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179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9:01
第370章 疙瘩瘟
               
    老虎死了,它掉下陷阱時被下面的木矛戳破了肚皮,而且不止一處地方被戳破了,它一直在流血。薛冰馨只需拿著長木矛守在陷阱旁,防止它爬出來,它很快便失血過多而死掉了。

    薛冰馨用木矛戳了戳坑下紋絲不動的老虎,證實老虎確是死掉之後,這才松了口氣,今晚終於可以高枕無憂地睡一覺了。

    徐晉的屁股挨了老虎一抓,此刻李時珍正在給他包紮處理,先用燒開的水清洗消毒,這才敷上一些生草藥包紮好,所用的布依舊是薛冰馨那套胡服上撕下來的,包紮前先用開水煮過一趟。

    幸好,那頭老虎受傷後跳得並不高,徐晉的屁股只是被鋒利的虎爪輕微劃傷,若是它再跳高一些,徐老爺粉嫩的屁股蛋就要少掉一塊肉了。

    「大人,你這傷過幾天就能痊癒了,不過估計會留有疤痕。」李時珍感激並歉然地道。

    「不礙事!」徐晉擺了擺手,自己又不是靠臉混的,更加不用靠下面那張臉混,留點疤痕自然不打緊,不過現在火辣辣的痛,難忍啊,小李子改採的草藥明顯帶有刺激性。

    薛冰馨待這邊完事了,這才行了過來,看了一眼撅著屁股趴在茅草堆上的徐晉,想笑又笑不出來。

    「薛姑娘想笑就笑吧,本官也知道這個姿勢很不雅。」徐晉苦笑著道,眼中帶著一絲暖意,剛才幸好薛冰馨反應快,要不然自己和李時珍恐怕都小命不保了。

    薛冰馨終於忍不住噗嗤失笑出聲,瞬時如春風解凍一般。徐晉彷彿又見到了草原上空白雲般純淨的笑容,不由笑道:「對了,這樣多笑笑不好麼?何必跟全天下有仇一般,老繃著臉!」

    薛冰馨聞言頓時俏臉一沉,重新恢復了冰冷模樣,淡道:「活該,剛才應該讓老虎吃了你!」

    徐晉討了個沒趣,只得老實閉嘴趴著。李時珍顯然也不太想跟薛冰馨說話,這位小姐姐太冷了,不好相處,所以他默默坐著往篝火堆裡添柴。

    隔了一會,倒是薛冰馨忍不住先開口,她疑惑地問:「徐晉,你之前究竟做了什麼手腳,那頭老虎為什麼這麼快就掉陷阱了?」

    薛冰馨一直稱呼徐晉為徐大人,卻不知不覺間改口直呼其名了,或許是眼前這個年齡相差不大的青年,實在沒有半點官架子的緣故吧。

    徐晉表情有些古怪,反問道:「你真的想知道?」

    薛冰馨隱隱覺得徐晉的表情中憋著壞,但她真的十分好奇對方是用什麼方法把老虎引進陷阱的,點頭道:「你講!」

    徐晉坦然地道:「很簡單,咳……我只不過是當著老虎的面在陷阱上撒了泡尿,它覺得虎威受到了冒犯,所以……你懂的!」

    薛冰馨愕了一下,繼而臉色脹得通紅,李時珍那小子捧腹哈哈大笑起來。

    「呸,你……齷齪!」薛冰馨啐了一口便站起來行了開去,黑暗中,雙頰如火燒一般,心裡暗罵著某人不要臉,難怪當時自己在遠處看到他的動作怪異,原來是在……呸!

    徐晉無語地聳了聳肩,這就是對女人說真話的下場。

    ……

    第二天,洪水又退去了一半,小山丘下的道路隱約可見了,還過大部分還浸沒在水中。

    又過了一天,水位終於退到了原有的河道中,徐晉三人踩著泥水,小心翼翼地下了山丘。薛冰馨還牽著三頭用繩子套住的野鹿,李時珍則拿著棍子在後面幫忙驅趕。這三頭野鹿將是他們未來幾天的口糧,洪災過後,想在地面找到一粒糧食都艱難。

    李時珍改採的生草藥雖然有刺激性,但效果卻是很明顯,只是兩天時間,徐晉的屁股便不怎麼痛了,也不用再敷藥,只要動作不是太大,行走無礙。

    徐晉不知眼下所處的是什麼地方,所以當務之急是找人問路,然後趕往最近的城池,他欽差大臣的身份才能起作用。

    三人趕著野鹿在泥濘的土路上行走了數個小時,終於差不多在正午時份來到一座小村莊。

    眼前這座小村莊並不大,估計只有十來戶人家,村子內滿是爛泥,牆體還殘留著洪水浸泡的痕跡,顯然也遭受了洪災,幸而大部份房屋並未曾倒塌。

    徐晉三人的到來,瞬時引起了村民的注意,七八名村漢拿著農具一聲不響地圍上來,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三頭野鹿,一些婦孺站在遠處觀望,面上的表情分明寫著「飢餓」兩個字。

    徐晉不禁皺了皺劍眉,問道:「本官是奉旨欽差,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些村漢彷彿沒聽到似的,而且越逼越近,薛冰馨把繩子交給李時珍,然後向著這群村漢迎了上去,只見她那兩條長腿一頓飛踢橫掃,盞茶工夫不到,那七八名持械的村漢便被打倒在地上,痛苦地摀住身上某些部位呻吟。

    薛冰馨毫無疑問有一身好武藝,但能這麼輕易收拾了七八村漢,估計也是因為這些村漢餓得沒有力氣的結果。

    徐晉嚴厲地喝道:「本官再說一次,我乃奉旨欽差,襲擊欽差可是死罪,現在便可斬了你們。」

    薛護衛也很給面子,十分配合地把繡春刀拔了出來。那些村漢終於變了面色,爬起來猛叩頭道:「欽差大人饒命,草民也是一時餓昏了頭,欽差大人饒命啊!」

    「欽差大人,求求你給點吃的吧,俺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一名抱娃的村婦跪倒泥水中哀求。

    緊接著十幾名衣衫襤褸的婦孺也從角落裡跑出來跪倒在徐晉等人的面前,其中還有數名看上去才兩三歲的小童。

    薛冰馨和李時珍的目光不由望向徐晉,徐晉暗嘆了口氣,道:「殺一頭鹿吧!」

    那些村民聞言都面露喜色,其中一名村漢大著膽上前道:「大人,草民是個殺豬匠,家裡工具齊全,到我家去殺鹿吧。」

    徐晉打量了此人一眼,點頭道:「你叫什麼名字?這裡是什麼地方?」

    村漢答道:「草民叫湯三,別人都叫草民湯豬刀,這裡是曹州集安村。」

    徐晉不禁微吃了驚,這場洪水竟然把自己從濮州衝到曹州來了,差不多上百公里啊。

    集安村眼下連上婦孺只剩下三十人不到了,徐晉將這些人全部集中起來,一部分負責搞清潔,打掃村子的衛生,一部份則外出採摘可以充飢的野菜。

    湯三不愧是專業的殺豬匠,殺鹿也是一把好手,一刀子下去,那頭野鹿便被割斷了喉嚨血管,鹿血全進了盆裡,半點也不浪費。

    幾名村婦把野鹿的內臟腸肚都全部清洗乾淨,然後混著野菜、鹿血、野芋等煮了幾大鍋,足夠全村近三十口人都能分到一碗,至於鹿肉則小心翼翼地掛起來,留著下一頓再吃。

    大災過後,每一粒糧食都彌足珍貴,這些村民顯然也明白節約的重要性,省下的口糧關鍵時刻能救命。

    「湯三,這裡距離曹州城還有多遠?」徐晉一邊喝著潲水一樣的鹿雜湯,一邊問道,他得盡快趕到縣城,然後想辦法運糧食賑災,要不然這些受災的百姓撐不了多久。

    「噢……大概還有三四十里吧,不過道路都被洪水沖毀了,走路去縣城估計得大半天吧,俺們也是餓得沒力氣,要不早就跑去縣城謀生了。」湯三鼓著腮答道,這貨碗裡的肉比別人都多。

    就在此時,一名蹲在角落狼吞虎嚥的年輕村漢,忽然身體一僵,翻著白眼直挺挺地向後栽倒,碗中剩餘的湯水野菜全扣自己臉上了。

    「啊,三柱子噎著了!」有村民驚叫起來。

    薛冰馨和李時珍急忙放下碗跑過去施救,而旁邊有村民卻是搶著撿起掉在地上的野菜和鹿雜吃,有人甚至直接在三柱子臉上舔。

    李時珍惱火地喝道:「快讓開,病人要斷氣了!」

    薛冰馨乾脆飛起幾腳把那幾個舔臉的噁心村民踹飛,李時珍正要扶起翻白眼的三柱子,忽然瞥見其脖子一則長滿了紅色的疙瘩,不由臉色微變,脫口道:「不好,是疙瘩瘟!」

    此言一出,薛冰馨的俏臉瞬間白了,下意識地向旁邊急退開幾步,那幾名舔臉的村民彷彿被鬼附身一般僵住了,緊接著用手指猛摳喉嚨,顯然是把剛才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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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潛移默化
               
    《傷寒溫疫條辨》有云:疙瘩瘟者,發塊紅腫如瘤,遍身流出,旦發夕死是也。

    所謂的疙瘩瘟其實就是一種非常可怕的鼠疫,傳染性極強,發病者身上會冒出大量紅腫的肉瘤(淋巴結腫大),嚴重者早上發病,晚上就會死掉。病患死亡率高,死亡速度快,一旦蔓延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此刻,四周死一般的寂靜,除了幾名貪便宜的村民在扣喉嚨,其他村民都驚恐地退到遠處觀望,偏偏這個時候,那名倒地翻白眼的村民三柱子似乎緩過氣了,慢慢地坐了起來,表情難受地拍打著自己的胸口,估計剛才真是噎著了。

    李時珍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近前蹲下來,翻開三柱子的衣領,仔細地端詳了後者脖子上的疙瘩,又抬起三柱子的手臂觀察兩腋位置。

    徐晉心裡不由咯噔一下,他雖然不懂醫術,但這個三柱子的腋下同樣有紅腫的肉瘤,不用說,十有八九是疙瘩瘟了。

    「大人,應該就是疙瘩瘟了!」李時珍神色凝重地低聲道,他雖然年幼,但出身醫學世家的他自然明白疙瘩瘟的可怕。

    薛冰馨臉色煞白,身體也在微微顫抖,因為她當初親身經歷過這樣一場慘絕人寰的災難,整個鎮子的人幾乎死精光了,到處都是發臭流膿的屍體,如同陰森鬼域,瀕死的人呻吟,失去親人者在哭喊……

