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173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55
第340章 李時珍
               
    夜深了,星月無光,在沒有人工光源污染的古代,晚上真的很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荒村中蛙叫蟲鳴,遠處的山頭上傳來孤狼野狐的嗥叫,如午夜鬼嘯。

    一條近三米長的烏梢蛇悄然爬至祠堂的圍牆腳跟,當嗅到刺鼻的石灰味時,立即掉頭往附近一座倒塌的房子游去。

    「徐大人!」

    負責值夜的錦衣衛和民夫見到徐晉從屋裡行出來,連忙恭敬地立定打招呼。徐晉點了點頭,舉步邁出了祠堂的院門,身後兩名貼身保護的錦衣衛連忙舉著火把跟出。

    那條本來爬得慢吞吞的烏梢蛇被火光驚擾,慌裡慌張地鑽進了倒塌的牆磚堆裡,徐晉只見到半截長長的蛇身。

    一名錦衣衛提醒道:「大人小心,有蛇!」

    徐晉點了點頭道:「看到了,是烏梢蛇,無毒的。」

    錦衣衛佩服地:「大人懂得倒是挺多的。」

    祠堂外面的空地本來聚集了數百名難民的,入夜後施了一次粥,此時都散了開去,各自在村中找地方過夜了,只有十來個難民在空地上,鋪上樹葉雜草蓆地而睡,有數人見到火光立即便坐起來,目光期盼地望來,當發現並不是施粥時,立即便對徐晉這個欽差大人失去興趣,繼續倒頭而睡。現在他們只對食物感興趣!

    嗷嗚……

    黑夜中傳來野獸的叫聲,似乎已經到了村外,徐晉往村頭的方向望去,正見到數點藍幽幽光芒在黑暗中移動。

    身後的錦衣衛道:「聽聲音像是土狼,大災過後食物缺短,這些玩意都跑到村子覓食來了。」

    大明朝雖然發明了火器,但就目前而言,主要還是應用在人類的自相殘殺上,在與大自然的鬥爭中,人類還處在絕對的弱勢。大明朝國土廣褒,人口卻只有區區的六七千萬,地廣而人稀,絕大部份的山林野澤仍是野生動物的天下。一場洪災過後,荒蕪的村莊不出數月就會重新被大自然佔據。

    「派些弟兄去把村外遊蕩的野物攆走!」徐晉吩咐道。

    說來矛盾,徐晉一方面要提防著災民暴動搶糧,一方面又得保證災民的生命安全。民是國之本,統治者可以不在乎個體百姓的生死,卻不能不重視大量百姓的生死,若百姓都死光了,統治者便也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賑災的目的就是為了盡最大可能地保存人口,然後再重建家園,恢復生產。眼下,徐晉要做的就是讓儘可能多的百姓活下來,但又不能發生民亂,所以每頓只給難民喝一碗粥吊著命,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既可以節約糧食救活更多人,又能讓這些難民沒力氣生事。

    十幾名錦衣衛領命出村,稍傾,村外傳來數聲火銃的炸響,於是便清靜了,就連遠處山頭上的孤狼野狐也禁了聲。

    徐晉轉身返回祠堂中,正好見到二牛端了一碗小米粥進屋,估計是那小男孩醒了。

    徐晉行入屋中,果然見到那小男孩正在吃著小米粥,喝了兩劑小柴胡,這小子精神明顯好轉了。

    「嗯,燒是退了,這小柴胡還管點用。」徐晉撫摸了一下小男孩的額頭點頭道。

    「自然管用,不管用我喝它幹嘛?」小男孩頭上也不抬,唏哩嘩啦地喝著熱粥。

    徐晉無語地摸了摸下巴,很明顯,這小子是個刺頭兒。六七歲的年紀就敢在城隍廟摸走地頭蛇的錢糧,膽子不是一般的肥,而且身上有股子俠氣,因為偷來的錢銀都被他全部散給沿途的災民了。

    小男孩香甜地喝著小米粥,忽然抬頭道:「你剛才讓人把村子外的野獸攆走了,確實是個好官,壽張縣那些貪官污吏你抓是不抓?」

    徐晉沒有回答,在旁邊的小馬扎坐下,微笑著問:「小傢伙,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吧!」

    徐晉和蕭淮這次出使的其中一個任務就是調查地方常平倉有無虧空,經過查證,壽張縣的糧倉並沒有問題,但如果轉手把發給災民的錢糧收回,確是壽張縣的地方官指使的,那其中絕對有貓膩。當然,這件事還需要查證,不能光聽眼前這個小男孩的一面之詞。

    小男孩倒是乾脆,答道:「我叫李時珍!」

    「李時……什麼,再說一次!」徐晉如同五雷轟頂,差點就蹦了起來。

    「李時珍啊,咋了?」小男孩奇怪地看了徐晉一眼,然後伸出舌頭像小狗般把碗底舔乾淨。

    徐晉神色古怪,盯著小男孩上上下下地打量,後者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往二牛身旁靠了靠道:「二牛哥,你們家主子好男風?」

    二牛懵然地抓了抓後腦:「南風?我們老爺是寫過一首詩,任爾東西南北風!」

    徐晉差點一點栽倒,這小子才六七歲的樣子,算是早慧了吧,問道:「你是湖廣人氏?」

    小男孩奇道:「咦,大人咋知道的,小子乃湖廣蘄春人。」

    「那令尊名諱是?」

    「前言後聞,表字子郁!」

    李言聞,徐晉這下再無懷疑,眼前這紮著衝天髻的小刺頭竟然正是鼎鼎大名的藥聖李時珍,一代藥學巨著《本草綱目》的作者,我靠,一不小心又遇到歷史名人了。

    「國寶啊,傳奇啊!」徐晉禁不住拉住了小李胖嘟嘟的小手,當然,這個時候小李子還沒把《本草綱目》弄出來。

    李時珍嗖的把手抽回,使勁地搓著手背上冒起的雞皮疙瘩。徐晉這才醒起自己有點失態了,尷尬地輕咳一聲道:「李時珍,你這個名字起得好,將來定能名留千古!」

    李時珍禁不住翻了個白眼道:「你是龍虎山那些牛鼻子道士,還能掐會算不成?」

    徐晉微笑道:「龍虎山那些道士哪有我厲害,不信咱走著瞧。」

    「得了吧,忽悠小孩好玩嗎,名留千古?我又活不了一千歲,鬼才知道呢!」

    徐晉不禁啞然,笑道:「說的也是,對了,李小子,你是如何從湖廣跑來到山東的?」

    李時珍頓時憂心忡忡地道:「我和爹爹是來範縣尋一昧草藥的,誰知倒霉遇上黃河缺堤,洪水一衝就走散了,小子抱著一隻木盆漂到了壽張縣附近,僥倖撿回一命,我爹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時珍說完眼圈一紅,抹著眼淚大哭,這時才像個六七歲的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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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危機突起(求票)
               
    小李剛剛抹著眼淚大哭,結果祠堂外也傳來了一名小孩的大哭,而且哭得更加痛苦淒慘,其中還夾雜著大人的哀求和錦衣衛的喝斥聲。

    徐晉皺了皺眉,連忙行了出去,大聲問道:「發生什麼事?」

    金百戶迎上前稟報導:「徐大人,有難民的孩子被毒蛇給咬了,男人和婆娘抱著孩子非要闖進來找大夫,咱們這裡哪來的大夫,大夫都讓蕭大人帶走了!」

    「大人,救命啊,求你救救我兒吧!」正企圖往祠堂內闖入,卻被錦衣衛攔著的一對難民夫婦撲通的跪倒在地上,丈夫懷中抱著一名兩三歲的小童正在哇哇大哭。

    徐晉急忙行過去,那些錦衣衛連忙讓開道路,徐晉蹲下問道:「小孩被咬到什麼地方?」

    「咬到腳,咬到腳了!」那婦人哭喊著擼起小孩的褲腿,露出已經青腫烏黑的腳踝。

    徐晉面色微變,他雖然不懂醫術,但也知道此時必須立即阻止毒液往上蔓延,所以解下自己的腰帶將小童的小腿用力綁緊,那小童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

    「看清楚是什麼蛇咬的嗎?」徐晉一邊綁腰帶一邊急問。

    「就是這條該死的蛇!」小童的父親將一條腦袋已經被拍扁的蛇遞到徐晉的面前。

    徐晉嚇了一跳,急忙退後一步,一名錦衣衛脫口驚叫:「這是金包鐵(金環蛇),劇毒,趕緊把腿給砍了興許還能撿回一命,再遲就神仙難救了。」

    那對夫婦聞言臉都白了,婦人甚至差點暈死過去,那小童雖然才兩三歲,但也開始安懂事了,哇哇大哭道:「不要砍腳,痛,哇哇!」

    「讓開讓開,我來看看!」李時珍推開周圍的錦衣衛往裡擠。

    「小屁孩,別跑來這添亂,你懂個屁!」被推的錦衣衛提起李時珍便欲丟出去,不過被徐晉喝斥住,頓時訕訕地把人放下。

    李時珍瞪了那名錦衣衛一眼,來到徐晉旁邊蹲下,查看了一下小童的傷口,點頭道:「是金環蛇咬的,不過沒事,有我在這條腿能保住。」

    「切,吹牛皮吧!」旁邊一名錦衣衛嗤聲道。

    李時珍也不廢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快,人抱進來,煮一些熱水,我還要一把鋒利的匕首。」

    一眾錦衣衛神色輕蔑,沒人動,你小子算哪根蔥,也配命令錦衣衛。徐晉沉聲道:「照辦!」

    如果是其他六七歲小屁孩,徐晉自是不信,但這位小李子在後世名頭太響了,所以徐晉先入為主的認為他不會吹牛。

    欽差大人發話了,一眾錦衣衛自然不敢不聽,有人遞來了匕首,民夫趕緊架鍋燒水。

    那小童的父子叫陳大壯,抱著孩子進了祠堂院子。李時珍將匕首在火上烤了烤,然後吩咐陳大壯夫婦抱緊小童,以及摀住眼睛。

    李時珍飛快地用匕首在小童腳上的蛇吻處開了一個十字切口,然後用力擠壓,可惜傷口附近的血液就像凝固了似的,根本流不出來,那小童痛得呼天搶地,連他父母都差點按壓不住。

    「有點麻煩!」李時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對徐晉道:「大人,我得去找幾昧草藥回來,讓人用井水不停地衝洗傷口,我回來之前不要停,對了,腰帶也不要解開。」

