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620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2
第一百六十六章 留下痕跡

    做母親的總是心疼自己的小兒子,再加上正是在身邊的孩子不親反倒是遠離身邊的孩子親,聽到這番又要九死一生的話,看著興奮到手舞足蹈的小兒子,起身揪著庶歸田的耳朵罵道:「我看你這隻眼睛也不想要了!」

    「哎呀呀呀,疼疼疼……」

    叫喚了一聲,騙到母親心軟鬆了手,庶歸田嘻嘻笑道:「這隻眼睛瞎了我不怕,我就怕以後那些眼睛不瞎的後人遍讀書本卻見不到我的名字,不知道曾經這天下有個叫庶歸田的人。」

    無論在外面的時候什麼樣,回到家只要父母還在,便總是孩子。

    他閃到一旁,說道:「哥哥姐姐,爸爸媽媽……這天下就這麼大,無非八萬里方圓,不是無窮無盡的;這天志就這麼多,道理也不是無窮無盡的。既不是無窮無盡,總歸要有人做第一個。人們總會記住第一個,卻不會記住第二個,我想在這些有窮有盡的天地間,留下自己的功名。」

    「我不為利天下,只為自己的功名。可換句話講,我為不為自己出於本心,可天下是否得利卻以物利而算。」

    母親怒道:「我看你是想功名想瘋了!」

    正欲去尋笤帚,一直在那裡不做聲,覺得自己已經老到聽不懂孩子們談論的事、或者在沉默中感慨這天下變化太大的父親嘆了口氣道:「算了。當年鉅子給他們起名字的時候,也是盼著他們能夠做許多的事。」

    「這樣吧,明天進城。我聽說庠序又弄出了個什麼東西,能把人畫在紙上,雖說挺貴……不過一家人一起讓人家給畫一畫,留個念想。」

    「坐下吧,吃飯。」

    …………

    說是第二日去,可第二日一家人都宿醉未消,到第三日早晨這才早早出發前往沛邑,也就是泗上的第三大城市。

    數年之間,變化極大,多了不少的作坊,不等靠近城邑就已經有很多的人。

    河流兩岸也是各種作坊林立,船隻航行,一些支流修築起了高高的水壩用來推動一些水力作坊。

    「現在一些作坊都在山谷間,離城邑遠。因為山谷間才有最好的可以推動水排的河流。」

    「那裡的作坊都要給雇工安排住宿的,因為距離城邑太遠。不過聽說制械所正在研究可以燒煤就用的器械,可能十年也可能五十年也可能百年或許就能成功,到時候作坊就可以在城中了。」

    「等到那些作坊搬到城中的時候……」

    車上,對泗上這些年的市井之事較為瞭解的二兒子再給姊妹兄弟講一些自己從報上看到的消息。

    他回憶著報上的內容,正要描繪那些美好的未來,庶君子想到自己的先生,或者此時該叫自己的小嬸嬸說的那些話,冷聲道:「到時候,做工的人會更苦,因為會優先僱傭有住處的,這樣會節省很多錢。同樣是一天十個錢,有住處的便會接受,沒有住處的就很難接受。」

    冷水潑下,庶歸田忽然想到了回家時候乘車聽到的一件事,捅了一下身邊的姐姐道:「姐,我聽說現在制鹼已經不需要燒海草灰了?怎麼弄的?」

    庶君子收斂了剛才一閃而過的沉鬱道:「術業有專攻,我哪知道。你問那些作坊的人怎麼繪圖,他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聽說也就是燒鐵礦,做酸,酸和鹽加熱,再用木炭和石灰燒回來?不過好像直接用芒硝也行,但泗上芒硝礦卻少;高柳以北芒硝多,可那裡有湖直接可以曬鹼。」

    她當然不能瞭解的那麼細緻,本身也不是她這個專業內的學識,不過既然現在就可以開辦作坊,自是於如今技術並無太大難度,只在於成本需求。

    以硫鐵礦和陶缸法做酸,再以炭還原法制硫化鈉,最後再與石灰石反應,沉澱過濾結晶。

    原本不曾建造,那是因為越地貴族的利用封地之民強制勞作的燒灰作坊足以提供泗上所需。

    可伴隨著泗上工商業的發展,對外貿易的展開,玻璃製造、染色、造紙、日常食用、肥皂業、紡織業都需要鹼,各種作坊的擴大使得鹼的需求量日增,這種作坊也就有利可圖,於是開辦。

    如今泗上奇奇怪怪的作坊很多,各個專業之間的隔閡也越來越大,但對於民眾而言,大部分人漸漸已經習慣了這些古怪作坊生產出來的一切。

    這一家人抵達那一處傳聞可以畫人像的地方後,庶君子看著外面掛著的一些畫著門、城市之類的黑白畫嘖嘖驚奇。

    這些黑白的畫,逼真的有些駭人。

    開辦的人看著這幾人的表情,笑道:「好看吧?只要花錢,就能留下你們家人的模樣。」

    庶君子卻打趣道:「我在學堂見過更好的。彩色的,和真的差不多了。」

    開辦那人拍了拍額頭道:「那是畫,得用筆。和這個不一樣。再說了,那種畫得花多少錢?你知道那是怎麼畫的嗎?」

    庶君子搖搖頭,開辦那人道:「靠的是透鏡,在後面鋪上紙。拿著色彩一點一點地圖繪出來,那還有個不逼真?可那樣的話,畫個人就得三五個月,除了那些遊蕩到這邊的貴族公子,誰人會學?誰人畫的起?好幾個月天天往那一坐,誰也受不了啊,對吧?」

    「所以說,雖然這是黑白的,但是民眾可以得益。鉅子言……」

    庶君子聽著這人又要來一段鉅子之言,連忙打斷道:「好了好了。那麼,就畫吧?」

    那人笑道:「有不一樣的價錢。有的呢,模模糊糊,那個便宜。有的呢,清晰的多,就貴。就算是清晰的,價也不一樣。」

    庶君子奇道:「都是清晰的,怎麼價還不一樣?」

    那人指著後面一個暗呼呼的屋子道:「這種畫人法,得透光。透光用的東西不同,透光的時間就不同。」

    「清晰點的,就得用璆琳片和雞蛋清。但是吧,雞蛋清融不了多少感光的藥,所以你們得坐在那坐個一兩個刻鐘吧。」

    「不需要坐一兩個刻鐘的也有,但是用的材料可就貴了,那是一種可以代替雞蛋清而且比雞蛋清更透亮的東西黏在璆琳片上。而且配起來容易著火爆炸,所以就貴得多。」

    「你們要是能搞出來透明的、還能黏住感光粉的、而且配置的時候還不會著火爆炸的,肯定就便宜了啊。再說弄出來上面還獎勵多少金子,以後但凡用這個法子的都要給做出來的分紅錢呢。」

    庶歸田揮手道:「就要那個容易著火爆炸但是快的。」

    那人道:「那我得去問問先生。配那個藥,得先生來,我可不行。你們稍等。」

    他跑進裡面,片刻後出來道了聲歉道:「先生說今天沒法配。你們還是坐久一些吧。」

    庶歸田瞥了一眼奇怪的木箱子,問道:「這個不用你們先生親自來吧?」

    那人呲牙笑道:「那倒不必。雞蛋清不著火也不爆炸,就是不算太清晰,而且坐得時間也久。諸位最好別笑。」

    「為什麼?」

    「哎呦,你想啊,笑兩刻鐘,那嘴不得抽筋啊?就跟服役時候站隊列時候的表情就行。」

    一家人一想也是,若真要坐在那坐兩刻鐘,一直笑著那可真是要抽筋,反倒難看。

    於是這一大家子便都整理了一下衣衫,父母坐在中間,抱著孩子的兒媳和孫輩坐在兩側,四個都服役過或是走南闖北有勁頭的,便站在了後面。

    也不見對面那人提筆,只是鑽進了一個黑氈子的小帳篷,不知道鼓搗了些什麼,然後喊他們面對著那個木箱子,靜靜等待著漫長的兩刻鐘。

    兩刻鐘其實不長。

    但兩刻鍾不能說話,不能聊天,不能走動,還要保持一張嚴肅的臉,這就有些漫長。

    漫長的等待中,眾人各有心思。

    庶俘羋不是第一次接觸這東西,前一陣他們的騎兵旅整建到騎兵師的時候,他這個旅帥和同袍以及師長們一起照過一張,不過那一次快的很,有專門專業的人配藥,既沒有爆炸也沒有著火,而且也不需要等太久。

    他看著木箱子,心裡想的卻是和這木箱子完全無關的事,他在想過一陣假期結束之後的種種。

    這一次泗上擴軍的事不是機密,肯定是要準備打大仗了,濟水那邊還在修城邑堡壘。

    回去後他所在的騎兵師就要調到莒城附近,庶俘羋心想難不成要和齊國開戰?理由總歸是好找的,齊國的騎兵也很弱。

    再就是上面終於定了下來,以後哪怕是非武騎士的騎兵,也只裝配鐵劍,願意裝配短銃的自己購買,但是不再配發,放棄了騎兵用短銃的戰術,庶俘羋覺得這算是一件好事,打開缺口的事就交給炮兵和步兵就是了,拿著短銃的騎兵算是怎麼回事。

    庶歸田則心想,這倒是個好東西,自己遠離家鄉,可以讓父母時常看看。

    但轉念又想,這又不一樣,自己和二哥長得其實很像,畢竟同胞而生,自己也就是瞎了隻眼睛,曬黑了許多,別的卻也區別不大,父母想看的不是模樣,而是自己。

    然後又想,若是自己真的死在了海上……倒是得提前告訴二哥一聲,若是父母有病非要想見自己的時候,得讓二哥戴上眼罩,最好再留一套習流水師的軍官服裝,到時候也可以讓父母了卻個心願。

    他想,這件事得和哥哥姐姐們商量下,這不是小事。

    作為父母的兩人,看著眼前的木箱子,看著旁邊貼著的那些彷彿是實物的黑白畫,感慨最是多。

    他們的父母做了一輩子的農夫,不能離開土地;他們這一輩經歷了墨家入泗上的一切,流過血、紡過布、打過仗、挖過渠……無怨無悔,只為了當初「樂土」的夢想。

    於今日看,那時候彷彿遙不可及的《樂土》詩篇,如今早已達成,甚至勝而過之。

    當初覺得吃飽了、有自己的財產土地、孩子們能夠如君子一般識字,就算是樂土,而且是遙不可及的樂土。

    現在想想,當初的詩篇竟是那樣的不敢想像,當初說的草帛做窗,一些人家已然換成了璆琳窗,更不要說那些之前連想都不敢想的許多事。

    兩人都守著規矩靜坐著,縱然說著要嚴肅,可嘴角還是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庶君子則在想,以往會有無所不知的聖人,想來今後不可能有了。自己學了這麼久,便縱有天才,也不可能只是一觀就能夠和她在測繪天文上的水平一般。

    就像是這個畫人術一樣,自己若是去學,應該不難,但是要想去改進,那就等同於不可能了。她多少有點自負於自己的聰慧,但也知道庠序學堂之中如她甚至於比她自負的人多得是,各學一攤,術業專攻之下,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哪怕是鉅子本人,可能很多事也就知道個大概,就像是畫圖測算,鉅子便不如自己;觀察星空,鉅子可能知道哪顆是太歲星,但讓他看一眼太歲星的月亮就知道時間,也肯定是不行,那都是用無數的時間堆積計算出來的本事,泗上她們這一代的年輕人中的才俊,都把自己的十年乃至更多獻給了利天下的大業,枯燥而又艱苦,就像是自己當初做人肉算籌時候一樣,鉅子若是能夠知曉肯定就寫出來了,很顯然他不知曉……

    唯獨就是沒想到她整日用的望遠鏡涉及到的光學,竟然還能這麼用?倒影之後,在紙上用油墨臨摹作畫,怕是也只有那些有錢來遊學的貴族公子們可以這麼玩了。

    之所以想到那些貴公子,因為有個和家裡早斷絕了關係的曾經的貴族公子在追求她。作為一個女人,難免覺得對方小時候接受的那些六藝還是加分項的,最起碼音樂這方面……泗上出身的這一代人很難比得上。

    墨家從非樂修正到非貴族奢靡之樂,她也去劇院看過幾場將「宣傳」和邯鄲踮屣舞組合在一起的舞劇,也聽過幾場「要讓民眾也能聽到貴族所聽的鐘鼓之樂」的音樂,不得不說這些東西還是很美的。

    這一次之後,聽說她們這一批人就不再外出了,以後都要靠新人了,自己似乎可以安定下來了,生活會很美好的。

    「嗯。會很美好。」

    自己輕聲地回答著自己心中的問題,目光轉過那個古怪的木箱,繞過街上那些匆忙而帶著笑容的行人,看著遠處冒著濃煙的作坊,心想,勝利是必然的,所以作為不需要上戰場的那些人,現在就可以去生活了。

    她走過很多地方,荒涼的草原,潮濕的南海,閉塞的九嶷,浩渺的雲夢,所以她知道,泗上和別處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就像是眼前這個奇怪的木箱,那意味著墨家勝利的理由;而當這種木箱也可以出現在草原南海九嶷雲夢的時候,大概便意味著天下已然大利了。

    她想,還有許多地方不曾去過,比如傳說中的崑崙,比如極北之處的肅慎,比如西河的華山險峻,比如索盧參書中記載的那些國度。

    有些或許這輩子都不可能去了,但有些,等到天下歸一的時候,是可以去的,而且到時候去的時候,便只是因為想去而去了,那真是極好的。

    遐想中,兩刻鐘終於過去。

    幾天後,幾張黑白的、於此時的眼光看來栩栩如生堪稱神技的畫片回到了家中。

    一張留下。

    一張跟隨著庶俘羋去了軍營;一張跟隨者庶君子去了庠序學堂;一張被庶歸田藏在懷裡去了彭城,將來可能還要去遙遠的海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2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七年後

    逢池會後七年。

    這一年在極西之地,正值奧運之年,一名裁判親自上場,獲得了賽車比賽的冠軍。

    而在萬里之遙的中原,也發生了一件類似於裁判上場的事……掌握著輿論權和義還是不義裁定權的裁判墨家,指責越國不義的種種行為,兵力雲集,大有誅不義之意,越王遣使哀求不要判罰他們不義,然而似乎並沒有用,大量的軍隊開始向淮河集結。

    天下或有諷者曰:越國之不義,不在其不義,而在秦伐西河、趙戰中山、楚王薨而王子亂,大戰再起,各國無暇,是故越不義。若不然不義之事早有,何以非要今日才說?