    「欽差大人救俺,俺不想死,俺全家都死在洪災下了,俺是家裡唯的香火,俺不能死!」三柱子撲通地跪倒在地,淚流滿臉地猛叩頭,眼角竟然有血絲溢出,看著十分恐怖。

    徐晉的頭皮不禁一陣發麻,強自鎮定道:「別激動,本官會盡力救你的。小李子,這疙瘩瘟可有醫治方法?」

    李時珍點頭道:「自是有的,不過小子現在既沒有藥物,又沒有工具啊。」

    徐晉聞言心中稍定,果斷地道:「需要什麼藥材和工具,本官馬上趕去曹州城弄來。」

    李時珍道:「小子需要一套針灸銀針,一支放血的三棱針,另外還需要玉樞丹、人中黃散、增損雙解散。」

    徐晉默誦了一遍記下,然後轉身對著一眾村民大聲道:「大家不要驚慌,小李子乃名醫之後,懂得醫治疙瘩瘟,本官馬上就趕往曹州城著人運送藥物和糧食來這裡。」

    一眾驚慌的村民聞言都心中稍定,這個姓李的小大夫說起醫藥來頭頭是道,應該是有點本事的。

    徐晉又大聲續道:「從現在開始,大家都儘量留在家中,不要胡亂走動,也不要離開村子,不要隨地便溺,不要喝涼水,不要捕食老鼠,搞好家中衛生,但凡有積水的地方立即清理填平……」

    瘟疫傳播的途徑主要有兩種,一種是接觸性傳播,另一種是非接觸性傳播。

    接觸性傳播,顧名思義就是直接接觸患者導致傳染,另外就是通過蚊蟲等媒介傳播。只要搞好個人衛生,環境衛生,清除積水,消滅蚊蟲滋生的溫床,可以起到有效的預防作用。

    而非接觸性傳播是通過空氣傳播病菌,就目前大明朝的醫療水平基本無解,現在可沒有空氣消毒液之類,充其量只能用煮沸的醋來薰一薰。

    接下來,在徐晉有條不紊的安排下,一眾村民都發動起來搞清潔,清理村中積水,清除房前屋後的雜草,家中所有衣物都拿出晾開,接受陽光的暴曬。至於已經發病的三柱子則被關進了獨立的院子,禁止離開,那幾名舔過三柱子的村民也被隔離觀察。

    當一切都安排好已經差不多下午四點了,徐晉回到住處,薛冰馨便迎了上來,神色有些複雜地道:「熱水已經燒好了,你也趕緊洗個澡吧。」

    薛冰馨一頭秀髮還是濕的,就那樣披散著,已經換了一套村婦的舊襦裙,顯然剛洗完澡。

    徐晉點了點頭,徑直進了房間,浴桶中已經放了大半桶的熱水,旁邊的凳子上還整齊地擺放著一套村漢的舊衣服,摸了摸,上面還殘留著陽光暴曬後的餘溫。

    徐晉三下五除二脫個精光,跨進浴桶中泡起澡來,水溫很高,估計有五六十度,但徐晉還是強忍住泡了進去,甚至數次把頭也完全浸入水中,給自己徹底來了幾次「高溫」消毒。

    徐晉仔細地把自己清洗了一遍,這才跨出浴桶抹乾身體上的水跡,然後穿上村漢的衣服,頭髮則隨手用一根麻布束在腦後。

    薛冰馨看到從房間沐浴出來的徐晉,不由微失了失神,心裡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小白臉。沐浴後的徐晉顯得更加唇紅齒白了,雖然穿著村漢的粗布衣服,卻掩蓋不住他那種從容自若的氣質,反而給人一種獨特出塵的俊美感。

    「薛護衛,過來一下!」徐晉招了招手。

    薛冰馨不滿地微哼了一聲,不過還是行了過來,蹙眉道:「徐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徐晉認真地道:「待會本官和湯三便出發趕去曹州城取藥,你和小李子留在村中等本官回來。」

    薛冰馨微愕道:「你……你不帶上我?」

    徐晉搖頭道:「不必了,小李子要治療病人,我不放心將他獨自留在村子,所以你得留下來保證他的安全。」

    薛冰馨點頭淡道:「隨便你,到時半路被人害了本姑娘可不會幫你收屍的。」說完把那柄繡春刀遞過來。

    徐晉不禁苦笑,此女還是一如既往的刀子嘴豆腐心,算了,也懶得跟她計較,擺了擺手道:「刀還是你留著吧,反正本官也不會使用,拿著反而礙事。」

    薛冰馨聞言也不勉強,把繡春刀收了回來,問道:「你多久能回來?」

    徐晉答道:「最快明天下午,最遲後天下午。」

    薛冰馨聞言莫名地鬆了口氣,很明顯,短短的數天相處,薛冰馨已經不知不覺認同了徐晉的能力,並且產生了依賴感。

    一個人,如果無論身處什麼地方,均能夠潛移默化地將周圍的人團結到他的周圍,那這個人必然是出色的領導者,而徐晉顯然就是這種人。

    這時徐晉又神色凝重地吩咐道:「這段時間你看著點,絕對不允許任何一名村民離開村子。」

    瘟疫一旦傳播開來,後果不堪設想,每跑掉一個村民都有可能把瘟疫傳到別的地方去,徐晉必須確保將瘟疫限制在本村內,即使整村人都死光也在所不惜。

    「知道了!」薛冰馨點了點頭,心裡又有點懊惱自己為何會這樣服帖地聽從徐晉的命令。

    徐晉嗯了一聲,正準備轉身走出院子,忽然醒起什麼似的,轉過身來叮囑道:「晚上睡覺時把蚊帳弄嚴實了,儘量不要被蚊蟲叮咬到,勤洗手清潔。」

    薛冰馨心中微暖,不過嘴上卻是淡道:「煩不著你提醒,大男人的比女兒家還要絮叨,要走趕緊走吧,很快就天黑了。」

    徐晉不禁無語,乾脆地轉身往院子外走去,湯三已經在外面等著他了。

    「等一下!」薛冰馨忽然叫道。

    徐晉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過身來,薛冰馨快步走上前,麻利地替他打了個髮髻,然後用一塊方巾包著束了起來,一邊淡道:「這麼大的人連髮髻都不會束,倒真是個四體不勤的官老爺。」

    薛冰馨束完髮髻便轉身行了開去,只留給徐老爺長發披肩的窈窕背影。

    徐晉摸了摸頭頂的發髻,不由無語地聳了聳肩,手藝只能說馬虎過得去吧,髮髻感覺有點歪了。

    徐晉走出了院子,找到了正在忙著用草藥薰房子的李時珍,悄悄地囑咐了他幾句,這才和湯三一起離開村子,往曹州城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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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鎮守太監
               
    大明正德十六年七月三十日,濮州城外來了一支過千人的隊伍,排場擺得十分大。那些聚攏在城外的災民還以為是押運賑災糧食的隊伍,於是都圍了上去討要食物,結果卻被那些凶神惡煞的帶刀番子給攆開了,幾名試圖靠近一輛豪華馬車的難民,甚至遭到一頓毒打,估計不死也殘了,嚇得其他難民一窩地散開。

    此時的濮州城縣衙後堂大廳,太監黃錦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來回走動。

    話說這些天黃錦調動了臨清衛三千人,還徵調了三萬的民夫日夜搶修黃河大堤,終於在第五天把缺堤給合攏了,可是失蹤的蕭淮和徐晉還沒杳無音訊。

    可以肯定的是,蕭淮和徐晉都遭遇了洪水,因為黃錦已經找到了一部分活著的錦衣衛,很不幸,他們證實蕭淮和徐晉確被洪水沖走了,估計生還的可能渺茫。

    黃錦此人只是中人之姿,如今蕭淮和徐晉兩個拿主意的一同出了意外,他便徹底亂了方寸,都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了,現在正糾結著要不要八百里加急報往京師,因為他擔心會被問責啊。

    儘管黃河缺堤是自然災害,但蕭淮是文官集團的代表,而徐晉又是皇上的心腹兼姐夫,黃錦自然害怕最後被兩方當作出氣筒。

    黃錦在大堂內來回踱了一會步,最後咬了咬牙,從懷中取出昨晚寫好的奏本交給一名錦衣衛,命他送去驛站八百里加急報往京師。

    正所謂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事情已經發生了六天,根本沒辦法再隱瞞了,若是兩名欽差遇難的消息經其他渠道傳到朝堂,那他黃錦怕是更要罪加一等了,至少一個隱瞞不報的罪名肯定跑不掉。

    黃錦剛安排完錦衣衛送奏本,一名衙役便急急忙跑進了來稟報導:「黃公公,外面來了一位公公,指名……指名讓黃公公出門迎接。」

    黃錦正是心情不好,聞言不由勃然怒之,破口罵道:「野狗x的,人來,把外面那不知死活的狗東西……」

    黃錦本來要喝令錦衣衛把人抓進來,但轉念一想,對方明知自己是奉旨欽差還敢如此託大,恐怕是有些來頭,於是改口道:「走,本公公倒是要瞧瞧什麼人膽敢如此囂張。」

    黃錦帶著幾十名錦衣殺氣騰騰地來到縣衙大門前,結果一出門便見到刀槍林立的陣勢,氣勢頓時弱了幾分。

    「哎喲,黃公公別來無恙?咱家不請自來,還望不要見怪呀!」一名身穿玄色盤領長衫,頭戴紗冠的老太監笑容滿臉地行了出來,幾十名膀大腰圓的帶刀番子簇擁在身後。

    黃錦愕了一下,脫口道:「羅公公!」

    眼前這位羅公公正是山東省的鎮守太監羅祥,年約五十許歲,今年五月份他才入京參拜過新君嘉靖帝,還專門拜訪了黃錦這位皇帝身邊的「紅人」,當然也送上了一份價值不菲的「見面禮」。

    鎮守太監又名鎮守中官。本來「鎮守」只是武官的職銜,乃總鎮一方的軍事長官,一般只能由總兵充任。然而永樂元年,朱棣卻開了太監出鎮的先河,在派遣鎮守將領的同時,還派出了太監隨行,而且還賜給太監公侯服,位居諸將之上,負責監督諸將。

    結果,後來朱棣的兒子,也就是仁宗朱高熾,乾脆直接派太監作為鎮守,負責統領一鎮(省)的軍隊,於是便有了「鎮守太監」一職。

    這位羅公公正是山東省的鎮守太監,駐地在山東省濟南府,乃名義上的山東省軍事最高統領,地位還在都指揮使之上,在一省巡撫面前都可以平起平坐的人物,妥妥的一省大員,有實無名的封疆大吏。

