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野心家 作者:最後一個名(已完成)

 
Babcorn 2019-7-30 22:43: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3 33644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43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戰而退

    兩日後,可能是火藥出現以來最為猛烈的野戰炮擊開始了。

    魏軍修築的營壘很快就出現了一個個缺口,普通泥土修築的營壘根本無法抵抗那些銅炮的轟擊。

    而諸如挖掘壕溝躲避之類的想法,魏軍主將還沒有傻到那個份上,以魏軍這批農兵可憐的投射兵器數量,挖掘營壘和步卒舉手投降沒有任何的區別。

    濟水對岸枯水期露出的河床處部署的銅炮,用著極為緩慢的速度發射著。

    時間不急,所以炮兵會按照操典,等到燙人的銅炮冷卻後再裝填,而不是如同野戰時候那樣急速射。

    工兵們利用後方民夫運送過來的各種木料和上游的樹木,以及徵調的濟水的船隻,慢慢地搭建浮橋。

    對面魏軍僅有的幾門銅炮根本不能夠打到水面上,多數都是一些類似於虎尊炮、麻繩炮、皮炮之類的近戰火器。

    數量不多的火槍手和弓箭手根本不能結陣,一旦結陣就要受到墨家炮兵的猛烈襲擊,因而只能分散開來自由射擊,毫無命中率可言。

    工兵軍官們精通木匠技術,裡面也有不少木匠,這也算得上墨家在技術上的老本行。

    這些年逐漸正規化之後,工兵不止是會挖洞挖坑,包括築壘、修橋之類的技術也逐漸成熟。

    硝煙中他們也和那些慢吞吞的炮兵一樣,用很正常地速度修著浮橋。

    只是他們眼中的正常速度,在魏軍眼中便成為了一種宛若全力的態勢。

    魏軍知道野戰不可敵,所以想要半渡而擊之,可照現在的架勢,這半渡而擊的想法很不現實。

    浮橋一點點地延伸著,六指也命令部隊做好了分兵別渡的準備。

    再三確定了情報之後,六指等到浮橋修的差不多之後,命令分兵別渡的部隊就正大光明地沿河機動。

    兩個師的步卒、大半數的騎兵以及那些野戰炮兵部隊,整好隊列後,就用行軍縱隊的方式沿著濟水向東而去。

    沒有遮掩,也沒有任何的掩飾。

    分兵之後,在這裡的泗上義師的數量也足以對對岸的魏軍形成碾壓,聲東擊西的戰術如此正大光明,可謂是前並未有。

    魏軍營中,魏軍主將成陽大夫把持著精巧的銅製外殼的望遠鏡,看著濟水對岸正在行軍的義師部隊,嘴角抽搐了一下。

    只是思索了半刻,他便命令道:「傳令全軍,準備後撤,撤入成陽。」

    其下謀士立刻道:「將軍,我軍野戰不如墨家,碭山一戰更是證明墨家可以輕易破城。唯有半渡而擊之方有可能獲勝,何故撤軍?」

    成陽大夫搖頭苦惱道:「若非不戰而降君上必要治罪,我已然下令投降了。此戰不需打了。」

    「半渡而擊之?我們憑什麼半渡而擊?」

    他的穿著戎裝的兒子正值年輕氣盛之時,聞言道:「父親,不戰而退,惹人恥笑。若如當年城濮還好,父親卻畏敵如虎,這……」

    話沒說完,成陽大夫一巴掌扇在了兒子的臉上,怒斥道:「你懂什麼?」

    「我問你,現在對面已經分兵了,你準備如何做?」

    年輕人捂著火辣辣的臉,咬牙道:「他縱分兵,也定然要選方便渡河之處,不如分兵堵截沿河佈防。」

    成陽大夫大笑道:「這就是你想的辦法?你看看對面行軍之速,不慌不亂,井然有序,就算是在我們眼皮子下行軍,我軍可追的上?」

    「追不上,又憑什麼半渡而擊,又憑什麼阻攔對方?」

    「不追,等到那些人渡河,包抄之下,我軍也是必敗。」

    「追,且不說能不能追的上,這邊直接渡河,又如何阻攔?」

    「既是必敗,不退兵又能如何?」

    年輕人道:「可退入成陽,不也是抵擋不住嗎?既然都是抵擋不住,何不在這裡與之決戰?」

    成陽大夫怒斥道:「愚蠢!在此決戰,家中私卒精銳都要損失殆盡。墨家昔日尚未滿萬之時便不可敵,如今三五萬人,又如何戰?」

    「不若退入成陽,待城牆破,即可投降。墨家既不殺俘,又講兼愛,我這些年也無劣跡,且又聽他們的不曾燒燬橋樑,自然無事。」

    農兵為主,又沒有變法,而仍舊是封建義務的徵召兵,軍制模式必然是以少數精銳為主的。

    一如之前的車士車戰時代,那是以精銳的士決定戰爭勝負的,徒卒的作用就是充充數量、維持戰線。

    現在井田制基本被破壞,大貴族的土地越來越多,原本的宗法體系配合的軍制也開始崩壞。

    真正的脫產士人數量雖然不少,可根本無法支撐越來規模越大的戰爭,以往幾十輛戰車參戰就能主宰勝負的時代過去了。

    馬鐙的出現,又使得騎兵的戰鬥力提升。

    這時候一些貴族開始養士,戰爭的時候依靠養的士、從奴、精銳私卒為主力。

    這些養的士、私卒、從奴往往充當騎兵,成為貴族手中想要獲勝的最重要的一張牌,也是貴族力量的基石。

    哪怕封地沒了,只要養的士、從奴、私卒還在,那麼換一塊封地很快就能夠組織起來一支可以爭權奪利的軍隊。

    但若是這些從奴私卒都沒了,那麼整個家族很快就會衰落。

    正常一個下大夫的封地內,在戰爭的時候,只需要提供二十輛戰車以及與之配套的徒卒。

    在井田制沒有被破壞的基礎上,士是有封地的,他們脫產訓練,在必要的時候履行自己的封建義務。

    但現在戰爭的規模擴大了,伴隨著鐵器的出現、泗上工商業的發展、新作物和種植技術的推廣,在成陽一代僅存的那點宗法制殘餘在經濟基礎上已經毀了。

    糧價日賤,工商業越發發達,士階層越發落魄,甚至破產,難以維持原來的生活。

    就算還有那麼點封地,伴著各種手工業品的衝擊和糧價過低的無奈,分封的那點土地根本不足以維持他們完全脫產。

    大貴族們不斷兼併土地,最底層的士人不斷落魄,自耕農的數量本就不多,大量的徒卒都是封地上的和土地綁定的農夫,這種情況下除了依靠從奴、私卒保持戰鬥力外,貴族沒有別的辦法可以維繫一支野戰部隊。

    然而成陽大夫很清楚,這樣一支以從奴私卒為主力的部隊,打打貴族之間的爭田、爭權的內戰還行,和以自耕農為主力兵員的泗上義師開戰,那就是自尋死路。

    泗上是服役制的常備軍,定期的軍事訓練,那不是農兵三年冬季演武可比的。

    以往生產力水平不足,不管是秦楚還是燕晉,大家都差不多,都是一樣的軍制,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現在卻不一樣。

    誰能先變法、誰能弄出更多的授田農夫、誰能養出一支常備軍、誰的農業生產能夠支撐常備軍的後勤、誰的政治體系從分封宗法先過渡到集權官僚制……誰就能贏。

    泗上先行一步,源於泗上是自下而上的暴力變革、擁有新體系下的和貴族沒有關係的識字人口和官吏後備軍。其餘各國貴族權勢越大的變法越難,因為那是在革貴族的命。

    成陽大夫不知道這些一國戰略層面的東西,但卻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利益所在,更知道這一戰他打不贏。

    直接退兵等著城牆破掉後投降,是對他最為有利的選擇。

    墨家不喜歡殺人,他又很聽話地沒有燒橋,不是戰爭犯。

    不戰而退直接投降,將來對君主不好交代。

    野戰很可能自己的私卒從奴精銳損失太大。

    那還不如退到成陽,到時候就不是自己不守,而是因為城牆破了實在守不住了,國君想來也不會治罪。

    這仗換誰來都打不贏。

    成陽大夫心想,就算是吳起不遠走西秦,就憑這點兵力,別想著打贏。

    畢竟當年吳起在魯國的時候,齊魯之間的軍力差距還沒有現在成陽和泗上的差距大,依舊是被勝綽打出了一個平手,況且現在?

    他現在不擔心別的,就擔心墨家在這裡不走了,分了他的土地、再把他送回到魏國去,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他也是養了不少的士,可是這些落魄的士人是什麼德性他太清楚了。有封地有錢有勢力的時候,自然會貼過來謀生;沒錢沒勢的時候,這些士人就會離開,並沒有多少人會覺得尷尬,最多也就剩下幾個心中有「忠義」的士。

    到時候封地沒了,那可就全完了。

    墨家若是佔據了成陽不走,他就算被放回去,國君又去哪給他找封地去?

    中山國復國後,一些魏國貴族頂著空頭銜,卻還沒有實際封地呢,魏國的中山君公子摯現在還有個中山君的頭銜,可還不是連封地都沒有?

    現在各國都在集權,哪裡會有多餘的封地給他?

    然而成陽大夫想到當年墨家從齊西南撤軍之事,心中又寬慰自己道:「墨家只是號稱膺懲君上不義之戰,多會如當年對齊一般,懲罰之後便撤軍。」

    可轉念一想,墨家在齊西南的確是撤軍了,可是在短時間內卻在齊西南弄了一場清田洫之類的土改。

    想到這心中又是一寒,若是那麼辦了,自己還是無路可走。

    打必輸,不打又會被國君治罪藉口收地,城破投降墨家又可能分地,這真真是把他逼到了絕路。

    對於各國貴族而言,不止是鄭國貴族覺得「敵在蕭牆內」,大多數貴族也都覺得「敵在蕭牆內」,王權集權和墨家的平等,都是懸在他們頭頂上的利劍,並不見得哪一個就更好一些。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44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北對進