    徐晉點了點頭,連忙讓二牛和另外兩名民夫舉火把陪同李時珍出去找草藥。

    時間一分一秒了過去,那小童的面色越來越差,看著已經淹淹一息了,陳大壯急得坐立不安,那婦人則在掩面低泣。

    「剛才我說什麼來著,早點把腿砍了興許還能撿回一條小命,現在怕是不中用了!」那名錦衣衛搖著頭低聲道。

    話音剛下,李時珍和二牛等人終於回來了,前者拿著一束不知名的草藥,一部分剁碎了敷在小童的傷口上,一部份就放到鍋裡煎。

    說來神奇,只消片刻,小童傷口處竟然開始流出黑血來,而且隨著黑血流出,傷口四周皮膚的顏色也逐漸變淡了……

    「咦,好像行啊!」四周圍觀的人嘖嘖稱奇。

    李時珍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待黑血流了一會便換上新的草藥,如此這般的換了五次藥,小童傷口流出的血已經變成了暗紅色,不過小腿以下還腫得像豬蹄。

    李時珍又用清水替小童清洗了一片傷口,又敷上另一種紅色的草藥,然後包紮起來,輕鬆地道:「好了,待會再喝一碗煎的湯藥,性命無憂,不過要完全好起來還得一段時日。」

    「謝謝小神醫!」陳大壯夫婦感恩戴德地致謝。

    李時珍擺了擺手,小大人般道:「你們不必謝我,父親說過醫者父母心,這是一名濟世救民的大夫應該做的。」

    李時珍說完拿起剩下的草藥熱心地教陳大壯夫婦辯識。一眾錦衣衛和民夫這時都不敢再小瞧眼前這個六七歲的小屁孩了,人家果真是有兩把刷子,於是都圍上來長見識,倘若自己以後不幸被金環蛇咬到,也能靠這個保命啊!

    徐晉看著認真講解草藥的李時珍,不禁暗暗點頭,這小子確實有著一顆懸壺濟世的赤子之心,難怪日後在奔五的年紀仍然不惜爬山涉水,親嘗百草,花費近三十年時間編寫出草藥巨著《本草綱目》。要知道在封建社會可沒有什麼專利著作權啥的,更加沒有所謂的政府補貼,如果不是對此懷有巨大的熱忱,有多少人能堅持下來?

    所以說,古代各行業的學術大家在這方面是真正的偉大,非常偉大,比起現代那些純粹騙經費的狗屁專家學者,他們就是聖人。

    那名小童畢竟才兩三歲,被折騰了半晚,此時已經沉沉睡去。徐晉也曾為人父,對於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有著發自內心的憐惜,於是允許陳大壯夫婦帶著孩子在祠堂中過夜。

    今天又是趕路,又是清理屍體的,徐晉也相當累了,躺下便進入了夢鄉。然而,今晚卻注定是個不平靜之夜。

    徐晉正睡得迷迷糊糊便被錦衣衛百戶金彪叫醒了,祠堂外面鼓噪的聲音也隨之傳入耳,其中還夾雜著叮叮噹噹的鐵器撞擊聲。

    徐晉一個激凌,頓時睡意全無,立即坐起來沉聲問:「金百戶,外面發生什麼事?」

    金彪神色凝重地道:「大人,外面突然來了百多名礦工,情況十分不妙。」

    「壞了!」徐晉的心不由一沉,當初自己從安陸州進京趕考,在保定府附近便遇到了攔路搶劫的礦工,這些傢伙大多是些彪悍的流民。

    徐晉連忙穿上鞋子走出祠堂,只見一隊錦衣衛正手執繡春刀殺氣騰騰地扼守在祠堂的院門,而門外則是一群手拿挖礦工具的礦工,他們正大聲鼓噪叫罵。

    「俺們要吃飯……」

    「馬上分糧,我們都快餓死了!」

    「瑪的,這些狗官,有糧食不分給俺們,糧心都被狗吃了。」

    「操,看看這些狗官,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皮光肉滑的,咱們卻在挨餓!」

    徐晉劍眉挑了挑,低聲問:「金百戶,怎麼突然跑出來這麼多礦工?」

    金彪艱澀地吞了吞口水道:「不清楚,這些傢伙突然就冒出來了,幸虧放哨的弟兄機警,要不然這些無法無天的傢伙就衝進來搶糧了。」

    「大人,距這裡二十里的雞籠山一帶有銀礦,這些礦工估計是打那邊來的,應該是之前你們的火銃聲被他們聽到了。」陳大壯行過來悄聲道。

    徐晉心中一動,問道:「陳大壯,你是本地人?」

    陳大壯點了點頭道:「俺就住在附近的村子,大人,這些礦工跟俺們本地百姓不同,他們大多是別處流竄過來的流民,十分凶狠。前幾年同樣發大水,曾有過村子被礦工搶了,而且還血洗了整個村子。你可要當心他們,這些傢伙啥事都幹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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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發糧領錢
               
    上百名礦工在祠堂外鼓噪叫罵,那些本來散開各自睡覺的災民聽到動靜也紛紛聚攏上來,於是乎,祠堂外的空地上再次聚集了四五百人,將祠堂的院門堵得死死的。火把的光芒映照下,但見人頭擁擁,這些衣衫襤褸,面無表情的災民們緩慢地向著祠堂大門逼近,頗有點喪屍出沒的即時感,讓人頭皮發麻。

    那些礦工見到這麼多人跑來「支援」,於是底氣更足了,本著法不責眾的心理,他們叫罵得更厲害了,有人甚至對著全副武裝的錦衣衛呲牙挑釁。

    二十多名錦衣衛組成一堵人牆擋在祠堂的院門外,見到這些不知死活的泥腿子竟敢如此囂張,不由勃然大怒,紛紛抽出寒光閃閃的繡春刀,有人甚至舉起了火銃。

    「欽差大人在此,膽敢再上前半步,以謀反罪論處,就地格殺!」一名錦衣衛小旗厲聲喝道。

    面對黑洞洞的銃口,那些逼近的礦工都駭然地後退開去。一眾錦衣衛均露出輕蔑之色,放下手中的火銃,繡春刀也重新歸鞘。

    這些礦工雖然暫時被嚇退了,但仍然在那鼓噪叫罵,把手中的鋤頭鐵釗之類的工具敲得震天響,顯然力氣還很足,估計這些天沒怎麼挨餓。像其他靠著一碗稀粥吊命的災民,連屁都懶得用力放一個,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圍觀,不起鬨不鬧事,當然,如果礦工們得逞,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跟風撈一把。

    祠堂內,徐晉神色冷峻,他曾從屍山血海中闖過來,這點陣仗自然嚇不倒他,但若放任事態發展,後果不堪設想,弄不好就是一波民變,若觸發了連鎖反應,那將會是星星之火燎原的態勢,一發不可收拾。

    徐晉的顧慮沒有半點誇大,要知道方圓百里的百姓剛受災,遍地人心惶惶的災民,他們缺衣少食,在生死邊緣掙扎。一但有人帶頭造反,再以糧食誘惑,絕對會有源源不斷的災民加入,造反隊伍將會滾雪球一般迅速壯大。

    所以,一切誘發民亂的苗頭都要果斷地、迅速地掐滅。

    「金百戶,你派幾個弟兄暗中觀察,把礦工中帶頭的骨幹辨別出來,不要有遺漏!」徐晉沉聲道,眼中冰冷的殺機一閃而過。

    金彪凜然應諾,看來這位文質彬彬的翰林果真是個狠人吶,那些帶頭的礦工怕是要倒血黴了。

    「瑪的,俺好餓,快餓死了!」

    「狗官,發糧……」

    「發糧,俺們要吃東西!」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飢腸轆轆的礦工越發躁動了,四周的難民受到感染,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他們也很餓啊,一碗稀粥只能勉強維持生命,喝下去很快就消化掉了,空空如也的胃部如火燒一樣,那感覺讓人抓狂。

    「滾開!」一名錦衣衛飛起一腳將靠近的一名礦工踹倒,繡春刀連鞘拍在臉上,那名礦工牙都被拍掉了兩隻,瞬時滿嘴鮮血。

    「官兵打人啦,這些狗官不仁義,俺們跟他們拼了吧!」

    「對,搶他娘……」

    「媽的,反正也是個死,不如當個飽死鬼!」

    礦工群中有人大聲鼓噪慫恿,暗藏在隊伍中的幾名錦衣衛默默地把這些刺頭的樣貌給記下。

    砰砰砰……

    三聲火銃炸響,那些難民嚇得立即四散,而一眾礦工也紛紛抱頭蹲下,頓時亂作一團。

    在煙火硫磺的味道中,錦衣衛百戶金彪行出來,大聲喝道:「聽好了,欽差大人有令,半個時辰後開始施粥,全部排好隊,若有人再閒事,格殺勿論。」

    此言一出,那些有經驗的難民呼啦地擁上來自發排隊,倒是那些新來的礦工反應慢了一拍,當這些伙伙反應過來,前面的位置都被難民搶佔了。不過這些礦工確實流氓,硬是往隊伍裡插隊,膽氣壯的災民會把插隊者推開,但大部份礦工還是得逞了,有人甚至理直氣壯地罵道:「老子插隊咋了,要不是俺們帶頭,你們這些小綿羊大半夜的能有粥吃?俺呸!」