    而且,這些各鎮(省)的鎮守太監大多富得流油,正德朝當權的宮中太監,大多都依靠這些地方的鎮守太監供養著。譬如正德初年權勢薰天的司禮監太監劉瑾,每年都會收到各地鎮守太監的孝敬,動輒數萬兩之巨。

    這時,羅祥笑眯眯地道:「咱家早聽聞黃公公奉旨到山東賑災,咱家一直想著一盡地主之宜,可惜始終俗務繁忙抽不得身,近日正好得空,所以特地前來拜訪。」

    黃錦雖然是新君的近侍,但在宮中的實際地位並不高,再加上如今新君帝位未穩,文官集團獨大,宮中太監的權力大不如前了,反而這些地方握有實權的鎮守太監更加吃香,所以黃錦在羅祥面前倒也不敢拿捏欽差的架子,笑道:「羅公公太客氣了,裡面請!」

    羅祥倒也當仁不讓,舉步便向縣衙內行去,身後的番子抬著十隻紅漆大箱子跟進。黃錦見狀不由一陣心熱,同時又有點不安,他雖然平庸,但並不是白痴,「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句話他還是懂的。

    縣衙後堂,黃錦和羅祥兩人客套一番後,前者便命人上酒菜。待酒過三巡,菜過五昧,氣氛便熱絡起來。

    鎮守太監羅祥抿了一口美酒,不動聲色地問:「黃公公,咱家聽說欽差蕭大人和徐大人均遭了洪水,如今可有下落?」

    黃錦聞言頓時苦起臉道:「咱家正為這事發愁呢,兩人如今還杳無音訊,怕是凶多吉少了。」

    羅祥嘴角微翹了翹,嘆道:「天有不測之風雲啊,黃河缺堤這事誰又能料到,這與黃公公並無關係,直接上奏朝廷便是,又何鬚髮愁呢?」

    「羅前輩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朝中那些文官有多囂張,連皇上都得受他們的氣,現在蕭老頭出事,徐晉又蹤了,咱家怕要成為出氣的替罪羊啊!」

    黃錦畢竟才是十八九歲的菜鳥,再加上本來城府就不深,那是羅祥這種老太監的對手,三言兩語便向羅祥吐起苦水來,就好像找到了組織一般,恨不得將心裡的話都倒出來。

    羅祥略帶氣憤地附和道:「確實如此,如今這些文官欺人太甚了,咱家還聽說楊廷和正在勸說皇上裁撤地方鎮守中官呢。」

    黃錦點頭道:「確有此事,楊廷和此人委實可恨,非要逼著皇上承認孝宗為皇考,皇上可惱火了,到現在還耗著呢。」

    太監集團和文官集團本來就是死對頭,兩人都是太監陣營的,此時說起楊廷和頓時同仇敵愾,氣氛倒是更加熟絡了。

    羅祥忽然眼珠一轉,轉移話題道:「咱家聽說黃公公近來正在調查地方常平倉虧空一案。」

    黃錦面露得色道:「是啊,嘿,兗州府這些地方官真是狗膽包天,竟然串聯盜賣官倉儲糧,連知府、同知、指揮使也參與其中,簡直喪心病狂,觸目驚心啊。」

    羅祥端起酒杯輕抿一口,淡道:「如果說地方州縣官員盜賣儲糧,咱家是相信的,但說府級的官員參與其中,咱家卻是不太相信了。」

    黃錦撇嘴道:「羅公公,咱家連賬本都搜出來了。」

    「賬本也可以是偽造的嘛,說不定是故意陷害呢,黃公公,你說是不是……嗯?」羅祥目不轉睛地盯著黃錦。

    黃錦愕了一下,繼而面色變了變,話說到這份上,他要是還不明白,那他真是白痴了。

    羅祥微笑著拍了拍手,天井處的番子將十個沉重大箱子抬了進來,並且將箱蓋逐一打開,頓時滿室珠光寶氣,金銀珠寶晃得人眼花繚亂。

    羅祥微笑道:「黃公公,這裡有黃金兩千兩,白銀兩萬兩,珠寶玉器兩箱,還有兩箱藥材,都是些人參、石斛、首烏、三七之類,不值啥錢,咱家一點小小心意,還望黃公公不要嫌棄。」

    黃錦眼皮一陣亂跳,這段時間他抄家著實撈了不少,但總價值還不及這裡的一半。

    「羅公公,你……這是什麼意思?」黃錦吃吃地道。

    羅祥微笑道:「盜賣糧倉儲糧的事肯定只是地方州縣官員干的,跟府級以上官員無關,咱家希望黃公公高抬貴手,到此為此!」

    黃錦面色一沉,搖頭道:「羅公公,此事蕭淮已經上奏了朝廷,至少兗州府還是要徹查的,咱家無能為力,這些心意羅公公還是收回去。」

    黃錦雖然貪財,但還是有幾分理智的。

    羅祥臉上的笑容依然不減道:「這個簡單,讓濮州知州郭綱翻供便行,如今黃公公是唯一的奉旨欽差,到時再上一本,奏明朝廷即可。」

    黃錦搖頭道:「那不行,這可是欺君之罪!」

    羅祥臉上的笑容終於斂去了,淡道:「小黃呀,咱家年長你幾十歲,今晚就托個大提點你幾句。地方盜賣官糧不只是兗州府獨有,整個山東,甚至整個大明十三省都存在。這事水深著呢,真鬧大了怕你兜不住啊。唉,蕭淮和徐晉真是倒霉,咱家不想連你都倒霉啊!」

    羅祥說完若有深意地拍了拍黃錦的肩頭,後者不由面色大變,只覺後背陣陣發冷。

    「再好好想一想吧,咱家這一路來倒是有點乏了,先行告辭回去睡一覺,明日咱家做東一盡地主之誼,希望黃公公賞臉。」羅祥說完帶人離開了縣衙後堂,那些金銀珠寶自然都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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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混亂的曹州城
               
    徐晉和湯三離開集安村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半左右,後者腰間掛著防身用的殺豬刀,還提了一隻小酒罈,裡面裝了野菜混搭的鹿肉湯,這將是他們兩人一路上的口糧。徐晉則拿了一根米許長的木棍,既可用來防身,又能作為枴杖使用。

    洪水過後,道路泥濘濕滑,有些地方的道路甚至中斷了,崩毀傾瀉的山泥,又或者改道的河流成了最大的攔路虎,徐晉和湯三不得不想辦法繞道,結果直到天色完全黑下,竟然只走了十里路不到。

    幸好天公作美,並沒有下雨,但天黑下後也不可能再趕路了。徐晉和湯三尋了一處地勢較高的小山坡,兩人分吃了一部份鹿肉湯後便各自歇息。

    眼下已經進入八月份,初秋時節的深夜已經有了一絲涼意,徐晉身下墊著一張破舊的麻布被單,身上蓋了一件舊衫,所以睡得倒還算舒適。而這些都是薛冰馨給他準備的,可見這面冷心熱的冰妞兒其實還是個細心的姑娘。

    第二天一大早,徐晉和湯三繼續趕路,中午時份,兩人終於趕到了曹州城外。然而,此刻的曹州城四門幾乎都被從四面八方趕來來的災民擠爆了。

    由於前不久,曹州的三把手均被抓了,城中的衙門幾乎陷於停滯狀態,突如其來的一場洪災無疑等於雪上加霜,難民不斷湧入,如今整個曹州城都亂套了。

    城中物價飛漲,而且治安極度敗壞,打架鬥毆、搶劫偷盜、姦淫擄拐的案件層出不窮。於是,那些感受到威脅的鄉紳富戶開始聯合起來,自發地維護城中的治安,將所有難民都驅逐出城去,但這顯然是治標不治本的做法。

    城外的難民越聚越多,飢餓的他們被無情地擋在城外,這樣一群走投無路的災民聚在一起,釀成民變只是遲早的事。

    徐晉看著熙熙攘攘地聚集在城門口的災民,臉色不由沉了下來,黃錦那傢伙搞什麼鬼,洪災都發生了五六天,竟然還沒安排人手放糧賑災,要是發生民變該如何是好?

    話說黃錦本來就不是可獨當一面的人才,這些天搶修河堤的工作已經忙得他焦頭爛額了,再加上又要派人尋找失蹤的蕭淮和徐晉,哪裡顧得上放糧賑災。偏偏前段時間附近州縣的主官都因為糧倉虧空案被下獄了,這才造成了如今的混亂局面,可以說危機四伏,民變隨時都有可發生。

    徐晉和湯三好不容易才擠到人群的最前,只見城門洞前擺放了三排拒馬,一些衙役和家丁正拿著刀劍長矛之類的兵器守在城門口,若想進城,必須有城中的戶籍,又或者交納十文錢的進城費。這兩個條件無疑將絕大部份難民都擋在了城門外。

    「站住,幹什麼的?」徐晉和湯三剛走近,立即就被兩根長矛抵到胸前攔下了。

    湯三一挺胸大聲道:「這位公子可是欽差大人,讓開,我們要進城。」

    手持長矛的兩名衙役愕了一下,繼而不屑地大笑起來,指著徐晉兩人道:「麻煩撒泡尿照照吧,就你們這副鳥模樣還敢冒充欽差,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此刻徐晉身上穿著破舊的粗麻布衣服,再加上一路上爬山涉水,衣服上沾滿了泥污,看上去跟那些難民沒什麼區別。

    湯三脹得面色通紅,吃吃地道:「你們別笑,他真是欽差!」

    衙役不耐煩地罵道:「這小子要是欽差,老子就是皇帝了,滾,一邊涼快去,再不走別怪老子不客氣。」

    徐晉不由劍眉一挑,喝斥道:「大膽刁民,竟敢自稱皇帝,當真想抄家滅族不成?」

    徐晉雖然穿著骯髒破舊,但那股子上位者的氣質卻不是平民百姓能有的,厲聲喝斥之下,那名衙役頓時面色都變了,訕訕地道:「俺只不過是隨口說說,那能當真,你小子倒是會憑空污衊人,俺還沒告你冒充欽差呢,快滾吧,少在這裡白撞!」

    「滾開滾開!」其他衙役和家丁也圍了上來大聲喝斥,長矛尖都戳到眼皮子底下了,湯三嚇得連連後退。

    徐晉不由暗怒,但是他只是欽差副使,所以並沒有欽差關防(印信),而奉旨賑災的敕書也在蕭淮那裡,偏偏現在身邊又沒有錦衣衛,根本沒辦法證明自己欽差副使的身份。

    正在此時,後面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一支馬隊朝著城門方向奔來,那些難民均下意識地讓到了路邊。