    這一年,彗星劃過天空。

    二十年前天下人都以為那是一種預兆,而今日泗上卻在一邊準備著戰爭,一邊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用望遠鏡觀測,鉅子說,那不過是個冰球,尾巴是被太陽吹出來的,那些用望遠鏡觀測的各色人全信不疑。

    不過天下大多數人還是覺得,這是一場預兆,一場天下即將大亂的預兆。

    江南,七閩郡,閩中縣。

    七閩者,古已有名,所謂夏官之責,辨其邦國﹑都﹑鄙﹑四夷﹑八蠻﹑七閩﹑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

    七閩非越,歷史上越國亡國之後才開始大規模南遷,而此時越國已無南遷的機會。

    閩中縣這些年已然是一大港,甚至會有遠行至數千里之外貿易的船隻在此停泊,加上前些年有人從這裡起航尋找到了通往日出之島的新航路,每年這裡都會聚集極多渴望著發財的人。

    如今墨家的道義越發讓這些渴望發財的人喜歡:只要不是強取豪奪、只要不是妨礙他人之權,那麼利己就是利他,多賣出一些貨物就等於使得做工作坊主人多賣出一些,既發了財,又合於道德,自然喜歡。

    閩中的港口上立著一座石像,石像有個很明顯的特徵,一隻眼帶著眼罩。

    石像所代表的人沒死,當年從這裡起航找到了通往日出之島的新航路後,立下了大功,他便主動提了個要求——給他立個石像,要流傳千古。

    在這裡謀求發財的人也對這尊石像很尊重,不只是給了他們一個發財的機會,更因為這個人命很大……大到參加過到印度的探索,發起了尋找通往產銅金銀島航線之事並且成功了,居然還沒死在海上,這樣命大的人當然值得尊重,或許也能給自己帶來一些好運氣。

    石像就立在了碼頭上,此時碼頭上人們正在忙碌。

    這裡既是番禺通往越地的必經之路,又是東航到金銀銅島的起航之地,南來北往的貨物多經於此。

    此時尚無海盜,因為周邊的發展程度太低,墨家幾乎壟斷著所有的對外貿易,做海盜沒有敵對國勢力扶持難以立足。

    再加上銷贓也是個問題,除了躲到諸夏九州,別處還是窮山惡水原始時代,又無處可躲。

    在閩中對面的大島上倒是有幾個居民點,但那裡也不是法外之地,而且就算是那幾個居民點也是半求著、半用免稅自治的方式逼著一部分人去的,若不然這年月誰往外面跑?

    如今的貿易最賺錢的,其實還是人口,各種利用中原先進的耕種技術組織起來的大型的種植園需要勞動力,諸夏九州之內又嚴禁這種行為,法律嚴苛,一些商人便鋌而走險從更南邊弄。

    雖說經過公證都是契約長工,沒有奴隸身份,可能不能活十年都是兩回事,活下來之後也就是分到一塊土地,僱傭他們十年的莊園主給一些農具,就此兩清,長工們也獲得諸夏的公民權,但一般情況他們很快就會淪為赤貧,然後去作坊做工或者再度進入到大的種植園中當雇工。

    實際上關於這種貿易,在萬民製法大會上也討論過。

    持反對意見的人認為,此事有害於民,就算不是自己捕捉的,那也是煽動當地邦國互戰而捉,有悖於天下之道義。

    持支持意見的人則認為,此事有利於民,首先可以使得天下的財富總和增加,使得民眾可以買到更便宜的糖、糧食以及各種急需的礦產。

    其次,這些持支持意見的人認為,既然樂土是分九重的,那麼那些尚且刀耕火種使用石器的人,應該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下一重樂土之中,而長工貿易正是一種最為有效的手段。

    再三,如果要教化,需要更多的人力和錢,那麼就要加稅,否則的話誰人願意去那種地方教化呢?再說諸夏九州尚且幹部不足,權衡之下,事有輕重緩急。

    最後更說,這是讓他們步入文明最為快捷有效而且不用加稅的辦法,還能夠使得民眾得到更便宜的貨物,一舉多得云云。

    最終,萬民製法大會上,最終以二百三十票支持、一百五十票反對,一百二十票棄權,通過了允許長工貿易的法令,但對於這種貿易作出了諸多規定。

    當然,規定是可笑的,這種事只有有和無的區別,只不過為了防止到泗上與當地的雇工爭利,這種貿易嚴禁過長江。

    靠著種種千奇百怪的貿易方式,以及閩中縣所處的優勢位置,閩中這些年發展的很快,船隻日多。

    此時碼頭上的工人正在裝卸一船的蔗糖,這是泗上官方收購的,這幾年泗上擴軍,蔗糖的需求量激增。

    一個是作為配給品發下去作為士卒的福利慰藉,二則是蔗糖相較於糧食能量更高,必要的時候會在戰鬥間隙用糖補充能量,所以每年官方都會收購大量的糖。

    就在這時,遠處響起了沉重的鐘聲。

    三聲巨響之後,一隊士兵快速地進入了碼頭,碼頭上的人遙望著遠處鐘聲響起的地方,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朝著碼頭附近的廣場聚集。

    就像是演練過許多次一樣,並沒有慌亂。

    兩刻鐘後,人群爆發出一陣嗡嗡聲。

    開戰了,和越國開戰了。

    這時候台上的傳令已經接近了尾聲,和在場的人都息息相關的一件事就是「徵調所有的註冊過的船隻、所有註冊過的水手、所有退役三年之內的人一個月內立刻在本地武裝部報導。」

    有人喊道:「我們的都是商船,沒有槳,沒辦法打仗啊。」

    台上的人喊道:「輜重後勤。還有什麼問題?沒有問題的話,所有船主和商會的船長去縣公所開會。」

    和各個諸侯開戰,算得上是意料之中的事,眾人並不詫異。

    七年前逢池會後,誰人都知道天下弭兵這樣的事不可能了,大戰肯定要打,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打。

    一旦開戰,肯定是要徵調退役三年之內的士兵的,不管是南海還是泗上,每家都有服役的經歷,這是強制的,對於這些事倒不陌生。

    可之前都是陸戰,從未有過徵調船隻的情況。

    商船以最大利潤為目的,載貨多,幾乎沒有武裝,只有船上的水手攜帶火槍。

    當然,這對於周邊貿易已經足夠,事實上甚至對於一些捕獲「長工」的不法商販也已經足夠。

    諸夏有水軍的諸侯就這麼幾家,越、墨、楚、齊。

    齊國水師已經被摧毀,數年之內又不准重建,至今元氣未復;越國水師有海戰的能力,楚國水師則是善於在大江中戰鬥。

    不管楚還是越,作戰的環境注定了諸夏的水軍是以帆槳戰艦為主力的,跳幫戰接舷戰還是主流。

    用於運送貨物的純粹帆船並不適合戰鬥,而且很容易被人俘獲屠戮,因為沒有槳意味著轉向不靈,而水戰若是轉向不靈等同於死亡。

    這一次徵調所有的船隻進行輜重運輸,眾人均想,這得是多大規模的一場大戰呢?

    只是越國,值得調用這麼多的力量嗎?

    十餘日後,閩中外的海面上出現了一隊船。

    最前面的一艘船極大,約有十三四丈長,寬約兩丈,上面除了有商船必有的風帆之外,兩側還伸出了一些長長的槳。

    這是泗上舟師的主力戰艦,改良於吳越的戰艦,增加了風帆,又保留了槳手。

    船上單單是槳手就有一百五十人,這些槳手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可不是隨時徵召就可以服役使用的。

    船上還裝備有十四門銅炮,船首有撞角,前面還備有當年公輸班設計的鉤拒,用來接舷戰。

    此為改良版的樓船,也是標準的近海和內河戰的主力。

    船上,庶歸田志得意滿地脫下了自己那件沒有領章和軍銜的海上軍裝,換上了剛剛配發的一套的毛呢的、帶著上校領章的海軍軍服。

    他不是船長,只是搭乘這艘船,說實話他不是很喜歡這艘船的名字,因為……有點晦氣。

    這艘樓船名為「余皇」,乍一聽霸氣側漏,實際上卻因為典故,使得這艘船的名字不是很吉利。

    余皇是當年吳楚之戰時候吳國的旗艦名,當這是命途多舛,先是被吳國接舷戰俘獲,晚上又被吳國夜襲奪了回去,沒多久就又沉沒在吳越之戰中。

    這艘船之所以叫余皇,因為吳國已經沒了,而當初建造這艘船之後的首批水手大部分都是越地的吳人,故以余皇為名。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2
第一百六十八章 存疑

    余皇艦上,庶歸田眺望著已經逐漸靠近的閩中港,身邊的船長走到他身邊,拍了怕他的毛呢軍裝道:」你看,還是軍裝好看吧?」

    言外之意,頗有些對於他退役只能穿沒有領章的軍裝一事有些感慨。

    兩個人是同窗,當年庶歸田在習流水師學校學習的時候的同窗,也一起參加過齊國那次土改的輔助測量工作,算是老相識。

    不過艦長的軍銜要比庶歸田低一級,只是中校,庶歸田算是重新徵召之後的特殊服役,之前用命換來的功勛和名望,是故直接給了個上校的暫時軍銜。

    庶歸田卻指了指自己的領章道:「我這個上校,其實就是個參謀。我會航海,打仗卻不行,沒打過仗……這一次也就是讓我組織一下商船航行,打仗還得靠你們。」

    這一次徵調的船隻不少,南海、閩郡都有將軍坐鎮,但是這些水師的將軍們會打仗,也會組織,但是這種長距離的商船航海就不如庶歸田。

    墨家只有舟師水軍,沒有海軍,因為海外沒有敵人,潛在的敵人都是只能打打內河沿海水戰的。

    反過來也一樣,庶歸田之前雖然是搏命,可都是和大自然相鬥,卻不是與人斗。航行所到之處,主要也就是勘探下航路,尋找下地標,根本就沒見過一個可以海戰的敵人,倒是偶爾會在陸地上和當地的原住民發生衝突。

    用他的話說,他這個水師上校,其實可以當個陸軍的下校,真要是進入水師估計也就做個領航員。

    之前他花了三年時間,死了幾十個同袍,總算是找到了一條通往金銀銅島的航路,名聲大振。

    隨後他又自學了天文學和更深一些的九數和幾何學,學會了繪製海圖地圖,這幾年一直在南面到處遊蕩,身邊的水手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卻一直安然無恙,也堪稱神蹟了。

    這一次剛從海上回來,就接到了重新服役徵召的命令,這邊正是缺人的時候,直接給了一個上校的軍銜,讓他做這一次商船運送物資、可能還要調運陸軍的船隊特殊的大領航員。

    身邊昔年的同窗便開玩笑道:「打仗你不行,航海我不行。不過我還是希望不要打仗,這些商船上的水手打打陸戰還行,水戰我還真擔心。」

    庶歸田笑道:「你放心吧,打不起來的。越人只要不傻,肯定是把能用的水師都放在了長江上。長江一敗,無險可守,陸戰他們哪是我們的對手?這一路上,不會看到一艘越人的船的。」