    這時,隔著圍牆都能看到祠堂內火光熊熊,顯然正在煮粥,一眾難民都伸長脖子等候著。

    難民隊伍中的幾名礦工聚攏在一起,其中一人低聲道:「才哥,總算那狗官識趣,那咱們還動不動手搶糧?」

    那叫才哥的礦工嗤聲道:「梅老五,你特麼的能不能有點出息?一碗稀粥就把你打發了?老子現在餓得都能吃下一頭牛!」

    梅老五訕訕地道:「這些官兵人數不少,又有火器咱們怕不是對手啊!」

    孫才撇嘴道:「俺們一百多弟兄,再加上這些難民也有三百多人,俺們只要一動手,那些傢伙肯定跟風的,五百人還打不過一百官兵?」

    梅老五猶豫道:「話雖這麼說,可是裡面是欽差啊,到時官府追究起來咋辦?」

    另一名礦工小聲道:「怕個屁,法不責眾,真要追究起來,在場所有災民都跑不掉。更何況咱們幹完這一票就一哄而散,誰又能證明是咱們幹?而且,大不了咱往山林中一鑽佔山為王,總比活活餓死要強。」

    孫才輕蔑地道:「瞧瞧人家廖老二,梅老五,你他瑪的還是不是男人?娘們嘰嘰的,一點也不痛快!」

    梅老五臉色漲紅,咬牙道:「好,俺幹了,才哥,你說該咋干?」

    孫才臉上閃過一抹冷笑:「嘿,那狗官不是要施粥嗎,咱們先吃飽了再幹活,到時力氣也大些。」

    幾名礦工正竊竊私語,此時祠堂裡卻走出了一名身穿官服的年輕男子,火把光芒映照下,面容看得一清二楚,孫才面色微變,下意識地低下頭藏在暗影當中。

    旁邊名的廖老二目光一閃,湊到孫才的耳邊低聲問:「孫師兄,咋了?」

    孫才咬著耳朵低聲答道:「廖師弟,那官我前年在保定附近一家破廟見過,好像叫徐晉來著。嘿,這小子現在混得風生水起嘛,都成欽差了。」

    話說這個孫才正是徐晉前年進京趕考時,在保定那破廟中遇到的四名白蓮教徒之一,名字叫做孫才。

    廖師弟聞言皺了皺眉問:「那他認得你?」

    孫才搖頭道:「時隔一年多,不清楚那酸子還記不記得我的樣子。」

    廖師弟連忙道:「那一會你不要去領粥了,我到時找機會先擒下那酸子。」

    孫才點了點頭,偷偷地蹲下來在地上蹭了些泥巴抹在臉上。

    這時,有民夫抬著一張八仙桌出來,正是祠堂祭神用的桌子,上面沾滿了香灰和蠟燭。

    徐晉讓民夫把八仙桌擺在祠堂門前抹乾淨,然後擺上文房四寶,專門由兩名民夫舉著火把在旁邊照明。

    那些難民和礦工均好奇地看著,紛紛猜測這年輕的欽差大人要干啥。

    這時,錦衣衛百戶金彪上前大聲道:「下面欽差大人親自為你們登記姓名戶籍,不配合登記不給予分粥……」

    話音剛下,難民隊伍便騷動起來,估時其中有不少沒戶籍的黑戶。

    金百戶繼續道:「沒有戶籍的也不要緊,只要提供真實姓名,同樣可以分粥,而且配合登記的災民還能領到兩文錢。」

    難民隊伍再次騷動,不過卻是人人面帶喜色,竟然有這等好事,不僅施粥,還發錢,這位欽差大人真是有良心的好官啊。

    那些礦工聽聞不用提供戶籍,頓時都放下心來,他們大部份都是失地流民,沒有戶籍,至於名字,嘿,隨便糊弄一個就是,這欽差真是豬腦子啊。

    那叫老五的礦工低聲道:「才哥,這狗官搞什麼花樣,不會有詐吧!」

    孫才也是一頭霧水,沉聲道:「看清楚再說!」

    這時,隊伍前面的難民已經開始配合登記了,每登記完一個便有錦衣衛把人領進祠堂,一會後這名難民便歡天喜地行出來,手裡拿著兩枚黃澄澄的銅錢。

    看到真有人拿到錢,後面的難民瞬時炸鍋,迫不及待地往前擠。

    金百戶大聲喝道:「不要爭搶,人人有份,領完錢後還會施粥,領到錢的先到那邊空地排隊。」

    徐晉登記的速度很快,一刻鐘後便有十幾個難民登記領到錢,然後跑到遠處的空地重新排隊。

    在登記了五六十人後,終於輪到一名插隊的礦工了,這貨長得五大三粗,大大咧咧地道:「俺叫麻皮秋,很皮的皮!」

    徐晉記錄下名字,馬上有錦衣衛把麻皮秋領進祠堂,很快,皮秋兄就笑嘻嘻地行出來,得意地朝後面的同行拋了拋兩枚銅錢。那些礦工見狀都放心了,有人甚至跑到前面插隊。

    為了加快速度,徐晉又找了幾個識字的錦衣衛來幫忙登記,同時在另一側的圍牆開了一個小豁口,領了銅錢的難民便從圍牆的豁口離開祠堂,不再走大門。

    就這樣,排隊登記的難民隊伍越來越短,祠堂另一側排隊等著施粥的隊伍卻越排越長……

    「俺叫廖仲方!」

    徐晉抬頭看了一眼,淡道:「哪裡人?」

    「河南封丘人!」

    徐晉低頭寫下「河南封丘」四個字,廖仲方眼底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冷光,肘部肌肉驀地繃緊,正猶豫著要不要趁此機會扼住徐晉的咽喉作為人質,旁邊的一名錦衣衛已連刀帶鞘點在他的胸口,喝道:「愣著幹嘛,跟我來!」

    在四周錦衣衛的虎視眈眈下,廖仲方只好強行壓下動手的念頭,跟著那名錦衣衛進祠堂領錢。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56
第343章 殺伐果斷(求票)
               
    廖仲方跟著錦衣衛進了祠堂,見到院子中的民夫正在燒火熬粥,而旁邊就是十輛糧車,用麻包裝著的糧食碼得整整齊齊,眼底不由閃過一絲炙熱。

    「看什麼看,快點,別磨磨蹭蹭的,外面還有很多人等著呢。」身後的錦衣衛用刀把敲了廖仲方肩頭一下,不耐煩地喝斥道。

    肩頭上傳來火辣的痛感,錦衣衛敲這下的力度顯然不輕,廖仲方心中暗怒,發誓一會發動後定斬了這名錦衣衛的狗爪子。

    廖仲方進了祠堂大廳,突然警惕地停住腳步吸了吸鼻子,身後的錦衣衛見狀面色微變,突然一刀朝前者後頸砍去。

    廖仲方暗叫不妙,急忙低頭,然而還是遲了一些,髮髻連同一層頭皮被削掉,瞬時鮮血直冒。

    這個廖仲方是白蓮教的正式弟子,武藝相當不俗,雖然被偷襲受傷,但還是順勢一記後蹬,踢中那名錦衣衛的小腹。

    這名錦衣衛慘叫一聲摔飛出門檻,痛得半天爬不起來,廖仲方趁機轉身便欲奪門而逃,然而卻被門外撲進的數名錦衣衛逼了回來。

    這時祠堂的側房中也衝出數名錦衣衛將廖仲方團團圍住,後者怒喝一聲,還要暴起搏鬥。

    砰……

    隨著一聲火銃爆響,廖仲方的胸口飆出一朵血花,然後撲通的倒地。

    錦衣衛把總司馬轅將還冒著煙的火統插回腰間,拔刀上前便把廖仲方的腦袋砍下,屍體則拖進側房中,此時的房間已經堆了十幾具血淋淋的屍體,全是之前起鬨叫囂搶糧的礦工刺頭。

    祠堂內的慘叫和火銃聲,外面的人自然都聽到了,那些難民只是面面相覷,而礦工們卻驚疑不定,紛紛操起來了傢伙戒備。

    徐晉不禁皺起了劍眉,金百戶更是低罵了一句飯桶,立即命令錦衣衛把徐晉團團護住。

    這時身上濺滿鮮血的錦衣衛把總司馬轅跑了出來,擦著汗道:「大人,剛才進去那傢伙十分警惕,而且身手不錯,下面的弟兄不慎差點讓他跑掉了。」

    金彪破口罵道:「飯桶,這麼多人圍攻一個還要用火器,你豬啊!」

    司馬轅慚愧地低下頭。

    徐晉冷靜地道:「現在不是問責的時候,馬上把剩下的礦工控制住,若有反抗,直接格殺。」

    瞬時間,所有錦衣衛一擁而出,混在隊伍中的孫才見勢不對,立即大喊道:「有詐,官兵要殺人啦!」

    瞬時一石激起千層浪,那些難民四散逃跑,孫才趁機混在人群逃進了黑暗之中。

    「全部站住不許動,否則格殺勿論!」近百名錦衣衛如狼似虎地撲出,一邊揮刀沖上前,遇到膽敢舉械反抗的礦工直接無情砍殺。

    砰砰砰……

    爆豆般的火銃聲此起彼伏,本來狼奔豕突的難民們大部分都嚇得蹲下不敢動了,而那些礦工雖然凶悍,但領頭的基本都被收拾了,除了一部份逃掉的,其餘的都乖乖繳械投降了。

    徐晉見到局勢控制住了,不禁長吁了口氣,立即命令把所有礦工捆綁控制起來,然後安撫其他受到驚嚇的難民。

    安撫的方法很簡單,那就是馬上施粥,那些難民見到有吃的,立即又自動自覺地開始排隊了,至於被捆綁的礦工,還有因為反抗而被砍殺的礦工屍體都被他們拋在腦後。對於這些難民來說,沒什麼比食物更有吸引力了,如果有,那就是更多的食物!