    徐晉愕了一下,當看清馬上騎士的飛魚服時,不由大喜過望。這支二十人的馬隊竟然是錦衣衛,一馬當先那位赫然正是錦衣衛把總司馬轅。

    「錦衣衛奉旨辦差,全部讓開!」司馬轅策馬來到城門前大喝,那些衙役家丁嚇得急忙把拒馬搬開。

    錦衣衛乃皇帝親軍,在大明朝可謂是凶名赫赫,婦嬬皆知,進了錦衣衛詔獄的人,無論你官多大,不死都得脫層皮。錦衣衛的飛魚服和繡春刀就是最好的招牌,真正鬼見鬼愁,民見民怕,沒有人有膽子冒充。

    「司馬把總!」

    司馬轅正要帶著弟兄策馬進城,忽然聽到有人叫他,下意識扭頭四望,然而這貨估計是有點臉盲,再加上徐晉此刻的穿著打扮,竟然沒有認出徐晉來,扭頭向身後的弟兄大聲問道:「見鬼了,剛才老子好像聽到徐大的人的聲音,哎,你們剛才誰叫老子?」

    徐晉不禁哭笑不得,行上前一步大聲道:「司馬轅,你他娘的是誰老子?敢再說一次試試!」

    司馬轅循聲望向徐晉,愕了足足一秒才反應過來,激動地大叫一聲,急急翻身馬下,用殺豬般的聲音大叫:「徐大人,標下總算找到你了,哈哈哈,標下就知道徐大人吉人天相,肯定還活蹦亂跳著。」

    「參見徐大人!」其他錦衣衛紛紛下馬見禮,一個個笑逐顏開。

    徐晉心中一暖,上前拍了拍眾錦衣衛的肩膊,點頭道:「好,都活著,其他人呢?」

    司馬轅笑道:「弟兄門兵分幾路,從上游濮州沿河道兩岸搜索大人的下落,大家約定了在曹州會合,我們是最先到達的,金老大他們估計這兩天也會趕到。」

    徐晉點頭道:「那便好,正好本官有急事待辦,你們馬上隨本官入城。」

    「好哩,弟兄們隨大人進城!」司馬轅一揮手,二十名錦衣衛便簇擁著徐晉進城。

    那幾個守門的衙役和家丁此時都嚇傻了,敢情這位還真是奉旨欽差啊,苦也!

    「你過來!」徐晉經過城門時一指剛才自稱皇帝的那名衙役,冷道。

    那衙役差點嚇尿了,腳一軟便撲通地跪倒在地上,一邊自扇著嘴巴,一邊哀求道:「小人有眼無珠冒犯了欽差大人,小人該死,求欽差大人饒過小人一遭吧。」

    湯三見狀不由大為解氣,幸災樂禍地道:「老兄剛才不是很囂張嗎,一會兒自稱老子,一會兒自稱皇帝的。」

    司馬轅聞言目光一寒,錚的拔出繡春刀,獰笑道:「徐大人,要不要標下宰了這不開眼的反賊。」

    徐晉擺了擺手,他還沒小心眼到這種地步,再加上身為穿越者,等級觀念和皇權思想本來就淡薄,自然不會因為一句話就剝奪人家的性命,淡道:「起來吧,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待會到縣衙自領三十大板,就當給你個教訓。」

    那名衙役聞言如逢大赦,連叩了幾個響頭才敢站起來。

    司馬轅把繡春刀歸鞘,冷道:「算你小子命大,遇到咱們徐大人,若是遇到的蕭大人,十個腦袋你都不夠砍。」

    那名衙役更是嚇得唯唯諾諾地告饒!

    徐晉問道:「本官問你,現在曹州城中誰在主持大局?」

    那名衙役自然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把城中的情況告知,徐晉聽完後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所以立即帶人趕往縣衙。

    徐晉趕到縣衙後,立即著手整頓公務,並且派人召集城中的士紳名流開會,又從縣學中調了調了一名學正和教諭暫代縣務,並且立即打開官倉放糧賑濟城外的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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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醫德仁心
               
    當天色完全黑下時,徐晉才回到了住處,這是本縣一名士紳提供給他的一座大院,傢俬用品一應俱全,還貼心地安排了婢女僕人侍候。

    徐晉忙碌地大半天,總算把曹州縣衙的人事安排妥當,讓整個衙門重新運作起來,並且安排專人負責開倉賑濟災民,曹州城的局勢算是暫時穩定下來了。

    但是形勢還不容樂觀,因為曹州城的糧倉本來就虧空嚴重,再加上距離上次洪災才過了不久,糧倉中的存糧已經所剩無幾,即使每天只給災民施一頓粥,最多也只能支撐個七八天。

    徐晉今日下午還召集了本縣的士紳開會,號召大家捐錢捐糧,但災後糧食奇缺,這些士紳顯然都不太願意把糧食捐出來,不過礙於徐晉欽差的身份,勉強還是捐了一些,加起來也不夠一百石。所以,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調運糧食。

    徐晉吃完晚飯後,在一名婢女的服侍下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回到書房寫奏本,他已經從司馬轅處得知,蕭淮同樣遭遇了洪水,如今還下落不明,這件事他必須得馬上加急上奏朝廷。

    徐晉寫完奏本後,馬上又修書一封,交給一名錦衣衛,著他第二天送往濮州交給太監黃錦,讓他加緊調運糧食來曹州救急。

    一切工作安排定當,徐晉這才上床休息,這些天他真的累極了,自從洪災發生的當天起,七天時間內他都沒沾過床,所以幾乎一躺下便睡著了,直到第二天大亮才醒來。

    徐晉起床洗漱完畢,立即又馬不停蹄地在城中收購藥物、烈酒、醋、生石灰這些物品。

    大災過後,城中物價飛漲,這些東西可不便宜,甚至有錢也未必能買到,不過,錦衣衛要的東西,那些店家也不敢不給,只能自認倒霉,以賒賬的形式把貨物給了徐晉。

    待一切物品準備就緒,徐晉立即火急火燎地離開曹州城,現在的集安村就是一個定時炸彈,瘟疫一旦爆發開來就不是死幾個人那麼簡單了,滅絕附近幾座城鎮還是輕易的,所以半刻也耽擱不得。

    話說徐晉等人剛出了城,迎面就在官道遇到另一批趕來的錦衣衛(20人),於是兩批人合在一處,馱上藥物和糧食,快馬加鞭地趕往集安村。

    ……

    仁心堂是曹州城內規模較大的一家醫館,老闆名叫曹仁德,也是醫館的坐館大夫,醫術在曹州城中還算有點名氣。

    此刻,曹老闆正一臉肉痛地撥打著算盤,計算今天的損失。今天錦衣衛在他的藥房賒取了大量的藥材,價值達到五十兩「之巨」,雖然帶隊那名司馬把總信誓旦旦地表示會還,而且還立了欠條,但「官」字兩張口,當官的講話能信?更何況賒藥的是錦衣衛,到時他們就算不還錢,小老百姓還能跑到京城追債不成?

    所以說,這藥基本是老虎借豬——有借無還了。

    因此,曹仁德此時沮喪之極,五十兩銀子對普通老百姓來講可是一筆巨款,而對於曹仁德來說,也差不多是一個季度的利潤了。

    正在此時,有兩人走進了藥房,均是三十許歲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背著一隻藥箱,頜下留了三縷長鬚,看上去神清氣爽,氣質頗為沉穩。另一名男子高大壯實,長相十分勇武,但是卻拄著手杖,大腿上似乎有傷。

    背藥箱的長鬚男子打量了曹仁德一眼,捋鬚微笑道:「曹老闆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怒傷肝,憂傷肺,看樣子曹老闆今天傷肝又傷肺啊」

    曹仁德抬頭看了長鬚男子一眼,痛不欲生地道:「李大夫就別說風涼話了,反正鄙人今天心肝脾肺腎都受傷了。」

    拄手杖的漢子咧了咧嘴打趣道:「我咋看曹老闆像是傷了荷包呢!」

    「可不就是傷了荷包,整整五十兩銀子呀,那些錦衣衛真是吃人不吐骨頭。」曹仁德痛心疾首地揚了揚手中的欠條。

    李大夫皺了皺眉道:「曹老闆,錦衣衛也在你這裡賒了藥材?」

    曹仁德悻悻地點了點頭。

    李大夫連忙問:「那曹老闆這裡還有雄黃散嗎?」

    曹仁德搖頭道:「沒有了,全部讓那些錦衣衛拿走嘍!」

    李大夫不由皺眉道:「錦衣衛要這麼多雄黃散幹嘛?」

    曹仁德撇嘴道:「不僅雄黃散,本店的玉樞丹、人中黃散、增損雙解散都被他們要光了,另外我還聽說錦衣衛賒了大量的烈酒和醋,十有八九是發生瘟疫了,可笑的是,那些錦衣衛還遮遮掩掩呢,嘿嘿,騙騙外行可以,但在咱們這些行家面前簡直就是貽笑大方。」

    李大夫面色一變,脫口道:「莫不成是疙瘩瘟?」

    曹仁德點頭道:「估計是了,連續兩場大水災,發生瘟疫很正常,但願不要傳到曹州城來才好,要不然鄙人得收拾一下往京師暫避了。」

    疙瘩瘟凶名赫赫,雖然歷代醫者已經摸索出一套醫治的方法,但是治癒率並不高,因為這病來得急,死得快,一旦病發,基本無救,只能聽天由命,只有在前期未發作時及早發現治療才有一線生機。所以即使是大夫,也沒有幾個願意進入疫區給患者診治的。

    李大夫皺眉道:「曹老闆,正所謂醫者仁心,明知發生瘟疫卻選擇退縮躲避,這可不是有德醫者所為。枉你還取名仁德!」

    曹仁德臉上頓時掛不住了,脹紅臉諷刺道:「李言聞,你醫術高明,你醫德仁心,有本事便去集安村醫治那些發瘟的村民啊,若能撲滅那裡的瘟疫,我曹仁德便拜你為師。」

    「疫病發生在集安村?」李言聞脫口道。

    曹仁德悻悻地道:「老夫也是偶然偷聽到那些錦衣衛提及集安村,倒是不敢確定是不是那兒。」

    李言聞二話不說,背著藥箱便往醫館外行去,拄枴杖的大漢連忙跟了出去。

    「哎……李言聞,子郁兄,老李,唉……這頭倔驢喲!」曹仁德連叫了數聲,結果李言聞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這時,拄枴杖的大漢已經追上了李言聞,後者停住腳步歉然地道:「戚兄,你的腿傷只要再換兩次便無大礙,記得不要沾水。現在本人要趕去集安村,那裡發生瘟疫,十分危險,你還是不要跟著了,留在曹州城中養傷吧。」

