以形成東西對進互為犄角的局面。

    他想調動的是齊軍,讓齊、韓、魏之間出現一個空隙,難以擰成一股繩。

    但還要提防著韓魏趙真的攻擊泗上。

    所以為了達成這個調動的目的,整個泗上的墨家都開始了他們的表演和欺騙。

    八月中,膠東大局已定。

    又是請神又是編妻妾入伍的即墨城只守了兩天,第三天還沒結束就被攻破。

    一共湊了兩千支古舊的火槍,三門小炮,剩餘連銅戈矛都配不齊。

    若是墨家還在冷兵器時代,田仲守的手段或許能夠守住,可畢竟時代變了。

    靠那點小手段擋不住墨家的攻勢。

    城破之後,田仲守屠戮妻妾子女後自殺。

    有個小妾不想死意圖求生,但田仲守認為城破之後人人都該死不死就是不忠於君,而且尤其是按照墨家的行事風格自己的小妾若是不死將來必要改嫁別人,於是振奮精神於大亂之中尋到試圖逃走的小妾捅死。

    此戰之後,墨家已經完全佔據了諸城、高密、即墨。

    隨後,墨家在商丘附近的主力開始向東行軍,大張旗鼓,實際上卻到了沛邑附近後就在墨家完全控制三十年的村社裡隱蔽修整,而大批的二線預備役的士兵假裝朝著萊蕪方向前進。

    適也親自帶人前往萊蕪方向,作出大軍前進行動緩慢的假象。

    一些馬後面拉著木頭做的假炮,每日間慢悠悠地朝著萊蕪方向前進。

    這一切都是為了誘騙齊國回師的同時,又防止主力部隊長期行軍疲憊,以及提防韓國可能攻入泗上以救齊。

    當年齊墨之戰,墨家在萊蕪打過一場打仗,如今又要假裝攻下萊蕪以從東、南兩個方向威脅臨淄。

    宣義部也是開足馬力,大肆在官方的報上大肆宣揚。

    諸如《商丘一線固若金湯》、《打碎任何阻止利天下大業之人的狗頭》之類的文章,整日書寫發佈。

    大有一副要在宋地死守而主力即將攻破臨淄的意思。

    除此之外,宋地許多地方也開始發動民眾,修城池、搞備戰、開大會、搞動員。

    諸如靠近韓國的幾座城邑、宋國的商丘等地,都在忙著修城牆,大有恐嚇韓國不要輕舉妄動攻入泗上的表達。

    不久之後,適在曲阜附近公開露面,在魯國國都做了一番要將利天下大業進行到底的宣講,魯侯連個屁也不敢放,民眾歡呼沸騰。

    這一切,都在試圖告訴諸侯,墨家這一次要攻臨淄,而且在商丘等地做好了防禦的準備,如果韓魏敢於攻入宋地,必將有來無回。

    真的攻下臨淄,適此時毫無興趣。

    在齊國的野戰主力被殲滅之前,適根本不準備動臨淄,臨淄終究是大城,攻取不易不說,一旦攻下臨淄墨家的戰線就會拉的太長,會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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