    當十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扔在跟前,那些被捆住還罵罵咧咧的礦工們瞬時噤若寒蟬,全部都沉默了,老實地配合錦衣衛的審問。

    半個時辰後,東邊的天空出現了魚肚白,眼看就要天亮了。徐晉坐在祠堂外的簷階下,一邊喝著稀粥,一邊吃烙大餅,佈滿血絲的雙眼盯著地面的青苔,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那些錦衣衛和民夫往這邊投來的目光都帶著深深的敬畏。一直以來,這個年輕英俊的欽差書生,給大家的感覺都是文質彬彬,而且性情溫和,沒有架子,和誰都能有說有笑,然而,這時大家才明白,徐翰林溫文爾雅的外表下,其實有著一顆殺伐果斷的心啊。

    李時珍那小子捧著一臉稀粥,蹲在離徐晉數米遠的地方,彷彿後者身上有瘟疫似的,那十幾具血淋淋的無頭屍體至今還歷歷在目。

    這時金百戶行到徐晉的面前稟報導:「徐大人,審問清楚了,這些礦工確實是雞籠山銀礦場過來的,一共一百三十五人,咱宰了二十五人,又跑掉了一部份,眼下抓到的共八十二人。領頭的礦工叫孫才,不過跑掉了,就是這王八蛋挑唆其他礦工搶糧的。」

    「孫才?」徐晉隱約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不過這名字十分大眾化,所以也沒有深究,點頭道:「折騰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讓弟兄們輪流休息一個時辰,中午時分再出發。」

    孫才和廖仲方雖然是白蓮教弟子,不過他們混跡在礦工中並沒有暴露過身份,所以像梅老五這些相熟的礦工也不知道他們的真正身份。徐晉自然也不會往白蓮教身上想,只以為是獨立的個體事件。

    接下來,錦衣衛和民夫們輪流休息,養足精神,中午吃完飯後便押著糧車啟程前往范縣,一路上遇到難民的遺骸便就地清理掩埋,免得發生瘟疫。

    一路前行,沿途不斷有難民加入,此時跟在糧車後面的難民已經多達千人了。徐晉便在難民中選出兩百名年輕力壯的小夥交給陳大壯帶領,幫忙看管那些礦工,而報酬就是每頓多分一碗粥。於是,這兩百名難民小夥就被一碗粥收買了,保護起糧車來比那些民夫都要積極。

    由於要清理沿途村莊的屍體,隊伍前進得十分緩慢,直到太陽落山才走了二十里左右,距離目的地范縣還有近三四十里。

    第二天,加入的難民繼續激增,已經接近兩千人了,徐晉再次在難民中選出兩百名後生幫忙保護糧車,代價依舊是一碗粥,就連樣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然而,新的問題又來了,吃糧食的嘴越來越多,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糧食迅速地減小,儘管頓頓喝粥,但兩千多人一頓就能消耗掉半車糧食,實在觸目驚心,而且難民的數量還在持續增加當中。

    「徐大人,明天咱們要是還不趕不到范縣,那咱們麻煩就大了。」金百戶看著車隊後面跟都著的兩千多難民,艱澀地吞著口水。

    徐晉自然明白糧食吃光的後果,點頭道:「今天繼續清理沿途的村莊,明天加快速度,在糧食吃光之前趕到范縣。」

    第三天,徐晉等人終於趕到距離范縣十里外,不過所帶的糧食也只剩半車了,而後面跟著的難民數量已經多達三四千人。

    下午時份,范縣的城廓已經遙遙在望了,坐在馬背上的徐晉不禁暗鬆了口氣。就在此時,身後的難民忽然騷動起來,紛紛讓到了道旁,緊接著一支浩浩蕩蕩的運糧隊伍出現在視線內,負責押運的官兵均穿著地方衛所的鴛鴦戰襖。

    徐晉正瞭望間,便見數匹快馬追了上來,為首者卻是認得的,正是兗州衛指揮使趙逢春,當日在壽張縣碼頭見過。

    「參見徐大人!」趙逢春坐在馬上拱手行禮,他旁邊幾名千戶也跟著行禮。

    徐晉微笑著還禮道:「趙指使來得倒是挺快的。」

    趙逢春負責運送第二批糧食到范縣,還帶來了兗州衛的三千名衛所兵。

    「賑濟災民十萬火急,本將又豈敢耽擱!」趙逢春對著北方拱了拱手,大義凜然地道。

    徐晉笑了笑:「趙指揮有心了,正好咱們可以結伴進城。」

    於是兩處人馬合作一處,六七千人浩浩蕩蕩地開向范縣。

    此時,難民隊伍中正有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徐晉的背影。此人正是那天晚上跑掉的白蓮教徒孫才,這傢伙後面偷偷地潛了回來,藏在熙熙攘攘的難民群中,伺機給師弟廖仲方報仇呢,可惜一直沒有尋到機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56
第344章 積善人家
               
    范縣位於山東與河南省交界附近,地勢平坦,正是黃河中下游的沖積平原,歷來水患嚴重,一旦雨季來臨,黃河水倒灌便會發生水災,幾乎年年被淹,只是今年的情況特別嚴重而已。

    正是由於范縣西南的黃河缺堤,導致包括范縣、濮州、曹州、鄆城等縣受災,滔滔洪水之下,方圓百里的村鎮均不同程度受災,首當其衝的范縣受災自然是最嚴重的,其次便是地勢最低窪的曹州,如今很多村鎮還淹沒在水底下,只有等黃河缺口堵上才能重見天日。

    金堤河和孟樓河是范縣境內兩條主要河流,渾濁的金堤河繞范縣城而過,向北注入黃河。而此時,范縣城牆近兩米高的位置還能清晰地看到洪水沖涮過的痕跡,可見當時水勢有多兇猛,若不是堅厚的城牆阻擋,恐怕整座縣城都被夷為平地了。

    下午三時許,徐晉和兗州衛指揮趙逢春率隊伍來到范縣城東,太監黃錦和范縣縣丞聞訊趕來迎接。

    「徐大人,咱家盼星星盼月亮的,總算把您給盼來了!」黃錦見徐晉頓時像見到親人一般。

    徐晉不禁有些意外,問道:「黃公公沒跟蕭大人一起?」

    「蕭大人到黃河邊上督察搶修大堤去了,估計是嫌咱家礙手礙腳的,所以打發咱家負責後勤打雜唄。」黃錦略帶怨氣地答道。

    黃錦的年齡和徐晉差不多,說到底還只是個十八九歲的青年罷了,論到待人接物和辦事能力卻是差了徐晉十萬八千里。

    蕭淮倚重徐晉,把他當成左臂右膀,放心地讓他獨當一面,所以便下意識地以徐晉為標準來要求同齡的黃錦。結果,黃太監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能讓蕭淮滿意,再加上文官歷來就鄙夷太監,所以蕭淮毫不客氣地訓斥了黃錦,最後乾脆安排他專門負責後勤雜務。

    黃太監這幾天跟著蕭淮幾乎天天挨罵,積了一肚子的怨氣,此時見到徐晉忍不住訴苦幾句。

    徐晉安慰道:「黃公公,話不能這麼說,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後勤供應可是相當重要的,可馬伕不得,辦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待來日返京,皇上輪功行賞,黃公公一個內官監掌印太監的職務怕是跑不掉了。」

    黃錦聞言頓時眉開眼笑道:「咱家為皇上辦差自當盡心盡力,可不敢圖什麼封賞。」

    徐晉暗鄙視了這貨一把,不圖封賞?幹嘛嘴角都樂得咧到耳根去了!

    旁邊范縣縣丞不動聲色地看了徐晉一眼,傳言這個徐欽差雖然年輕,卻是個玲瓏周全的人物,如今天看來果然不假,三言兩語便把黃太監的滿腹怨氣化解了,不簡單啊!

    「這位是?」徐晉目光落在范縣縣丞身上。

    黃錦這才醒起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縣丞,拍了一下額頭道:「哎喲,倒是忘了,這位是本縣縣丞賴閱經,近日負責協助咱家,是個能幹活的哈!」

    徐晉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這哥們的名字真是……太有品味了!

    賴縣丞並不知他的名字已經「驚豔」了欽差大人,上前一步行禮道:「下官參見徐大人,見過趙指揮。」

    趙逢春道:「賴縣丞是吧,本將是個直來直去的粗人,廢話就不多說了,天氣炙熱,本將手下人困馬乏,趕緊給糧食過秤入庫,弟兄們也好紮營休息。」

    賴縣丞連忙道:「這個簡單,前天蕭大人正好運了一批糧食到大堤,縣裡的糧倉空暇,勞煩趙指揮讓弟兄們把糧食運進城去,下官馬上安排人手過秤入庫。」

    「且慢!」徐晉一指遠處人潮湧動的難民營,問道:「范縣如今收容了多少難民?」

    黃錦這些天主要便負責安置難民,聞言不待賴縣丞回答便搶先道:「一萬七千多人吧,儘管每天只是施兩頓粥,一天下來得消耗三十石糧食,簡直是無底洞啊。」

    徐晉點了點頭道:「本官也沿途聚攏了數千難民,加起來便過兩萬了,趙指揮這次一共押運了多少糧食?」

    趙逢春猶豫了一下,答道:「一千……一千二百石吧。」

    徐晉眼底閃過一絲疑色,賑災糧食非同小可,作為押運的負責人,對糧食數量理應十分清楚才對,為何趙逢春似有猶豫?

    黃錦搖了搖頭道:「按照現在的糧食消耗速度,一千二百石也支撐不了多久啊,估計還會有更多難民往范縣擁來。」

    趙逢春笑道:「黃公公不必擔憂,後續還會有第三批第四批糧食運過來,再加上范縣本身的糧倉儲備,應該足夠供應。等黃河缺口堵上,洪水退去後便可以將難民遣送回鄉恢復生產。」

    徐晉搖了搖頭:「趙指揮過於樂觀了,即使洪水退去,也不是單純把百姓遣送回鄉就行的。老百姓家中的糧食和地裡的莊稼都被洪水沖沒了,要恢復生產沒有官府救濟可不行,後續需要消耗的錢糧何止十倍百倍,山東各府的糧倉都得做好支援的準備。」

    趙逢春面色微僵,笑道:「徐大所言極是!」

    徐晉道:「這樣吧,趙大人押運來的糧食便臨時存放在城外的營地吧,免得搬來搬去浪費時間和人力,反正也就支撐個十來天。」

    趙逢春神色不自然地道:「徐大,這個……怕是不合規矩啊!」

    賴縣丞連忙道:「徐大人,這確實不合規矩,糧食過秤入庫是朝廷定下的規矩,而且這麼多糧食放在城外也不安全啊。」

    徐晉淡道:「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況有什麼地方比軍營更加安全。本官是欽差,有便宜行事的權力,就這麼定吧。不過,糧食過秤還是必須的,數目要分明。」