    「越人的舟師和你們一樣,近海大江之中還行,遠海航行……他們既不知道航線,又不會用六分儀指南針,不會遇到的。」

    這番話頗有些高屋建瓴之境,倒也真的應驗。

    集中在閩中的船隊抵達江口的「射雁搏笑城」的時候,當真是毫髮無傷,一個越人都看不到。

    這射雁搏笑城隸屬於海陽縣,源於長得非常醜的賈大夫射野雞搏妻子一笑的典故。

    此時崇明島連影子都不曾有,要一直到唐代才會有崇明島的第一縷沙州,後世的南通此時的射雁搏笑城也便是長江北岸最接近大海的地方。

    此時這裡已經是千帆百舸的景象。

    因為邗溝的存在,按說墨家的陸軍主力都該集中在廣陵附近,但水師主力卻集中在海陽江口附近,這讓越人很緊張。

    很明顯,墨家這是打算海戰擊敗越國水師之後,利用水師優勢,直撲越國的根基吳和會稽,所以這一場水戰也就成為了似乎關乎到越國生死存亡的一戰。

    這一戰墨家的水師可謂是傾巢而出,除了留下了保證對齊優勢的水軍之外,所有的習流舟師全部集中到了海陽。

    這是墨家佔據泗上三十餘年後的家底,余皇號那樣的大型改良樓船十七艘,各種小型的帆槳戰艦一百三十餘艘,其餘更小的縱火船、捕俘船等更多。

    越國則有大型樓船六艘,剩餘的都是小船,單從紙面和數字上看,墨家的優勢極大。

    主動權也掌握在墨家手中,因為越國沒有佈滿重銅炮的港口,所以越國沒辦法縮在港口內避而不佔。

    實際上那種佈滿重銅炮或者重鐵炮的港口,也是越國此時的財力無法支撐的。

    內部吳人貴族的殘餘勢力日大,從上一任越王就留下的「政變為君」的傳統,被墨家吸了這麼多年血之後殘破脆弱的經濟,都使得越國只能保持一支似乎可以自保的水軍,陸軍力量實在是拿不出檯面。

    越國無法避戰,只能拚死一搏。

    之前的幾次小交火,墨家也都獲勝。

    墨家的舟師習流的師傅很多,很雜。

    底子是當年墨子手底下的精銳備城門之士,等到長矛和火槍手成為陸軍制式軍制之後,這些劍盾兵基本上都去了習流舟師,接舷肉搏戰這些人很擅長。

    之後又融合了越國的水軍、楚國的舟師、索盧參西行歸來的希臘水戰法等等,再配合上火炮的使用,使得墨家的水軍走了一條和吳越楚都不同的路。

    只不過因為內河和近海交戰的緣故,帆槳戰艦和樓船就是基於物質基礎的自然情況的標配。

    庶歸田抵達海陽之後,很快就被叫到了指揮部中。

    此番水戰的主帥是個越地出身的墨者,名義上也曾做過庶歸田的先生,庶歸田這幾年名聲日盛,自然認識。

    坐下之後,主帥便道:「這一次徵召你卻不能讓你作戰,你沒什麼怨言吧?」

    庶歸田趕忙道:「我能有什麼怨言?水戰我還真不會,真要讓我指揮一艘船,我還怕導致船毀人亡。有時候權力固然讓人喜歡,卻也可能會害死自己。我雖喜歡搏命,但我知道自己擅長什麼,可不會為了功名做自己不擅長的事。」

    元帥聞言,笑道:「有點楊朱學派的味道。不過你既然披上了軍裝,上面也已經下達了徵召的命令,那就還是要聽從指揮的。當然,也不能瞎指揮,物盡其用方可利天下嘛。子墨子言,就想築城一樣,你善於擔土就去擔土,善於夯土就去夯土,這是為帥之道,這點道理我這個元帥還是知道的。」

    如今墨家軍中元帥不多,這人當年也是對齊水戰中搏出名聲的人,悍不畏死的時候庶歸田還是個學生,還在丈量土地呢。在這種人面前,自是收斂了許多。

    本身只要收到徵召,就要服從命令,當然可以不服從,只要不被抓到就行,但只要來了就得服從。

    庶歸田急忙問道:「不知道有什麼任務?」

    元帥拿出一張地圖,指著會稽之東海上的一座島嶼道:「你知道此地吧?」

    庶歸田這幾年惡補了許多知識,製圖繪圖的水平日增,這種圖一看便知。

    「這是甬東。當年勾踐滅吳之後,準備讓夫差遷徙到甬東,分給他百戶,讓他做臣。夫差拒絕,於是上吊死了的地方。」

    甬東,也便是後世的舟山。

    元帥道:「正是甬東。那裡正對著會稽,也有一些越人在那,人數不多。主要是呢……你也知道,一旦開戰,必有走私之人運送各種緊俏貨物入會稽,禁絕極難。」

    「二則就是控制這裡,建一座堡壘,駐軍若干,時不時地威脅一下會稽城。」

    「你的任務,不是打仗。主要就是選擇建堡壘的點,調劑一下南來北往的船隻運送物資,這一次調撥的船都是商會的,你在裡面能壓服那些船長。陸軍的事你不用管。」

    「然後就是注意一下風雲變換,可能陸軍的人會找機會上岸襲擾,也或許會有越國僅存的船隻阻攔,你就是定下時間,處理一下小規模的交戰。」

    「帆槳戰艦多用槳手,補給消耗太大,不能常駐,所以這一次調派的船隻都是帆船。還有兩艘配了火炮的帆船,沒有槳手,在外海海上你經驗豐富,也算是跟著你學一學。」

    庶歸田盯著圖上甬東的位置,明白自己這一次又是一個「參謀」的位置,大約也就是協調一下那個商船帆船,定出航行補給之類的事,再加上甬東基本上是個荒島,他在荒島上的經驗豐富,所以才叫他去。

    只是他覺得略微有些奇怪,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如果說墨家真的真被以誅不義的名義徹底搞掉越王,其實只要長江口水戰獲勝,那就等同於越國亡國了。

    會稽城他也去過,吳城他也去過,根本守不住解懸軍的攻擊。

    若是長江口一戰墨家失敗,那麼在甬東這點兵力也難有作為,越人奪取了制海權之後可以迅速搞掉甬東,沒有支援和後勤,那裡就是片死地。

    隨後他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墨家痛斥越國不義,將要誅不義,但是長江口水戰結束後,未必會滅亡越國……否則的話,在甬東駐軍騷擾就毫無必要。

    長江口一戰獲勝,水師封鎖長江,陸軍過江,越國根本守不住,何必如此麻煩?

    若是不是為了滅越,那是為了什麼?總歸不能花費巨大開啟動員,就是為了練兵吧?

    不過他也知道軍中的規矩,也便沒有多問,接下了命令之後,便被送去了另外的營寨之中。

    他不是軍事主官,也不是政治主官,這種重新徵召的人也就是做個高級的參謀,該他負責的事會告訴他,他有否決權資格的事也不會落下。

    待庶歸田走後,舟師元帥便與身邊人道:「廣派斥候,密切關注楚人的動靜。」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2
第一百六十九章 滅楚之略

    彭城。

    一場保密級別極高的會議正在召開。

    興奮而又鄭重的話語在屋內迴蕩。

    「如果楚王能夠憑藉十餘個大家族、幾十個封君,千名下士以上的貴族統治五千里的土地和人民;那麼我們墨家當然可以憑藉數萬墨者管轄這五千里的土地和人民。」

    「此番事,乃利天下之大業中最重要的一步。諸位同志,不忘初心,繼承子墨子和子禽子遺志。」

    「這一次,我們不只是在和楚國開戰,而是在和整個舊制度舊天下開戰。當我們的士兵真正佔據了楚國都城的時候,舊制度的統治者便會團結起來。」

    「秦國的嬴氏、三晉的侯爵、齊國的田氏,都會搬出已經許久沒用過的周天子,聯合起來想要絞殺我們。」

    「但勝利終究屬於我們。只要我們佔據了楚地、擊敗一次這些敵人的聯合反撲,那麼距離天下大利就只剩下最後一點距離。到時候就像是一根朽木,一推就倒!」

    適揮舞著手臂,做了開戰的演說,也宣告了這一次進攻越國不過是個幌子。

    越國的水軍是個威脅,佔領越國維繫統治又需要分派兵力,所以趁著這一次秦晉交戰、楚國內亂的機會,墨家以越王不義為理由,誘使天下諸侯相信墨家要吞併越國。

    然而實際上,墨家只是準備搞掉越國的水軍,控制長江斷掉後顧之憂:沒有水軍的越國,對淮泗地區不會有任何的威脅,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墨家擊敗楚國再回來收拾他們。

    一旦越國水軍被擊敗,墨家會立刻向楚國宣戰。

    理由是……一個諸侯都不可能信、一聽就是編造的、但民眾卻會非常相信的一個消費死人的理由。

    改革變法的熊疑死了,或者說終於被適給熬死了,等來了這個機會。

    當然,熊疑不是正常死亡,而是和他父親一樣,「被盜殺」,說白了就是一場政治謀殺。

    大量和墨家走私軍火的封君們擁立了王子良夫,反對繼承了楚王改革志願的王子臧繼位,楚國繼承權內戰爆發。

    說是繼承權內戰,實際上也就是一場宮廷政變,楚王的屍體還沒發喪呢,貴族們就攻入宮中搞死了王子臧,祭祀了宗廟聲稱祖宗之法不可變,推選了王子良夫為王。

    適準備用的理由,便是二十餘年前自己出使楚國的時候與那一任楚王的密室相談。編造說那一任楚王言,如果楚國出現了反動變革,那麼請墨家出面解決掉這些叛亂,使民眾得利。

    這個理由過於扯淡,只要是長腦子的貴族就沒有信的。

    然而這個理由也根本不是讓貴族相信的,這些東西的受眾不是貴族,而是楚國的民眾。

    這不是宣戰理由,而是一個宣傳手段。

    甚至於已經起草好的檄文,以及統治楚國之後的各種有利於民的變法條例,也全都是用最簡單的、易於理解的、楚國民眾所熟知的方言寫的。

    宣傳必須要搞清楚受眾對象,對著民眾來陽春白雪鼓樂齊鳴乃至於引經據典,那無疑是愚蠢的。

    不信的人可以選擇無數種理由不信,而宣傳的目的只是讓能夠相信的人相信。

    這一次進攻越國,也只是為了掩護對楚一戰。

    如今精銳之師集結淮水,似乎是要滅掉越國。

    實際上,一旦長江口水戰墨家獲勝,集結在淮河的精銳陸軍不會過江滅越,因為滅越之後需要大量的幹部和駐軍才能維持有效統治,不如先不滅。

    精銳會沿著長江,利用水軍優勢運送後勤補給,攻佔越國的昭關,也就是傳說中伍子胥過關白頭之地,然後繼續沿江推進,攻佔松陽。

    松陽,或者此時叫樅陽,是一處重要城邑,再往西就是楚國領土,後世的安慶。

    而且樅陽之南,就是銅陵,是墨家在越國勢力最大的地方,那裡的大量礦工可以迅速組織防禦,楔入江南,和樅陽互為犄角。

    待攻佔了樅陽,到時候保持和越國的戰爭狀態,宣佈攻楚。

    留守泗上的軍團沿著淮河攻佔下蔡、壽春、南下合肥。

    主力軍團繼續沿著長江推進到此時的彭澤,也就是鄱陽湖,在那裡擊潰楚國東線的水軍主力,作出要威脅鄂邑以及後世的武漢地區,作出要沿著大別山以南沿江一線攻取荊州直破楚都的態勢。