    戚景通卻是搖頭道:「李大夫,在下雖然腿上有傷,但自問一身武藝還算了得,只要一刀在手,打發三五個毛賊還是輕易的。如今大災過後遍地賊子,城外的治安極差,還是讓戚某跟隨保護您吧,這樣至少安全一些。」

    李言聞猶豫道:「可是疙瘩瘟相當可怕,戚兄跟著我恐有性命之憂。」

    戚景通拍著胸膛慨然道:「大丈夫立於世,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李大夫既不惜死,戚某赳赳武夫又何懼之。更何況戚某這條命便是李大夫救回的,陪李大夫到鬼門關再走一遭又何妨!」

    李言聞撫掌大聲道:「好,生亦何歡,死亦何懼,那戚兄便與某同往。」

    當下兩人準備了一些糧食和水,結伴離開了曹州城,兩人都不認識去集安村的道路,不過沒關係,錦衣衛的馬隊留下了大量的蹄跡,他們跟隨馬跡一路追蹤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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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紙上談兵
               
    午後的太陽逐漸向西邊傾斜,集安村村口那棵茂盛的老槐樹被拉出長長的影子,仿似一隻張牙舞爪的惡鬼正在撲向村子。村莊裡死一般的寂靜,各家緊閉的門戶內偶有咳嗽的聲音傳出,氣氛壓抑得彷彿不能呼吸。

    此刻,薛冰馨正穿著錦衣衛的飛魚服,手執繡春刀站在老槐樹頂上,神色焦灼不安地往村子外的道路眺望。徐晉說過最遲今天下午會趕回來,可是現在還不見蹤影!

    最先發病的三柱子昨天晚上已經死掉了,全身潰爛流血水,口吐白沫,死狀極為可怖。三柱子的屍體,以及他接觸過的所有物品都全部燒掉了,還是薛冰馨親自動手料理的,因為其他村民都不敢靠近。

    然而,今天上午,那幾名舔過三柱子的村民又有兩人相繼染病,如今病情越發嚴重,估計也熬不過今晚了。

    現在整個村子人心惶惶,已經有村民企圖搶奪最後一頭野鹿,然後逃離村子,幸而被薛冰馨及時發現阻止了。然而,薛冰馨畢竟只有一人,而村民卻有二十多人,這些村民若偷偷逃離,薛根本攔不住。

    正因為親身經歷過,所以薛冰馨深知瘟疫一旦蔓延的嚴重後果,所以此刻內心焦灼無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夕陽漸漸西沉,正當薛冰馨懷疑徐晉是不是已經撂挑子跑路時,村外的道路轉彎處忽然轉出了一支馬隊,馬上的騎士均是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而且馬背上都馱著大包小包的物品。薛冰馨仔細一看,當看清隊伍前面那名青年赫然正是徐晉時,不由暗鬆了口氣,幾個縱躍便從槐樹上輕盈落地,向著馬隊迎了上去。

    「小心,有刺客!」司馬轅見到有人從樹上躍落,頓時厲喝一聲拔出繡春刀戒備。

    徐晉連忙擺手道:「別緊張,是自己人!」

    司馬轅這才意識來人同樣穿著飛魚服,敢情是自家兄弟,結果待薛冰馨奔到跟前,卻又發現並不認識,不禁暗暗嘀咕:「咱們錦衣衛弟兄中幾時多了個娘裡娘氣的傢伙,身手還這麼俊!」

    「徐大人還真是守時,還有半個時辰就天黑了。」薛冰馨奔到近前站定,語氣明顯有些不滿。

    徐晉翻身下馬歉然道:「在城中遇到些事情耽擱了,現在村子的情況咋樣了?」

    「三柱子死掉了,另外又有兩人發病,村民都很害怕,想著逃離村子,你再遲點回來我怕是攔不住了。」

    徐晉的蹙了蹙劍眉,看來情況越發嚴重了,回頭道:「司馬把總,讓弟兄們把東西送進村子,然後安排人把握各處路口,沒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離開村子。」

    「標下領命!」司馬轅立即安排弟兄把藥物、糧食、烈酒、醋等物品搬進村子。

    那些村民聽到動靜都紛紛走出家門,當見到錦衣衛們搬進村來的大量物資,不由都精神一振,試圖上前幫忙,不過卻被錦衣衛喝退了,倒不是擔心村民會搶奪,而是擔心他們身上帶有瘟病,錦衣衛也是人,他們同樣怕死!

    接下來,徐晉便安排人在村子內外都撒上生石灰和雄黃等物品殺菌消毒,然後各家各戶均發給一定的糧食和醋,並且規定家裡的餐廚具等必須每天高溫消毒,而房子內部也要用煮沸的醋薰一遍。

    大家雖然不知道徐晉這方法到底管不管用,不過至少能心安一些。

    那兩名發病的村民均被隔離到一座獨立的農家小院,關在不同的房間中。趁著現在還沒天黑,李時珍拿到工具和藥物後,立即便去給這兩名村民診治,徐晉也跟了進去,不過身上穿得嚴嚴實實的,還用布矇住了口鼻,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

    當徐晉看到那名發病的村民時,不由嚇了一跳,這傢伙的脖子已經長滿了紅腫的疙瘩,只能隱約認出原來的模樣,估計是癢得厲害,正用手不停地抓撓,但見血水淋漓,皮肉外翻,相當恐怖。

    「小李大夫,俺癢得難受,快救救俺吧!」這名村民見到徐晉等,立即便爬起來。

    司馬轅面色一變,拔出繡春刀喝道:「站住!」

    那名村民駭然地停住腳步,眼神絕望地道:「俺是不是快死了?」

    李時珍搖頭道:「別瞎想,徐大人已經取回藥物和工具,我這便給你醫治,坐好不要亂動,不要觸碰其他人,相信我,你會好起來的。」

    那名村民聞言眼中恢復了一絲希望,果然十分配合地坐下。李時珍麻利地將工具打開,先用開水泡浸消毒,然後小心翼翼地用三棱針刺進村民的委中穴(膝窩)放血。

    李時珍使針的手法明顯不是很熟練,畢竟只是七歲的小童,即使家學淵源,但還是缺乏些實踐經驗,所以試了幾次才放出血來。待放完血,李時珍又用碾碎的玉樞丹敷在病患的脖子,腋下這些長滿疙瘩的位置,最後再煎服人中黃散……

    當李時珍替兩名村民診治完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了。徐晉等人把房間重新鎖上,又從頭到腳消毒一遍才離開了小院。

    徐晉一邊走一邊神色鄭重地問:「小李子,有把握嗎?」

    李時珍搖了搖頭道:「小子也不敢打包票,不過醫書上確是這麼寫的,管不管用就不得而知了,唉,要是我爹在這裡就好了!」

    徐晉的心不禁微沉,敢情這小子只是紙上談兵,但現在沒有其他好辦法,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徐晉回到住處,屋子裡還瀰漫著一股酸酸的味道,薛冰馨正提著爐子,用燒開的醋薰房子,見到徐晉便淡道:「熱水已經準備好了,趕快洗洗吧!」

    徐晉點了點頭道:「謝謝,噢對了,我聽小李子說,三柱子的屍體是你負責處理的,你也趕緊去洗洗,多加點醋。」

    薛冰馨提著爐子一言不發地行出屋去,徐晉身後幾名錦衣衛曖昧的眼神讓她十分不舒服。

    待徐晉入了房間洗澡後,幾名錦衣頓時十分八卦地低聲言論起來。

    「嘿,咱徐大人真是好本事,這冷冰冰的美妞都被他調教得服服帖帖的!」

    「之前進村你們看到沒,這妞兒從樹上跳下來,身手不是一般的俊。」

    「那豈不更妙,白天貼身護衛,晚上貼身暖床,真是羨慕大人的豔福啊。」

    「哎,你們說,剛才要是咱們不在場,大人會不會和那薛姑娘一起泡澡?」

    「很有可能,咦,那咱們豈不是壞了大人的好事?」

    司馬轅聽這幾個傢伙越說越離譜,於是每人賞了一個爆栗,低聲罵道:「閉嘴,大老爺們跟長舌婦人似的,去,讓弟兄們趕緊弄些熱水加醋泡澡。」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9:35
第376章 病倒
               
    薛冰馨並不確定用醋四處薰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但徐晉說得理所當然的,她便姑且選擇了相信,而且也貫徹執行了,提著火爐一邊煮醋,一邊把住處的裡裡外外都薰了個遍,弄得渾身香汗淋漓。

    當薛冰馨提著火爐回到廚房,正準備弄些熱水回房間洗澡,忽覺左手臂癢癢的,下意識地擼起衣袖一看,頓時面色微變,只見本來白如粉藕般的手臂上竟然出現了一些紅色的斑點。

    「肯定是不小心被蚤子咬到了!」薛冰馨自我安慰著,右手下意識地往左腋窩摸了摸,似乎摸到些許活動的硬塊,俏臉頓時又白了幾分,忐忑地提了熱水回到房間倒進浴桶中,又加入了近半罈醋,然後脫光了邁進浴桶中用力地搓洗起身子來。

    或許是心理作用,薛冰馨又在身體的不同部位摸到了疙瘩,一顆心就好像壓了鉛一樣沉到了谷底,感覺呼吸都變得困難了,滿腦子都是三柱子渾身潰爛的慘狀。

    薛冰馨這趟澡足足洗了近個小時,直到水都涼了才站起來,失魂落魄之下,邁出浴桶時差點摔了一跤。

    薛冰馨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然後端來一面盆水當成鏡子仔細地照了幾遍,並沒發現頸部有噁心的腫塊,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整理好衣服行出房間去。

    薛冰馨正猶豫著要不要找李時珍診斷一下,隱約聽到徐晉的房間內傳出說話聲,於是下意識地走到門邊側耳細聽。

    「大人,剛才弟兄來報,又有一名村民發病了,一家三口都已經強制隔離,小李子正在給發病的村民診治。」錦衣衛把總司馬轅的聲音傳了出來。

    薛冰馨心裡咯噔一下,只覺左手臂又開始發癢了。

    房間內,司馬轅神色鄭重地低聲道:「大人,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疙瘩瘟這玩意是沒法醫治,染上了只有死路一條,趁著現在還沒傳開,不如……然後把整個村子一把火燒掉。」

    司馬轅眼中閃過一抹狠色,單手下切做了個斬殺的手勢。

    徐晉面色微變,司馬轅這方法雖然很不人道,但毫無疑惑是個高效快捷的方法,只是真要這樣做了,那他恐怕下半輩子都得受良心的遣責。這些村民中最小的才兩三歲,何其無辜!