    徐晉拿出欽差這塊牌子,賴縣丞十分識趣地閉了嘴,心裡卻是暗暗著急。

    黃錦這時終於有點明白自己為什麼老被蕭淮嫌棄了,人家徐大人辦事確實有一手,這糧食不進城入庫,這得省下多少功夫,於是連忙道:「賴縣丞,就按徐大人所講去辦吧……算是,還是咱家親自監督過秤,賑災的糧食馬伕不得。」

    黃錦剛才被徐晉「激勵」了一句,現在是干勁十足,於是親自領著趙逢春把糧食運到軍營過秤。而徐晉則在賴縣丞的陪同下,將聚攏來的數千難民安置到難民營中,然後登記造冊。

    當然,給難民登記造冊這種瑣事還煩不著徐晉這個欽差大人親自動手,自有范縣縣衙的小吏負責這件事。

    「大人,所有難民的名冊都在這裡了,下官已經命人查閱了數遍,並未發現有叫李言聞的人。」當徐晉帶著錦衣衛巡視了一遍難民營回來,賴縣丞便迎上前討好地稟報導。

    一直跟在徐晉身邊的李時珍聞言不禁眼神一黯,失望地低下頭。

    徐晉輕拍了拍小李子的肩頭道:「別擔心,你爹估計也正在四處找你呢,暫時留在本官身邊好了,若有消息也能及時知道。」

    李時珍雖然比同齡的兒童要早慧,但終究只是六七歲的小童罷了,此時已經有點六神無主,點了點頭道:「好吧!」

    「徐大人,現在天色也不早了,城中已經安排了住處,您看,是不是先進城安頓?」賴縣丞陪笑著問。

    徐晉點了點頭,帶著一眾錦衣衛離開難民營,跟在賴縣丞後面步行進城。

    行到城門附近,徐晉忽然停下了腳步,望向幾十米外的城牆跟下,只見那裡挨著城牆搭了一排簡易的粥棚,正有難民在粥棚前排隊領粥。

    賴縣丞連忙解釋道:「那是民間自設的粥棚,本縣一些積善人家自發施粥救濟災民!」

    徐晉恍然道:「原來如此,那本縣的良善人家倒是不少。」

    此時正值傍晚,粥棚前排隊領粥的隊伍有五六條之多,也就是說有五六家在同時施粥。

    賴縣丞謙虛道:「那是天子教化之功!」

    徐晉微笑道:「本縣令和賴縣丞也功不可沒!」

    「呵呵,哪裡哪裡,下官不敢當!」

    兩人正很沒營養地客套著,忽然一名小女童把剛領到的熱粥打翻了,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抓起地上沾了泥沙的米往嘴裡塞。

    徐晉皺了皺眉,正準備走過去,卻見粥棚中飛快地行出一名身形窈窕的白衣女子,蹲下小聲地安慰著小女孩,然後重新給小女孩盛了一碗粥,那小女孩破涕為笑,端著碗高興地離開了。

    那名白衣女子臉帶笑容地站起來輕撩了一下劉海,當目光看到這邊的徐晉等人時,臉上和笑容立即消失了,恢復了冷冰冰的模樣,如同一朵冰封的天山雪蓮,轉身便返回了粥棚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56
第345章 再遇白蓮
               
    前年在河北保定府破廟遇到那個混血少女叫薛冰馨,雖然長得很美,但性子太冷,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徐晉甚至懷疑她根本不會笑。

    但是現在,徐晉發現自己錯了,這名混血少女會笑,而且笑起來極好看,她的笑容純淨得如草原上空的白雲,以至於他剎那間被驚豔到。

    此女是個面冷而心熱的女孩,這是徐晉當初給出的評價,而現在,徐晉給出的評價仍是如此,此女冰冷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善良的心。

    賴縣丞瞄了徐晉一眼,嘴角掠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道:「徐大人,這名女子下官倒是認得,乃聞遠鏢行趙師傅的內子,胡漢混血兒,人長得俊俏,還懂一身武藝,呵呵,就是性子冷,不太愛搭理人。這些天小兩口早晚都會來這裡施粥。」

    「哎,趙師傅!」賴縣丞說完便大步行上前打招呼,這貨剛才見到徐晉目不轉睛地盯著薛冰馨,還以為欽差大人垂涎人妻,於是自作聰明地上前打招呼,給徐晉創造「機會」。

    徐晉很是無語,雖然當初有過一面之緣,但是彼此並不算熟,而且時隔一年多了,他本不想打擾人家的,但這時也只能跟著行了過去。

    「哎喲,這不是孟縣丞嗎?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一名布衣青年從粥棚中行了出來,尖刀眉,鼻子矮小帶勾,赫然正是那個趙全。

    孟縣丞笑道:「剛好路過打聲招呼,來,本官給你介紹一下,這位乃欽差徐大人。」

    趙全目光望向徐晉,拱手道:「草民見過徐大人。」

    「放肆,見到欽差為何不跪!」錦衣衛百戶金彪雙目一瞪,大聲喝斥道。

    徐晉擺手制止住金百戶,微笑道:「趙全兄別來無恙?」

    趙全愕了一下,眼前一亮道:「你是……徐兄啊,早就聽說新科探花郎叫徐晉,敢情還真是徐兄啊。呵呵,在下是行走江湖的粗人,禮數有不周之處,還望徐兄海涵。」

    孟縣丞乾笑兩聲道:「原來欽差大人和趙師傅是舊識啊!」

    徐晉微笑道:「前年進京趕考見過一面,還承蒙趙兄護送了一路,看來趙兄的鏢行生意做得很大啊,都到山東地界了!」

    「徐大人這官也越當越大了嘛,現在還成欽差了,出入前呼後擁,好不威風,讓人羨慕!」粥棚中走出一名瘦子,說話的語氣依舊欠扁。

    徐晉皺了皺劍眉,這名叫丘富的瘦子他一直很討厭。孟縣丞面色一沉,喝道:「大膽,丘老二,怎麼跟欽差大人說話呢?」

    趙全瞪了丘富一眼,賠笑道:「對不住,這小子向來嘴臭,不會說話,徐大人請見諒」說完回頭喝道:「瘦猴,滾回去幫忙,跑出來放啥猴屁!」

    丘富轉身返回粥棚幫忙,神色有些悻悻的,正在掌勺派粥的薛冰馨抬頭冷冷地往這邊瞥了一眼,然後繼續派粥。

    徐晉本來就跟趙全沒什麼交情,此時更不想多留,隨便聊了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趙全看著徐晉在一眾錦衣衛的簇擁之下走遠,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轉身返回粥棚中,拍著手大聲吆喝道:「各位父老鄉親,今天的粥施完了,明天請早啦。」

    還在後面排隊的災民聞言失望地捧著碗缽離開了。

    一眾災民散去後,粥棚後面便閃出一名衣衫襤褸的傢伙,赫然正是之前唆使礦工搶糧的白蓮教徒孫才。

    孫才盯著遠處剛進入了城門的一眾錦衣衛,恨聲道:「姓徐那狗官奸詐狡猾,廖師弟,還有剛發展進教的幾名弟兄都死在他手上了,老子恨不得生撕了他!」

    瘦子丘富目露凶光道:「剛才要不是趙師兄攔著,老子一刀就把那酸子給宰了!」

    趙全冷斥道:「放屁,你殺了姓徐的,以為咱們就能逃得掉?」

    丘富頓時無言以對,最後悻悻地道:「早知當年在破廟就把那酸子給做掉,他奶奶的!」

    丘富跟死在錦衣衛手中的白蓮教徒廖仲方是表兄弟,所以此時恨極了徐晉。

    趙全淡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咱們好不容易才打下的根基,可不能因為意氣用事而毀了。」

    「那廖師弟他們的仇咱不報了?」孫才氣悶地道。

    趙全眼中寒芒暴閃,冷道:「仇自然是要報了,殺我白蓮一人,任他上天入地也休想活命,放心吧,我遲早會取了姓徐的人頭祭奠廖師弟他們。」

    話說趙全等人藉著行鏢作掩護傳教,這兩年活躍在河南、山東一帶,因為這些地方的流民眾多,譬如黃河漕工,以及礦工,這些受壓迫的底層百姓相對容易受盅惑,特別是礦工,這些人大多是流民,性情彪悍,且沒有戶籍,自然是最佳的發展入教對象。

    正好這次黃河缺堤,造成范縣等地大面積受災,趙全又豈會放過這種天賜良機,所以便以鏢行的名義施粥拉籠民心,一方面卻又指使潛伏在各大礦場的白蓮暗樁帶頭搞事。

    孫才和廖仲方兩人便是潛伏在雞籠山銀礦的白蓮教暗樁,那天晚上,孫廖二人本來是想挑唆一眾礦工搶糧,然後順勢把這些人收攏入教的,誰知卻被徐晉先下手為強,將帶頭鬧事的礦工給全宰了,只有孫才僥倖逃脫。

    花費了大半年時間,好不容易在雞籠山銀礦中發展了一批教徒,結果一次過全被徐晉團滅了,甚至還折了一名骨幹成員,趙全自然十分惱火。要不是因為徐晉身邊有大量錦衣衛保護,剛才趙全還真有出手把徐晉幹掉的衝動,這樣一個文弱書生,趙全有十足把握一招拍碎他的頭蓋骨。

    ……

    賴縣丞給徐晉安排的住處在城北,一座靠近縣衙的雅緻小院落。徐晉吃完晚飯後舒服地泡了個熱水澡,正在廳中和李時珍閒聊些草藥的問題,太監黃錦便屁顛屁顛地跑來了,這貨就住在鄰近的院子。

    李時珍那小子倒是機靈,給黃錦斟了一杯茶後退出了大廳。徐晉問道:「黃公公,趙指揮押運來的糧食過完秤了?」

    黃錦喝了口茶笑道:「過完了,一千二百石半點不少,而且還有多!」

    徐晉心中一動,問道:「此話怎講?」

    「嘿,趙指揮真是老實人吶,讓手下的士兵自帶了口糧,而且還不少,足足五百石呢!」黃錦說完撇了撇嘴。

    徐晉目光一閃,似乎捕捉了到了什麼,不動聲色地道:「衛所官兵自帶口糧不是應該的嗎?」

    黃錦嘿笑道:「話雖這樣說,但押運糧食又不是上陣殺敵,守著糧車還愁沒糧吃,官兵們把糧吃了完全可以算在消耗上,根本沒人會追究。這個趙逢春忒的老實,不僅自帶口糧,還帶了五百石,足夠他手下弟兄吃一個多月了。」

    徐晉劍眉皺了皺,問道:「黃公公,范縣的常平倉檢查過了沒?」

    「放心吧,檢查過了,咱家親自過秤檢查的,並無虧空!」黃錦篤定地道。

    「哦!」徐晉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隱隱覺得某些地方好像不對勁。

    這時黃錦又笑吟吟地道:「嘿,虧得咱們今天沒把糧食運入城,這邊剛過完秤,蕭大人就派人回來催糧了,於是直接裝上車運走,倒是省事!」

    黃錦這些天跟在蕭淮身邊老是被罵,總算揚眉吐氣了一次,如此快速地將糧食運到大堤,蕭老頭這回沒啥好說了吧!