    引誘楚國的申息之師南下,引誘楚國的荊襄主力集結於鄂地,貌似要打一場武漢會戰。

    實則派遣精銳,直撲義陽三關,經桐柏山天險進入楚國被調動後空虛的襄陽地區。

    南鄭軍團沿江支援,與襄陽城中的大量墨者合力,配合奇襲奪取主力被調動到鄂地的襄陽也就是鄢郢。

    南海方面,利用已經修繕的五嶺商路,攻取臨武、九嶷,獲取湘江上游,形成地勢優勢。

    四面出擊,利用大別山、桐柏山、淮河、汗水、湘江、長江將整個楚國分割。

    其中楚國王師、申息、鄂縣等兵團被分割在武漢、雲夢一代。

    陳蔡、南陽、魯陽、許等兵團,被分割在中原。

    使楚國首尾不能相顧。

    一旦攻佔了襄陽,則築城做好防禦的準備,伺機而動,連接漢中以為援。

    到時候勾連在雲夢大澤中的孟勝,斷武漢地區楚軍的後路。

    如果楚軍後撤,則鄂地的泗上軍團緊跟不放,追擊壓迫以殲滅。

    如果不退想要築壘拖延時間,則這邊也選擇拖延時間,攻取申息之地,派出幹部立刻土改,穩定局面,以築壘對築壘,襄陽之軍直撲楚都,瓦解楚國統治。

    南海軍團沿湘江順流而下,攻取長沙等縣,與江北遙相呼應。

    至於南陽、方城、魯陽、許、陳蔡等地的楚軍,他們只有兩條路可以選。

    要麼選擇死磕襄陽,墨家死守襄陽,只要撐到武漢會戰結束,楚國就算是徹底完了。

    同樣如果他們死磕襄陽,泗上會進行總動員,沿淮水向北,各個擊破,攻佔陳蔡等地,迫使楚國封君不得不放棄攻取襄陽退守他們的封地。

    如果他們不死磕襄陽,而是選擇集結兵力於中原,配合魏韓趙齊,來一場「圍魏救趙」,攻取泗上換取泗上退兵,那也有預案。

    適和墨家的高層都會留在泗上,進行全面的總動員,讓魏韓楚齊看看有效基層統治之下的總動員和內線作戰有多麼可怕。

    如果他們拖延時間,等待各國一同出兵,那麼墨家也會選擇拖延時間,只要將大別山桐柏山和漢江分割的楚國南部軍團殲滅,大勢便定。

    如果他們不拖延時間,而是迫不及待地就準備進攻,則按照預定的計畫,先斷其一指各個擊破,使得他們無法集結。

    如果實在意外,出現了各國的反應速度遠超分封建制時代的極限,真的組織起來一支前所未有的大軍,那麼就按照之前參謀部的計畫。

    放棄宋國,北線利用濟水菏澤等地的築壘區防守,中線後退,集結兵力,誘敵深入,一但機會來臨深入已深,則在左翼也就是南翼擊潰聯軍右翼,包餃子以迫使聯軍後撤。

    如果他們面對右翼被偷、左翼無法攻破菏澤濟水防線、中軍深入太深的情況還不退軍,那就可以選擇在內線決戰,打一場凹月口袋陣中的殲滅戰,毀掉魏楚韓齊最後的野戰主力。

    只不過這樣一來,魏韓楚齊就都完了,一點掙扎的機會都沒有了,到時候中原戰場的戰略進攻權就在墨家手中。

    到時候先北上破齊,兵臨黃河、太行,是蠶食還是鯨吞那就都無所謂了。

    整個華北平原的精華地都在墨家手中,開發最好的淮泗地區不失,江南楚地歸屬於墨家不過三年就可以通過土改拉出來一支大軍。

    墨家這些年為了這個大戰略,培養和儲備了足夠數量的通曉各地楚語的幹部,早在十餘年前就已經開始準備,不但要滅楚,還要佔著不走形成有效的統治。

    這個計畫看似繁瑣,實則簡單,就算哪一個環節出了意外,只要不是全敗無勝,楚國就基本沒有可能存在了。

    楚國新亂,如果楚國選擇在武漢會戰,泗上的軍團不可能失敗,戰鬥力的差距不是計謀手段可以彌補的。

    如果楚王選擇逃亡,放棄武漢會戰,那實際上也就是死路一條了。放棄武漢,等同於放棄荊襄,學當年柏舉之戰一樣南逃,也就再也沒有復國的機會了。

    墨家不是吳國,不是為了復仇,而是為瞭解民之懸形成有效的統治,楚王放棄的越多越快,墨家實力增長的就越快,他敢逃墨家就敢佔。

    申息之師也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南下武漢和荊襄軍團會和,準備武漢會戰;要麼北上和南陽陳蔡等師會和,再圖他謀。

    如果申公真的腦子不好使,選擇了指揮申之師救援合肥、下蔡、壽春,那正好免去了許多麻煩,各個擊破先吃掉申之師,淮北到鄂地楚國就一丁點兵力都沒有了,那今後可真是暢通無阻。

    精銳奇兵奪三關取襄陽,只是為了關門打狗將楚國分割,不是不如此便不可勝的手段,只屬於如此可勝的簡單一些的手段,所以奇計可行則行,不可行則沿江推過去。

    同樣,中原地區,魏國被墨家和秦國東西輪著放血,其實已經沒有一支能戰的野戰軍團在東部了,韓國還有些實力,但也得和楚國殘餘力量配合才行。

    齊國自己可不敢深入泗上,孤軍深入必死無疑,齊國只能等待各國準備好了才行,而各國準備好的時候,可能郢都都已經進行動員大會開始徵兵了。

    對這個計畫而言,最關鍵的是第一步,毀掉越國的水軍,使得越國形同虛設,斷絕後顧之憂,取得制江權。

    當然,如果此戰不勝,那就退回來選擇避開水戰過江陸戰的方式先滅越國,緩緩圖之。

    只要此戰勝了,那麼就可以傾盡全力實行所有的計畫。這些計畫不是靠謀略智計就能解決的,而且墨家可以承受數次失誤,而楚國只要有一次沒有「令人驚嘆地以少勝多」就完了。換而言之,楚國要至少創造三次屬於後世史書上三千年留名的奇蹟,才有可能保住不滅。

    楚國需要完成的三個奇蹟,包括:內亂剛息軍心不穩的最多四萬野戰軍團在武漢地區擊敗至少六萬的泗上精銳而且還得是殲滅戰而不是擊潰戰;南陽方城掐指一算算到了墨家的意圖放棄放棄封地且在一個月內集結完畢反攻襄陽;一顆流星落入彭城導致墨家所有高級幹部死光。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3
第一百七十章 悲觀絕望

    泗上重工而求售賣之利的商業政策,也使得這一次滅楚之戰的後勤簡單許多。

    略作動員,就能搞出來足夠的能夠沿江運送物質後勤補給的貨船,付出的代價也不過是一些海外地區專營權的股份,商人們很清楚這其中的價值,因為之前已經體現出來了。

    適作為留守泗上的總指揮,其實壓力也不大。

    幾乎所有的精銳騎兵都留在了泗上,並不參與滅楚之戰,泗上如果在內線作戰經過動員也可以拉出一支大軍,糧食積累了三十年,怎麼也用不完。

    如今集結在廣陵地區的陸軍有六萬,都是精銳的主力;水師算上那些槳手和徵調的水手,也有將近兩萬,再加上動員的後勤力量,泗上仍舊還有餘力。

    留守泗上地區的一線部隊,經過攻越的短期動員和重新編練,有精銳的騎兵八千餘,步卒兩萬,一旦各國經宋攻泗上、或者真的逼急眼了,也可以動用宋國的四個師,再加上如果進行進行廣泛動員,防守泗上綽綽有餘。

    楚地並不適合重騎發揮,滅楚的騎兵不多,主要還是以輕騎為主。

    泗上留下了精銳騎兵,也是做好了主動進攻的準備的,一旦真要是各國準備聯合干涉,肯定是要找機會在各國合兵之前跳到外線先干一票的。

    陸戰適並不擔心,唯一擔心的也就是如今即將開打的長江口水戰。

    紙面力量,墨家舟師比越國要強得多,但其實墨家的舟師並沒有多少實戰經驗,也就是十多年前和齊國打仗的時候,和越國一起搞了齊國一次,算是積累了一些經驗。

    紙上得來終覺淺,臨場發揮能不能擊敗善於行船的越人,終究難說。

    陸戰以少勝多的戰役古往今來不算太多,可水戰以少勝多的戰例相對比例而言要高不少。

    雖說水戰勝負絲毫不影響越國的滅亡,但這一次的目的卻又恰恰不是滅越而只是摧毀越國的水軍,取得制水權。

    這便有些麻煩。

    …………

    長江以南,越國。

    越國這二十年來混的很慘。

    泗上霸權丟失,墨家填補了空位卡死了齊國南下,又坑了魏國,殖民了南海七閩地,越國被包在中間,孤立無援。

    吳人貴族遺族蠢蠢欲動,戰略收縮遷回會稽,經濟被傾銷掠奪,淪為了泗上的產糧地,原本就弱於中原諸侯的手工業太過靠近泗上且有水運之便更是雪上加霜。

    墨越之戰,貴族政變,墨家送越王歸位,一場內亂把勾踐時代的底子和精氣神全都弄沒了。

    可即便這樣,相較於原本歷史上越國的遭遇,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原本歷史上這幾年,越國可是著實出了幾件經典的貴族宮廷式的陰謀政變。

    原本歷史上,越王擔心弒父的傳統,弟弟為了獲得第一順位繼承權搞死了越王三個兒子,又準備搞死太子,做兒子的索性也有學有樣弒父殺叔先下手為強;屁股還沒坐穩,貴族政變殺死太子,吳國貴族立太子之子為王;繼位一年,越國貴族反殺吳國貴族,趕走太子之子,立越王庶子;數年後貴族再度政變殺王立新,王族反殺失敗……

    所以越國相較於歷史上動盪的政變內亂十餘年的確算是因禍得福了。

    被破的戰略收縮,壓制了有復仇心思的吳國貴族遺族;泗上大敗使得一堆野心家按耐不住早早地跳了出來,卻不想墨家立足不穩需要扶植越國來了場貸款放人加干涉反殺;太子跳出來的太早做了一眾兒子們的反面教材使得一眾兒子略微收斂……

    於是還能湊出來一支可以對抗一下墨家南下的艦隊。

    越王翳已經老了,兒子們正準備弒父政變殺兄屠弟的時候,墨家南下,使得越國貴族和王族們空前團結:如果是齊楚來攻,說不準還可以援借外力以政變,可墨家卻是反貴族要在制度上毀了貴族的根基,這使得越國的王族貴族們前所未有地團結起來。

    可即便這樣,越王翳對於這一次墨家誅不義之戰依舊是憂心忡忡。

    大夫胥蠋被選為這一次統領水軍的主將,也算是越國一等一的水戰貴族了,然而他對於這一戰也並沒有什麼信心。

    「王上,其實這一戰水軍勝負已然無關緊要。水軍勝了,大江千里,墨家陸卒從哪都能渡江。只要渡江,我軍必敗。」

    「以過往觀之,泗上之陸軍不可戰勝。」

    當年一戰,墨家徹底把越國打出了陰影,君子軍死傷慘重,車戰過時,勇猛的貴族劍客敗在了列陣的火槍手和長矛手之下,弓手被馬鐙騎兵屠戮破陣。

    如今這幾年墨家可是和魏國打過、和齊國打過,越國自己的陸戰水平什麼樣越王翳心裡最清楚了。

    勾踐時代,勇猛的劍客配上年輕貴族組織成君子軍,可以號稱「霸王」,諸國服氣。

    短短不到百年,這一套軍制已經完全落後於泗上的軍制,中原地區原本的組織術水平配合上新的軍制,越國陸戰其實已經一家中原諸侯都打不過了。

    越國曾能稱霸的原因,不過是因為落後。中原地區發展的太早,國野之別的國人公民社會過早解體忙於內鬥,才使得越國短暫地強勢了一陣,但一旦不能豪取天下其先天不足的弱點就會展現無餘。

    越國所能依賴的水軍本是一項優勢,奈何墨家錢多工商業發達,越國造一艘樓船泗上就造兩艘三艘;越國的樓船上窮嗖嗖地裝上大弩,泗上便在樓船上裝上數量幾倍的銅炮;越人天生會游水撐船,泗上就強制服役訓練槳手;越國徵召會撐船的漁夫,泗上便用錢養一支常備槳手。

    況於就算水戰獲勝,又能如何?大江雖險,可是步卒想要過江也不是過不去,再不濟調動兵力至七閩地,北上破越。

    消極避戰,保留水軍實力等待天下有變,那也不可能。墨家的水軍有炮,越國缺乏一個可以保護自己戰艦的炮台港口,無處可躲。

    越王翳長嘆一聲道:「唯有一戰,別無他法。」

    「南遷躲避,可七閩南海俱是墨家所有,南遷已不可能。楚國內亂,縱然有心援我卻也無力;晉秦戰於西河,齊人如何敢孤軍干涉直取泗上?」

    「可墨家給我的條件是什麼?放棄一切封地,放棄一切對封地之民的權力。或者為庶民,或者……用船將我們送到七閩之南的大島上,以為新越。」

    「可沒有封民,只有封地,便有新越又有何用?」

    這是墨家給出的最優惠的條件:只要越王投降,就可以作為公民生活,甚至可以因不戰利民之功,每年發點錢;要麼就將越國的王族、貴族統統送到台灣,重新體驗一下當年祖先披荊斬棘已有尺寸之地的感覺,但是民眾一個不給。

    只給地,不給人。

    如果不接受,那麼就說明貴族們還想要維持剝削封地農夫的權力,那不是純粹的貴族,想當純粹的貴族必須和經濟基礎剝離開,對此墨家是支持的,也不能說因為是貴族就要迫害嘛——如果世上有純粹的貴族精神,並且這種精神是永恆不變的最高道德,那麼就該和剝削食利分開,保留貴族的身份,取締貴族的封建權利和人身依附,送去島上一人發個農具發幾斤種子繼續當純粹的貴族,以延續貴族精神。

    並且時常組織人參觀,如果剝離了經濟基礎而貴族精神還存在,在荒蕪之地開墾狩獵還能保持貴族道德,那麼墨家就承認自己之前的言論有錯。

    其實這等同於斷絕了越國貴族們媾和的心思。

    墨家則是因為文化更為先進,有自己的人才培養體系和一整套新法理和新統治方法,墨家覺得這些殘餘的貴族已經是廢物了,要之無用,也不需要他們參與新政權的建設,自然不留餘地。

    三十年前可能要求著貴族出仕,否則偌大的地方無法控制,而現在內部培養的文化人口排著隊等著當官,貴族們毫無價值,又佔著土地,留之何用?再說已經徹底和舊世界翻臉了,善待貴族學什麼三恪之禮,舊天下的貴族們也不會拿墨家當自己人,便也就無需遮掩。

    流放到台灣,當然不會死,甚至還有土地,可問題是沒有人的土地,貴族要來何用?剝削的永遠是人的勞動,因為財富是勞動產生的,而不是土地。墨家就是要扒貴族的皮,斷他們的根。

    再說越國的識字人口基本都是大貴族,這些人是當地文化的傳承者,潛在的分裂分子,肯定要想辦法弄沒的,不然如何同義?