    「大人,兩權相害取其輕,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瘟疫一旦蔓延開去,就不是死絕一個村子那般簡單了。大人放心,這絕對不會影響到大人的聲名,無論是前朝和本朝,為了防止瘟疫擴散,撲殺整個村子,甚至是封鎖整個城池的做法並不鮮見……」

    撲通……

    司馬轅話音剛下,房間外便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屋內兩人對視一眼,司馬轅拔出繡春刀一個箭步飆到門邊,警惕地打開門開看,愕然道:「是薛姑娘!」

    徐晉連忙行到房門口,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下了,藉著屋內射出的燈光,只見薛冰馨正暈倒在門邊,一頭披散的秀髮還是濕的,顯然剛沐浴完畢。

    「大人小心,薛姑娘可能是發瘟病了!」

    司馬轅見徐晉欲上前扶人,連忙出言提醒,徐晉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把薛冰馨扶了起來,發現後者的脖子並無腫起的紅色肉瘤,不由稍稍放下心來,不過摸了摸額頭,卻是十分滾手,竟是發燒了。

    「去把小李子叫回來!」徐晉吩咐了一聲,然後將薛冰馨橫抱起來往房間走去,司馬轅連忙吩咐一名弟兄去把李時珍找回來。

    薛冰馨雖然身材高挑,不過卻不是很重,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醋酸味兒,徐晉把她抱回房間放在床上,後者仍然昏迷不醒。

    徐晉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擼起薛冰馨的衣袖,待見到手臂上的一大片紅色的斑點時,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完了,難道真是疙瘩瘟?

    約莫盞茶的工夫,李時珍背著藥箱匆匆地趕回來,先淨了手消毒,這才替薛冰馨把脈診治,又檢查了脖子和腋窩等部位,檢查完後眉頭卻皺了起來。

    「怎麼樣,是疙瘩瘟嗎?」徐晉關心地問。

    李時珍看了一眼昏迷當中的薛冰馨,低聲道:「大人,我們到外面說話吧!」

    徐晉點了點頭,兩人行出了房間關上門,然後來到院子中。李時珍低聲道:「大人,薛姑娘這病好生古怪,有點像疙瘩瘟,但又不太像,脖子和腋下也沒有紅腫的硬塊,倒更像是受了風寒!」

    徐晉皺眉道:「會不會是剛發病的緣故?」

    李時珍點頭道:「也有這個可能,我先給她開一副治傷風寒的藥,再服用一劑增損雙解散看看情況!」

    當下,李時珍便開了兩副藥,然後親自拿去廚房煎藥。徐晉推開房門行了進去,卻赫然發覺躺在床上的薛冰馨正睜大眼睛,臉色木然地盯著自己,不禁嚇了一跳道:「薛姑娘醒了?」

    薛冰馨臉上帶著病態的紅暈,掙紮著坐了起來,淡道:「動手吧!」

    「動什麼手?」徐晉愕然道。

    「別裝了,你們剛才不是在商量殺光這裡的村民嗎,趕緊給本姑娘一個痛快吧,反正本姑娘已經染了疙瘩瘟,沒多久活了!」薛冰馨說完眼圈有點微紅。

    徐晉不禁恍然,敢情自己和司馬轅的談話被她聽到了,蹙了蹙劍眉道:「本官自問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也做不出屠村的惡事來,另外薛姑娘放心,你只是感了風寒而已,吃幾副藥就能好起來!」

    「真的,你沒騙我?」薛冰馨將信將疑地道。

    徐晉正容道:「騙你幹嘛,剛才薛姑娘暈倒就是本官把你抱進來的,本官都不怕被傳染,薛姑娘還擔心什麼?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一會小李子會拿藥給你喝,另外,最好不要胡亂走動。」

    薛冰馨聞言有些赧然,但卻莫名心安了不少,嘴上卻淡道:「徐大人放心,本姑娘就算死在這裡也不會跑出去禍害其他人的。」

    徐晉又待了半小時,直到李時珍把煎好的藥端來給薛冰馨服下,這才離開回房間休息。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9:35
第377章 京中反應
               
    大明朝的京官通常在上午五時許上朝,若是遇上大朝會,甚至凌晨三點鐘就得起床準備了,不過,無論是大朝還是常朝,一般都會在下午四點左右放班。

    大明正德十六年八月初二,下午四時許,各部院的官員陸續走出官署準備回家。

    新科狀元楊維聰步履從容地走出翰林院,身穿青色的從六品官袍,端的是氣宇軒昂,人物俊秀,其身邊還簇擁著一群年輕的同僚,均是今年的新科進士,而且都是通過了館選的翰林庶吉士,乃大明未來的儲相。

    楊維聰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在金殿上被授為從六品的翰林修撰,而且還受到內閣首輔楊廷和的賞識,前不久被擢為詹事府左贊善。

    詹事府左贊善雖然也只有從六品,品秩與翰林修撰相當,但是詹事府乃東宮的輔助機構,而詹事府的官員也被稱為東宮輔臣,將來是要負責教導輔助太子的。很明顯,楊閣老是要培養楊維聰成為將來的帝師啊,詹事府左贊善再進一步就是正六品的詹事府左中允,再往是就是正五品詹事府大學士,然後是翰林院侍讀學士和翰林院待講學士,這兩位都是輔助皇上或太子學習的官員,被稱為帝師。

    楊廷和當年便擔任過東宮侍講學士,負責給太子朱厚照講學,後來朱厚照登基為帝,楊廷和不久也入閣輔政,最後接替了李東陽成為內閣首輔。

    所以說,楊維聰的前途一片光明,如無意外,將來肯定是要入閣輔政的,儼然成為新科進士中的旗幟人物,甚至隱隱把一直來風頭最勁的探花郎徐晉比下去了。

    「達甫(楊維聰字)兄,聽說今日中午,朝中收到山東八百里加急,賑災欽差蕭御史和徐子謙均遭遇了洪水失蹤,可有此事?」一名翰林庶吉士問道。

    翰林庶吉士雖然清貴,但卻是無品秩的散官,相當於實習生,所以沒有資格上朝,對朝會上發生的事只能靠打聽。

    楊維聰點了點頭道:「是的,如今還下落不明,皇上已經下旨,著令地方不惜一切代價尋找兩人的下落。」

    一眾庶吉士不由面面相覷,有人惋惜,當然也有人心裡暗暗幸災樂禍,徐晉被喻為目前大明文壇的詩詞第一人,連中五元探花及第,若不是楊閣老等聯手壓制,說不定就連中六元狀元及第了,這一身的光華炫彩奪目,再加上深受新君寵信,還是費閣老的得意門生,委實讓人羨慕妒忌恨。

    儘管徐晉目前受到楊閣老打壓,但是可以預見,徐晉將來的前途絕對無可限量,而且這次作為賑災的欽差副使,回朝後肯定至少官升一級的。

    然而,如今徐晉卻遭了洪水下落不明,估計也是凶多吉少了,這人要是死了,身上光環再多又有什麼用?嘿,所以做人還是要中庸一點,太逆天是是會遭天遣的!

    「唉,徐子謙可惜了!」一眾庶吉士紛紛搖頭表示嘆息,只是內心怎麼想就不得而知了。

    楊維聰的心情很複雜,他一直把徐晉當成潛在的競爭對手,但是如今聽到徐晉可能已經不在人世,心裡卻又十分失落,人生得一知己不易,得一對手亦不易啊。

    ……

    費懋中是今年的新科榜眼,被授為翰林編修,每天同樣在翰林院中上班,今天放班後他並沒有立即回家,而是跑到皇城的東華門等候父親費宏。

    費宏自七月中旬進京後便官復原職,擔任武英殿大學士,並且加封為三公之一的少保,賜蟒衣玉帶,還將當年歸鄉時被寧王派人燒燬的行李船隻如數賜給,讓滿朝文武羨慕不已。

    費懋中等了近半個時辰才等到父親費宏從宮中出來,作為內閣輔臣自然要比普通的京官繁忙,一般會遲一個小時左右才放班離開內閣。

    父子兩人上了馬車,費懋中便急急地問:「爹,子謙是不是遭了洪水?」

    費宏點頭道:「太監黃錦派人送了八百里加急,子謙和蕭淮確實是不幸遭了洪水,如今生死未卜。」

    費懋中失神地道:「怎麼會這樣!」

    費宏嘆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但願子謙吉人天相吧!」

    費懋中沉聲道:「爹,據說蕭大人曾上書奏聞兗州的地方官互相勾連盜賣官糧,會不會是地方官狗急跳牆暗下毒手,要不然咋會這麼巧?」

    費宏沉著臉捋鬚一言不發,其實他心中也有懷疑,今天已經提出派欽差負責專門調查此事,如今內閣還在討論中。費宏雖然為人寬宏大量,但若查出自己的門生確是遭了地方官員的毒手,就算把整個山東省官場掀翻,也誓必要討還公道。

    費宏沉默了片刻,叮囑道:「這件事回家不要亂說,更不能讓你妹妹知道,這丫頭嘴巴不嚴密,一準會告訴如意。」

    「孩兒曉得!」費懋中暗嘆了口氣,三妹苦等了子謙兩年,結果到了京城人還沒見著就出了這種事,若是讓她得知,恐怕會承受不住這打擊。

    ……

    近這半個月時間,小皇帝朱厚熜的心情無疑極不痛快,楊廷和先是耍流氓把禮部左侍郎王瓚貶出京了,接著又調走了張璁等人,最後更是把徐晉也派出京賑災去了。

    之後,以楊廷和為首的朝官開始步步緊逼,要求小皇帝承認孝宗為皇考,儘管費宏已經回朝入閣,但卻沒有站出來明確支持朱厚熜,而事實上費宏也是認同楊廷和提出的小宗繼大宗觀點,所以嘉靖帝只能獨自硬扛。

    偏偏前些天清寧宮小房失火,朝臣便抓住這件事大做文章,大概意思就是說皇上不孝,大明先祖發怒顯靈云云。朱厚熜逼於壓力之下只好暫時接受了楊廷和提出的方案,承認孝宗為皇考,不過朝臣也退了一步,給興王朱祐元上了帝號,稱作本生父興獻帝,但不加「皇」字。

    被大臣逼著認了伯父為父,朱厚熜自然極為氣悶,正好此時興王妃蔣氏,還有永福永淳公主進京了,於是朱厚熜便藉口陪伴母親,連續幾天不上朝,以此來向群臣表達不滿。

    然而,今天恢復上朝的第一天,朱厚熜卻收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奉旨賑災的蕭淮和徐晉竟然同時遭遇了洪水生死未僕,所以心情就更糟糕了,在午朝時大發雷霆,差點當場杖斃一名失儀的小黃門。