    成陽方向,魏軍不戰而退,快速地退入了成陽。

    六指兵不血刃地渡過了濟水,用明面的聲東擊西戰術迫使魏軍後撤,全軍迅速在濟水北岸修築了營地,鞏固了浮橋。

    士卒的機動行軍能力,是可以讓一萬人當兩萬人用的,這是以弱勝強不可或缺的素質。

    可現在泗上這邊軍力本來就佔據優勢,成陽大夫想要守住濟水,在泗上義師的機動能力面前,至少還需要三倍的軍隊才有可能防衛。

    既然沒有,那麼六指做出了明修浮橋分兵渡河的態勢後,成陽大夫的撤退也就成為了一種必然。

    時間有的是,六指並不著急,魏軍至少在一個半月之內無力支援成陽方向。

    衛國派遣主將苟變為使和墨家談中立,也是在表明態度,絕對不會出兵,因為衛國很清楚夾在魏墨之間,真要是趟了這趟渾水他們會先完蛋。

    齊國之前為了表示自己絕對沒有參與宋國之亂的想法,並沒有在西南部集結兵力,再加上之前墨家在莒城方向的挑釁,也使得齊國不敢調動大軍離開臨淄和東南方向。

    是以六指得以從容地修築營地、加固浮橋、穩固後方,然後圍攻成陽,用最猛烈的火炮攻城震懾一下各個諸侯國。

    …………

    南線,隱陽,或者叫召陵,後世的漯河。

    楚國的大軍在此集結。

    重組的陳蔡之師成為了這一次對魏韓作戰的步卒主力。

    其餘方向的楚軍和魏韓軍像是有默契一般,並沒有調動。

    魏韓和楚都很默契地想要把這場戰爭控制在有限的範圍之內,既是要控制在有限的範圍之內,就不得不又重新採取春秋時候類似於約戰的方式。

    若不採取這種有些復古的戰法,局面很可能不受控制,使得戰局超出魏楚韓三方的預料。

    楚王不希望戰爭擴大,而是希望這是一場關於鄭地瓜分的戰役。

    魏韓也是一樣的想法。

    如若不然,那將是一場從魯山一直延續到許的綿延數百里的戰場,側翼中軍主攻佯攻的配合,將會捲入魏韓楚三方近乎大半的軍事力量。

    這對於「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可能是楚國不可接受的。

    這一次楚國集結的野戰部隊約有四萬,不包括支援的農兵輜重。

    其中還有一部分精銳的楚王車廣騎兵車兵、以及一部分手段相當可以的弓手。

    此時的火藥使用技術下,魏韓楚三方的弓手都是強於他們的火槍手的,只不過精銳弓手的數量不多,用一次就要消耗許多,那不是各國可以支撐的起的。

    訓練這樣的一批合格的弓手,至少需要四五年的時間。

    的確,經過四五年訓練的弓手強於火繩槍手,然而面對火繩槍三個月的訓練週期,弓手已經越發難以適應烈度越來越大的大爭之世了。

    現在楚軍正在修築營壘,他們作為戰役的發起方,是要選擇主動進攻的。

    但是在進攻之前要先準備營地,而且還要等待墨家支援的炮兵騎兵和一部分工兵。

    墨家支援的幾個野戰的炮兵連隊已經抵達了陳地,而數量大約四千多的騎兵尚且還在行軍的途中。

    數量越少,行軍的速度越快,而且炮兵是先啟程的,數量少集結起來也容易。

    這一次楚國算不得名將雲集,主要還是楚王中樞核心的一些貴族為主,楚王並沒有親自指揮作戰,而是將作戰的全權交給了和魏韓談崩了而返回的大司馬。

    楚王仍然留在陳地,應付後續的一系列外交縱橫。

    楚王既然選擇了魯陽等方向採取屯兵防守並不進攻的方式,也就說明白了楚國的底線,並非是想要鄭國全境,而只是想要許等對於楚國而言至關重要的城邑。

    楚王對於這一次對魏韓作戰還是很有信心的,魏韓方能夠集結的野戰兵力也就五六萬,數量上和楚國差不多。

    但質量上,精銳的武卒並不多。

    楚國最弱的騎兵,有墨家幫忙支援的數千非正規騎兵,至少能夠做到和魏韓聯軍的騎兵抗衡。

    野戰炮兵的數量上在有墨家支援的情況下也是優於魏韓的。

    墨家已經答允了楚國出兵成陽,並且按照之前的約定,現在應該已經出兵了,魏韓一方也絕對不希望這場仗打的超出控制。

    …………

    楚國下蔡之北。

    一列騎兵正沿著楚國內較好的一條道路行進。

    庶俘羋的騎兵旅和另外兩個現役的騎兵旅一起,作為這一次支援楚國的騎兵主力。

    他們啟程的時間比那些數量更少的工兵和炮兵要稍微晚一些。

    不過在從泗上到下蔡的這一段路,庶俘羋感覺就像是和在泗上行軍沒有太大的區別。

    淮河一線雖然屬於楚國,但實際上泗上的影響力更大一些。

    楚國的精華地區在江漢,而泗上的都城在彭城,對於淮泗的影響力自然是墨家更大一些。

    加上那年大災之後泗上的救援,使得騎兵們這一路來很是感受了一番「簞壺食漿」的感覺。

    後勤方面沿著淮河補給也極為容易,一路上船隻往來,每日行軍的速度可以保持最大,而且也不需要用臨敵狀態做各種警戒,行進速度極快。

    過了下蔡之後,便和在淮河流域的感覺不太相同了。

    雖然民眾還是很支持,並不害怕墨家的隊伍,然而終究多了許多不一樣的目光。

    庶俘羋這幾日的心情很好,這不只是建功立業的夢想所帶來的,更因為他的姐姐在楚國測繪地圖。

    之前有消息說楚國扣押了很多在楚國活動的墨者,雖然庶俘羋確信墨家可以解決這件事,但血濃於水,心中終究還是有些擔憂的。

    等到他接到命令和楚軍配合以膺懲魏韓之後,這種擔憂徹底放下。

    既然和楚國合作了,那麼想必在楚地被扣押的那些墨者也不會被楚人為難,他的姐姐也就安全了。

    這一路心情極好,眾人也是一路高歌,在保持隊形齊整的情況下,時不時就有人起個調子,很快就會有成千上百人一起歌唱。

    唯一就是經過楚人聚居地或者城邑的時候,這些泗上出身的騎兵都會閉嘴,而是由隨軍的一些通曉楚語的人唱一些墨家的歌曲。

    泗上這幾年精通楚語的人越來越多,庶俘羋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只是知道這幾年越來越多的軍官和幹部都開始學習楚音。

    事實上自從墨家確定了定楚而定天下的戰略之後,這種針對楚音的培訓就已經開始。

    每年都有大量的新加入的楚人墨者來到泗上,每年又會有更多的泗上出身的墨者前往楚國。

    如果現在泗上需要,至少可以組織出大約八千名通曉楚音的司馬長或者村正以上的幹部。

    這一次跟隨騎兵前往楚國的,也有一部分楚人或者精通楚音的人,他們要沿路進行宣傳。

    在淮河沿岸還好,可一旦過了下蔡,楚國當地的官員大夫都很害怕墨家的宣傳,屢次提出的抗議,進行的不是很順利,可依舊艱難地進行著。

    等到了陳地之後,楚王親自派人出面示意墨家不要在楚國宣揚墨家的那些道義,以維護此時雙方的合作,墨家也終於暫時放棄了宣傳。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44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隱陽之戰(一)

    庶俘羋等人抵達召陵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初,天氣已經很冷了。

    楚軍已經在召陵前修築了營壘,魏韓聯軍的主力也已經抵達,也修築了營地。

    雙方的交戰兵力已經聚齊,魏韓聯軍野戰部隊的數量和楚國差不多。

    魏韓一方集結了將近五萬野戰部隊,雖然這一次魏韓聯軍攻鄭的數量很多,可是真正能夠在一線作戰的也就這麼多。

    再多的話,反倒容易使戰線出現漏洞,被楚軍抓住機會突破。

    楚墨聯軍將近五萬,雙方的數量相差不大。

    魏韓聯軍的優勢,是一批重步兵,魏國是最早將步兵作為戰役主力的諸侯,當年征伐北戎的時候魏氏還未封侯的時候就已經採用步兵戰術。

    等到吳起在西河練兵之後,結陣而戰的重步兵更是成為了魏國軍力的支柱。

    魏韓兩軍一共有三萬六千名步兵,二十六門銅炮,二百輛戰車,精銳的武騎士三千,以及一些輕騎和三千名精銳弓手。

    步兵中以戈矛手為主,火繩槍手作為戈矛手的輔助力量,採用密集方陣,行動緩慢。

    楚軍則是因為墨家幫助編練過新軍,軍隊的組成和魏韓不太一樣,火槍手的數量更多一些,而且吸取了當年墨越、齊墨戰爭的經驗,將火槍手作為主要的輸出力量,而長矛手則主要起到掩護火繩槍手的作用。

    楚墨聯軍一共有八千名騎兵,其中包括只屬於楚王的兩千精銳車廣騎兵。四千五百名泗上的非正規騎兵,再加五百名步騎士。

    加上墨家支援的炮兵,楚墨聯軍的炮兵數量佔據優勢,共有四十二門銅炮,其中二十四門是墨家支援的,其中還有八門騎乘拖動的快速機動的小炮。

    楚國也有兩千名精銳弓手,以及一百二十輛戰車。

    剩餘的都是步兵,步兵中一部分是楚王直轄的王師,數量兩萬略多,都是按照墨家幫助編練的新軍模式,火槍手的數量略多於長矛手。

    除了楚王的直屬王師,剩下的都是陳蔡之師,走的是魏韓聯軍那樣的路子,厚重的戈矛方陣陣型掩護火槍手。

    訓練不足,陳蔡之師並不能形成如同王師一樣的紀律性,很難做出快速轉向、交替前進之類的戰術動作,所以採取了更為笨重但是只要不移動防守起來更為堅固的密集陣型。

    隨著火藥的出現,以及隨之而來的軍制改革和半常備軍的出現,戰場的寬度越來越寬。

    原本交戰,各國不得不結陣,因為若不結陣,根本無法控制數萬軍隊,而且士卒過於鬆散既容易被突破,也容易出現混亂。

    必須要依靠密集陣型來控制部隊,使得各部都能夠聽到鼓聲召喚。

    泗上可以搞那種略微薄弱一些的陣線以增加交戰的寬度、延長戰線寬度、從而在劣勢兵力下保持戰線等長,不代表其餘諸侯國也可以如此。

    十一月初九,雙方約戰的日期到達,便開始走出營地展開部隊,準備交戰。

    既然確定了這是一場小規模可控的戰爭,雙方的戰場也已經固定。

    魯陽方向、葉城方向、榆關方向以及對面的魏韓城邑都是採取守勢,並不會投入戰場,也就不存在戰略機動和各種謀劃。

    早早吃過了早飯,楚國這邊率先出營,大約在上午九點的時候展開的陣型。

    楚人的左翼是陳蔡之師,中軍是楚國王師主力和八十輛戰車,以及楚國的精銳車廣騎士。

    楚人的右翼,則是墨家的騎兵,還有四千名步兵,配屬了十二門銅炮。

    剩餘的銅炮都集中在了楚國中軍。

    楚人左翼的陳蔡之師因為採取密集陣型,所以寬度和對面等同,但依舊留下了三千人的預備隊。

    楚人的中軍王師的寬度其實相較於魏韓聯軍更大,但是每個旅都有三分之一的作為預備隊,因而整個寬度和魏人那邊相差不多。

    中軍的前面還有楚國精銳的兩千名弓手,他們列陣排開在炮兵的空隙之後,到時候會利用他們的射速優勢配合炮兵打開對面的缺口。

    對面的魏韓聯軍則將兵力全部展開,除了預留了一部分直屬的預備隊之外,將所有的步卒以密集的武卒方陣的方式排列,錯落有致。

    這裡一片平原,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地形優勢,但是魏韓聯軍佔據了上風向,算是略微有一點地利。

    魏韓的銅炮主要集中在中軍,車兵隱藏在自己的右翼也就是楚人陳蔡之師的方向,同時在他們的右翼還部署了十門銅炮。

    魏韓聯軍處在守勢,這一點有利於他們。

    加上魏韓主要以重步兵為主力,陣型密集,雖然戰時移動緩慢且需要互相配合以免出現漏洞,但在站在佈陣上是有優勢的。

    魏韓聯軍的主帥只懂魏韓聯軍的弱點和優勢,也知道楚墨聯軍的優勢和弱點,他制定了極為有針對性的應對方式。

    楚人最能打的部隊是中軍,以及右翼的墨家騎兵,而且這兩支部隊的行軍速度很快,遠勝於密集方陣的魏韓重步兵。

    這既是優點,但如果能夠抓住機會,也未嘗不是一個可以利用的點。

    因為楚人的左翼是新組建不久的陳蔡之師,仍舊是密集方陣的陣型,而且不論是士氣和戰鬥力都和中軍右翼沒法比。

    最關鍵的是楚人左翼的陳蔡之師的行進速度比之中軍和右翼都要慢許多,魏韓聯軍若是能夠利用楚人中軍和左翼進攻行進速度不一樣的問題,有可能完成對楚人左翼的突破。

    一旦陳蔡之師崩潰,魏韓聯軍就可以迅速從楚軍左翼和中軍的結合部全力突擊,形成包抄。

    故而這場戰役的關鍵在魏韓聯軍看來,就在自己的右翼。

    因此魏韓聯軍的主將在佈陣的時候,有意地削弱了一下自己的左翼,加強了中軍和右翼。

    依靠楚人主動進攻的形式,利用空間換取時間,讓自己的左翼主動後撤,誘使墨楚聯軍的右翼和中軍急於求戰建功,而突擊的過快和左翼的陳蔡之師出現缺口。

    同時,若是魏韓聯軍的左翼能夠主動後撤,就可以利用中軍靠近右翼的點為軸緩慢轉動,從而在中軍不不需要大規模調動的情況下,將兵力都壓在了楚人的左翼上,形成局部的兵力優勢。

    …………

    楚墨聯軍的主將是楚大司馬,二十年前楚國的大上任大司馬死在了墨家手中,現在卻又合作。

    如果說魏韓聯軍是想要利用地利,那麼楚大司馬便想要利用天時。

    和魏韓聯軍想的楚墨聯軍會採取中央和右翼突破的想法不同,楚國大司馬巧妙地想要將魏韓聯軍的地利優勢轉化為對自己的天時。

    魏韓聯軍佔據上風向,這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刮的正是北風,楚人在南,這本是不利的。