    既是已經逼到了這個份上,這一戰已經是想投降都不行了。

    越王翳便問胥蠋道:「勝算幾何?」

    大夫胥蠋搖頭道:「若論水戰,勝算三成。若論國戰,幾無勝算。此時風向難定,南北風多變,欲少勝多,唯有火攻,卻因風向不可行。」

    「水戰相搏,墨家樓船卒射手又多,肉搏之兵多是以前墨翟教授的備城門士所授,劍術也高。」

    「論及士氣,縱然士與大夫食君之祿為封地拚死一戰,奈何卒難用命。」

    「未慮勝,先慮負。墨家水軍若負,依舊可以從別處過江而滅越,無非晚一些時日;我軍水戰若負,則今歲臘月難祭宗廟矣。」

    越王翳點頭同意這種絕望悲觀的看法,問道:「你莫非也支持眾大夫所言若敗則亡楚之言?」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3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列陣

    對於這一戰,越國王族貴族們悲觀失望者極多,都在想辦法為自己謀一條後路。

    很多人想的就是讓艦隊在前面拖延下時間,趕緊投降楚國,趁著現在道路還通,放棄在越國的一切,攜帶金銀珠玉逃亡楚國。

    大家都是貴族,總歸還有一樣的敵人,楚國應該會接納,而且還給了楚國一個佔據越國的法理。

    可越王翳並不想逃。

    他這一輩子從野心勃勃淪落到守冢之犬勉力維持,一切都是因為墨家在泗上崛起。

    越國從勾踐時代北上稱霸的夢想雖然早就破滅、雖然早就實力不濟、雖然早就是打腫臉充胖子,可終究是在他的手上表露出來的。

    他恨,所以他想一戰殉國,無非是死。

    當年夫差被俘,勾踐給過夫差機會,還可以給他百戶之民,可夫差仍舊上吊自殺了。

    自己縱然沒有先王勾踐之勇之謀,可他也不想去楚國做個臣子。

    面對著這種失敗絕望的情緒,越王翳只是揮手道:「盡力而為吧。」

    胥蠋告退,越王翳擦拭著自己的銅劍,嘆息一聲。

    …………

    五月初五。

    長江口。

    微東南風,水卻向東。

    萬里無雲,江面無霧,一大早便鼓聲咚咚,沿江呼喝。

    墨家是攻方,越國是守方。

    墨家的水師將船隊布成了一個右寡而左倍的陣型。

    十七艘大型樓船中的四艘部署在了右翼,也就是江水上游的方向。

    右翼的四艘大樓船不是成平面一線的配置,而是縱隊成型,用以掩護右翼。

    各色小船游弋在四艘樓船的後面。

    中軍有樓船八艘,一線鋪開,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後,其餘小的帆槳船跟在後面。

    左翼是剩餘的五艘樓船,前面三艘,後面兩艘壓陣。

    佈陣談不上知己知彼,最多算是揚長避短。

    這是一個明顯的借風而棄水的陣型,作為主攻一方,很難在越國水師的前面搶到水文上游,因為墨家的樓船更大一些,行動略微緩慢。

    所以放棄了水文上游,而爭取上風向。

    其目的也是中軍對抗,以左翼擊潰越國舟師的右翼,依靠左翼的樓船搶佔上風向,切入到越軍中軍,形成包抄。

    大船在前,一個是為了接戰之前可以發揮一下火炮的優勢。

    另一個就是因為樓船過大且有撞角,而且居高臨下,所以越國要麼派樓船對抗,要麼只能派出小的帆槳船避開樓船的衝撞,從一字排列的樓船的縫隙中切入到後面。

    以樓船作為天然的分割物。

    因而佈陣便是大船在前,小船在後,以大船為中心,有點類似於車戰之陣中徒卒在後的佈置:一旦越船穿插進來,墨家的小船就要圍繞著大船展開戰鬥。

    這種佈陣的意圖很明顯,但往往越明顯的意圖越容易達成,奇謀詭計那是戰略上用的,臨陣之時靠的還是陣型對抗和對稍縱即逝的戰機的把握。

    除了這些很明顯的意圖外,墨家這是準備全殲越國舟師的陣型,因為這種情況下越國肯定是要搶水文上游。

    越國必要防止有兵力優勢的墨家舟師在右翼搶佔上游,從而形成順江而下的局勢。

    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墨家舟師的左翼搶到了上風向,並且完成了對越國舟師的包圍,那麼越國舟師連想要戰敗潰逃的路都沒有。

    這也正是墨家的目的,這一戰不是為了此時滅越,而是為了徹底毀掉越國的水軍,從而徹底控制長江,為下一步攻楚做準備。

    江面南側。

    樓船上,大夫胥蠋側耳傾聽著遠處若隱若現的鼓聲,平展著雙臂,等待著自己的從士給自己穿戴好花了大價錢從泗上買來的鐵甲。

    這是水戰很有用的裝備,尤其是混戰的時候,往往能夠救命。當然,價格也很昂貴,據說貴族們買這一套甲的價錢,足夠泗上訓練兩個武騎士或者六個輕騎兵或者三十名持槍的方陣火槍手。

    「聽到了嗎?鼓聲很有章法。」

    身邊的從士精於水戰,靜下來傾聽之後道:「是的,很有章法。正在緩緩靠前,槳手們在保存體力。」

    「他們的吃食很好,有糖,有豬油,有魚。長久作戰,我們的槳手劃不過他們的。」

    胥蠋笑道:「你忘了,他們還有銅炮。臨江水戰,曾經弓弩最佳,現在看來並不是了。」

    從士問道:「君子以為,此戰我們會勝利嗎?」

    胥蠋搖搖頭,然後很堅定地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無非死爾。」

    穿戴整齊後,他和幾名貼身的從士登上了樓船頂部,這邊的鼓聲也開始敲擊。

    鼓聲敲擊是在指揮槳手的節奏,該快的時候快,該慢的時候慢。

    拿出昂貴的銅錯金外殼的望遠鏡,胥蠋看著遠處的墨家艦隊,觀察了好半天,喃喃道:「很有章法,不快不慢,一直在保持陣型。」

    水上作戰,很容易觀察到對面的陣型,這並不是什麼隱秘的事。

    對面墨家的舟師大艦在前,小船在後,密密麻麻,用一種不是太快的速度儘可能保持著陣型向前。

    胥蠋觀察了許久,指著遠處的墨家艦隊的左翼道:「我們唯一獲勝的希望,就只能是依靠他們的左翼犯錯了。」

    「這是唯一獲勝的可能,引誘他們的左翼脫離中軍,露出空隙,吃掉他們的左翼。」

    身邊的謀士道:「如果他們並不犯錯呢?」

    胥蠋沉默,沒有回答。

    如果對方不犯錯,自然一點機會都沒有,只有失敗一途。

    墨家擺出這種陣型的意圖很明顯,可即便這麼明顯,他也只有把希望寄託在對手犯錯這一個可能上。

    所謂名將,也不過是在戰場上抓住機會,以點破面,以多打少,可現在的情況是墨家三軍的兵力都不是他能夠輕易吃下的,再多的謀劃也就沒有了意義。

    唯有一種可能,在東側後方保留一支船隊,使己方右翼和墨家處在水文下游的左翼交戰詐敗,引誘墨家舟師的左翼脫離大隊,露出空隙,使得中軍無法支援。

    一旦露出空隙,將那部分伏留的船隊借助風向猛衝上去,自己帥軍從空隙穿插過去,擊潰墨家艦隊的左翼,從而露出空隙,從側後包抄,利用混戰亂戰的機會,摧毀墨家的小帆槳船,退離戰場。

    如果對面學烏龜鱉鰲,就是保持陣型不亂,也不追擊,也不求功,那自己便一點機會都沒有。

    他能夠調動的兵力並不多。

    墨家在右翼部署了四艘樓船,不是一線排開而是成縱列,明顯是在保護自己的側翼。

    但胥蠋不能不管墨家的右翼。

    如果不管,墨家的右翼既可以作為側翼防守,也可以轉為進攻陣型,搶佔了水文上游,順流而下,自己也必敗。

    所以還必須要分出兵力,依靠槳手和風力搶佔水文上游,也就是出現在墨家艦隊的右翼,威脅其右翼,不要讓他們迅速地轉為進攻陣型佔據上游,順江而下直插他的側後。

    中軍的話,兵力相差著實有些多,單單一個中軍的樓船數量就比越國現在艦隊中的樓船數量更多,中軍突擊是不可能的,只有拖住。

    左翼要盼著墨家犯錯,可也需要想辦法引誘他們犯錯,想辦法讓他們追擊,從而撕開左翼和中軍的縫隙,以至於可以包抄。

    其實這樣一來,即便獲勝,也必是慘勝。

    但有一樣好處,捨棄了水文上游的側翼,剩餘的艦隊可以順流逃走。

    如果能夠搞掉足夠多的墨家小帆槳船,那麼墨家短時間也也不會發起進攻,樓船需要小船的保護,按照經驗來說是這樣的。

    因為他在自己的左翼部署了兩艘樓船,和五分之一的剩餘船隻,用以快速地搶佔上游,從而和墨家的右翼纏鬥,不要讓他們搶佔上游包自己的側後。

    中軍部署的比較薄弱,但是厚度更大一下,是為了開戰之後纏住墨家舟師的中軍。

    一旦右翼誘敵成功,一旦墨家舟師的左翼開始追擊露出了缺口,那麼就可以讓中軍的後方兵力全力從缺口切入,先吃掉因為追擊凸出的墨家左翼。

    「擊鼓,進軍!」

    高聲喝令,號角悠揚,壯漢赤著上身,露出了身上的紋身,咚咚地敲著戰鼓。

    底艙內的槳手聽著號令,搖動著沉重的船槳,喊著號子。

    他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所以他們是最聽話的一群人,只需要聽從命令專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至於說外面的勝負如何,他們看不到,也不知道,這是水戰越國最大的優勢:陸戰中誘敵之策玩不好就容易被人趁機突破,水戰槳手看不到外面的戰況,這倒容易做到。

    樓船之後,大量的小帆槳船也在向前劃動,這些小船是戰艦,都是簡單的雙層。

    下面划槳,上面有一層隔板,負責肉搏的水軍就在隔板之上,一旦接近敵人就怒射幾發弓弩,靠近後互相砍殺。

    這種水戰的空間狹小,故而也就特別的殘酷,沒有退路,要麼死,要麼降,要麼獲勝。

    混戰之後,斷手、短腳這都是習以為常的事。

    落入水中雖然能夠苟活,但最終獲勝控制戰場的人才有資格處置那些落水逃亡的人。

    樓船之上,一群劍士身穿重甲,圍繞著胥蠋身邊。

    船艙上層,是弓手和火槍手,還有兩支大弩。

    這些弓手身穿皮甲,有些是祖傳的犀甲,腰間還攜帶著短劍或者短斧,這是精銳,多為君子。

    下面的甲板上則是一些矛手和弓手,還有負責勾住對方船隻的鉤拒和木梯。再往下才是只需要聽著命令搖動船槳的槳手。

    越人善行船,波濤翻覆,如履平地。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3
第一百七十二章 臨江水戰(上)