    此時,朱厚熜怏怏不樂地到了慈寧宮,給母親蔣氏請安,兩個妹妹永福和永淳正好也在。

    蔣氏見到兒子神色怏怏,不由心疼地問:「皇上,那些大臣又為難你了?唉,早知當初為娘就不答應讓你繼位了!」

    朱厚熜聞言連忙道:「母后,朕是皇上,誰敢為難朕呢,徐晉出事了,朕心裡難過。」

    蔣氏吃驚地道:「徐晉出什麼事了?」

    永福和永淳都不約而同地望來,朱厚熜頹然地道:「今天收到黃錦的八百里加急,蕭淮和徐晉在視察大堤時剛好缺堤了,兩人都遭了洪水!」

    「啊!」永福掩住了小嘴驚呼出聲,小蘿莉永淳吃吃地道:「那……屍體找到了沒,呸呸呸,人找到了沒?」

    朱厚翻搖了搖頭:「如今還下落不明,朕已經一下令黃錦全力尋找。」

    蔣氏皺眉道:「唉……怎麼會出了這種事呢。」

    永福公主輕聲安慰道:「皇兄,徐公子吉人天相,肯定會平安無事的。」

    朱厚熜苦惱地道:「但願吧,要不朕也不知該如何跟小婉姐姐提起了。」

    蔣氏暗嘆了口氣道:「對啦,說來也很久沒有見小婉了,皇上,娘親明天召小婉入宮可好?」

    朱厚熜點頭道:「自是好的,不過你們可別說漏了嘴,朕怕小婉姐姐知道這件事會受不住。特別永淳,管好你的小嘴!」

    「皇兄,人家知道啦!」永淳撅起小嘴翻了個白眼,接著又往嘴裡塞了一塊蜜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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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老子來了
               
    「怎麼會不管用,醫書上明明是這樣記載的,難道我哪個地方弄錯了?」李時珍小臉蒼白,頹然地跌坐在藥箱上,雙手捂著小腦瓜,表情痛苦而自責。

    昨晚放血的兩名患病村民死了,死狀和三柱子一樣,渾身潰爛,膿血泗流,慘不忍睹。

    李時珍雖然有著一顆治病救人的赤子之心,但終究還只是一名稚齡小童,醫術和經驗都很有限,連續「治」死了三人,幼小的心齡自然大受打擊,看樣子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了。

    徐晉看著房間內兩具散發著惡臭,還在流淌著膿血的屍體,亦禁不住眼皮突突地亂跳,護衛在他身後的幾名錦衣衛更是掩著鼻子,連房門都不敢走近。

    司馬轅艱澀地吞了吞口水,低聲提醒道:「大人,不能再拖了。」

    徐晉自然明白司馬轅的意思,但他沒有回答,而是蹲下來輕聲安慰道:「小李子,瘟疫本來就難治,你也不要太過自責了。」

    正在此時,一名錦衣衛急急跑了過來,神色古怪地稟報導:「徐大人,村外來了一名姓李的大夫,自稱懂得醫治疙瘩瘟。」

    徐晉訝然地站了起來,別人聽到瘟疫都恨不得繞道走,這位大夫竟然主動找上門來,倒是個異類,連忙道:「快請!」

    很快,兩人便在錦衣衛的引領下來到院子,均是三十許歲的中年男子,當先一人背著藥箱,頜下留著三縷長鬚,氣度沉穩幹練,而後面那位則是一名拄著枴杖的壯漢。

    徐晉正覺得背藥箱的中年男子有點臉熟,李時珍那小子卻像裝了彈簧似的跳了起來,欣喜地大叫:「爹!」

    李言聞愕了一下,繼而脫口道:「珍兒!」

    「爹,孩子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李時珍飛奔過去撲入父親的懷中嗚嗚大哭。

    李言聞平時是個嚴父,但時隔半月再見到洪水中失散的兒子,亦禁不住激動得眼眶濕潤了,蹲下來摟著兒子顫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徐晉沒想到這位主動找上門來的大夫竟然是李時珍的父親李言聞,不由暗暗感嘆,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姑且不論醫術如何,光是這份醫德就足以讓人尊敬。

    「爹,這位就是欽差副使徐大人!」李時珍拉著父親的手,蹦蹦跳跳地向徐晉走來,這小子一直小大人似的,倒是難得露出了童真的一面。

    李言聞連忙放下藥箱行跪禮道:「草民叩見徐大人,感謝徐大人救了小兒一命,感激不盡。」

    徐晉忙上前扶起李言聞,微笑道:「李大夫快快請起,不必多禮,令郎聰明伶俐,而且精通醫術,這段時間倒是幫了本官不少忙。」

    李言聞皺了皺眉道:「徐大人謬讚了,小兒那點本事連皮毛都說不上,如何敢說精通醫術。」

    李時珍慚愧地低下頭道:「爹說得對,孩兒現在才明白,孩兒那點本事確實連爹的皮毛都及不上。」

    李言聞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自己這個兒子自小就是個不服輸的刺頭兒,現在說出這樣「喪氣」的話,看來受到的打擊不輕啊,冷哼一聲道:「明白就好!」

    李言聞說完朝徐晉抱了抱拳道:「讓徐大人見笑了,聽說大人在曹州城中採購了大量的人中黃散,所以草民猜測是發生疙瘩瘟了,正好草民對此治療病還有些心得,所以特地趕來毛遂自薦。」

    徐晉點頭道:「李大夫醫德仁心,讓人敬佩,這裡確實發生了疙瘩瘟,已經死了三例病人。」說完指了指房間內的屍體。

    李言聞往房間瞄了一眼,點頭道:「這死狀確實是疙瘩瘟無疑了!」

    李時珍沮喪地道:「爹,孩子兒昨晚明明已經按照醫書上所講,給病人委中穴放血,然後外用玉樞丹,內服人中黃散,可根本沒有作用。」

    李言聞仔細問了一遍李時珍,病人接受治療前的情況,以及治療用藥的過程。

    李時珍一一作了回答,李言聞聽完後教訓道:「珍兒,盡信書不如無書,治病得根據病人的情況對症下藥,根據你所述,病人當時已經很嚴重了,你用藥的份量太輕,至少得翻倍的劑量,當然,也得看患者的性別、年齡和體格,然後酌情增減。放」

    「噢!」李時珍撓了撓紮著衝天髻的小腦袋。

    李言聞又問:「對了珍兒,現在是瘟疫發病第幾天了?村裡還有多少病人?」

    李時珍掐著指頭道:「若是算日子,今天是第四天,確診的村民還有一例,還有一例沒有確診!」

    李言聞訝然道:「四天才病發四例,那倒是奇怪了,疙瘩瘟這病來勢急,傳播得極快,一般病發人數都是每天成倍的翻。嗯,帶我去看看確診那名病人,噢對了,徐大人,這兩具屍體得趕快燒掉。」

    徐晉吩咐身後兩名錦衣衛處理掉病死村民的屍體,然而這兩名錦衣衛顯然被屍體的慘狀嚇到了,磨蹭著不敢進房間,最後徐晉乾脆叫他們把房子一起燒掉,這兩名錦衣衛才如釋重負地跑去找柴草。

    很快,整座房子都在熊熊大火中付諸一炬,兩具屍體和連同屋內所有物品都化成灰燼。

    還剩那名確診的村民是昨晚才病發的,而且李時珍昨晚也給他診治過,吃了一副人中黃散,此時看上去倒是蠻精神的,脖子上只有少量的紅腫疙瘩,病情顯然較輕。

    李言聞給這名村民把完脈,立即便取出三棱針為其放血,手法明顯比李時珍熟練多了,真的是一針見血,暗紅色的血液順著針管尾部滴入痰盂中,當血液滴了小半茶杯時立即收針,然後立即給另一條腿放血。

    待病人的兩條腿都放完血,李言聞又用銀針給病人身上幾處穴位做了針灸,然後在患處外敷玉樞丹,一套動作乾淨利索。

    「俺覺得渾身舒服多了,就是身上還有點癢!」那名病人針灸完後欣喜地道。

    李言聞微笑道:「不要緊,待會服用一劑人中黃散就不癢了,你的病症還輕,昨晚又及時用了藥,會好起來的!」

    這名村民聞言更是喜得千恩萬謝:「謝謝李大夫和小李大夫!」

    當下,李言聞開了一張人中黃散的方子,吩咐李時珍按照劑量抓藥煎給病人服用。徐晉見到李言聞篤定自信的樣子,心中也不禁大定,若是疫情得不到有效控制,最後他也只能狠著心採取司馬轅所提出的措施了。

    診治完這名確診的村民後,徐晉便把李言聞帶回住處給薛冰馨診治。

    話說薛冰馨昨晚喝了藥後燒退了,但後來反覆發燒,身上出了更多的紅色斑點,但又不像是那種紅腫的疙瘩,李時珍一直束手無策。

    徐晉帶著李言聞走進房間時,薛冰馨正好醒著,只是短短一晚,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雙目黯淡無光,見到徐晉進來,立即用被子掩住嘴劇烈地咳嗽,一邊咳嗽一邊道:「別過來,會傳染的!」

    徐晉暗嘆了口氣,還真是個善良的丫頭,安慰道:「薛姑娘,這是小李子的父親李言聞大夫,他醫術精湛,懂得醫治疙瘩瘟,讓他給你瞧瞧吧。」

    薛冰馨猶豫地打量著李言聞,後者面帶微笑地道:「薛姑娘,你這病看著不像是疙瘩瘟,且放寬心!」

    薛冰馨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畢竟還有一線希望,誰也不想死!

