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王首輔 作者:陳證道(連載中)

 
Babcorn 2019-8-29 13:20: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5 80170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50
第310章 迎接新君
               
    「你就是新科會元徐晉?」小吏上下打量著徐晉,眼神中明顯帶著濃濃的羨慕。

    徐晉點頭:「在下正是徐晉。」

    小吏笑道:「果然一表人才,請跟我來,待會見到尚書大人可不要失了方寸和禮數。」

    徐晉心中一動,敢情是禮部尚書毛澄要見自己,這位可是朝堂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連忙道:「謝謝提醒。」

    徐晉跟著小吏來到一處廳堂,只見不少穿著素服的官吏正在忙得不可開交。皇帝駕崩要辦後事,緊接著又要迎立新君,禮部的官員有得忙了。

    小吏帶著徐晉穿過廳堂,來到一處獨立的房間,估計這裡就是禮部一把手的辦公室了。

    「尚書大人,徐子謙帶到!」小吏低著頭恭敬地朝案後行禮。

    此時案後端坐著的正是六部之首,禮部尚書毛澄,正二品大員,半隻腳已經踏入了內閣。因為禮部尚書正是進入內閣的跳板,一般情況下,禮部尚書最後都會進入內閣輔政,除非出現意外。譬如犯事被拉下台,又或者倒霉得病。

    「徐晉拜見尚書大人!」徐晉拱手一揖行禮,抬頭打量了一眼案後的毛尚書。

    毛澄表字憲清,年約六十歲許,頭髮和鬍子都已經花白,穿著一身素服,髮髻用白絹束起,此時,眯縫起眼睛打量了徐晉數秒,這才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徐晉,你且回去準備一下,明日隨本官一道出發,前往湖廣安陸州迎接新君。」

    徐晉心裡咯噔一下,果真如此,其實來禮部之前,徐晉便隱隱有預感,原來真是讓自己隨行迎接新君啊,連忙道:「徐晉領命!」

    毛澄揮了揮手道:「去吧,明日寅時三刻前趕到禮部集合,切勿誤了時辰!」

    徐晉拱手一禮,然後淡定地退出了房間。

    「傳言此子年少老成,如今看來果真進退有度,從容自若,確是個人才!」毛澄捋著鬍子暗點頭,不過神色卻是有點複雜。

    迎立新君可是一件唾手可得的功勞,本來還輪不到徐晉這個連官職都沒有的新科貢士。事實上原定的迎君使者分別是次輔梁儲、禮部尚書毛澄、定國公徐光祚、壽寧侯張鶴齡、駙馬都尉崔元、還有太監谷大用。

    然而,興王世子朱厚熜卻提出增加一個人,那就是新科會元徐晉。對於新君這個小小的要求,內閣那幾位自然不會拒絕,但以徐晉的地位,顯然不能作為迎君的正副使,所以便安排他為禮部的隨行人員。

    儘管如此,混官場的老油條都明白,這位新科會元恐怕很快就要飛黃騰達,成為朝堂上炙手可熱的新貴了。論自身條件,徐晉是新科會元,進入翰林院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而且,人家還曾經救過新君,妻子更是新君的義姐。如此種種,想不飛黃騰達都難啊!

    ……

    明時坊的宅子,後宅的外間,初春和初夏這兩棵水靈靈的小白菜,正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那面玻璃鏡子。

    「洋人的鏡子竟然這麼漂亮,簡直纖毫畢現啊,可惜就是太小了些,要是能大一點就好了!」初夏看著鏡子中眉目如畫的自己,有些自戀地撫摸臉蛋。

    其實在明朝之前就有玻璃製品了,不過由於雜質太多,都是些有色玻璃,只是用來製作一些觀賞用的器皿,透明的玻璃還沒有,更加不可能有背面鍍銀的玻璃鏡子。事實上,一直到清末,中國人都還在使用銅鏡。

    銅鏡雖然能照出人的模樣,但其清晰度自然不能跟玻璃鏡子相提並論,所以驟然見到玻璃做的鏡子,諸女都驚喜得尖叫,一個個拿著輪流把玩。

    此刻,內間中,謝小婉和月兒正在收拾行李,前者悶悶不樂,一臉的不捨,因為相公明天就要出發趕往湖廣接小奴兒了,這一來一回的,估計也得一兩個月吧。而美婢月兒則是喜滋滋的,腳步輕快地走來走去收拾東西,小腰翹tun搖呀擰呀的,她本來就是興王府出身的宮女,所以這次隨行服侍老爺。