    墨家舟師的左翼,余皇號上。

    這艘原本隸屬於七閩南海的主力樓船如今作為艦隊的最左翼。

    頂層的銅炮已經裝填完畢,鼓聲咚咚,槳手們保存著體力,使得原本速度就慢的大樓船更加緩慢。

    余皇號的前面不遠處,有三條小船,這些船就像是圍繞在大魚身邊的小魚,主要是為了防止對面的縱火船。

    縱火船速度很快,船很小,對付這種大船最是合適,雖然十有八九會死在半途,但只要成功一次就賺了。

    所以要對付這種縱火船,大樓船前面必須要跟隨一些速度極快的小船。

    一旦發現情況不對,就要提前鉤住那些縱火船,或是給他們驅離,或是砍斷風帆,或是直接炸燬。

    然而越人並沒有使用縱火船,而是選擇了直撲過來,想要用貴族的充沛武德狹路相逢勇者勝。

    中校船長在樓船的最頂層,身邊有火槍手負責護衛。

    越國的船隻距離最近的只有百五十步的時候,在樓船前端的火炮開始射擊,波濤翻覆之下,射擊的準確度很低。

    但還是有兩艘越國的小船被擊中,而且後面的船隻不得不避讓開船頭,下意識地朝著兩側躲避。

    兩次射擊之後,越國的船隻已經靠的很近,鼓聲變得急促起來,一直緩緩前進的樓船開始加速,借助自己的巨大身板,朝著一艘越國小船撞過去。

    幾艘越國的小船靠近,相對於樓船而言極為低矮的船身使得越國的士卒難以對樓船頂部形成有效地威脅。

    火槍手屏著呼吸,等到越國的小船靠近到四五十步的時候,勾動了扳機。

    第二層甲板上的火槍手還在使用沉重的淘汰下來的重火繩槍,用支架固定,這樣的重火繩槍可以射的更遠。

    大部分的越國的小船繞開了余皇號,因為正面撞上即便不被撞角撞碎,也會被上面的鉤拒和梯子纏住,人數差距太大,又是仰攻,根本沒有勝算。

    越國唯一獲勝的機會,就是迎著火炮的射擊,突入到樓船的後面,和墨家舟師的小船對抗。

    如果能夠完全毀掉墨家左翼的小帆槳船,那麼依靠速度優勢,或許還有機會。

    火炮的數量和質量,都還不足以成為帆槳船水戰的主力。

    砰砰的響聲不斷傳來,真正殘酷的肉搏戰已經開始。

    墨家舟師的小船開始加速,圍繞著樓船形成了一個個小小的梅花陣,借助樓船上的火力掩護,和越國的小船展開了肉搏。

    側後方的一艘墨家的小帆槳船避讓不及,被一艘越國的小船黏住。

    船上的士兵高聲吶喊著,這邊用火槍射擊,對面則用弓箭還擊。

    轟隆一聲撞擊之後,兩艘小帆槳船勾在了一起,越國的軍官希望靠近肉搏,而知道已經無法避讓的墨家小船也選擇了迎上去肉搏。

    兩艘船接戰之初,雙方都已經有三十多人喪失了戰鬥力。

    十餘名墨家的習流軍士被越人的弓箭近距離射中,越人那邊也被火槍打死了七八人,還有被臨近之後的小麻繩炮近距離噴射了一次導致了大量的傷亡。

    不遠處的樓船已經無法使用火炮,距離太近,稍微一點顛簸就可能轟到自己人,而且泗上重視陸軍,最好的炮手都在陸軍之中,樓船的命中率不是很高。

    中校艦長此時其實有點懵,他並沒有真正打過這種大仗,雖然平時學到的東西不少,可真正打起來的時候還是有些迷糊的。

    更遠處的艦隊旗艦上的旗語是保持陣型戰鬥,按照紙上所學,這時候已經減慢船速,依靠樓船的火力和人數優勢,給周圍的友軍小船提供掩護;周圍的友軍小船要想辦法把越國的小船逼到樓船和己方小船之間。

    然而此時映入他眼中的現實,則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墨家舟師的小帆槳船也都是些新手,被在水中長大的越人一沖就有些亂了,雖然軍官腦子裡都知道搶佔位置把越國小船逼到樓船的射擊範圍之內,可越國的貴族也不傻。

    他們多年的水戰給了他們豐富的經驗,接戰之初的幾次火炮射擊讓他們找到了樓船的優勢和缺點。

    火力很猛,速度很慢,最好的辦法就是拚死沖後面的小帆槳船,接舷混戰。

    所以他們靈活地駕著小船,槳手們聽著鼓聲快速地劃動,卡住那些略微有些遲疑的墨家帆槳船,找到機會就貼上去。

    中校艦長只能先下達命令,讓火槍手射擊支援,穩住局面,看看再說。旗語既說讓他們保持陣型,那就按照預定的計畫,將樓船作為移動堡壘,掩護那些小船作戰。

    …………

    越國水軍那邊。

    胥蠋也是一臉憂色。

    不是懵,而是一種實力差距太大之下的憂慮。

    中軍已經在接戰了,而在接戰之前,墨家舟師的一次火炮射擊就毀掉了越國中軍的十餘條小船。

    悍不畏死衝擊過去的船都避開了墨家中軍的樓船,向後插,選擇那些小船交戰。

    看上去墨家那邊的陣內有些混亂,但是真正打起來越國並沒有太大的優勢,最多也就是毀掉了墨家的陣型優勢,可最終的肉搏越人並沒有佔到多少便宜。

    胥蠋可以看得出,墨家的舟師經驗不足,雖然是進攻的發起方,可實際上還是在打結陣自守消耗戰的戰術。

    三軍的配合很成問題,所以放棄了三軍的進攻配合,而是學起了王八烏龜,保持著陣型,一點點地向前挪。

    這對他而言就很難打。

    他想獲勝,需要墨家那邊犯錯,尤其是犯諸如不聽命令主動追擊脫離主力露出側翼之類的錯誤。

    墨家舟師有兵力優勢和火力優勢,這麼挪著不急不躁地打下去可以,可胥蠋這邊卻不能這麼打,他打不起。

    實際上他看出來墨家的右翼已經錯失了一次機會,越人左翼的船隊搶佔了水文上游之後,卻攻不下那四艘樓船,只能選擇和後面的小舟混戰。

    他在左翼部署的兵力並不太多,所以即便是這樣的混戰,墨家其實也是有優勢的。

    如果那四艘樓船放棄古板的陣型,選擇繞開混戰區域,全速搶佔上游,繞到他的側後,順流而下,靠火炮和撞角衝到他的中軍陣中,他現在已經要考慮撤退了。

    可是墨家右翼沒有抓住機會,那四艘樓船還在死板地配合小船圍殺那些越國的小帆槳船。

    可這只是給了胥蠋一個可以繼續戰鬥下去的機會,卻沒有給他獲勝的機會。

    一開始構想的計畫現在看來並不可能實現,墨家舟師的左翼也已經在和他的右翼混戰,那些巨大的樓船並沒有如他設想的那樣準備變陣,而是在學烏龜,放在那裡當移動的堡壘,掩護那些小船作戰。

    胥蠋所在的樓船已經被炮彈擊中了三次,好在這些破鐵丸子只能砸碎樓船的木頭,並沒有對樓船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還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

    對面的旗艦藏在中軍的後面,有小船掩護,作為旗艦竟然沒有主動進攻發揮優勢,而是縮在那裡一點點地將那些靠近的越人小船毀掉,以至於胥蠋想要直插中軍斬將奪旗都沒機會。

    胥蠋嘆了口氣,心道我若有此艦隊,只怕現在已經勝券在握。

    …………

    墨家舟師左翼,余皇號附近。

    一艘越國的帆槳船正在燃燒,許多槳手從裡面跑出來跳進了水中,或是抓著一塊木板,或是想辦法抓住一根落下的桅杆。

    不遠處還有一艘越國的小船,船上的越人貴族見證了剛才的可怕一幕。

    墨家舟師很笨,在划船的靈活性上並不如他們,現在正在燃燒的那條越國的小船就是趁著這個機會從側面貼了過去,用鉤拒拉住了對面墨家的船隻。

    然而剛剛勾住,墨家船上的那種短而粗笨、射程只有幾十米的小炮就開火了,大量的碎石鐵砂噴到了越國船上準備跳幫肉搏的水軍身上。

    緊接著墨家的船上有人投擲出了鐵雷,這完全是不講章法不要命的打法。

    這貴族聽說過墨家舟師上的肉搏水兵都是當年墨子手下的精銳備城門士訓練出來的,而在陸上的那些備城門士訓練出來的是泗上軍中的先登營擲彈兵,卻沒想到這兩個師出同源卻分水陸的兵種竟然用的差不多的手段。

    幾聲爆炸之後,墨家船上的水兵居然主動跳到了越國的船上,藉著混亂愣生生把許多越人擠到了水中,他們用短劍和小盾居然選擇了進攻。

    雖然之後有兩條越國的船抓住機會靠了過去,形成了三打一的局面,可墨家船上的那些人居然在這種混亂之下毀了越人的一艘船,還重傷了半艘。

    最終墨家的那艘船被俘獲,可問題是墨家的兵力本來就佔優勢,這麼拚命一換一的打法對越國而言是災難。

    那些人可能經驗不足,甚至可能按照陸上的近戰操典訓練的水兵,縱然有槳手可是划槳搶位的意識還不足,然而卻勇猛無比,並沒有被那些斷髮紋身呼喝不止的越人水手嚇住。

    剛才那場戰鬥中,旁邊還有一艘墨家的小船,看到隊友被圍之後,居然選擇了從後面支援,而不是迅速擂鼓讓槳手快速地搶佔內側。

    他想,他要是墨家那邊的人,剛才那種情況下,作為旁邊的那艘船就不應該搶過來想要支援,而是迅速切到內側,堵住退路之後兩側夾擊。

    可即便他們犯了這樣那樣的錯,越國這邊仍舊沒有控制局面,相反形成了混戰中將近一換一的損失。

    對於墨家的裝備、火器優勢、數量優勢以及肉搏訓練的水平而言,其實這是很丟人的,證明根本沒有控制好小船之間的互相合作,經驗不足,和他們在陸上的戰術水準比起來差了許多,很難形成多打一的局面,而往往被越國水軍利用經驗弄出了局部多打一的局面。

    可這對越國而言並沒有什麼用,數量上更佔優勢的墨家小帆槳船正從後面趕來,不斷地投入到戰鬥之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3
第一百七十三章 臨江水戰(中)

    更讓這名貴族絕望的,是那艘名為余皇的墨家樓船在經歷了開戰之初的短暫迷茫之後,似乎甦醒過來了。

    憑藉著巨大的身軀優勢和火力優勢,使得越國小船根本無法進行有效地進攻,因為它周邊百步之內的路幾乎被它封住了,而墨家的船卻可以借助那艘大樓船地掩護重組陣型。

    現在這艘大艦的身軀正在緩緩轉向,很明顯它明白過來自己應該幹什麼了,這是準備將船橫過來封鎖附近幾十條越國船隻的退路。

    巨大的樓船很有些高不可攀的感覺,樓船對抗樓船,小船根本無法撼動這樣的大物。

    幾艘小船嘗試著圍攻過一次,可是極高的甲板和船身,使得樓船上的墨家火槍手可以從容射擊。

    即便肉搏,大船上的人又豈是小船可比的?

    現在突入墨家左翼的越國船隻已經在和那些墨家小帆槳船混戰,一旦讓這艘樓船調轉方向形成壓制,這幾十艘船就徹底完了。

    這貴族心中懷著仇恨,因為他的許多家人親戚死在了當年的泗上霸權戰爭中,墨家也搶走了越國幾乎全部在江北土地,釋放了奴隸和民眾,許多貴族遷回到吳地會稽之後日漸貧困。

    他也是個勇武之人,眼見余皇號就要轉向成功,他的雙眼緊盯著船尾的舵。

    更遠一點的地方,三艘墨家的小船正和三艘越國的小船混戰肉搏,他沒有選擇去支援,而是高聲下令擊鼓,讓槳手們加速,繞到了那六艘交戰的小船附近後,借助他們的掩護迅速轉向,直插余皇號的船尾。

    那裡是船舵所在之處,毀了那裡,這艘船就難以轉向,或許還有機會毀掉一艘墨家的樓船。

    船尾也是樓船火力最弱的地方,他選的位置很好,藉著六條船的掩護避開了余皇號的火槍和火炮,利用小船速度更快的優勢溜到了船尾。

    不遠處有一艘墨家的小船也注意到了他,並且在他閃出混戰的六艘船而沒有去支援的時候好像就猜到了他的意圖,正在轉向朝這邊靠過來。

    「擂鼓!」

    貴族高聲吶喊,鼓聲頓時變得急促起來。

    甲板下面的槳手聞著這樣的鼓聲,也將全部的力氣使出,隨著鼓點呼喊著號子,快速地搖動著巨大的船槳。

    小船就像是離弦的箭一般,破開水面留下一道白色的浪痕,衝著余皇號的船舵而去。

    類似的鼓聲也在那艘墨家的小船上響起,差不多的鼓聲,一樣的含義,都是讓槳手將船的速度提到最快,以期在這艘越國的船隻撞上船尾之前截住。

    此時考驗的,便是雙方的槳手和對船隻的控制。

    鼓聲越來越快,越國貴族手持彎弓,朝著不遠處的那艘墨家船上射去,船上的弓手也和他的動作一樣。

    而對面墨家的船上,則還以火槍的硝煙和鉛彈。

    一些手中沒有弓弩的越人一隻手抓著船幫的木頭,一隻手提著自己的兵器,半蹲在船上,積蓄著力量,等待靠近之後的混戰。

    幾個穿著犀甲皮露出脖頸紋身的壯漢拿著幾口斧子,默默等待。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余皇號雖然發現了這個情況,但卻無可奈何,船尾是樓船的盲區,只能依靠那些小船保護。