    但是楚大司馬則看到了另一種戰機。

    一旦開戰,雙方銅炮和火槍對轟一陣後,必會產生極多的硝煙,而處在下風向的楚墨聯軍本來是不利的。

    可是如果能夠中軍和右翼主動進攻,那麼一旦風颳起來,這些硝煙很容易遮蔽戰場的東南方。

    到時候,墨家的騎兵和那些騎乘炮兵、以及步騎士就可以借助硝煙的掩護,快速地機動到魏韓聯軍的側後。

    如果能夠一舉突破,那固然好,就算是無法突破,魏韓聯軍也必然慌亂,到時候還要調動部隊支援魏韓聯軍的左翼。

    一旦魏韓聯軍調動起來,那麼楚軍就有獲勝的機會,因為魏韓聯軍的方陣不動的時候很強大,可一旦動起來就會出現破綻。

    到時候如果右翼包抄偷襲的騎兵不能打開局面,那麼中軍就利用魏韓聯軍混亂的時機發動進攻,迅速突破魏韓中軍,擊潰魏韓聯軍。

    戰場當然是瞬息萬變的,但善戰者多會在對陣之前就先預定好自己的計畫,是否能夠實現那是一回事,戰場瞬息萬變機會出現卻不把握而是繼續按照原計畫那又是另一回事。

    雙方都把突破點定在了對方的左翼,頗為巧合,但也有幾分互相之間故意引誘的原因。

    這時候,誰進攻誰處在弱勢,最好不要輕易發動進攻,而是打防守反擊。

    可是總要有人先攻,楚墨聯軍看起來是有優勢的,所以雖然魏韓聯軍也是把突破口定在了對面的左翼,但卻是準備用防守反擊調動的戰術。

    反過來楚人則是希望主動進攻,利用進攻挪動陣型,從而完成地利天時的轉換,借用冷颼颼的北風和戰場的硝煙,來一場大迂迴。

    雙方都把突破點放在了對方的左翼,其實這場仗本質上就是誰的左翼先崩、誰的左翼崩潰後還能夠遲滯對方的包抄,誰就有更大的可能獲勝。

    當然,瞬息萬變的戰場不可能總會朝著雙方統帥的想法去發展,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那就是所謂的臨機決斷的能力。

    誰能夠在戰機出現的時候把握住,往往可以扭轉敗局亦或是一舉獲勝。

    隅中一刻。

    戰場的第一聲炮響從墨楚聯軍的陣地上傳出,這一場爆發在隱水之陽的戰鬥正式打響。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44
第一百三十九章 隱陽之戰(二)

    墨楚聯軍的右翼,庶俘羋看著己方陣地上升騰起來的硝煙,拿出望遠鏡觀察著對面魏韓聯軍密集方陣中出現的缺口。

    幾名軍官笑道:「炮兵的同志打的越來越準了,我記得幾年前我們和田氏作戰的時候,炮兵還沒有打這麼準。那時候就怕炮彈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轟隆隆的炮聲掩蓋不住騎兵們對於幾年前的炮兵的奚落。

    現在的炮兵還在用著很簡單的量角器,利用鉛墜和繩子作為基準線,將簡單的量角器插在炮孔中,等到鉛墜和垂線穩定後計算炮口的角度。

    他們不需要太大數量的計算,炮兵軍官們九數幾何很是不錯,但是一般的炮兵主要還是會查表,像是一種死記硬背的方式,用以確定炮口的角度和攻擊的距離。

    只依靠裝藥量和調節角度,雖然很簡陋,卻還是勝於一切都憑藉感覺和經驗的對面炮兵。

    更何況墨楚聯軍右翼的對面,並沒有部署銅炮。

    銅炮出現後,戰鬥一般總是由雙方的銅炮打響的。

    以庶俘羋的經驗,剛開始的第一個時辰,雙方都會選擇炮轟,慢慢調整各自的陣型,等待一方承受不住炮擊而發動進攻、亦或是等待一方覺得機會來臨而發動進攻。

    一般來說,炮擊之後,他們這些騎兵很快就要發動一次試探性的進攻了。

    但第一次的試探性進攻不會是他們,而是另外一個現役的騎兵旅。

    這一次一共是兩個現役的騎兵旅和庶俘羋的這個徵召的騎兵旅參與戰鬥,三個旅都是泗上義師序列中的「不是武騎士的騎兵」。

    雖然同為不是武騎士的騎兵,但三個旅各有不同。

    最前面的那個旅的騎兵,可能也就是泗上能夠養得起一些,別的諸侯那是決然養不起的。

    那個旅的騎兵每個人都配備三支短銃,因為臨戰之時騎兵奔馳很難裝填,所以只能依靠提前裝填後補足。

    這些短銃很昂貴,一個旅就需要配備將近五千支,那是一筆數額巨大的開支。

    這種配置當然不是以泗上義師的步兵為假想敵,很明顯是以魏韓這些重視方陣重步兵的諸侯國為假想敵。

    火槍火藥的出現,使得各國都在嘗試新的陣型,許多舊的陣型已經不再適用於時代。

    魏韓選擇的是依靠原本就有的方陣重步兵優勢,以火槍手配合方陣行動。

    而騎兵衝擊重步兵方陣,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若是那些精銳訓練的武騎士還好,這些騎兵直衝不太可能。

    所以那個旅就裝備了短銃,利用機動優勢,在靠近敵人步兵方陣的時候臨敵三槍,打完之後當然沒機會裝填,就把短銃往腰裡一插,拿出鐵劍鐵刀衝擊。

    如果能夠打開缺口就可以衝進去,只要衝進去步陣就散了。

    而如果說三支短銃全都打完,敵人的步陣依舊沒有出現缺口,而是繼續保持著高昂的士氣,那麼就可以退走了……

    在步卒弓手和步卒火槍手面前,騎兵對射就是送命給步兵的。

    另外一個旅沒有那個旅那麼闊氣,每個人只裝備一支短銃,臨陣只有一次機會。

    但是他們有步騎士配合,一般就是兩翼夾著步騎士,利用機動優勢快速迂迴後,步騎士下馬列陣開槍,兩翼的騎兵旅立刻向前補足空隙衝擊一次。

    衝擊的途中,步騎士會快速裝填,如果騎兵打開了缺口他們就以火力支援;如果沒有衝開對方而是退了回來,他們就需要齊射掩護騎兵撤退。

    等輪到庶俘羋等這些重新徵召的騎兵,裝備就差了許多,就身上有一身皮甲,有一口鐵劍,別的就沒有了。

    比武騎士他們比不過,那些武騎士都有鐵甲;比這些正規的非武騎士的騎兵,他們也比不過。

    是故總有人發牢騷,開玩笑說都是騎兵,武騎士那是嫡長子;現役的剩餘騎兵是嫡幼子;他們這些重新徵召的騎兵是庶子,還不是陪嫁的媵妾生的,而是貴族們喝醉了和奴婢生的那種。

    庶俘羋對於這種牢騷聽得很多,但他也聽到了一些風聲,據說是騎兵到底該怎麼辦出現了一些分歧。

    武騎士自不必說,但武騎士訓練起來太難,數量太少,泗上龐大的有馬自耕農良家子群體可以保證數量足夠的非正規騎兵。

    這些騎兵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作戰?軍中高層各有不同的意見。

    有說應該花費重金,每人身上配三支短銃的;有說應該放棄短銃,只配刀劍;有說應該配兩支短銃,像是步卒一樣,利用陣型轉換射了就跑到後面裝填的;還有說應該配長矛和劍,長矛都是一次性的,衝陣的時候用,衝擊之後就扔掉換劍的……

    每個人說的似乎都有道理,各執一詞,爭論不休,也就出現了這一次派遣到這邊的三個騎兵旅的裝備都不一樣的情況。

    庶俘羋不是很喜歡騎兵配短銃,因為他覺得這樣的話倒像是他之前在高柳經常打交道的那些胡人騎兵。

    只不過胡人騎兵用的是弓,而泗上這邊換上了短銃,他覺得效果並不好。

    短弓固然射不了多遠,可短銃也是一樣,馬上顛簸,射中很難,而且射來射去很容易讓騎兵們不敢肉搏。

    他始終覺得,騎兵就該是包抄、迂迴、繞後或者出現缺口的時候瞬間撲上去,利用衝擊和肉搏打開缺口擊潰對方。

    再說,他覺得就現在泗上已經有了燧石槍的情況下,騎兵放棄衝擊和肉搏選擇和步卒對射,那不是自尋死路?

    然而現實卻又如此的無奈,如果是選擇和泗上的軍陣軍制對抗,騎射戰術肯定是不行的,會被泗上的步兵直接射崩潰。

    可若是和魏韓缺乏火槍手的步兵方陣對抗,似乎這種拿著短銃找機會打開缺口的騎兵還是有些用的。

    想到這,庶俘羋看了看中軍的那些楚軍士卒,心下搖搖頭,暗道:「以泗上的規矩,從來講的都是步騎炮的配合。騎兵先沖逼對方結陣,結陣後用炮轟或者用步兵射,射散了之後再衝,結陣了再射……可若靠這些楚軍配合,怕是不行。」

    除此之外,他還覺得楚人的炮兵實在是太少了。

    這些墨家支援的炮兵連隊被聯軍統帥基本都部署在了陣型的前方,而在泗上義師之中,幾乎每個正規的步兵旅都會配屬三門小炮跟隨步兵行動。除非是特殊情況,否則並不隸屬於單獨的炮兵指揮。

    之前天下便有言,所謂三軍統帥,指的是左中右三軍,而在泗上則有五軍統帥之說,所謂步、騎、炮、工、舟,各成兵種。

    心裡嘟囔過之後,庶俘羋便百無聊賴。

    現在戰爭開始的第一個時辰,是無趣而血腥的,雙方都不可能立刻發動進攻,而是先讓銅炮轟擊一陣。

    雙方的士卒就在炮聲中忍受著,看著同袍夥伴們的屍體倒地後,在鼓聲的催促下填補陣型的空隙,維持隊形的整齊。

    可以說戰鬥的第一個時辰,就是在比拚紀律。

    誰的紀律不足承受不住炮擊、誰的耐性不足率先發動衝擊、誰的軍陣率先挪動出現了缺口,誰就會被動。

    好在庶俘羋所在的墨楚聯軍右翼面對的敵軍並沒有火炮,這麼遠的距離除了火炮之外也沒有別的武器可以攻擊到。

    雙方都有銅炮的方向是中軍,但是顯然墨楚聯軍這邊的炮兵素質更勝一籌,魏韓那邊的火炮本來就少,根本佔不到什麼優勢。

    日中一刻,持續了一個時辰的炮擊仍在繼續。

    雙方的中軍都已經出現了大大小小的缺口,有些被後續的士卒補平,有些仍然空著。

    無聊至極的庶俘羋終於等到了一聲盼望許久的鼓聲,這是全軍向前的鼓聲,看來楚國的大司馬已經準備嘗試接近魏韓軍陣了。

    事實上楚國大司馬不止是準備全軍向前,而是利用炮擊的優勢做出全線進攻的假象,利用向前推進做掩護,將部署在二線的一部分步卒向右翼移動。

    因為楚國新軍的陣型有點像是泗上當年墨越戰爭之後一段時間的時間的陣型,火槍手的數量較多,所以陣線更長一些。

    現在長度對等,實際上墨楚聯軍的一部分力量部署在了後面。

    楚國大司馬的計畫並沒有改變,利用右翼騎兵多而步兵少的特點——這決定了右翼的行進速度更快,從而很容易前出於中軍,使得墨楚聯軍的陣線向右前方偏斜。

    這個特點之下,就可以調動二線的一部分中軍步兵向右翼移動,從而在後面補足右翼的兵力,在右翼形式優勢兵力。

    一旦機會來臨,騎兵利用北風和硝煙的掩護開始迂迴繞後,右翼就可以發動一次進攻,使得魏韓聯軍的左翼沒有機會調整陣型。

    如果迂迴的足夠快,在魏韓聯軍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有時間做出中軍支援或者調整部署的時間了,唯一能用的也就是魏韓的那點精銳的武騎士去支援他們的左翼。

    只要調動了魏韓的武騎士去左翼,楚大司馬唯一擔憂的己方左翼的安全也就得以保證。

    右翼的兵力如果步兵也能夠佔據優勢,那麼只要能夠獲得一場小小的突破,就可以繼續擴大從而創造出戰機。

    魏韓如果防備正面的步兵,就沒有多餘的力量防備迂迴的騎兵;如果防備迂迴的騎兵,那麼正面對抗的步兵就容易被楚軍突破。

    魏韓軍陣的移動速度,是最大的缺點,也是楚大司馬想要利用的缺點。

    隨著墨楚聯軍這邊鼓聲響動,承受了一個時辰優勢銅炮轟擊的魏韓聯軍也開始做出陣型調整。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44
第一百四十章 隱陽之戰(三)