    李言聞行了過去,將藥箱擱一旁,先是讓薛冰馨擼起袖子看了看手臂,然後用布條纏著手摸了摸了薛的脖子,最後才把脈。

    「李大夫,小女子這是什麼病?」薛冰馨忐忑地問。

    李言聞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笑道:「姑娘只是感了風寒,並不是疙瘩瘟,吃幾副藥就會好。」

    李時珍奇道:「孩子兒也覺得是感了風寒,可是薛姑娘身上的紅斑又是怎麼回事?」

    李言聞答道:「估計是出疹子了,薛姑娘最近有沒有碰過忌諱的東西,比如有人碰到花粉會出疹子,有人吃了花生也會出疹子!」

    「李大夫的意思是皮膚過敏?」徐晉脫口而出。

    李言聞愕然問道:「皮膚過敏?這……老夫孤陋寡聞了!」

    徐晉不禁暗汗,皮膚過敏是西醫的說法,古人不知道也不出奇,於是便解釋了一遍。

    李言聞聽完後恍然道:「西洋人這說法倒是新鮮,敢情徐大人用醋消毒的方法也是跟西洋人學的!」

    「呵呵,本官機緣巧合之下確是看過幾部西洋傳入的書籍,瘟疫本來就是一種靠病毒傳染的疾病,只要搞好衛生,消滅病菌,能起到很好的預防作用!」

    李言聞撫掌道:「難怪村子發病四天才有四人病發,敢情是徐大人那套方法起了作用,嗯,這經驗值得借鑑推廣,徐大人方不方便把具體方法寫下來?」

    徐晉微笑道:「自然沒問題,可惜那幾部西洋書籍都遺失了,幸好,本官還記得部份內容,到時默寫下來一併交給李大夫參詳,理應會有些裨益。」

    李言聞不禁大喜,點頭道:「那草民先謝過徐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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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屠刀祭起
               
    李言聞不禁喜道:「那草民先謝過徐大人了,也厚顏代表大明百姓向徐大人表示感謝!」

    「李大夫言重了,我大明有李大夫這種懸壺濟世的名醫,那才是莫大的幸事!」徐晉微笑著道,心裡暗暗打定注意,到時將後世一些先進的醫學常識全部寫成冊子交給李言聞,譬如近親不能結婚之類,權當是造福大明百姓了。

    李時珍一臉崇拜地看著徐晉,要知道在古代,就算是一味做豆腐的方子都會被人當成寶貝一樣藏著掖著,就更加別說一些獨門的醫學知識和藥方了。

    小李子挺胸大聲道:「徐大人,小子以後學到本事,便也全部寫成醫書供世人參詳,造福天下百姓。」

    徐晉眼中閃過一絲古怪之色,這小子以後花幾十年編寫《本草綱目》,不會是受到自己影響吧?

    薛冰馨眼神異樣地瞟了徐晉一眼,微赧道:「李大夫,小女子昨晚薰了半天醋,後來又用醋……泡了澡,會不會是因為醋的原因,導致那個啥皮膚……皮膚過敏!」

    李言聞點頭道:「也有這個可能,房間裡暫時不要再薰醋,鄙人現在給你開一劑治傷寒的藥,增損雙解散就不要再服了。」

    薛冰馨點了點頭,表情明顯輕鬆了許多,雙眸也鮮活有神起來。

    徐晉吩咐手下的錦衣衛煎藥,又囑咐了薛冰馨好好休息,這才和李言聞離開房間,來到客廳中休息閒坐。

    「對了,這位好漢怎麼稱呼?」徐晉這時才留意到一直跟在李言聞身邊的瘸腿大漢。

    戚景通上前一步,竟然單膝脆地行禮,沉聲道:「下官乃濮州鯰魚嘴巡檢司副巡檢戚景通,參見欽差大人。」

    徐晉微愕了一下,他現在對大明的各級官職已經十分熟悉了,所以知道巡檢司相當於後世的派出所,副巡檢就是副所長,屬於最低級的基層小官。

    「戚副檢為何會在此,而且還與李大夫在一起?莫非也遭了洪災?」徐晉疑惑地道。

    戚景通咬牙切齒地道:「說來話長了,下官在此有件事必須告訴欽差大人的!」

    徐晉心中一動,忙道:「且說來!」

    「其實濮州段黃河突然缺堤是人為故意挖垮的……」戚景通將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最後恨聲道:「下官本來還不明白他們挖垮大堤的原因,現在終於明白,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要謀害兩位欽差!」

    徐晉聽完後面色鐵青無比,冰冷的殺機幾乎從胸中噴發出來。難怪這大堤缺得那麼巧合,敢情是故意謀害欽差,這群目無王法的地方官還真敢下黑手,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這場洪水不知讓多少百姓丟了性命,讓多少家庭妻離子散。

    「王八蛋!」司馬轅握緊刀柄,神色猙獰無比,在這場大水災中,錦衣衛也有不少死傷,特別是負責護衛蕭淮那兩百名錦衣衛,幾乎死傷了三分之二。

    李言聞喝著茶默不作聲,這種官場上的事不是他一個山野大夫能摻和的,但看著眼前這位臉色冷沉,卻又氣定神閒的青年欽差,李言聞卻後背陣陣發涼,很明顯,一場腥風血雨將席捲整個兗州府,甚至是整個山東官場了,謀害欽差這可是僅次於造反的大罪。

    徐晉不說話,他正在衡量下一步的行動,那些傢伙連掘垮大堤這種喪心病狂的手段使得出來,還有什麼不能做的?所以必須謹慎應對,這次自己能夠大難不死,難保下次還能這麼幸運。

    此刻,大廳內的氣氛壓抑無比,以司馬轅為首的幾名錦衣衛手握刀柄,目光炙炙地注視著徐晉,只要徐晉一聲令下,他們立即便出發直撲鯰魚嘴,錦衣衛從來沒吃過這樣的大虧,此仇必報!

    正在此時,有一行人大步走進院子,當先一人赫然正是錦衣衛百戶金彪,這貨進門便一個箭步飆前單膝著地,激動地道:「標下參見徐大人!」

    「老爺,老爺……呵呵!」二牛那貨也緊跟著跑了進來,跪倒在地上一邊抹眼淚一邊傻笑。

    原來那天洪水退去後,二牛等人便分成幾隊沿著河流往曹州方向搜尋徐晉的下落,並且約定在曹州會合,司馬轅帶著二十弟兄先到達曹州遇上徐晉。昨天下午金彪和二牛等人也陸續到達了曹州城,得到消息後,今天一大早就騎馬趕來集安村找徐晉了。

    徐晉自是大喜過望,正愁著身邊人手太少呢。

    與金彪同來的還有數名身穿罩甲的軍漢,待徐晉和金百戶等相見完後,其中一人才領頭上前抱拳行禮道:「歸德衛指揮使黃騏參見徐大人!」

    徐晉喜道:「黃指揮來得正好,快請坐!」

    之前蕭淮已經上書朝廷,請求調動河南歸德衛進駐兗州府治,前些天兵部核發了的調令終於送到,歸德衛便從駐地開撥越過兩省邊界,昨日傍晚正好到達了曹州城外,與錦衣衛百戶金彪遇上了。

    歸德衛指揮使黃騏得聞欽差副使徐晉就在附近的集安村,所以今天便帶著幾名手下的得力幹將,與金百戶一道趕來集安村拜見徐晉。

    此時,徐晉真想仰天厲笑三聲,剛才他還發愁手中無兵,結果馬上就有一衛(5600)人馬來投,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麼?屠刀祭起來吧!

    徐晉並不是嗜殺之人,但此刻滿腔的殺氣就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至今下落不明的蕭淮蕭大人、洪災中喪生的上百名錦衣衛,還有數以萬計的無辜老百姓,他們需要一個交待。

    徐晉要鮮血和人頭來告慰他們在天之靈!

    約莫半小時後,歸德衛指揮使黃騏率著手下眾將走出院子,心情有點緊張,但更多的卻是激動,如今一份大功就擺在他面前,能不激動嗎?

    「嘿,兗州府的地方官還真他娘的吃了雄心豹子膽,竟然謀害朝廷欽差,這下有好戲看了!」一名千戶搓著手低聲道,其他幾名千戶也是神色興奮,這可是個撈功勞,撈好處的機會,而且基本上沒什麼風險。

    「廢話少說,趕緊上馬,老何,待會你率兩百騎隨錦衣衛的金百戶走一趟濮州鯰魚嘴,記住,別特麼的給咱歸德衛丟臉!」黃騏低聲斥道。

    老何是黃騏手下一名千戶,聞言嘿笑道:「黃指揮放心,不過是一群緝私抓賊毛的烏合之眾,還不是手到擒來。」

    當下,黃騏和手下眾將便策馬離開了集安村,回到曹州城外的軍營後,老何立即點了兩百騎兵折返集安村和金百戶率領的二十名錦衣衛會合,然後殺氣騰騰地直撲濮州鯰魚嘴巡檢詞,副巡檢戚景通負責帶路。

    另一方面,黃騏也率著大軍啟程前往鄆城縣,兗州知府宋馳等犯官如今天還關在鄆城縣的牢房,毫無疑問,這批人將是徐晉要開刀的對象。

    ……

    大明正德十六年八月初三晚,露似珍珠似月似弓,黃河邊上的鯰魚嘴巡檢司,水寨的燈樓上掛了風燈,卻見不到值守的巡丁,但是巡檢司的營房內卻是燈火通明,人聲嘈雜。

    此刻,只見巡檢署的大院空地上擺了十幾桌酒,百多名巡丁正圍在一起吃喝猜拳,玩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而且每一桌都有一名衣著暴露,打扮得十分妖豔的女子在陪酒,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家的女子。

    那些巡丁大多是些粗鄙的漢子,張口就是粗言穢語,紛紛對陪酒的女子上下其手,有幾名陪酒女子甚至連上衣都被脫光了,上身完全暴露在空氣中。

    巡檢馬德標坐在主席上,副巡檢牛繼盛坐在鄰座,兩人懷中各摟著一名年輕女子,姿色明顯比其他桌的「半老徐娘」要高一個檔次。

    馬德標此時已經喝得面紅耳赤,一隻手伸進懷中女子的胸脯恣意活動,一邊大著舌頭吆喝道:「弟兄們吃好玩好,今晚老子請客,來來來,幹了,幹完酒干娘們!」

    一眾巡丁鬧哄哄地舉杯回敬,有人大叫:「老大,來個皮杯兒吧!」

    馬德標嘿嘿一笑,將酒杯湊到懷中女子唇邊命令道:「喝了!」

    那女子明顯被馬德標抓得極不舒服,不過還是強顏作笑地把酒喝下,然後跟馬巡檢對了個皮杯兒,把酒渡到對方的嘴裡。

    一眾巡丁見狀大聲叫好起鬨,馬德標得意地哈哈大笑,自從那晚挖垮了大堤,這貨一直寢食難安,直到昨天收到大哥馬德炳(壽張縣縣令)的確切消息,說太監黃錦已經被搞定,他才徹底放下心來,所以今晚特意擺酒來犒勞手下弟兄,還花了大價錢包了濮州城一家窯子的姑娘過來陪酒。

    正當巡檢司一眾人高樂時,營地外忽然傳來急速的馬蹄聲,火把的光芒把營門外照得亮如白晝。

    轟蓬……

    隨著一聲巨響,兩米多高的寨門應聲倒下,揚起漫天的塵屑,一飆人馬隨即殺氣騰騰地衝了進來,當先二十騎身穿飛魚服,手執繡春刀,均露出嗜血的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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