    終究,越國的船在這一場關乎生死的龍舟大賽中獲勝,率先一部撞上了余皇號的船尾舵,一聲巨響和搖晃之後,那艘墨家的小船也撞到了越國的這艘小船上。

    半蹲在船上的水兵們伴著這聲撞擊,迅速起身。

    弓箭和火槍都被扔下,長矛攢刺,肉搏的劍盾水兵跳上對方的船,在狹小的難以結陣的空間內用自己所學的一切保證自己不被殺死的同時再殺死敵人。

    短劍、斧子、銅棍、短銃,扎進肉身或者紮在皮甲之上,濺出一團團血花。

    余皇號上,驚慌的穿著靛青染色貼身短衫的水兵湧向船尾,用火槍朝著下面攢射,幾名越人被立刻打倒落入水中。

    那幾名穿著犀牛甲的壯漢揮舞著斧子,砍向了船舵。

    …………

    越軍艦隊中,胥蠋握緊了拳頭。

    他沒想到越國水軍的失敗會這樣迅速,不到一個時辰的戰鬥,越軍的左翼已經完了,即便搶佔了水文上流,即便墨家右翼只是為了防禦,即便墨家的樓船沒有抓住機會,可越國水軍的左翼已經崩了。

    火器的出現改變了水戰,這不是沒有辦法應對的,但卻需要付出鮮血作為代價。

    墨家的舟師的確缺乏實戰,可他們的戰術卻是火藥時代的戰術,對於越國而言也一樣缺乏經驗,越國的經驗是對付楚國和吳國,而不是以火器為主的墨家。

    本想著可以牽制墨家舟師的右翼一段時間,想辦法在左翼找到機會突破,但墨家右翼的戰鬥已經基本結束了。

    以樓船作為移動堡壘,以小帆槳船圍繞樓船學烏龜死守的戰術,讓越國之前的種種經驗變得毫無意義。

    墨家依靠人數、火器、和船隻數量、規格的優勢,就靠著這種有些笨重的戰術,一點點地擠壓著越國水軍的空間,將越國最後的一點驕傲碾碎。

    激戰了這麼久,墨家的十七艘樓船一艘都沒被拿下、俘獲或者沉沒。

    反倒是越國這邊,一艘樓船悍勇無比地衝向了一艘墨家的樓船,而且還是抓住機會斜插過去的,過程中只被命中了四炮。

    按說這樣一來大有俘獲一艘的可能,卻不想剛剛鉤在一起,墨家船上槍炮齊發,緊接著投過來一堆的鐵雷。

    墨家的大樓船上有戰鬥水兵五百餘,而越國的樓船上只有戰鬥的水兵三百餘,一番混戰,不但是沒有拿下墨家的樓船,反倒是越國這邊先被砍死了一個大夫。

    胥蠋本來計畫依靠右翼詐敗引誘墨家的左翼脫離,可是真正打起來根本就不現實。

    以往依靠弓弩和短劍搏鬥,詐敗之下對方想要獲勝肯定要追擊。

    墨家這邊則是一直學烏龜,嘗試了一下詐敗,剛退走,那邊樓船上的火炮就是一頓猛轟,根本不追擊,而是繼續清繳那些混戰在一起的小船。

    胥蠋也算是越國精通水戰的第一人,可哪裡見過這樣戰法?

    離遠了就炮轟,離近了就用火槍打,那些小船就像是離不開母乳的娃娃一樣圍繞著那些大樓船,靠著樓船的掩護和四周的越國船隻肉搏混戰。

    現在胥蠋所能看到的最大的戰果,就是最東邊的一艘墨家的樓船的船舵被勇士毀了。

    至於其他……墨家舟師的主帥像是藏在海螺殼裡的螃蟹一樣,乘坐著最大的戰艦卻根本不沖在一線,只是在遠處不斷地擊鼓、升旗。

    幾次想要突破進去斬將,都被那些預留的預備隊打回來,墨家艦隊的數量比越國多出不少,又有什麼辦法?

    激戰到現在,勝利已經基本不可能了。

    墨家的右翼在清理了那些越國的小船之後,開始轉入反擊,用極為緩慢的速度逐漸搶佔了水文上游,已然是做好了包抄的準備。

    中軍混戰,墨家的主力也已經使得越國水軍的主力遭到了重創,根本不能形成有效的攻勢,就算毀掉了幾艘小船,剩下的墨家小帆槳船仍舊圍繞在樓船旁邊,體系不亂。

    胥蠋覺得這戰術……簡直就像是一個個背著堡壘城邑的大烏龜,速度很慢,但卻無法擊碎,一點點地碾壓過來,讓他無處可去。

    逃都沒有地方逃。

    港口沒有如同北岸那樣密佈著銅炮和鐵炮的炮台,躲進港口就是死路一條。

    這些大烏龜游的雖慢,可總有一刻會碾壓到自己的身上。

    樓船、帆槳船不是帆船,大量的槳手需要補給,需要休息,不能長久作戰,更不能見勢不妙就跑,離開了海岸的後勤,這些帆槳船哪裡都去不了。

    唯獨有點戰果的墨家左翼,那艘船舵被毀的樓船橫在那裡,可是周圍的小船依舊提供著保護,靠近的越國小船一艘艘被樓船上的火炮和火槍擊潰,就算是不能動了,依舊難以拿下。

    現在胥蠋手中的預備隊只剩下了一艘樓船,三十艘小船。

    墨家的右翼已經開始緩慢地佔據水文上游,從烏龜防禦陣轉為了進攻的陣型,四艘樓船橫在江面上,馬上就可以投入到對他中軍的包抄中。

    中軍也已經撐不住。己方的右翼打了半邊也沒有太大的戰果,反倒是對面已經開始換旗幟,其左翼的那些船隊已經開始向前衝擊準備包抄了。

    至於那艘被撞毀了船舵的樓船,墨家好像是根本就放棄了,反而讓其左翼的其餘樓船和小船開始向中心席捲,在搶佔上風向。

    自己的左翼和中軍都完了。

    失敗只是一個時間問題,胥蠋心中很清楚。

    所以他將目光投向了那艘被毀了船舵的墨家樓船。

    心想,這一戰肯定是敗了,可就算失敗,也得毀一艘墨家的樓船,給自己一個交代,給君王一個交代,總不至於說墨家舟師一艘大樓船沒毀,己方便即戰敗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3
第一百七十四章 臨江水戰(下)

    船尾舵被卡住的余皇號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於是在簡單的動員和墨者們開了一個小會之後,打出了「尾舵已壞,無需救援」的旗語。

    經過激戰,墨家的舟師已經轉入了反攻,左翼的大部分船隻已經開始向前劃動,準備包抄越國水師的全部主力。

    陣型一動,也給了胥蠋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說有些可笑的機會。

    打到現在,他終於有機會滅掉一艘墨家的主力樓船,並且可能是唯一一個滅掉墨家樓船的機會。

    然而墨家舟師一共有十七艘大樓船。

    胥蠋很清楚現在的敗局,墨家右翼已經擊潰了己方左翼,搶佔了水文上游,正在展開;中軍也已經開始反撲;左翼打出來一個一比一的交換比堪稱自墨家崛起泗上以來諸侯對墨的一等一的大勝,然而墨家的左翼船隻和兵力依舊佔優。

    現在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趁著墨家的左翼開始變陣搶佔上風向準備包抄的時候,在合圍之前找到空隙鑽出去。

    帶著剩餘的一艘樓船,三十餘條小船攻擊尾舵被毀的余皇號,不是為了求勝,只是為了忠君之事。

    因為他無處可跑。

    帆槳船不是帆船,需要休息,需要帆船數倍的補給,離開了城邑港口就活不下去。

    墨家的船上裝著銅炮,越國沒有部署炮台的港口,躲進港口瑟縮一團,就只能成為墨家舟師的活靶子。

    這也是為什麼他非要選擇決戰的原因……不決戰,等同於在港口等著墨家排好陣型用火炮轟擊,或者看著墨家的陸軍登陸,用陸炮居高猛轟。

    今日之敗,已經無可避免。

    在墨家左翼轉彎過來的船隊已經開始包抄的時候,他也下定了決心,指揮著身邊的作為預備隊的剩餘船隻,朝著尚未合攏的缺口衝了出去。

    余皇號上,表達了不要支援的旗語還在飄蕩,中校艦長下達了命令。

    「砍斷桅杆、將帆布全部扔下水!」

    「槳手棄槳,領取短矛,準備肉搏。」

    在隔斷樓梯處的傳令兵大聲回應著艦長的命令,一直在划槳的槳手紛紛領取了短矛。

    他們並不披甲,連最簡單的皮甲都沒有,因為他們工作的環境悶熱潮濕,根本沒有辦法穿衣服。

    在船上搏鬥,甲冑很重要,亂戰之中一套甲往往能救命。

    而槳手平日訓練的主要內容就是划船,對於格鬥並不精通,也就堪堪會用短劍,真需要他們搏鬥的時候已經是到了生死存亡之時。

    如果還有機會,其實槳手是要優先乘小船撤退的,因為水兵容易訓練而槳手訓練極難並且需要很專業的技巧。

    此時余皇號的周圍還有六艘己方的小船,正在和七八艘越國的小帆槳船搏鬥,遠處越國的旗艦以及三十多艘小船已經從缺口衝出朝著這邊撲來。

    砰砰的火炮聲不斷響起,余皇號上的炮手沉穩地裝填著火藥,利用距離上能打到別人別人打不到自己的優勢不斷射擊著。

    他們瞄準的不是越國的旗艦樓船,而是越國的那些小船,因為旗艦樓船吃了十幾枚鐵彈依舊沒事,而那些小船往往吃個三兩發就要沉沒。

    越來越近的敵艦,越來越近的鼓聲,越來越近的炮彈擊中小船的慘叫聲,這一切都讓船上的人緊張不安。

    火槍手們檢查著自己的裝填情況,格鬥水兵們一隻手抓著欄杆上的繩索,等待著肉搏之前的撞擊,炮手們竭盡全力將炮口轉向瞄準衝過來的敵艦。

    轟……

    一聲巨響,越國的旗艦樓船在避開了兩枚炮彈之後,用艦首狠狠地撞擊在了余皇號的側弦上。

    巨大的撞擊力直接將七八個在那裡等待的水兵碾碎,十餘個後面的槳手被撞死,還有一些人掉進了水中。

    砰砰……

    火槍手開始射擊,越國樓船上的弓手也開始還射。

    穿著皮甲的越國劍士跳起來,從相撞的地方想要衝到余皇號的甲板上,卻被伸出來的長矛刺中推下了水。

    圍過來的小船扔出了鉤索,善於攀登的越國水手想要攀上余皇號的底層甲板,手剛剛摸到了木欄杆,就被守在那裡的水兵用斧子砍掉了手。

    艦長站在最高處,身邊只有一些精銳的裝備了燧石槍的火槍手,借助高台射殺著越國的精銳劍士。

    越國的弓手也瞄準了在高處穿著毛呢軍裝的艦長,射出了羽箭。

    甲板上的血和斷手短肢已經堆積了不少,四處攀附上來的越國水手也終於跳上了最底層的甲板。

    在側弦的火槍手扔掉了火槍,拔除了短劍衝到混戰的人群之中,以及基本沒有了陣型,所能依靠的只是最後的搏殺技巧。

    一個披著鐵甲的越國貴族剛刺死了一名墨家水兵,自己的腦袋就被手持大斧的帆手砸了個粉碎。帆手砸死貴族的同時,自己的眼睛也被越國的弓手射中。正在攢射的越國弓手被樓船上扔下來的鐵雷炸死……

    船上宛如人間地獄,陸戰除非是被包圍之後壓縮了防禦圈的混戰,否則很難出現這麼慘烈的肉搏。

    越國主帥胥蠋披著重甲,在身邊從士的護衛下不斷砍殺,這樣狹小的空間和沒有陣型的戰鬥,貴族和身邊從士們的優勢很大,他們自小脫產訓練的價值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那些服從命令的槳手手持短矛儘可能地站在一起,但空間的狹小和他們不善於搏殺的弱勢,被越國劍士突入砍殺之後,終於有人受不了躍入了水中逃走。

    相對於胥蠋的勇武,余皇號的艦長便顯得有些文弱,他雖然也會格鬥,但肯定沒有那樣的個人勇武,而且他身上沒有甲,而是穿的毛呢軍裝。

    和自小脫產訓練的貴族不一樣,中校艦長這樣的學院派的軍官生他們也曾脫產訓練過,但訓練的內容是旗語、測距、看星星、看太陽、陣型等等,自然也學過短劍格鬥,但卻並不能和專業的水兵相比。

    他們這一批軍官生算是泗上被墨家佔據之後的新生代第一批,適上台之後他們便得到了重用,相對於陸軍,這一批習流軍校的學生升職都比較快,尤其是七年前墨家開始擴軍備戰之後,當初的士官紛紛被提拔為校官,彌補擴軍之後的幹部不足。

    他們經驗不多,甚至不少人都沒殺過人,戰術有時候也缺乏靈動有些刻板,可偏偏是這種刻板和缺乏靈動,使得這一場江口水戰墨家獲勝:兵力火力後勤都佔優的情況下,需要的不是靈動,而是刻板。