    魏韓聯軍的軍陣本來就是略微交錯的,為的便是可以發揮出步陣的防禦優勢。

    楚大司馬想要借助陣型的挪動,從而將在中軍部署的二線部隊悄悄移動到聯軍的右翼,選擇在魏韓聯軍的左翼突破,其實和魏韓聯軍主將的想法不謀而合。

    魏韓聯軍的主將也正想要借助陣型的調動,將主力集中到自己的右翼,在右翼形成兵力上的優勢。

    雙方都明白,選擇中軍突破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很可能打成一場消耗戰,這對於想要求勝的雙方都是不願意看到的情景。

    的確,現在雙方只是在隱水以北進行決戰,看似戰場也就是個幾里寬的正面。

    實則不然。

    魯陽、陽翟、榆關、大梁一線的雙方其餘的部隊沒有選擇參加這一場約戰,不代表他們不存在。

    因為那些部隊的存在和集結等待,隱陽一戰至關重要。

    楚國大勝,則新鄭以南一直到許,魏韓聯軍將無法再發動攻勢,也可以和兩翼的魯陽、榆關等形成穩定的戰線。

    魏韓大勝,則許地楚國至少數年之內無法染指,而且還可以兵鋒直抵召陵,從而迫使楚國退兵接受魏韓的條件和鄭國已經被瓜分的既定事實。

    雙方實際上能夠投入的機動野戰兵力只有這麼多了,戰略戰場上兩翼的那些貴族城邑的部隊,防守和威懾還行,野戰終究不行。

    中軍僵持於雙方都沒有意義,所以雙方都選擇了對方的左翼作為突破口。

    楚大司馬選擇左翼突破,是因為楚國在南而魏韓在北,他要借風向,將地不利化為天時。

    魏韓主將選擇左翼突破,是因為之前墨越墨齊兩戰泗上義師打出了名聲,他不想選擇中軍,又覺得右翼的泗上軍不好對付,只好選擇經過王子定之亂後新組建的陳蔡之師。

    墨楚聯軍開始挪動變陣的同時,魏韓聯軍的左翼也開始交錯著向左後方退。

    以每個步卒方陣為單位,互相形成品字形,撤退的時候凸出在前的步卒方陣先向後,兩側處在品字形凹處的則化為凸出部,等到第一批退走後,原本凹現在凸的方陣再向後撤。

    整體來看,魏韓聯軍是以右翼為軸,整個戰線略微縮短。

    既在左翼拉開了和墨楚聯軍右翼的距離,又將兵力集中在了右翼。魏韓聯軍的主將認為,只是依靠那些騎兵,恐怕無法完全撕開擊潰楚國的陳蔡之師。

    所以他選擇縮短戰線,將部隊朝著己方的右翼集中,在右翼讓步卒方陣形成一個類似於直角三角形的陣型。

    即在最右側部署數個步卒方陣,厚度最大,向中軍和左翼這邊依次減少,彷彿一個勾為正面、股為左翼邊緣的陣型。

    這樣的優勢是一旦楚國的陳蔡之師崩潰,魏韓聯軍就可以迅速插入到墨楚聯軍的左翼,形成包抄包圍。

    到時候楚國的中軍就必須要重新調整做好防禦,而處在右翼的墨楚聯軍的優勢騎兵也勢必要放棄進攻,利用機動優勢迅速回援左翼,從而緩解魏韓聯軍左翼的壓力。

    鼓聲陣陣,雙方的數萬士卒都按照雙方主將的意識開始了調動,這是雙方決戰決勝之前最為重要的陣型對抗環節。

    墨楚聯軍的右翼。

    炮兵仍舊在不斷轟擊著正在交錯後退的魏韓聯軍的步卒方陣,對面明顯出現了混亂。

    之前一直的堅守,那是由軍官強制約束的,否則在銅炮的轟擊下陣型早就散了。

    現在魏韓聯軍的左翼選擇交錯向右後方退,陣型不動的時候,尚且還能夠維持不亂,一旦開始挪動,就出現了混亂。

    墨楚聯軍右翼的主將是墨家的人,戰前楚大司馬作為主將執掌中軍,右軍的指揮權則交到了墨家派去的師級軍官上。

    如果沒有主將那邊傳來的消息,整體上還是圍繞著一開始既定的目標去打的,這時候通訊不易、陣型轉換也難,戰前確定的事一般不會更改。

    右翼的墨家師長敏銳地察覺到了魏韓聯軍移動時候出現的混亂,知道這是一個機會。

    至於能不能突破,那需要嘗試,但最起碼不能讓魏韓聯軍的左翼退的這麼容易。

    當然也不可能對楚軍這個友軍全然相信,不可能在一開始就發動全面的進攻。

    一則是對楚人不信任,另一個就是墨家的騎兵師長確信自己這邊進攻的速度更快,楚人中軍行動緩慢,萬一攻的太快反而容易讓騎兵的側翼暴露。

    於是下令讓那個裝備了三支短銃的騎兵旅和庶俘羋的騎兵旅先發動一次試探性的攻擊。

    如果不能突破,那就騷擾一下,延緩對方後退的速度,打亂魏韓聯軍的秩序。

    鼓聲咚咚響起,號角聲開始在戰場上迴蕩。

    炮兵們聽到了命令,開始略微扭轉炮口,轟擊魏韓聯軍左翼靠近中軍的一側,為騎兵迂迴襲擾讓出空間。

    庶俘羋和許多騎兵一樣,按照軍中的類似迷信一樣的風俗,將許多騎兵試做吉祥物的那個馬蹄釘握在手心中抱拳向前拜了拜,隨後抽出了鐵劍。

    「慢步跑!」

    他叫喊一聲,身邊的傳令兵揮舞旗幟、吹動哨子,大半個參與這一次試探性進攻的騎兵旅排好了陣型,輕輕催動了一下馬匹,跟在前面那個旅的後面。

    騎兵出擊,這是魏韓聯軍左翼最為恐慌的事。

    本來他們這邊就沒有銅炮支援,將近一個時辰的炮擊,使得魏韓軍的士氣跌倒了低點。

    維持陣型不動的時候,在貴族軍官的約束下尚且還可以結陣,可現在接到的命令是向後交替撤退,一旦動起來陣型就有些鬆散。

    雙方的距離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太遠,騎兵一旦出擊接近,他們就不能再撤了。

    交錯佈置,互相呈品字形,本來就是為了防備騎兵的。如果騎兵衝擊的時候還有撤的,那就等同於將側翼暴露了。

    如果紀律足夠,其實在騎兵衝擊接近的這段時間,是足以完成已經進行的後撤然後調整陣型的。

    最好是己方也有騎兵掩護,和墨家的騎兵對沖一下,為步卒列陣防守爭取時間,然而這邊的騎兵並不多。

    魏韓聯軍左翼一共才有三百多騎,眼見對面已經攻來,主將也只能讓這三百多騎出擊。

    魏韓步卒中的弓手、火槍手緊靠著戈矛大陣,緊張不安地看著遠方揚起了灰塵的騎兵,默默祝禱。

    庶俘羋看到了魏韓聯軍的三百騎,都是一些輕騎,數量上也太少,他覺得這些輕騎根本不能夠抵擋多久。

    等到那三百騎衝近之後,庶俘羋前面的那個騎兵旅傳來了一陣陣槍聲。

    那些現役的墨家騎兵就像是操典上規定的一樣,在對面的騎兵接近之後,抽出早已經裝填完的短銃,開了一槍之後將無法裝填的火槍放回去,迅速撥轉馬頭。

    就像是一根懸在空中平直的線忽然被從中間割斷一樣,第一槍射完之後,第一排的騎兵迅速地朝著兩翼調轉。

    隨後第二排的騎兵也有了開槍的空間。

    砰砰……

    一連串的槍聲之後,魏韓的三百騎只剩下了半數,而且兩翼明顯要被包圍。

    幾乎尚未接戰,剩餘的魏韓騎兵就選擇了撤退。

    一則是膽顫心驚,二則就是稀落落地衝過來根本就是送死,就算是再衝也需要退後重整隊形。

    那些潰逃的魏韓騎兵是朝著庶俘羋的右後方跑的,庶俘羋也沒有叫連隊去追擊。

    就在那些騎兵潰退不久,墨楚聯軍的騎兵也出現了傷亡,對面魏韓聯軍的弓手和火槍手開始射擊,十餘名前排的騎兵墜馬。

    庶俘羋稍微勒了一下韁繩,旁邊的傳令兵也做出了各個連隊向右前的信號。

    交戰之時,弓手無非臨戰三射,而火繩槍手則更少,大部分只能選擇一射。

    這時候雙方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前面的短銃騎兵開始以連隊為單位,朝著魏韓聯軍的軍陣射擊。

    第一個連隊射完之後就向右側轉彎脫離,繼續裝填,而後面的連隊跟上再射。

    如是再三,魏韓聯軍最左側的步卒大陣已經出現了缺口。

    硝煙瀰漫,庶俘羋已經可以看到驚恐的火槍手和弓手向步卒的後面撤走,也能看到那些被射出缺口的地方魏韓步卒不安的慌亂。

    他平舉著鐵劍,選定了一個缺口,跟在他後面的連隊朝著這個缺口衝了過去。

    這個缺口選擇的極為巧妙,既是出於本能的天賦,也是出於多年從軍的經驗以及學習中獲取的別人用血換來的教訓。

    這裡幾乎是魏韓聯軍的最左側了,缺口的位置既可以衝進去,又可以避開右邊還沒有受到衝擊的魏韓軍陣的弓手和火槍手的襲擾。

    一個年輕的魏國士卒木然地揮舞著長矛,眼中隨著靠近變得越來越大的戰馬和馬蹄的踏踏聲都讓他的手有些顫抖。

    之前的一個時辰中,他身邊的六個夥伴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銅炮的鐵丸擊中,死在了身邊。

    那時候還有其餘人填補空缺,他可以安心地按照平時操練的那樣舉起武器,縱然害怕,可是大家都沒有跑,他也不能跑。

    然而現在,剛剛被填補完的兩側又空了出來,才熟悉了不過一刻鐘的夥伴死在了剛才的短銃騎兵的射擊中。

    看著越來越近的戰馬,這個魏國小卒下意識地朝著戰馬的胸口刺去。

    然而沒有兩側的幫助,沉重的長矛這麼一刺終究太慢。

    庶俘羋也幾乎是下意識地撥轉了一下馬頭,胯下的戰馬向左側微微一躍,長矛擦著他的皮靴子穿了過去。

    以命相搏,有時候就是一瞬間便可以定下生死。

    庶俘羋心想,我又活了下來。

    然後,微微彎腰,右手中的鐵劍揮下,砍斷了那個瑟瑟發抖的魏國小卒脖頸上不斷跳動的地方。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45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隱陽之戰(四)

    這次試探性的進攻取得了很不錯的效果。

    單從殺傷的情況來看,並不算多大的戰果,除了殺傷了百餘名魏國騎兵外,步卒也就殺傷了四百多人。

    但是魏軍最左翼的兩千人步陣已經崩潰,大量的魏人向後逃竄,還有一些跑到了右側的方陣之中尋求庇護。

    炮兵不斷轟擊著靠近中軍的方向,原本次序撤退的魏軍已經不可能在騎兵的威脅下從容撤走,只能選擇就地結陣。

    步陣很強,一旦原地不動結陣,很難攻破。但缺點也很明顯,一旦動起來就可能出現破綻和空隙。

    如果沒有炮兵,原地不動結陣,確實是很難攻破的,進攻一方只能想盡辦法讓其動起來才有可能抓住戰機從而擊潰。

    但是現在有了銅炮,一切都不同了,結陣意味著炮兵可以殺的很爽,可以在步卒的遠方撕開防禦堅實的軍陣。

    這一次只是試探,炮兵沒有跟上,步卒也沒有跟上,但卻為炮兵和步兵的部署爭取到了時間。

    等到這個方陣潰散之後,庶俘羋知道再衝下去已無結果,因為右側的魏韓軍陣已經做好了防禦的準備,嚴陣以待,再衝下去徒增傷亡。

    於是在追殺了一些潰逃的魏卒之後,這些騎兵開始後退,但也沒有退多遠,而只是退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

    這就是一種壓迫,逼得魏韓聯軍繼續後退的想法落空:

    如果剛才那個魏國軍陣擋住了這些騎兵的試探性攻擊,那麼既可以使得整個魏韓聯軍左翼士氣大振,又可以讓軍陣從容撤退。

    可現在最左側的軍陣已經崩了,這就使得整個魏韓聯軍的左翼都心有餘悸,不敢退也不敢動,只能選擇在原地固守。

    依靠著貴族軍官的約束保持陣型,小規模地挪動以求維持防禦。

    庶俘羋撤退到魏韓聯軍弓箭射程之外的時候,墨楚聯軍的陣型調動也已經初具規模。

    右翼向前行軍和試探性的攻擊,使得墨楚聯軍的右翼比之中軍凸出了一些,但是因為主動進攻和魏韓聯軍方陣移動緩慢,這種凸出還不足以暴露側翼出現危險。

    炮兵在騎兵的試探進攻過程中一直在轟擊魏韓左翼靠近中軍的地方,連同最左翼的騎兵試探攻擊一起延緩著魏韓軍左翼的陣型轉換速度。

    處在墨楚聯軍中軍的二線步卒,則可以通過向右轉的方式,直接平移到右翼的二線。

    陣線越薄,機動性就越好,這一點是楚國新軍的優勢,畢竟楚國新軍是按照當年墨越之戰的體系編練的。

    轉向之後的平移,比起魏韓那邊整個軍陣的扇形回轉要快得多。

    六千名步卒雖然還沒有到位置,但卻也快了,只要能夠完成這一次機動,那麼在楚國大司馬看來,戰場的優勢就掌握在他的手中了。

    魏軍主將也看到了左翼的混亂,但是並沒有注意到墨楚聯軍的二線步卒朝右側機動的情況。

    他手裡沒有多少預備隊,因為雙方的數量相差不多,魏韓聯軍的陣型太密,戰線更短,為了拉平和墨楚聯軍的戰線,他只能選擇將大量的兵力部署在一線展開。

    尤其是對面還有騎兵優勢的情況下,為了保護側翼,實在是沒有太多的兵力後備。

    但左翼的混亂現在還不足以影響整個戰局,魏韓主將在等時間,等一個雙方再接近一點的距離。

    步陣移動緩慢,這就讓魏韓聯軍主將必須要把握時機。

    太早的進攻沒有效果,會讓對面做出應對,而且不能黏住墨楚聯軍的中軍和右翼,他也不敢讓方陣集結猛攻放棄側翼不管。

    馬鐙騎兵的作用,魏國不是不清楚。

    當年馬鐙剛出現的時候,吳起的大梁城之戰就是靠武騎士突破的,側翼包抄迂迴騎兵優於戰車,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是沒想到不過二十年的時間,泗上的騎兵已經有了不同的作戰方式,而且從效果來看,對付步卒大陣確實有些用處。

    然而也就只能羨慕一下,那一身裝備對於魏國而言實在有些昂貴了,魏國裝備不起這麼奢侈的一支騎兵。

    好在這一次也只是擊潰了一個方陣,左翼的情況還在可控的範圍之內,只要能夠再撤一段距離,形成堅守的陣型,最起碼不用擔心左翼忽然崩潰。

    他的手裡還有一支武騎士,還有一些戰車,只要再拖延一段時間,等到雙方的接戰距離再靠近一些,他就可以選擇集中兵力向楚國的陳蔡之師發動進攻。

    等待的過程,顯得有些漫長,墨楚聯軍的火炮依舊發揮著他們的優勢,持續不斷地轟擊著魏韓聯軍的軍陣。

    中軍的對射已經分出了勝負,質量和數量都不如的魏韓炮兵已經完全被壓制,無法做出反擊。

    當墨楚聯軍的步卒接近到三百步左右距離的時候,魏韓聯軍的主將終於鬆了一口氣,在他看來,幾乎已經來臨。

    「擂鼓!右軍,中軍進軍!」

    鼓聲催動,忍受了許久炮擊的魏韓聯軍終於開始了進攻,對於那些忍受了太久炮擊的士卒而言,進攻總是歡快的。

    最起碼,要比站在那裡等對方的火炮轟擊強。

    魏韓聯軍的陣型變動,也是為了能夠讓左翼拖延一下接戰的時間,右翼向前的同時,一些在中軍的步陣也開始向右挪動。

    雙方主將的戰術構想基本一致,可能最大的區別就在於魏韓發動進攻的是步陣,而墨楚聯軍這邊發動進攻的是騎兵。

    最終考驗的,也就是雙方的紀律誰更勝一籌、雙方的訓練誰走的更快、雙方的士氣誰能堅持到對方先崩潰。

    然而魏韓聯軍變陣的時候,楚國原本在中軍的二線步卒已然機動到了右翼,加強了右翼的兵力。

    雙方的火槍手開始互相對射的時候,墨楚聯軍的右翼主將覺得機會已經來臨。

    北風吹動,硝煙瀰漫,西北風將大量的硝煙吹到了東南方向,使得西南方向也就是墨楚聯軍的右翼更右的地方滿是煙塵,很容易遮蔽對方的視線。

    之前的陣型對抗中,墨楚聯軍的右翼不斷向前,而魏韓聯軍的左翼向後退;現在魏韓聯軍的右翼和中軍向前,等同於將原本南北對峙的陣線逆時針轉動了一個小小的角度。

    這個小小的角度可以很好地遮蔽一下中軍的視線。

    只靠魏韓聯軍的左翼,是無法抵擋墨楚聯軍右翼的進攻的,必須要調動中軍和武騎士才有可能防住。

    但調動和重新部署都需要時間,對於墨家的騎兵而言,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刻鐘的時間甚至更短。

    只要在一刻鐘之內魏韓的中軍沒有發覺他們的大迂迴,那麼就算是完成了任務:一刻鐘並不能擊潰魏韓聯軍,但卻可以讓魏韓聯軍調整部署做好防禦的機會喪失。

    那些可以轟擊很遠的銅炮繼續轟擊著魏韓聯軍的中軍和左翼結合部。

    幾門馬匹可以拉動的小炮已經牽引上了馱馬,四個連隊的騎兵做了一番佯攻,繼續試探著進攻一下魏韓聯軍的左翼正面吸引注意力。

    右翼的楚國新軍步卒也開始向前進攻,利用投射兵力較多的優勢,和魏韓進行對射。

    剩餘的騎兵、步騎士以及那些拉動著可以快速轉移的火炮,則趁著北風起硝煙瀰漫在右翼的機會,悄悄朝著魏韓聯軍的左後方進行著一場大範圍的機動。

    與此同時。

    魏韓聯軍的中軍,魏韓主將一直在盯著墨楚聯軍左翼的情況,透過望遠鏡他能夠看到楚國的陳蔡之師其實也已經有些鬆動和混亂了。

    之前的炮擊中,陳蔡之師受到了一些打擊,但隨後魏韓的中軍炮兵被壓制,部署在靠近左翼的墨楚炮兵開始支援陳蔡之師,使得陳蔡之師得以穩住了陣腳。

    這時候魏國的武騎士和隱藏的車兵都已經集中到了陳蔡之師的前面,步兵也開始轉向挪動集中到了魏楚右翼,但暫時還沒有調整到合適的位置。

    魏韓主將焦急地踱步,心中急躁於己方步兵行動緩慢,如果能夠再快上一刻鐘,哪怕是再快上半刻鐘,他也會勝券在握。

    …………

    魏韓左翼。

    四個連隊的墨家騎兵的攻擊再一次被擊退,結陣而守的步卒面對四個連隊的騎兵堅韌如石壁,並沒有被突破防線,也沒有像是第一波進攻那樣就潰散。

    然而騎兵退下去後,右翼的楚國新軍的步卒開始了進攻。

    和魏韓這邊的厚重大陣不同,楚國新軍的戈矛手數量比火槍手略少,火槍手集中在步卒的兩翼,步卒突出,而火槍手略微靠後。

    在炮兵掩護的優勢下,這些步卒整齊一致地向前推進,火槍手交替射擊以掩護。

    魏韓左翼的更左邊,庶俘羋等要迂迴的騎兵已經悄悄繞到了魏韓聯軍的側面,現在魏韓聯軍還沒有做出反應。

    這個反應是指調動中軍或者立刻派出最精銳的騎兵反衝擊,或者立刻調整陣型,這都是很容易觀察到的。

    負責指揮墨楚聯軍右翼的墨家師長也鬆了一口氣,心想這一仗已經就快要結束了。

    就在此時,他的目光掃向了戰場的最左邊,魏韓聯軍的武騎士和戰車朝著陳蔡之師率先發動了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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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隱陽之戰(五)

    墨楚聯軍左翼。

    重新組建的陳蔡之師在對面魏韓聯軍的銅炮轟擊下已經堅持了一個半時辰。

    這支陳蔡之師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支作為楚國中原戰區主力的陳蔡之師,王子定之亂後,陳蔡地區的上層貴族遭到了楚王的清洗,在部分地區實行了授田制度。

    授田農夫組成的軍隊按照楚國新軍的編練方式訓練耗費巨大,楚國擔負不起,而且缺乏足夠的基層軍官,所以只能採取那種重步卒方陣的軍制。

    曾經作為主力的陳蔡之師現在是整個墨楚聯軍戰線上的薄弱環節,這一點楚大司馬知道,魏韓聯軍的主將也知道。

    持續的炮擊在一刻鐘之前剛剛有所緩解,墨楚聯軍中軍的炮兵佔據了優勢,有一部分銅炮朝這邊移動,以支援他們。

    士卒們站在原地,並未崩潰,即便銅炮射來的鐵彈在軍陣中打出了許多的缺口,但距離足夠遠不可能發動不聽命令、承受不住炮擊的衝鋒;對面也暫時沒有進攻。

    總算陣型還穩得住。

    然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魏韓聯軍的武騎士和戰車出動,開始了進攻。

    士卒們緊張不安地看著側面揚起的灰塵,以及那些正在慢步靠近的武騎士,耳邊響起了軍官的大聲叫喊。

    「穩住陣型!亂動先退者,殺!」

    鼓聲咚咚,許多士卒喊著穩住陣型的口號,以給自己壯膽,這聲音連成了一片。

    對面的魏韓軍中。

    魏韓聯軍已經趁著剛才楚人進軍的機會,稍微完成了陣型的調整,許多重步兵的方陣移動到了右翼,那種類似於直角三角形的勾股陣已然有了雛形。

    雖然還不完美,尚需完善,但還有時間。

    這一次騎兵和車兵齊出,後面還有一部分奮擊之卒跟隨。

    奮擊之卒是魏國的衝鋒肉搏兵種,和武卒這種方陣兵不同,主要是承擔衝鋒、肉搏、維護方陣側翼的任務。

    魏韓聯軍的主將既沒有把武騎士和戰車作為決定勝負的關鍵,也沒有將這些奮擊之卒作為決定勝負的關鍵,而是將後面已經列成勾股大陣的步卒作為關鍵。

    勾股之陣的精髓,就是集中兵力,選擇一條側翼突破。

    因為魏韓步陣厚重,所以機動性不好,但是厚重的方陣也有厚重方陣的好處:可以集體轉向。

    這是楚國效仿墨越泗上霸權之戰後的新軍體系所不具備的,楚國的新軍體系發揮的是火槍和投射兵力的優勢,利用更薄的戰線獲得更多的投射輸出和正面機動性,但是側翼其實很薄弱,必須依靠強大的騎兵保護。

    這一點也是墨家從容地幫著楚國編練新軍的原因:楚國的騎兵很弱,側翼防護很成問題,而泗上擁有如今天下最強的騎兵,楚國和泗上作戰的話,側翼將是一個極大的隱患。

    而之前楚國新軍交戰的敵人,是洞庭、蒼梧地區的還在用石頭銅器的夷民;對抗的是本來就沒有什麼太強戰鬥力的王子定,而且攻打王子定的時候墨家還派出了工兵幫忙,自然是無往而不利,看不出什麼問題。

    戰術的變革,需要用鮮血和失敗作為經驗,楚國缺乏。

    魏韓的大陣則是出於一種無奈之下的選擇,但未必就一定輸給楚國的新軍體系。

    勾股之陣,正是魏韓聯軍的主將揚長避短的絕佳戰術。

    將大量的兵力集中在右翼,讓左翼交替後退,讓整個戰線旋轉,從而延緩左翼接戰和崩潰的時間,縮短右翼攻擊的距離。

    一旦機會來臨,集中了優勢兵力的右翼迅速擊潰掉墨楚聯軍戰鬥力最差的陳蔡之師,然後集體轉向。

    因為形成的是勾股大陣,所以一旦集體轉向,實際上這個直角三角形的另一條直角邊仍舊面對著墨楚聯軍失去了左翼的中軍。

    就算是己方的左翼崩潰,那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在左翼徹底崩潰之前擊潰墨楚聯軍的中軍,這場戰役就算是勝利了。

    到現在為止,魏韓聯軍主將還是志得意滿的,戰場的情況正按照他所預料的那樣。

    楚人先攻、左翼後退、旋轉戰線、兵力右翼集中、左翼潰散了一個方陣但是主力尚在、陳蔡之師移動緩慢拖累了整個墨楚聯軍中軍的進攻速度因為要防止脫節側翼被偷……

    現在中軍已經交火,雙方的弓手和火槍手正在互射,這正是全力突破楚軍左翼的機會。

    騎兵和車兵開始衝擊的時候,楚大司馬也注意到了左翼的情況。

    他也沒有絲毫的猶豫,命令道:「車廣之騎,支援左翼,驅趕魏韓的騎兵!」

    號令聲下達,其身邊謀士道:「魏韓騎兵甚勇,昔年吳起攻大梁,便已有裝備馬鐙的武騎士,上郡多馬,又多馬耕之民,恐不能敵。」

    這一點楚大司馬如何能夠不知道?