    徐晉看著得意溢於言表的黃公公,不由有些好笑,就這貨的水平和格局,以後就算有朱厚熜寵信,怕也是難成「大器」了,就這屁大的事也專門跑來向自己得瑟!

    徐晉耐著性子陪黃錦閒扯了半個小時,後者這才告辭離開,徐晉隨即吩咐二牛把錦衣衛百戶金彪叫了進來。

    「徐大人有什麼吩咐?」金百戶進了大廳便恭敬地問。

    徐晉從容地道:「派幾個弟兄暗中留意常平倉的動靜,另外……查查那聞遠鏢行的底細!」

    金百戶隨即領命退了出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56
第346章 冰山一角
               
    這幾天,負責清理掩埋沿途遇難百姓的屍骨,還要提防難民鬧事,一連幾晚都睡不安穩,所以徐晉無論體力和精神都十分疲憊了,給金百戶安排了任務後便早早回房睡覺,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

    「大人,你這牙刷子看著不錯,回頭我也找工匠做一個來使使。」李時珍見到徐晉用豬毛做的木刷子刷牙,一臉羨慕地道。

    話說小李子不肯跟著徐晉白吃白住,所以端茶遞水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總是搶著幹,這不,徐晉剛起床他就端來了洗臉水,擔當起跟班僕童的角色。

    讓未來的藥聖服侍,徐老爺還真有點不好意思,但又拗不過這小子,也就只好由他了。

    「那用這麼麻煩,我行李中還有幾支未曾使用過的牙刷子,你喜歡便拿一個去用吧。」徐晉一邊用毛巾抹臉,一邊微笑著道。

    其實自宋朝起,國人便開始用牙刷來刷牙了,當然,用得起牙刷的都是殷實人家,一般平民百姓最多就是用柳枝,又或者直接用手指擼幾下。而大明朝的牙刷絕大部分都是用馬毛做的,徐晉不喜歡那種質感,於是便專門找工匠用豬毛做了一大籮筐,這次出使賑災少說也得幾個月時間,自然隨身帶了好五六支備用。由於工藝原因,這種豬毛牙刷極容易脫落,所以一支牙刷最多只能用一個月就「脫光」了。

    李時珍畢竟還是孩童,聞言也不客氣,從徐晉行李中找出一把豬毛牙刷,愉快地跑去給牙齒「洗白白」了。

    徐晉刷完牙正吃著早餐,錦衣衛百戶金彪便興沖沖地行了進來,看那表情應該是有所收穫了。

    金百戶眉飛色舞地道:「大人果真料事如神,昨晚派出去盯著糧倉的弟兄果然發現了動靜,大半夜的來了幾十輛糧車,不是往外偷運糧食,反而是往糧倉裡送糧食,您說奇不奇怪?」

    徐晉心中一動,看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偷偷摸摸地往常平倉中運糧食,那麼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補倉,換而言之就是常平倉中的儲糧有虧空,對方正在想方設法掩蓋,看來這些官倉碩鼠真是膽大包天啊,竟敢在欽差眼皮底下瞞天過海。

    「糧食大概有多少,從哪裡運來的,這些都查清楚了沒?」

    金彪略帶傲然道:「大人,咱錦衣衛就是干這行的,那能不查清來龍去脈就上報,這些糧食估計有四百石,都是趁著夜深從城外的軍營運來的。對了,今天一大早,兗州衛的兩千人馬就開撥離開了,說是回去押運第三批糧食。」

    徐晉昨晚聽黃錦提起趙逢春自帶了五百石糧食便隱隱覺得不對勁了,大明地方衛所將領大多是些兵油子,怎麼可能有便宜不佔,看來這五百石糧食根本不是衛所官兵自帶的口糧,而是用來補倉的,只是自己昨天命令把所有押運來的糧食留在城外,因而打亂了對方的計畫,所以他們才半夜三更的往糧倉偷運糧食。

    「大人,要不要馬上檢查常平倉!」金彪獰笑著舔了舔嘴唇,眼底閃過一絲炙熱,倘若查出常平倉有虧空,這可是大功一件啊,說不定自己也能撈個千戶來噹噹。而且,這種事往往會牽連一大批地方官,嘿,到時抄家殺頭,這可是件美差,錦衣衛就靠搞這個發家致富的。

    然而,徐晉卻擺手道:「此事牽涉到地方衛所,暫時不要聲張,待本官與蕭大人商量後再作計議。嗯,繼續讓人盯著糧倉的動靜,有異常馬上稟報。」

    金彪這才猛然驚醒,既然兗州衛幫忙運糧補倉掩蓋,那趙逢春等地方衛所的將領也顯然參與盜竊官糧,恐怕這還只是冰山一角呢,牽連估計極廣,一旦把這些傢伙逼急了,弄不好會下黑手,幾百錦衣衛還不夠人家一個衛的人馬塞牙縫。

    金彪想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不禁冒出一額細汗,拱手凜然道:「屬下遵命!」

    「另外一件事調查得如何?」徐晉喝著小米粥從容地問。

    金百戶答道:「查清楚了,那聞遠鏢行的總行在山西,總鏢師叫呂明鎮,背後的靠山是山西太原衛指揮使張寅,而那張寅……好像跟武定侯有些瓜葛!」

    「武定侯郭勳!」徐晉皺了皺劍眉,怎麼又是這個傢伙,難怪這家聞遠鏢行生意做得這麼大,從山西行鏢到山東,連跨數省也暢通無阻,原來是京中有貴人扶持。

    「嘿嘿,其實武定侯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大人若是看中了那個冰美人兒,標下可以想辦法……嘿嘿!」金彪一臉猥瑣地笑著。

    「滾你大爺的!」徐晉飛起一腳踢在金百戶的屁股上。

    徐晉之所以吩咐調查聞遠鏢行,主要原因是突然想起當初與趙全一起的四人中,其中有一人的名字好像也叫孫才,再加上好奇一家鏢行的生意為何能做到那麼大,橫跨幾個省而已。

    金彪這傢伙自作聰明,還以為徐晉看上了那個冷冰冰的美妞,結果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摀住屁股灰溜溜地離開了大廳,徐晉惱火之下,這一腳用力著實不輕。

    「哎喲,金百戶這是咋啦,摔著啦?」太監黃錦剛好走地院子大門,見到捂著菊花行出來的金彪,不由好奇地問。

    金百戶尷尬地干笑兩聲:「老毛病,痔瘡犯了,黃公公找徐大人啊,呵呵,您請!」

    黃錦眼神古怪地看著金百戶捂著屁股一拐一拐地行出去,忽然如醍醐灌頂般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夾著腚往屋裡行去。

    「黃公公所來何事?」徐晉見到黃錦自進屋後,一直用古怪的眼神看自己,不禁皺了皺劍眉。這傢伙昨晚告訴自己,范縣的糧倉已經檢查過沒問題,不知是粗心大意,還是已經和地方官員同流合污了。

    黃錦乾笑兩聲道:「呵呵,是這樣的,蕭御史派人傳話了,讓徐大人今天選三千名難民前往大堤協助搶修。」

    徐晉點了點頭,試探道:「黃公公,范縣的糧倉你真的檢查過了?」

    黃錦微愕道:「檢查過了啊,這種事咱家怎敢馬虎大意,咋了,徐大人發現了問題?」

    徐晉搖頭道:「那倒沒有,只是不放心問問!」

    黃錦拍著胸口道:「嚇了咱家一跳,還以為出問題了!」

    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觀黃錦剛才的表現,似乎真不知糧倉有問題,估計是對方不知用什麼方法矇混過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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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寒酸主薄
               
    徐晉從來不相信有兩袖清風的官員,但眼前這位范縣主薄鄒廉卻有可能刷新他的認知。

    鄒主薄約莫五十歲許,穿著的九品官袍已經洗得發白了,兩腋下的位置甚至打了補丁,滿臉斑駁的皺紋,如同鄉村的貧苦老農。

    如果這位鄒主薄的穿著打扮不是故意裝出來的,徐晉絕對相信這是一位兩袖清風的清廉官員,但是,一個國家如果讓清官過成這副模樣,不得不說是國家的悲哀。

    「徐大人,蕭大人擔心天氣有變,特命下官趕回來通知徐大人,加緊增派三千名勞工參與搶修大堤。」鄒主薄說著舔了舔乾巴巴的的嘴唇,他剛從十幾里外的大堤上趕回來,官袍上沾滿了爛泥,後背也被汗水打濕了。

    咕嚕咕嚕……

    鄒主薄剛說完肚子便咕嚕叫起來。

    徐晉笑道:「本官還以為真的天氣有變打雷了,俗話說得好,皇帝還不差餓兵。鄒主薄先下去休息填飽肚子,待挑選夠人,本官便馬上帶人出發支援大堤。」

    鄒主薄老臉微窘,拱了拱手便退出營帳,自有人領他下去吃飯。

    「這個鄒廉好歹是一縣主薄,咋穿著這麼寒酸,也不嫌丟人,身上的味道都能把人給薰暈過去了。」黃錦鬆開摀住鼻子的手,誇張地猛吸幾口氣道。

    「黃公公,走吧,我們去挑選勞工!」徐晉淡道,不管這位鄒主薄的寒酸穿著是不是故意裝的,但他餓著肚子卻是事實,若裝清官能裝到這份上,也算是奇葩一朵了。

    此刻的難民營收容了兩萬多人,所以根本不缺勞動力,如果不是為了節省糧食,大可以把他們都拉到大堤上幫忙。

    不過,這些人中有相當一部份是婦孺老叟,讓這些人上大堤幹活顯然不划算,浪費糧食不說,還幫不上什麼忙,所以選勞工一般只選能幹活的青壯男子。

    留在難民營中,每天只能吃兩碗稀粥吊命,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而上大堤幹活不僅有飽飯吃,每天還能分到半升糧食,所以難民都樂意到大堤幹活,自己能吃飽的同時,還能給家人掙點糧食填肚子。