    墨家的舟師沒有太多的戰術天才,相對於經常廝殺的陸軍而言,也很難提拔出一些經驗豐富敢於抓住機會的人才。

    但整個體系的優勢之下,不需要太多的天才也一樣可以獲勝,只是這種勝利是大局上的,淪落到樓船肉搏上的時候,卻又有些不足。

    若是艦長此時能夠持劍殺出,以一敵三,斬殺數人,必將士氣大振。

    可他此時卻提起了筆,就在羽箭亂飛和慘叫不斷的環境下,寫了一段算是遺言的經驗。

    「大船慢,不若更大更慢,配更多的銅炮側射以為堡壘,小舟掩護。」

    寫完之後,塞進了一個瓶子中,塞緊木塞,遠遠地拋向了水面。

    然後他讓火槍手們自由射擊,自己抽出了短劍跳下了甲板,加入了廝殺,因為已經沒有指揮的必要了。

    剛跳下去,一支流矢羽箭射入了他的眼睛,忍著劇痛拔出了羽箭,用短劍刺向了一名露出了側翼的越人,自己也被隨後而來的幾名越人砍死。

    三十多艘小帆槳船外加一艘樓船,終於擊敗了船尾被卡住的余皇號。

    之前的戰鬥不算,只是從胥蠋開始發動決死衝擊的那一刻算起,余皇號用銅炮擊毀了五艘小船。

    甲板上墨家舟師的水兵和軍官三百多人戰死,可也換來了越人一百五十多人被火槍擊中、二百多人肉搏死亡的戰果。

    甲板上的血已經黏糊糊地可以濕鞋,除了一些跳水逃走的水兵和槳手,甲板上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墨家水兵。

    越人已經殺紅了眼,在船上受傷的墨家水手全部被刺死,或者把頭砍下來以作報復。

    幾名越人劍手下到了船艙內,想要看看是否還有躲藏在裡面的活人。

    他們看到了一個人,一個腿上受了傷的人,坐在一大堆木桶旁邊,面帶著微笑,手裡拿著一支短銃,身上穿著毛呢的軍裝。

    越人劍士痛恨這種穿著毛呢軍裝的敵人,因為他們多是墨者,往往頑抗到底,剛才的廝殺中甚至有這樣的人臨死之前抱著點燃的鐵雷衝進人群的情況。

    就在越人劍士準備沖上去撲殺這個受傷的墨者的時候,這墨家笑著念了兩句詩。

    「苟利天下,死生以之?」

    然後舉起了手中的短銃,對準了堆積在一起的桶,帶著笑容扣動了扳機。

    裡面沒有鉛彈,只有火藥。

    燧石在板簧的巨力擦動之下點燃了引藥,冒出的火焰也點燃了木桶旁邊散落的黑色粉末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54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攻楚

    伴著余皇號上最後一名活著的墨者點燃火藥殉船的爆炸聲,墨家和越國的江口水戰便結束了。

    這艘名字不吉利的樓船最終還是不吉利的結局,但想來墨家一定會再造一艘樓船命名為余皇。

    越大夫胥蠋竭盡全力,也不過消滅了一艘墨家的樓船,可為悍勇無雙,自墨家崛起於泗上,能夠在前期局部戰鬥中取得一比一的交換比,足以稱當世諸侯之名將。

    此一戰,越國水師全軍覆滅,主將胥蠋被炸死,樓船被俘兩艘,槳手被俘四千。

    墨家損失了一艘樓船,四十條小帆槳船,死傷了三千餘人。

    對墨家而言,水兵容易補充,槳手不易補充,墨家船隊的規模不取決於現在有多少船,不取決於有多少水手水兵,而取決於有多少槳手。

    被俘的四千多越國槳手,半數為奴隸,半數為窮困之民,非是窮困之民並不太可能成為槳手。

    又累又苦,基本上都是奴隸和最苦的農奴,偏偏這這又不是一個短期就能勝任的工作,只有長期的訓練才行,是以以奴隸居多。

    墨家的損失相對於墨家的底子微乎其微,又多了四千槳手,可謂大勝。

    經此一戰,宣告從鄱陽湖到長江入海口,已經沒有一支能夠和墨家舟師抗衡的水軍,墨家已經佔據了從鄱陽湖到九江的制水權。

    天下間唯一能夠和墨家舟師抗衡的,只剩下楚國舟師,但就其數量而言,未必強於越國。

    此戰之後,為了祭祀為利天下而戰死的士兵,墨家舉行了祭奠活動,將糯米包在葉中煮熟投入江水中,以祈求魚蝦不要吃掉那些陣亡官兵的屍體,並且因為帆槳船作戰的傳統和沿江地區徵召水兵槳手的政策,使得在這一天多有划槳賽舟的活動。

    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江口一戰結束後,越王翳自刎,傳位於公子無餘。

    越國貴族多有攜帶金銀珠玉奔亡於楚者。

    越王無餘請降,墨家以放棄封地和全部權力為底線,無餘不降,退入吳地,嚴守會稽。

    墨家沿江而登,毀越國造船作坊和港口。

    五月末,墨家一支船隊沿海而登甬東,在甬東建設堡壘,堆積糧食,另有五個連隊的私兵駐紮,時常登岸突襲會稽附近,焚燒港口船隻。

    越國如臨大敵,每日嚴守,士卒皆苦怨。

    六月初,解懸軍自廣陵沿江向西,連克昭關、樅陽,屯兵於樅陽以西,築以新城。

    其時墨家軍中主力多在,名將如雲,故命名為集賢關。

    船隻往來,絡繹不絕,運送糧草火藥。

    集賢關者,後世之安慶也。

    安慶,吳楚分野之地。

    北有大別山之險,又有沼澤連接到桐國,長江在這裡急轉彎,中間又有沙洲,使得安慶成為江淮平原的西大門。

    若得安慶,則江淮可守,江南可定。

    墨家迅速組織水運,運送來二十門大口徑的鐵炮,這些鐵炮的重量因為鐵鑄造水平的原因比起銅炮來要重不少,並不適合野戰,因此用於集賢關防守。

    戰鬥工兵在此築城,建設炮台,使得鐵炮可以控制長江航道。

    不過集賢關,則不能沿江抵達江淮;不破集賢關,則以大別山為城、長江為城,使得楚國首尾不能相顧。

    集賢關往北、樅陽向北,有一大片沼澤湖區,為後世之嬉子湖、菜子湖,越過湖水則為桐子國所在之地。

    桐國為淮夷,夷狄皆子,是以桐國為子爵國。夾在吳楚之間,因為當年參與了吳楚之戰站隊錯誤而被滅。

    後越滅吳,桐子國歸順於越,桐子國原本是閉塞窮困之地,但隨著這些年泗上工商業的發展急需桐油,使得這一處桐油產地的經濟頗有發展,雖然仍舊是以原材料為主,但這幾年也頗通商路,墨家學說在此廣為流傳。

    待解懸軍築集賢關,以五百士兵北上,桐城望風而降,不敢戰。

    至此,越國江北之地,盡屬於墨家。

    江南之地陵陽,為重要的銅礦,當地礦工頗多,也有不少奴隸,墨家再次暴動,佔據陵陽,築造城邑,與江北之樅陽互為犄角。

    大量幹部進入到陵陽,船隻運送糧食銅礦往來不絕,不足半月恢復生產,越國不敢攻。

    七月上,集賢關築成,炮台準備就緒。

    墨家在泗上宣告對楚開戰,並且公開散播將來攻佔楚國之後的施政綱領。

    天下震驚。

    泗上進行全面動員,各種法令開始管制。

    隨後,墨家淮北泗上三萬人沿淮河,以洪澤湖區囤積之糧為後勤補給,沿淮河西進,鐘離不戰而降,民眾簞壺食漿以迎仁義之師。

    七月中,淮水軍團沿淮河進佔下蔡、壽春,以重炮攻城,守軍投降,當地封君被俘。

    其時即將收穫,墨家立刻派出幹部宣佈土改,所有即將收穫的土地全部按照人口分配給當地民眾,民眾歡呼振奮。

    此地本非楚國舊地,五十年前楚國剛剛攻佔此地逼走了蔡侯遷徙到長江以南,民眾對於楚國沒有任何的感情,倒是知道他們的封君多佔土地、多放高利貸。

    同月,集賢關之解懸軍主力沿桐子國北上,攻佔廬州,後世之合肥。

    兩軍會師於壽春之南。

    至此,淮河以南,大別山桐柏山以東,楚國唯余申息之師可堪一戰。

    但因為墨家這些年野戰的名頭,申息之師不敢出擊,只能祈求墨家不要攻打。

    墨家遣派民夫,在壽春和下蔡修築保留,戰艦聚集,使得下蔡與壽春互為犄角。

    下蔡在淮河以北、壽春在淮河之南,以舟師連接,一如後世之襄樊防禦。累土積石,部署防禦,以防楚人反撲。

    八月初,解懸軍再聚於集賢關,水陸並進。

    月中,攻到艾侯國,佔領鄱邑。

    鄱邑者,後世之湖口縣。

    昔年吳楚之戰,楚王聽到吳國攻佔了鄱邑之後,立刻放棄了首都逃亡。但這一次楚國甚至還沒有作出反應,因為墨家用的突襲的手段,楚國既沒有想到墨家會出兵攻楚,也沒有那麼高的組織度可以在兩個月內集結完畢。

    到八月末,墨家已經加固了鄱邑的防禦,卡住了鄱陽湖的湖口,佔據了後世的九江北岸,舟師雲集至此。

    如今淮河方向,墨家攻佔了壽春下蔡、合肥、昭關,使得整個淮河方向楚國只剩下申息之師可用,靠著大別山山麓的幾座城邑支撐。

    長江方向,趁著洪水來臨不宜水戰的機會,一路沿著長江北岸的河谷平原攻佔到九江。

    如今楚國的雲夢重鎮鄂邑、邾邑危在旦夕,也就是後世的漢口、黃岡一帶。

    那裡是楚國江漢平原的最後一道防線,如果邾邑被破,那麼整個江漢平原就如同軍中的營妓一樣敞開了胸懷,無險可守。

    破武漢,則荊州必破,而荊州此時正是楚國的都城所在地,更是楚國最精華的江漢平原所在之地。

    武漢向北是唐國、隨國,此時還是縣國二重制度,當年隨國還救過楚王,雖然唐國當年站隊站錯了,但是那裡依舊不是楚國所能直轄的地方。

    沿著大別山向上,就是信陽,也就是楚國的申息之師所在的申、息、期思等淮河上游的重鎮。

    故而鄂邑、邾城是楚國選擇戰略決戰的最佳地點。

    當然也可以選擇不戰,繼續後退,那就意味著準備遷都,因為一旦過了武漢,整個江漢平原都沒有任何對防守方有利的地方。

    楚王已經無路可退,畢竟此時四川還不是楚國的,放棄武漢那就只能跑到高蔡去流亡了。

    如果能夠在武漢會戰,兩軍築壘抵擋住墨家的攻勢,拖延時間,等待各國反應,楚國或許還有一戰之力。

    既可以從都城、江漢等地調兵,雲集武漢;又可以調集申息之師沿山而下支援武漢。

    同時江漢地區作為楚國重要的農業區,也可以提供源源不斷地後勤補給,可以支撐大軍團的長久作戰。

    安慶是江漢攻江淮的大門;武漢就是江淮攻江漢的大門。

    時間對於楚國也相當不利,墨家避開了汛期,如今已經是八月末,馬上就要到十分適合用兵陸戰的冬天,楚國除了選擇決戰之外已經沒有第二種辦法。

    決戰未必就一定要在戰場上擺開陣勢混戰,也可以選擇在邾邑築壘死守,堅守不出,等待機會。

    這其中的關鍵便是水戰的勝負,如果水戰獲勝,那麼楚國可以將江南江北連接一起互為犄角,運輸糧草,築壘堅守。如果戰敗,那麼所有的後勤都只能通過陸路運輸,這將極大的增大壓力,並且墨家在水軍的配合下恐怕邾邑也難以守住。

    九月初,不到一個連隊的墨家騎兵到邾邑附近轉了一圈,楚人緊閉城門,不敢出戰,一眾騎兵耀武揚威轉了一圈後從容返回,沿途城邑皆不敢出。

    多有貴族乘車向西逃亡,邾邑以東的諸城已然成為無人管轄之城。

    秋雨時至,墨家在九江以北暫住,囤積糧草火藥,修整船隊,組織收割,開展土改。

    楚國也趁著這個機會從驚慌中驚醒過來,墨家也挖好了陷阱等待著楚人。

    申公以為墨家主力皆在江岸,派出一師試探著沿著淮水而下,被等在那裡的墨家主力以獅子搏兔之勢全殲,至此申息之師不敢嘗試切後,只能等待北方的楚國軍團集結。

    鄂君也立刻派出了自己的艦隊,集結了封地的士卒,朝著邾城也就是後世武漢的新洲區集結,開始挖掘土石築壘。

    江漢地區的楚軍也開始集結行動,朝著這邊靠攏,申息之師也派出主力南下,楚國開始囤積糧草,做好持久對抗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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