    楚國的騎兵不強,因為墨家幫著編練的只有步卒,卻沒有幫著編練騎兵,楚國的騎兵多是貴族騎兵,是效仿越國君子軍的軍制,只不過君子軍都是持劍步戰的貴族,而車廣騎兵則是騎兵。

    吳起雖然從魏國出走,但是魏武卒還在,其重視軍陣和紀律的軍制體系還在,大梁城之戰中騎兵衝陣的經驗還在,再加上魏國多馬這一點楚國不及,這一次騎兵對沖必然是失敗的。

    但是,這不重要。

    楚大司馬很清楚,這一場戰役的關鍵在於右翼,為了右翼的勝利,這些低階貴族出身的車廣騎兵都是可以放棄的,為的只是拖延時間。

    楚軍的騎兵弱於魏韓,但是墨楚聯軍的騎兵強於魏韓。

    然而如果將騎兵平均部署在兩翼,楚國的側翼固然安全,可是想要集結兵力在一邊打開缺口那也極難。

    這一戰至關重要,需要徹底擊潰魏韓的這一支野戰主力,才有可能讓日後的談判桌上為楚國爭取更多的利益。

    若是平均部署在兩翼,最大的可能就是兩翼的騎兵不足以撕開魏韓的側翼,打成一場焦灼的對攻戰,雙方損失都很大。

    就算勝利,也是無用,因為在陽翟、大梁、新鄭等方向魏韓軍還有力量,到時候以慘勝之軍根本不足以拿下許城,威脅新鄭。

    身邊謀士見他執意如此,最後勸道:「將軍,車廣之騎為最後的預備,這時候就用上,戰局尚未焦灼……恐有些早。」

    楚大司馬揚鞭指著那些在二線列陣的步卒,豪氣無限,大聲道:「時代變了!如今這些步卒就可為預備,如昔年之戰車廣精銳投入衝擊便可扭轉戰局的時代過去了。」

    「陳蔡之師新建,為全軍之弱,若不以騎兵驅趕,豈能堅守?」

    謀士不再說話,身邊鼓手號手便傳令擊鼓,一直在等待的車廣之騎早已經燥熱難耐。

    他們都是低階貴族出身,以往車廣精銳便是楚國最精銳的力量,也是楚王壓箱底的力量,進入車廣才有機會接近楚王。

    而現在楚王正在集權,正在大膽地啟用一些低階貴族想要取代那幾個大家族的掣肘,車廣騎兵建立之初便是許多楚國低階貴族夢寐以求得以翻身的地方。

    但這支車廣騎兵在泗上墨家看來,其實也就是和泗上的非正規騎兵差不多的檔次。

    紀律性欠佳、敢於戰鬥、作風勇敢、個人馬術很不錯、單打獨鬥的能力很強,百人堪稱精銳,可要是千人也就不如自耕農出身嚴苛訓練的武騎士了。

    狂熱自然狂熱,可是韌性並不持久。

    這些車廣之騎在戰場上等待了許久,終於等到了立功的機會,當真是熱情似火,在一些貴族的帶領下朝著左翼移動,準備和魏韓的騎兵交戰,想要將他們逐出戰場。

    墨楚聯軍的右翼。

    庶俘羋的騎兵旅已經機動到了戰場外圍,並且正在一些樹木的掩護下朝著魏韓聯軍的後方移動。

    現在他們沒有辦法觀察到魏韓聯軍是否對他們的機動作出了反應,一切只能聽天由命。

    不過他們也不慌張,就算是被發現了,大不了撤走,總不可能去硬衝嚴陣以待的步卒方陣。

    墨楚聯軍右翼的正面,得到了六千步卒加強的戰線已經開始向前推進。

    之前四個騎兵連隊的攻擊被擊潰,但也吸引了魏韓步陣的目光,造成了一定的恐慌。

    這邊的步卒都是楚國的新軍,火槍手的比例很高,遠距離對射魏韓聯軍佔不到便宜。

    而因為騎兵的存在,魏韓聯軍的左翼也不敢輕易衝擊,因為步陣一旦移動就容易露出破綻……在騎兵的注視下大步陣露出破綻,那等同於自殺。

    雙方的步兵已經接近到百步的距離,火槍手和弓手開始對射,戈矛步兵中的鼓手開始擂鼓,雙方即將接戰。

    火槍手和弓手決定不了勝負,勝負的關鍵還是最後的肉搏。

    楚國新軍的優勢,在於火槍手的數量更多,可以射出足夠的缺口,使得己方的戈矛步兵可以打開缺口。

    對於一個個處在軍陣之中、左右前後都有同袍戰友的小卒而言,他們不能知道整個戰場的局面,他們只能看到自己的左右。

    所以,他們很有勇氣,即便實際上楚國右翼的步卒數量並不佔據優勢,但士卒不知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45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隱陽之戰(六)

    墨楚聯軍左翼。

    不出預料。

    楚國的車廣騎兵很快就被魏韓騎兵擊潰,根本不足以驅趕魏韓的騎兵,只是遲滯了一下魏韓攻擊的速度。

    如果紀律性足夠,一次失敗退下後可以立刻重組,重新發動一次衝擊,但這些低階貴族出身的騎兵後退了很遠,重組起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魏韓聯軍的主將興奮地搓著手,他能感覺到勝利的天平已經向他傾斜。

    雖然己方的左翼即便後退,也仍舊沒有延緩多久交戰的時間,但是隔著那些硝煙還能看到左翼步兵的混戰魏韓聯軍並沒有處在下風。

    右翼這邊的戰鬥,那些看起來很威猛的楚國車廣騎兵被擊潰,而且短時間內看不出可以再度集結衝擊的可能。

    左翼的墨家騎兵只有一部分還在配合步卒衝擊,但他認為,那些騎兵已經是正在趕往支援陳蔡之師的途中。

    墨楚聯軍悄悄往右翼增兵的情況他才發現,但是增兵的數量並不多,看起來也就五六千人,他確信這不足以擊潰自己的左翼——至少在自己擊潰了陳蔡之師之前不足以擊潰。

    現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是己方的騎兵和車兵已經開始衝擊陳蔡之師,奮擊之卒已經在和那些陳蔡之師白刃戰。

    而就在後面不遠,十個大型的步卒大陣形成了一個勾股形,正在用一種排山倒海的氣勢壓過去。

    這時候戰局已經相當明了,想來墨楚聯軍那邊也可以看得到,在這種情況下,那些處在左翼的墨家騎兵若是再不趕來支援,陳蔡之師的崩潰幾乎是必然的。

    楚軍左翼的陳蔡之師已經撐不住了。

    之前的炮擊讓他們的士氣消磨極多,己方騎兵的反衝擊失敗更是加劇了這種不安。

    魏國的密集方陣排山倒海而來,更讓這種不安的氣氛達到了頂點。

    魏國的奮擊之卒穿戴著皮甲,手持短劍或是短戈,衝進被炮擊、騎兵衝擊和車兵衝擊弄得混亂的軍陣中奮勇砍殺,最前面的兩個大陣已經支撐不住。

    第一個大陣的千五百人中的火槍手已經潰散,剩餘的步卒不斷收縮著原本就已經很密集的方陣,彷彿四面八方都是敵人。

    踏踏……

    遠處的魏韓騎兵再度襲來,一枚鐵彈正巧落入了幾乎是人擠人的方陣之中,噗噗幾聲砸出了一條佈滿鮮血和短肢的痕跡。

    「敗了!撐不住了!」

    「跑吧!」

    面對著越來越近的騎兵,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

    這一聲叫喊,就像是漲潮時候第一道衝擊懸崖的浪花發出的轟鳴,很快引發了彷彿退潮一樣的波濤。

    早就已經搖搖欲墜的幾個方陣再也堅持不住,向後狂奔,而之前受到打擊較少的幾個方陣雖然還在堅持,但也已經出現了混亂。

    在遠處一直注視著這邊的魏韓主將,幾乎是從觀察的戰車上跳了下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此戰,我軍已勝!」

    「傳令中軍,向右集結!」

    戰場瞬息萬變,對於魏韓聯軍而言,陳蔡之師的第一個方陣的潰散,便意味著戰機已臨。

    步陣移動緩慢,必須要重新調整,才能夠在這個難逢的機會下抓住墨楚聯軍的弱點擴大戰果。

    他要以中軍繼續黏住楚國的中軍,將主力集中在右翼,從側面徹底包住墨楚聯軍,從而一舉擊潰。

    鼓聲響動,旗幟飛揚,一直堅持不動的魏韓聯軍剩餘的幾個方陣開始挪動,魏韓的中軍開始擊鼓進軍。

    楚軍陣中。

    楚國大司馬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舉起望遠鏡再三確認了一下魏韓聯軍的中軍後備力量開始挪動之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他終於動了!他終於動了!」

    一連說了三遍,這是從開戰之初他就在盼望的事,現在終於發生了。

    魏韓的步卒大陣移動緩慢,站定不動的時候幾乎難以攻破,可一旦動起來就意味著露洞……

    天下沒有一支大軍可以在戰場機動的時候保持完美的陣型,哪怕是現在公認的強軍西河卒和泗上義師也不可能,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一旦動起來,將來後悔想要重新調整就幾乎沒有可能,因為那是魏韓的步卒大陣。

    陳蔡之師的崩潰,在他的意料之中,楚國大司馬一開始就做好了放棄陳蔡之師的準備。

    為了這場勝利,他可以放棄那些精銳的車廣騎兵只為了爭取一點時間;可以放棄新編練不久的陳蔡之師只為了最終的勝利。

    因為……他是楚王的大司馬,是楚王用來集權和對抗屈、景、昭三族的大司馬,這一戰楚國必須勝利,而且要大勝。

    之前的幾次作戰,他對抗的不是洞庭蒼梧的弱雞,就是王子定那樣沒有魏韓支持就必敗的軍隊,還從未真正和楚國數百年的大敵三晉交手。

    楚王的新軍能夠取得什麼樣的戰果,等同於楚王的變法變革能有多少的阻力。

    他在等魏韓聯軍挪動,只要動起來他就有機會,尤其是中軍那一支機動的後備力量。

    然而即便如此興奮,他還是能夠保持清醒,在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之後,傳令道:「預備的二線步卒轉向結陣!炮兵轉動炮口,以二線步卒為左翼!」

    這是在和魏韓比時間,楚國大司馬所依仗的,是楚國新軍的陣型更容易機動,可以再陳蔡之師徹底崩潰之前重新部署左翼的防禦。

    除了機動性,還在於楚國新軍體系的特殊性:更薄的陣線,意味著等長的戰線下更多的後備二線預備隊。

    魏韓本就不多的預備隊已經動了,這意味著魏韓聯軍的左翼一旦崩潰,連帶著中軍也無法組織防禦,畢竟大陣的移動速度要慢許多,重新調整部署已經來不及。

    楚國大司馬跳上戰車,眺望著墨楚聯軍的右翼,心道勝負的關鍵,就看你們了。

    墨楚聯軍右翼。

    步卒們還在混戰,勝負難分。

    庶俘羋等借助北風和硝煙大迂迴的騎兵已經出現在了魏韓左翼的後方。

    負責指揮這些騎兵的旅帥正在聽庶俘羋的建議,旁邊的幾個旅級幹部也在側耳傾聽。

    庶俘羋指著遠處高高立起主將旗幟的方向道:「魏韓大陣已動,看來陳蔡之師已經撐不住了。這時候魏韓這邊已經沒有一支可以驅趕我們的騎兵,也沒有兩支可以經得起我們衝擊的方陣了。」