    所以一聽說要選三千名勞工上大堤,整個難民營都沸騰了,紛紛擁上前報名,一些半大的小子,還有身體強壯的婦女都爭先恐後地往前擠,希望自己能被挑上。

    「臭娘們,上大堤是俺們男人的事,你們瞎湊什麼熱鬧,一邊去涼快去。」一名被婦女們擋了道的難民青年忍不住破口罵道。

    「呸,誰說娘們就不能上大堤了,要不咱們比比力氣,欽差大人,俺們也想上大堤,幹活絕對不比爺們差!」一名嗓門大的壯實婦女大聲道。

    「對對,俺們幹活比男人勤快,欽差大人,給俺們一個機會吧,俺家還有三個娃要開飯呢!」

    「欽差大人,求求你行個好吧……」

    徐晉看著那一張張面帶菜色的臉,不由暗嘆了口氣,洪災無情,不知多少家庭妻離子散,這難民營中就有不少是母親帶著孩子逃難的,這些人都是難民中的弱勢群體,在城中又難找到工作。

    「行,本欽差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不管男女老幼,只要能扛起一石的重量,都可以上大堤!」

    徐晉此言一出,瞬時全場歡呼沸騰!

    當下,徐晉便命人搬來一石重的沙包作為測試用,不管男女老少,只要能把沙包背起來走一圈的便錄用。

    一石的重量大概就是120斤左右,一個即使不是干慣粗活的成年男子,應該都能背起來,但是別忘記了,這些難民都沒吃飽,每天只喝兩頓稀粥吊命,要扛起120斤的沙包可不容易,所以排隊侯選的難民淘汰率高達五成。

    幸好,排隊報名的難民基數大,還是很快就選夠了三千名勞工,而且其中還真有百來名婦人入選了。看著這些入選婦人臉上的雀躍笑容,徐晉的心情也是莫名的好,而且深有感觸,對上位者來說舉手之勞的事,對下層的貧苦百姓來說,或許就是生存的希望。

    「徐大人,已經夠三千人了!」鄒主薄低聲地提醒道。

    徐晉擺了擺手,淡道:「繼續,選夠五千人,人多力量大,盡快把大堤修起來也是好了!」

    鄒縣丞雖然覺得不妥,但欽差大人金口開了,他這個九品小吏也只能照辦。

    很快,五千名勞工終於選定了,徐晉也不急著出發,而是命人開鍋做飯,每名難民都分到兩個大饅頭,外加一大碗熱騰騰的面條。正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那些入選的難民大口地吃著饅頭,大口地喝著麵湯,有人幸福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當生活艱難如斯,能填飽肚子無疑是一種幸福。

    五千名難民吃飽之後,一個個鬥志昂揚,在徐晉率領之下浩浩蕩蕩地向著范縣西南方向的黃河大堤開拔。

    本來,主薄鄒廉對徐晉「拖延」時間的做法有些許不滿,但此時卻不得不承認,徐晉讓眾難民吃飽了再出發的決定確實相當明智。

    這些難民吃飽後,腳下像生風了似的,十幾里路程大半個小時就快走完了,而且,這些難民還一個個精神飽滿,扛著鋤頭鏟子等工具,一副「士為知己」死的模樣,幹勁甩了大堤上那批勞工九條街。

    「徐大人,前面不到兩里就是大堤缺口所在了!」鄒主薄一指前方霧氣蒸騰的地方,隱隱能聽到隆隆的流水聲,一條渾濁的黃色大河已經出現在視線之內。

    徐晉左右看了一眼,一指左手側長滿樹木的山坡大聲道:「陳大壯,讓各隊隊首帶人去那邊伐木,每隊至少伐十根,全部運到大堤上。」

    徐晉將這五千勞工分為五十小隊,每隊一百人,設隊首一人,副隊首九人,負責指揮協調本隊勞工幹活,避免一窩蜂亂哄哄,從而拉低工作效率。

    所以此時徐晉一聲令下,這些難民便在各自隊首的帶領衝向山坡伐木。隊伍中的婦人估計為了表明女人幹活不比男人差,所以都玩命地干,一條上千斤的木頭,十個女人嘿喲嘿喲就扛上肩。男人們見狀自然不肯落後,十個娘們抬一根木頭是吧,咱男人就五個上,要不也不足以顯示爺們的強大……

    鄒主薄看著玩命般幹活的五千勞工,不由捋著須感嘆道:「沒想到這種男女混合的方式,竟有這種奇效!」

    徐晉笑了笑,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這可是後世的資本家們總結出來的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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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解決難題
               
    「抬~起來……呦。邁~開步……嘍。走~起來……呦!」

    「嘿呵嘿呵……並肩上,使勁干,嘿喲嘿喲……使勁干呦!」

    眼前的黃河大堤只是數公里長的土坡,但見漫山遍野的勞工正在坡上移動著,如同搬家的螞蟻,有人往壩頂扛沙包泥袋,有人在奮力打樁,有人用拋錘夯實地面,各種方言的號子始起彼伏。

    此刻的大堤上少說也有數萬之人,這種原始的勞作方式,在機械化普級的現代已經很少能見到了。儘管效率低下,但那數萬人一起勞作的情景無疑十分壯觀。

    「嘿,大家快看,竟然有娘們兒上大堤了!」

    「真的啊,這些娘們愣是要得,那根木頭少說也有上千斤吧……」

    「嘿,你們看,那個娘們挺俊的,屁股又大……」

    徐晉和鄒主薄率著五千人出現在大堤下,瞬時引起了關注,尤其是那兩支完全由婦女組成百人隊,特別惹人注目。那些勞工紛紛停下來觀看,有些輕佻的傢伙甚至吹起口哨來,結果立即被負責監工的衙役抽了一頓鞭子。

    徐晉把五千勞工交給了鄒主薄指揮,自己則翻身下馬,在一眾錦衣衛簇擁之下,踩著爛泥漿往大堤的壩頂行去。

    徐晉等人剛登上了壩頂,一名穿著七品官服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來行禮道:「范縣縣令苟放見過徐大人。」

    這位苟縣令約莫四十許歲,官袍下凸起的肚腩如同懷胎八月的婦人,紅光滿臉,身上很乾淨,跟鄒主薄完全是兩個極端。

    徐晉點了點頭問道:「苟縣令,蕭大人他們現在何處?」

    苟縣令連忙答道:「西北方有起雲的跡象,蕭大人擔心天氣有變,正在那邊親自督促加快搶修大堤,希望今天天黑之前能把大堤缺口合攏吧。」

    徐晉抬頭往西北邊的天空望去,果然見到有烏雲積聚。農村的老人們在晾曬穀物時,經常會盯矚家裡後輩「朝看東南,晚看西北」,下午時份如果西北方向起雲,極有可能下雨,得趕緊把穀物收起來。這雖然沒有科學根據,但至少也是經驗之談。

    「走,過去瞧瞧!」徐晉循著苟縣令所指的方向行去,後者提著官袍下襬,小心翼翼地跟徐晉身後,專挑有草皮的地方落腳,難怪連鞋子都能保持得那麼幹淨,挺著個大肚腩的胖子走路這麼精細,倒是難為他了。

    徐晉沿著大堤往西行了數百米,但聞隆隆的水聲傳來,只見一道十幾米寬的缺口出現在大堤上,渾濁的黃河水正順著缺口咆哮傾瀉而出,濺起漫天的水霧,隆隆的聲響震耳欲聾。

    勞工們正不斷地往缺口處投入沙包和石頭,但是由於水勢太大,沙包投下去立即就被洪水給沖得滾落下游,就連數百斤重的大石頭也扛不了多久。

    蕭淮眉頭緊鎖,正在和工匠們商議合攏缺口的對策,兗州知府宋馳、同知張文升正陪同在一側。

    「蕭大人!」徐晉行了上前見禮。

    蕭淮見到徐晉不由露出笑意,點了點頭道:「子謙倒是來得正好,如今這缺口眼看就要合攏了,可是水勢太大,扔下去的沙包、石頭、木頭均無濟於是,為之奈何?」

    無論是在古代還是現代,缺堤合攏的難度是最大的,因為當大堤缺口越縮越小時,水位也會隨之上升,水的流速也隨之大增,在水流的強大衝擊力下,扔下去的沙包根本沒辦法穩住。如果是在現代還有重型機械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但在完全依靠肩扛手抬的古代,這問題卻是相當讓人頭疼。

    旁邊一名工部的官員沉聲道:「蕭大人,下官以為,如今唯一的辦法是找幾艏大船滿載沙石,然後駛到缺口附近鑿沉。」

    「不妥!」徐晉皺著劍眉搖了搖頭,這方法固然可能管用,但也相當危險,一著不慎連人帶船都得從缺口栽下去,而且估計也沒人敢操船。

    那名工部官員見到徐晉搖頭,有點不服氣地道:「老夫參加過多次搶修大堤,最後都是這麼幹的,莫不成徐大人有更好的辦法?」

    徐晉瞟了一眼這位工部的「技術」人員,淡道:「你說的方法固然管用,但是太危險了,誰來操船鑿船?」

    這名工部官員不以為然地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自然會有人操船,更何況即使犧牲幾個小民的性命,若能把大堤缺口堵上,難道不值得?」

    徐晉反問道:「那閣下來操船如何?本官自行出資三千兩銀子作為獎勵!」

    那名工員官員頓時臉紅耳赤作不得聲,徐晉也懶得再理他,轉身對蕭淮道:「蕭大人,下官有個法子值得一試。」

    蕭淮眼前一亮道:「說來聽聽!」

    「眼見為實,下官馬上命人演示一次吧!」徐晉回身跟後面的錦衣衛百戶金彪吩咐了幾句,後者立即跑了開去。

    很快,陳大壯便帶著隊伍扛了十幾根巨木過來。

    知府宋馳提醒道:「徐大人,這些木頭雖然粗大,但即使全部捆在一起扔下去怕也是不管用啊!」

    那名工部員外郎更是撇了撇嘴道:「這法子我們早就試過了,根本沒用。」

    「我的法子跟你們的不同!」徐晉淡道,然後吩咐陳大壯等把三根木頭搭成三角形,兩端削出楔槽相互固定,又用竹篾扎牢固。

    一眾官員都好奇地看著,那名工部員外郎則一臉的輕蔑,他自然知道木頭紮成三角形穩定性好,但無論紮成什麼形狀,木頭始終是木頭,扔到水裡是會浮的,最後還得被強大的水流沖得無影無蹤。

    然而,當徐晉讓人把幾個「三角形」木架組合在一起,弄成一個立體的金字塔狀時,那名工部員外郎終於收斂了輕蔑之色,他畢竟是「專業」的,這四個面的金字塔可謂把「三角形」的穩定性發揮到了極致,而且不容易發生滾動。

    約莫半個時辰後,第一個「金字塔」木籠做好了,徐晉立即命人往木籠中裝入石頭沙包等重物。一眾官員見狀不禁眼前一亮,即使是腦子最笨的人這時也看出,徐晉這個方法恐怕是管用的。

    很快,金字塔木籠中便塞滿了沙包和大石,估計重達上萬斤。徐晉倒是不急於讓人把「金字塔」推到缺口上,而是讓人仔細地層層加固,免得木架子扔下去時受到巨大衝擊而散開,畢竟木頭不是鋼鐵。

    一切準備就緒,徐晉這才招來數百人,一起發力把「金字塔」抬起來。在嘹喨的號子聲中,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巨大的木籠滾入了缺口的洪流之中。

    所有人都目不轉目地盯著,只見木籠在洪流中緩慢地翻滾了一週,但隨即就穩穩地停住了!

    哄……

    瞬時間歡呼聲響徹運霄,這法子管用啊!

    蕭淮捋著長鬚大笑,連說了三個『好』字。

    既然這法子管用,接下來徐晉讓人把伐來的數百根木頭全部搬來,然後熱火朝天地製作更多的「金字塔」木籠。

    鄒主薄指揮著勞工搬運木頭,滿心都是對欽差徐大人的敬佩,什麼叫未雨綢繆,人家徐大人就是雨綢繆啊,難怪半路上讓勞工大動干戈地伐木頭,敢情早就有腹案了。

    轟隆……

    一聲悶雷從天邊滾滾傳來,西北邊的黑雲迅速往這邊蔓延,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啪啪地打下……

    大雨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56
第349章 突發民變
               
    一場滂沱大雨突如其來,豆大的雨滴劈頭蓋臉地打下,河面上如萬箭齊下,入目所見白茫茫一片,百米之外不辨牛馬,大堤上所有人瞬間被澆成了落湯雞。

    隨著大雨的持續,黃河水位明顯升高了,渾黃的河水從缺口處咆哮傾瀉,不斷地衝涮走兩邊的泥土,就連剛才推下去那架金字塔木籠都有被沖散的跡象,形勢驀然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看著被大雨不斷沖走的泥土,大堤的缺口緩慢地擴大,在場所有官員的臉色都有點發白,他們是礙於欽差在場才不得不陪同冒險上大堤的,誰也不想因此而搭上性命。

    「蕭大人,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趕緊離開這裡吧,否則恐有性命之憂啊!」宋知府湊到蕭淮耳邊大聲喊道。

    蕭淮自然知道危險,但若此時撤走,數日來的努力便要付儲東流了,大堤一旦進一步崩潰,下游的百姓恐傷亡更加慘重,光就是范縣城外就有兩萬多難民,所以厲聲喝道:「堤在人在,堤毀人亡。所有錦衣衛聽令,今日在場官員和官兵衙役,誰若敢私自撤離,先斬後奏!」

    陸興等錦衣衛齊聲應諾,寒光閃閃的繡春刀猛然拔出,殺氣騰騰地環視四周。在場官員和公差都倒吸一口冷氣,心裡叫苦不迭。

    「都聽好了,欽差大人有令,堤在人在,堤毀人亡,還想活命的便給老子玩命干,吃奶拉屎的力氣都給老子使出來……」

    瞬時間,那些官差小吏都像發瘋般,拚命地吆喝催促勞工般幹活,挺著大肚腩的苟知縣此時也顧不得弄髒官服了,披著蓑衣跑前跑後,聲嘶力竭地吆喝叫罵。

    呵呵……衝啊!

    滂沱大雨中,數以萬計的勞工扛著沙包泥袋,木樁石頭在大堤上瘋狂奔跑,奮力地加高加固堤壩,有人摔倒在泥漿中,有人從壩上失足滾落,有人不慎跌入河中被渾濁的巨浪捲走……

    看著眼前的情景,徐晉只覺胸中熱血沸騰,彷彿回到上輩子的少年時代,在電視上看到舉著旗幟沖在抗洪搶險第一線的軍人們,九八年那場大洪災記憶猶新啊,用金字塔狀的木籠堵大堤缺口的方法,徐晉也是那會從電視上看到的,不過人家用的是鋼鐵銲接成的鐵籠。

    徐晉招手把金百戶叫到身邊,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後者立即招來十幾位弟兄大聲吆喝:「欽差徐大人有令,搭好一架木籠便賞銀十兩。」

    「欽差徐大人有令,搭好一架木籠賞銀十兩……」

    雖然正下著滂沱大雨,但錦衣衛的吆喝一傳開,一眾勞工的歡呼聲瞬間蓋過了狂風暴雨,陳大壯等人更是玩命地干活。

    半小時後,一架金字塔木籠終於搭好了,各種石頭沙包源源不斷往裡塞。

    轟隆……木籠被推到缺口中!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在十兩銀子的「重賞」下,一架又一架的木籠被搭建好,然後推到大堤的缺口中,緊接著,沙包像雨點般拋擲而下。

    由於有木籠阻擋,此時往缺口扔沙包倒是不用擔心被水流沖走,所以大堤缺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縮小。宋知府等人見狀大喜,一個個像喝醉酒似的吆喝大叫,催促勞工加快速度扛運沙包泥袋。

    事關自身的性命,所有人都拼了!

    「嘿嘿……!」一條高瘦的身影背著沙包從壩下艱難地往上爬,身體幾乎彎成了弓形,摔了十幾跤才爬到了壩頂。

    待此人走近,徐晉這才發現竟然是主薄鄒謙,看著大雨中烏紗歪戴,稀疏的鬍子緊貼到臉上的范縣主薄,徐晉瞬間被感動填滿了,當官的若能做到這份上,即使是做秀,他也是做秀的好官!

    徐晉把斗笠和蓑衣脫下,往大壩下衝去,扛了一袋沙包往上爬,與勞工們一起大聲吆喝著號子……

    榜樣之所以為榜樣,因為它有能量帶動一群人,很快,又有更多年輕的官吏加入到扛運沙包的行列中去,最後連錦衣衛也脫掉飛魚服,擼起袖子赤膊上陣……

    勞工們見狀更是玩命地干,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眾志成城,在數萬軍民的協作下,大堤終於成功合攏了。

    當大雨停下時,大堤缺口位置已經完全被沙包泥土填滿,黃河水順著它原有的河道滾滾東去。

    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徐晉一屁股跌坐在泥水之中,雖然累得虛脫,但卻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暢快。

    一些難民在泥水中摟抱在一起喜極而泣,他們是曹州一帶的百姓,如今黃河缺口終於堵上,意味著他們不久後就可以重返家鄉了。

    當雨後的落日完全沉入地平線時,大堤上炊煙四起,空氣中瀰漫著食物的甜香。勞工們熱切地等待著晚餐,徐晉卻是累得完全沒有食慾,喝了一肚子水後,拖著像灌了鉛一般的雙腿回到營帳,脫掉身上沾滿泥水的官服後,只穿著一條褲衩倒頭便睡。

    若是小婉,或月兒在此,肯定會替徐晉抹乾淨身體,然後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甚至整晚坐在旁邊打扇驅趕蚊子,可惜現在跟在徐晉身邊服侍的是二牛,這貨只給徐老爺隨手蓋了件衣服,便自己跑去吃飯了,回來後甚至連衣服都沒換,倒下便鼾聲如雷。

    結果第二天徐晉起床後只覺嗓子發癢,連續打了個幾個噴嚏,不禁暗叫糟糕,估計是著涼感冒了,看來今天得回城找小李子煎兩劑藥才行,小心駛得萬年船,徐晉可不想憋屈地掛在傷風感冒之下。

    徐晉爬起床穿上衣服,又把躺在草蓆上的二牛踢醒,這貨皮糙肉厚的,穿著滿是泥水的衣服在地上躺了一晚,起床後還是龍精虎猛。

    徐晉剛走出營帳,金百戶便神色慌張地跑過來,急聲道:「徐大人,大事不妙了,有勞工聚眾鬧事,把蕭大人、宋知府、張同知,還有苟知縣等人都扣押了,陸千戶拿不定主意,讓標下請徐大人火速前往處理!」

    徐晉面色急變,本來有點發脹的腦袋瞬間清醒過來,沉聲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好端端的,那些勞工為何鬧事?」

    金百戶艱澀地吞了吞口水,一邊走一邊簡略地介紹了一遍情況。

    原來,今天早上鄒主薄給勞工們派發這幾天的酬勞,結果一些勞工對分到手糧食不滿意,要求退換,結果幾名負責發糧的小吏說了些難聽的話,於是便誘發了衝突,憤怒的難民最後把前來調停的蕭淮等人也給扣押住了。

    蕭淮等人顯然沒料到這些勞工竟如此膽大包天,結果上自欽差,下至主薄,竟然被難民給「一鍋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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