    「魏韓主將仍在中軍,我們不妨直衝中軍,斬首敵將。即便不成,魏韓大軍必亂。」

    「若不能衝下,我們也可以直衝中軍側後,中軍一潰,魏韓左翼必潰。」

    「雖然命令是讓我衝擊魏韓左翼,但戰機難尋,若是衝擊左翼,魏韓左翼雖敗,大軍席捲仍需時間,不若直衝中軍主將。」

    幾名軍官聞言,眼前均是一亮。

    的確如此。

    現在看來,魏韓大陣已動,整個魏韓軍中再無一支可以阻擋他們這一支騎兵的力量。

    他們這支騎兵無法衝開一動不動的大陣,如果魏韓的騎兵選擇反衝擊也有可能要被黏住。

    但現在,能夠制約他們的力量都沒有了。

    直衝主將,正如庶俘羋所言,勝了那就是曠世奇功,當居此戰首功。

    不成,大不了撤回來衝擊魏韓左翼,現在雙方步卒焦灼,只要稍微一沖就可以讓魏韓左翼崩潰。

    這完全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選擇。

    戰機轉瞬即逝,幾個人瞬間表決了一下,興奮異常。

    兩個半騎兵旅、八門馱馬拖拽的輕便銅炮、五百名步騎士,這是一支除非兩三個方陣結陣否則無法抵禦的力量,哪怕是魏韓聯軍的騎兵還在,也不能阻止,這是他們的自信之處。

    一聲令下,已經埋伏了許久就等著魏韓軍陣變動的墨家騎兵們開始朝著魏韓中軍主將所在之處移動。

    庶俘羋眼中火熱異常,眼中緊緊盯著魏韓主將所在的位置,他確信那裡只有少量的戰車和少年的精銳步卒。

    就算衝擊不成,又能如何?就魏韓的重步方陣想要追上他們,痴人說夢。等到魏韓的騎兵回援,哪怕現在那些魏韓的騎兵沒有和楚國的陳蔡之師黏在一起,等他們回援的時候自己也足以衝開幾個已經焦灼的魏韓方陣。

    前進到七八百步的時候,魏韓聯軍應該是發現了他們的行動,主將那裡變得慌亂,但是鼓聲未變。

    庶俘羋心道,鼓聲未變,那必然是不想引起軍心混亂,可最近的一個步卒方陣距離那裡還有百步距離,正在向右側移動,這時候即便回援也無濟於事。

    此時的魏韓軍陣之中,魏韓主將臉色灰暗,手起劍落,將剛才幾個大聲呼喊驚慌失措的近侍斬殺,喝道:「大勝喧嘩擾亂軍心者,殺!」

    他心下駭然,心中喃喃道:「他用整個陳蔡之師做餌?墨家的騎兵繞到了後面?」

    駭然之餘,又看了一下楚軍左翼的情況,冷聲道:「你的左翼已經崩潰,你的中軍又能支撐多久?勝負尚未可知!」

    他換來身邊親信,叮囑道:「你親去傳令,那兩個方陣頓足轉向回援,不可聲張。」

    指了指距離最近的兩個方陣,親信領命而去。

    再看身邊,尚有精銳之士五百,戰車幾十,奮銳之卒、貴族從奴數百,加在一起尚有兩千餘人,未必不能一戰。

    而且無需獲勝,只需要拖延一段時間,一旦步卒回援,這些可惡的墨家騎兵必要後退。就算自己的左翼崩掉,那麼無非就是一個左翼換左翼的戰局。

    這時候無論如何不能慌亂,需要發動一次反衝擊,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將會引發整個戰線的混亂。

    他於戰車之上,召喚身邊的貴族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邦國養士,正為此時。敵左翼已潰,勝負已分,墨家騎兵無非做困獸之鬥,我軍必勝。諸位,與我破敵!」

    他身邊還有數百精銳,還有一些貴族的從奴,以及一些貴族身邊的死士親衛,這些都是最為精銳的力量,未必就不能反衝擊獲勝。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46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刻易勝負(上)

    這不是一場簡單的衝擊和反衝擊之戰。

    一邊是自小脫產訓練的貴族、武士、貴族身邊的從奴家奴;一邊是以自耕農和共耕社社員為主的良家子騎兵。

    一邊用著自己的財力購買了從泗上高價弄來的鐵甲、從商人那裡購買的上等馬匹;一邊是穿著制式的皮甲、騎著馬場培養或是從中山國那邊運來的差不多的軍馬。

    一邊是以各個貴族為中心、從奴和家奴私卒死士親從環繞左右;一邊是以連隊為單位的平等同袍。

    從某種層面上,這是一種象徵,一場不亞於當年泗上義師對陣越國君子軍的象徵之戰。

    即便,規模似乎有些小。

    經過魏韓主將的鼓動之後,雙方都信心滿滿。

    魏韓這邊的貴族親眼看到了墨楚聯軍左翼即將崩潰的現實,也確信自己和身邊的這些自小訓練裝備精良的從奴戰鬥力很強,雖不敢說以一敵十,但是以一敵三並無問題。

    他們還殘存著一些貴族的驕傲——一些本該被火藥炸的粉碎的、曾經確實擁有過的、一個脫產之士足以沖散百名徒卒的驕傲。

    他們眼中,泗上義師是異端。

    軍制,不該是泗上義師那個樣子,甚至不該死西河武卒那個樣子。最有貴族氣質的軍制,應該是戰車、脫產的武士、身披重甲的貴族、身邊的武藝超群的從奴家奴、投靠貴族的士人……以及那些拿著戈矛士氣低落作為輔助的徒卒。

    一鼓作氣,一沖而散,鼓聲交錯間,勝負已分,然後勝者不追,日後相見貴族之間仍為朋友,尚可結親。

    古來如此,一直如此。

    所以,他們除了信心,更有許多對對面墨家騎兵的恨意。

    墨家這邊,騎兵們也是信心滿滿。

    他們不少人打過仗,很清楚一對一自己未必是貴族的對手,但戰爭從不是一對一的事。

    不少曾經在趙國出身的騎兵見識過騎術超群的胡人,但是高柳聳立許久,墨家勝多敗少,哪怕是百餘人的爭鬥,那些騎術超群的胡人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還有一些軍官參加過之前對齊的戰爭,見識過那些裝備精良的貴族和貴族從奴以及脫產武士,但其實也就那麼回事,對衝不過三次對面就要崩潰,而且……他們更多的是依靠武藝和本能作戰,缺乏戰術配合。

    這也正是一眾人明知道魏韓主將身邊尚且還有一些力量,卻仍舊認為那些不過土雞瓦狗,根本不足以形成威脅而選擇直衝中軍主將的原因。

    …………

    與此同時。

    楚軍左翼。

    陳蔡之師的防線已經崩潰,除了少數幾個步卒大陣還在堅守之外,左側的步卒已然潰逃。

    魏韓的騎兵正在追擊那些潰逃的楚人,還有一部分陷入了與方陣的苦戰之中。

    魏韓聯軍的主力步卒已經抵近,靠著慢吞吞的速度即將完成包抄,魏韓聯軍在右翼集中了主力,就是要利用右翼的優勢從陳蔡之師的潰散之處碾壓過去。

    然而,楚國新軍的優勢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終於迸發出了他們該有的力量。

    處在二線預備的王師新軍經過了遠勝從前的紀律訓練,在鼓聲響起的時候,他們迅速地轉向,快速地朝著左翼機動。

    他們在和魏韓的步卒方陣搶時間,魏韓的騎兵已經散亂,沒有再度衝擊的能力,魏韓最大的依仗就是那些步卒重陣。

    更薄的陣型意味著更快的速度,這一點需要戰爭去檢驗,更需要用血來讓魏韓吸取這個教訓。

    三個旅的王師新軍在楚將的帶領下,用將近於魏韓重陣一倍的行進速度向左移動,整個陣型的變換極快。

    魏韓主將的目光沒有再看那一場近在咫尺的騎兵之戰,而是鎮靜下來,根本不去聽後面騎兵的聲音,而是用望遠鏡盯著楚軍的左翼。

    望遠鏡中的魏韓軍陣挪動的就像是一隻鰲鱉,這沒有辦法,這種大陣只能走這麼快。

    即便行進的如此緩慢,最前面的軍陣也已經快要完成了包抄,很快就可以展開進攻,用方陣徹底壓垮楚軍。

    然而,望遠鏡中卻出現了一道讓他震驚的場面。

    一些楚軍用遠勝於魏韓重陣的速度,迅速地朝著左翼移動。

    魏韓主將心中暗驚,以這種行進速度,只怕等到自己的重陣步卒完成包抄的時候,這些楚軍也已經堵住了側翼。

    中軍和左翼的交戰,都是楚攻魏守,這一次是要魏攻楚守,他們守得住嗎?

    守得住如同山峰移動一樣的重陣碾壓嗎?

    這一切還是未可知之事。

    但魏韓主將明白,自己身後的那些墨家騎兵很討厭,卻也不是讓他完全沒有獲勝可能的。

    楚軍的依仗,還是那些預備的步卒,這些步卒能守住嗎?能守多久?

    望遠鏡中,他可以看到楚軍機動到左翼的一共三個旅,數量不多,也就是三個橫陣,而且還是批次靠近的,最前面只有兩個橫陣。

    而在他們的對面,則是他的勾股大陣的五個步卒重陣,數量佔據優勢。

    按照他的經驗,這樣的重陣衝擊之下,敵軍根本難以防守,尤其是在這種混亂的局勢下。

    魏韓主將仍舊沒有回頭去觀看後面的戰果,他只需要一刻鐘的時間。

    一刻鐘,距離他最近的一個重步陣就可以結陣防禦,那些討厭的墨家騎兵就不可能獲勝。

    一刻鐘,他擊潰了陳蔡之師的重步方陣就可以完成包抄,從前、右、後三個方向圍攻楚軍中軍。

    按照他的認知,步卒的移動速度不會那麼快,太快的話陣型散亂難以作戰。

    可楚國新軍卻就在他的眼下,展示了一下陣型和紀律的作用,在最寶貴的一刻鐘到來之前,完成了調整和部署。

    而此時,重陣緩慢的魏韓軍方陣剛剛完成了包抄,但卻被楚國王師新軍的三個旅擋住了去路,使得他們的包抄沒有了意義。

    楚國新軍的火槍手聽到了軍官的命令。

    「六變三,齊射準備!」

    命令下達之後,原本排成六列的火繩槍手迅速地變換了陣型,用一種機械式的經過了多次訓練的動作取代了他們的思考。

    就像是後世初中生體育課上的四列縱隊變八列縱隊一樣,那本身就是一種戰場上搏命和用血換來的教訓經驗,更是一種極為正規的軍事訓練。

    能做到此,此時便可稱之為強軍。

    變六列橫隊為三列橫隊後,第一排蹲在了地上,第二排站好,第三排站在了第二排的空隙之間。

    中間的戈矛手敲擊著長矛,將長矛平舉。

    重新集結的車廣騎兵開始驅趕那些因為追擊潰兵和衝擊軍陣而鬆散落單的魏韓騎兵,在楚國副將的帶領下維持著側翼的安全。

    最右側的魏韓重陣已經靠近,魏韓軍中的火槍手已經開始射擊,但是楚國新軍這邊巋然不動,在等待著命令。

    魏韓的重步方陣一步步地靠近,魏韓主將的目光也緊盯著那一處戰場。

    如果……楚軍守不住,那麼之前的掩護、騎兵的迂迴,都將沒有意義。

    距離很遠,望遠鏡中聽不到聲音,但魏韓主將卻彷彿聽到了魏韓重卒的吶喊聲。

    六十步、五十步……

    一步步地接近,一個個蓄勢待發的楚國火槍手被魏韓重陣間隙中的火槍手擊中倒下,可是楚人依舊沒動,陣型仍未散亂。

    就在這時,魏韓主將看到了連片的白煙同時飄起,望遠鏡中的一切都已經被遮住。

    魏韓主將焦急地等待著,當又一陣北風吹過,那裡的一切再度在昂貴的望遠鏡中清晰的時候,他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兩個最側翼的魏韓重步方陣已經潰散,部署在那些楚軍火槍手中的戈矛手發動了反擊。

    明明已經近在咫尺,只需要那些重步卒再前進幾十步就可以將那些火槍手趕盡殺絕,可是並沒有。

    遭受了剛才那雷霆一擊的魏韓重步卒們似乎被嚇到了,放棄了最後的三十步,開始了潰散。

    魏韓主將手中的望遠鏡落在了地上,手捂著胸口,臉色蒼白,沉重地呼吸著,半閉上了眼睛。

    「敗了。一切都沒有用了。他們守得住。就算是那些墨家騎兵敗退,只要左翼還能守得住,我軍已敗。只不過是現在敗還是一個時辰之後敗的區別。」

    「敗了……敗了。」

    他很清楚在遠處發生的那一陣雷霆硝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楚國的左翼至少還可以撐一個時辰,意味著楚國的左翼即便在陳蔡之師潰敗的情況下也還能堅持,意味著墨楚聯軍還有預備隊……

    意味著即便身後那些墨家騎兵被驅趕走,他們也可以從容地衝擊瓦解掉己方處在劣勢的左翼。

    意味著以楚軍的行進速度和那些騎兵的支援,墨楚聯軍會在他重新調整部署之前完成對他的反包抄。

    意味著墨楚聯軍的炮兵優勢可以轟擊縱深更深陣型更密的魏韓重步陣,而墨楚聯軍中軍和右翼的優勢會被這些銅炮繼續擴大,在己方的重步陣勾股陣突破楚軍左翼之前,自己的中軍和左翼就會崩潰,並且很快會形成反包圍,因為楚軍的陣型走的更快。

    意味著如果一個時辰才能突破楚軍新佈置的左翼,那麼一個時辰的時間,有著騎兵和炮兵優勢的楚人中軍和右翼必然會突破兵力不足的己方防線。

    而如果剛才在望遠鏡中不是這番景象,而是魏韓的重陣和楚師新軍的薄陣廝殺在一起,一切都將不同;更往回退一刻鐘,如果楚軍的二線預備隊沒有這麼快的行軍速度,一切也都不同。

    敗局已定。

    魏韓主將終於扭頭,去看看墨家騎兵和己方貴族從奴私兵武士的勝負。

    這已經不關係到戰役的勝負了。

    而只關係到……他能帶半數的人退回許?還是全軍覆沒……
Babcorn 發表於 2019-7-31 05:46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刻易勝負(中)

    魏韓主將心中很清楚,自己的失敗已成定局,即便現在常人看來勝負尚未可知。

    這一場戰役的重中之重,不是墨家的騎兵,而是楚國的步卒。

    換而言之,是整個楚國新軍體系軍制對抗魏韓從對抗山戎就開始的重步兵方陣的時代之爭。

    弓弩換成了沉重的火繩槍,本質上的軍制體系並無區別,重步方陣才是魏國得以稱雄的基礎。

    墨家的騎兵只能弄垮自己的左翼,真正決定勝負的還是步卒,最終完成席捲包抄的只靠墨家的那四五千騎兵根本不夠。

    勾股大陣是魏韓常用的戰術,當年大梁城之戰,吳起就是用這種戰術,配合有馬鐙的武騎士,一舉擊潰了楚國主力,使得楚國執圭之君多死。

    而這種戰術的使用,需要三個前提。

    其一,敵方的兵力平均配置。

    其二,不能一開始就佈陣,而是需要在陣型對抗的過程中悄悄施展,將兵力集中在一翼。

    其三,敵軍的某個側翼是全軍的弱點,也就是最容易突破的方向。

    這三個條件,墨楚聯軍的初始陣型都符合。

    左翼是脆弱的新組建的陳蔡之師,這就是全軍的弱點。

    整個兵力幾乎是平均佈置的,並沒有集中兵力於某個方向。

    陣型對抗中,魏韓主將通過左翼的交替後退和整個戰線的旋轉完成了右翼接敵和主力集中。

    這種戰術用得好;或是吳起、伍子胥、孫武子之類的名將用起來,多可以名垂青史。

    但若是用的不好,或是對於戰局和戰場雙方的把握稍差一些的將帥使用,很可能就會貽笑大方。

    用得好,以少勝多,全殲敵軍。

    用的不好,弄巧成拙,主力被反包圍,全軍覆滅。

    十餘年前大梁城之戰,吳起用的勾股大陣,一舉獲勝,威震楚南,源於當時楚國的陣型依舊是原本的左中右三軍結構,主力仍舊是車兵和徒卒。

    吳起以銅炮對抗車兵,集結主力方陣於側翼,輔佐以武騎士一舉擊破楚人側翼,主力步卒從側翼完成了包抄。

    楚軍當時明瞪眼看到了吳起的謀劃,但卻無計可施:側翼防禦被突破,預備隊幾乎沒有,側翼的相對側衝不開魏軍的大陣,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數萬大軍被側翼迂迴包了餃子。

    可現在,已經與十餘年前截然不同。

    側翼已經被突破,可是突破後楚軍的預備隊和王師新軍只用了一刻鐘的時間完成了部署,並且用一次齊射威懾了魏韓方陣的氣勢,使得集結了魏韓主力的側翼方向短時間內看不到突破的可能。

    不是突破不了,人數優勢依舊,問題在於現在突破和兩個時辰之後才能突破完全不是一回事。

    戰場瞬息萬變,莫說一兩個時辰,就是一刻鐘都有可能出現勝負相易的情況。

    的確,現在魏韓聯軍現在在右翼佔據了優勢,即便楚軍的王師新軍可以堵住左翼的缺口,但終究會被擊破。

    可也一樣,魏韓聯軍右翼的強勢,意味著中軍和左翼的脆弱。

    所謂右倍則左寡、前倍則後寡,兵法之妙,正在於此。

    右翼集中了主力的目的,是要以包抄之術、排山倒海之勢,瞬間擊潰楚人的陳蔡之師,完成對楚人左翼的包圍,通過迂迴側翼從而使得墨楚聯軍三面夾擊。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中軍和左翼的力量必然薄弱。

    爭的,也是時間,從一開始的左翼故意後退,就是在爭取時間差。右翼不能在左翼崩潰之前獲勝,那就是敗局。

    雙方的軍力相差無幾,右翼的強勢意味著左翼和中軍的弱勢。

    楚軍步卒現在暫時在中軍和右翼苦戰,似乎和魏韓聯軍的左翼中軍焦灼不相上下,但顯然楚人是佔據優勢的。

    按照現在楚人在左翼重新調整部署所花費的時間、以及剛才展示出的雷霆一擊的震懾,魏韓聯軍一鼓作氣的機會已經喪失。

    一個時辰時間才可能徹底突破:繼續機動包抄需要大半個時辰,而如果只是正面強攻又無法展開兵力優勢,形成添油,所以一鼓作氣不下,一個時辰是至少的。

    然而墨楚聯軍的炮兵優勢仍在,魏韓聯軍的重步陣最怕炮兵,因為方陣太重、縱深太深,而且投射兵力明顯不足。

    楚人在右翼和中軍的突破,就現在來看,就算墨家的騎兵不偷襲,也最多半個時辰就會突破,畢竟兵力佔優。

    所以當楚人新軍用了一刻鐘調整了部署穩住了左翼防線之後,魏韓聯軍的主將就明白,自己已經失敗。

    無非就是大敗、小敗還是全軍覆滅的區別。

    若是小敗,捨棄左翼、收攏中軍,撐到天黑,總可以找機會撤退。

    退到許地,修整之後,拒城而守,那麼魏韓還有主動權。

    是選擇捨棄部分利益和楚國和談?還是不惜一戰發動大梁、新鄭、陽翟等地的全面戰爭?選擇權在魏韓手中。

    若是全軍覆滅,那麼許地無法守,楚國兵鋒直抵新鄭,魏韓聯軍再無一支野戰主力在三百里之內,戰與不戰、和與不和,楚人說的算。

    這一戰,謀的是許,謀的是楚國二十年內再無爭霸中原的實力,謀得是魏國得到喘息以重組三晉同盟對抗變法已有成果的西秦的時間。

    如果從一開始,魏擊、公叔痤、韓猷就拉楚人入夥,三國瓜分鄭國,這場仗也打不起來,而且泗上墨家的局面會很難看。

    但是,魏韓楚之間的仇怨,相持數百年,廝殺許久,晉楚之爭延續了整個春秋,圍繞著鄭國展開了多少次激戰和外交縱橫?

    魏韓怎麼可能選擇與虎謀皮,與楚國一起瓜分鄭國?況且就算一開始說要瓜分,楚國又怎麼會同意?

    最終楚國想要的,魏韓不想給,那就只能在戰場上見了。

    可現在看來,還不如當初就直接選擇給楚國想要的幾座城邑,不要吃獨食。

    因為這一戰之後,不但許地等必然歸屬楚國,魏韓在中原地區的主力也損失慘重,至少數年之內在中原地區沒有南下之力,只能選擇防守。

    可世上沒有後悔藥,早知今日悔不當初是沒有意義的,這一戰之前,魏韓當然希望一戰擊潰楚軍從而讓楚國數年之內無力染指鄭國之地,一旦穩固,楚國就更沒機會了。

    這不是魏韓的本意,卻是被墨家生生逼出來的無奈選擇。

    為了反墨親韓,魏國不敢保證鄭國獨立;為了防備新鄭修築成碭山彭城那樣的新式城防,韓國不得不提前動手,如果再不動手,鄭國就可以撐到各國干涉;韓國提前動手又有墨、楚、秦的威脅在後,魏國不得不順勢而為獲取領土瓜分鄭國;大梁城十餘年前輸給了魏國,使得宋國對於楚國不再那麼重要,而原本和宋國並立重要的鄭國成為楚國緩衝中原的底線;墨家推波助瀾慫恿楚國開戰,隱陽一戰終究爆發……

    對楚國而言,或許今日宋國政變的選擇,在十餘年前吳起攻下大梁城之時就已經注定。

    宋國很重要,曾經楚人為此流過太多的血,看上去似乎楚國會為此再流一次血。

    但實際上,於此時的楚此時的勢,並不太重要。因為大梁丟了,更因為楚國選擇了戰略收縮變法圖強。

    此時此刻,隱陽一戰似乎正打到最激烈的時候,魏韓主將卻明白大敗還是小敗的關鍵現在就在墨家的那些迂迴的騎兵上了。

    貴族們反衝擊得手,最近的兩個步卒重陣可以結陣防守,左翼的潰敗是必然,但是右翼的主力還能夠結陣自守撐到天黑,從而撤退。

    貴族們反衝擊失敗,墨家騎兵可以直衝中軍和主將所在之處,一刻鐘內整個中軍左翼都會崩潰,根本沒有時間再調整部署,到時候右翼的主力就要被墨家的騎兵騷擾不能輕動,墨楚聯軍的中軍和右翼就可以利用他們剛才展示出來的行軍速度完成包抄,一場殲滅戰在所難免。

    跑都跑不了,重步陣不提前調整部署互相配合,只要一跑就會露出破綻,騎兵抓住機會一沖就是潰敗;不跑防備騎兵突襲,那麼楚國步卒就可以從容完成包抄合圍。

    除此之外,沒有第三種可能,包括奇蹟……哪怕是現在楚國大司馬忽然身死,獲勝的依舊是墨楚聯軍。

    …………

    北側的平原上,墨家的騎兵們正在軍官的口令下迅速展開,採用了一種不同於之前用過的陣法。

    那八門隨著騎兵機動的小炮,也用一種讓魏國貴族瞠目結舌的速度部署著。

    炮兵的軍官們呼喊著口令,每一個口令就是一套標準的動作,那些炮手不知道磨練了多少次,已經形成了機械的習慣。

    百餘名精銳的掩護炮兵的騎馬步兵迅速在炮兵的兩側結陣,形成了一道三排的隊列。

    這些精銳的騎馬步兵裝備的是燧石激發的火槍,他們神色淡定,根本不去看被他們掩護的炮兵的動作,而是機械地聽著口令舉起了火槍。

    砰……

    砰砰……

    排頭的第一個士兵擊發了火槍,然後迅速低頭不去看前面的情況,快速地從身上的口袋中摸出一個紙包的火藥,將上面的鉛彈含在嘴裡,定量的火藥從槍口的前面裝入,吐出鉛彈塞進槍口中。

    每一個動作都是經過成百上千次的訓練,每一包火藥都是定量配比的,一如後世秦國製造弩箭的作坊。

    第一個人開槍的瞬間,他身後的同袍也開槍,以比他慢半個呼吸的動作進行裝填,第三個人依舊如此,然後輪到了第一排的第二個人……

    槍聲響起,便連成片,就沒有停歇,彷彿這不是一群手持很原始的熟鐵皮卷的火槍的士兵,而是幾個手持永遠不需要裝填的火器的士兵。

    連續不斷的槍聲連成一片,既是恐嚇,也是威懾,更是一種對炮兵的掩護。

    需要的時候,他們會分為以司馬為單位的小隊,交替掩護後退或者掩護炮兵的轉移。

    但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持續不斷地射擊,等待騎兵們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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