    「小蹄子,看把你樂得。眼看天氣就要轉熱了,相公容易出汗,多帶些小衣,晚上睡覺時注意別溜進了蚊子!」謝小婉往月兒臀上打了一下,有點酸溜溜地叮囑道。

    「哎喲,婢子知道了!」月兒紅著臉吐了吐舌頭,那小腰翹tun再也不敢搖擺得那麼輕快了,將老爺的一應衣物仔細摺疊,然後放進木箱中。

    第二天寅時初(早上三點),天還麻麻黑的,徐晉便被小婉叫了起,梳洗穿戴整齊後,由二牛駕車趕往禮部集合。

    ……

    湖廣安陸州興王府,守衛明顯比原來森嚴多了,就連安陸州附近幾個衛所的駐軍也被調到四城門外駐防。要知道興王府中那位世子今非昔比了,很快就要龍飛九天,地方官可不敢有任何疏忽大意。倘若這個時候,有賊人潛入城中圖謀不軌,傷著或者驚著未來的帝皇,那麻煩就大了。所以安陸州的地方官員連日來都是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拱衛興王府的安全,只希望朝廷接駕的使團快點到來。

    此刻的興王府內幾乎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一眾王府士衛昂首挺胸,十分神氣地站立著。這也難怪,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世子殿下很快就要繼承皇位了,他們這些王府士衛的地位自然跟著水漲船高了。

    興王妃的寢宮大廳,王妃蔣氏正在一眾宮人的陪侍下,與前來請安的張道人說話。

    張真人一身道袍,打扮得仙風道骨,正捋著須,一臉高深莫測地道:「王妃娘娘,先王還在生時,貧道便說過安陸州乃鐘靈祥瑞之地,王府所在的風水也是奇佳,有帝皇氣象,如今果然應驗不爽,此地將成為世子殿下龍興的福地吶!」

    這貨明顯是事後諸葛亮,在給自己臉上貼金,反正興王朱祐元已經駕鶴歸西了,正所謂死無對證,鬼知道他曾經有沒有說過。

    最重要的是,興王氏蔣氏顯然喜歡聽這種吉祥的話,含笑道:「張真人造化功深,可否為熜兒起一卦,看這次進京是否會順利!」

    張真人捋鬚笑道:「貧道昨晚夜觀天象,代表世子殿下的命星越來越亮,而且已經移主北方,這是位登九五之吉兆,所以不用起卦便可以知,世子殿下這次進主京城必然順順利利,吉星高照!」

    張神棍一通聽起來玄之又玄的瞎吹,興王妃蔣氏樂得合不攏嘴,當場命人給了豐厚的賞賜,又親自把張神棍送出了宮門。

    「安公公,熜兒現在幹什麼?」王妃送走了張道友,便詢問在身邊侍候的太監安大海。

    安大海是侍候過興王朱祐元的老人,之前陪興王到上饒接小奴兒的便是他,在王府太監中地位最高,興王死後也極受興王妃蔣氏倚重。

    「世子殿下正在書齋讀書!」安大海尖聲細氣地道。

    王妃蔣氏聞言點了點頭,作為母親,她自然能察覺出兒子這些天來明顯情緒不安,其實別說兒子了,就連她這個母親也非常不安,繼承皇位固然是天大的喜事,但其中也隱藏著極大的風險,自己孤兒寡母的,朝中又沒什麼依靠,若是有什麼反覆,後果不堪設想。

    正因為如此,蔣氏今天才把張道人叫來問吉凶,無非是求個心理安慰罷了。蔣氏算不得聰明的女人,但也不笨,像「王府有帝皇之氣」之類的話,張道人以前又怎麼可能跟亡夫講過,這可是犯大忌的。

    當然,明白歸明白,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所以蔣氏權當作吉利話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51
第311章 妖言惑眾
               
    黃河漕運自戰國時期興起,至宋朝時達到了鼎盛,每年有近七百萬石糧食通過漕船,由黃河下游運送至關中一帶。自元朝打後,由於政治中心遷移到了北京,京杭大運河興起,黃河漕運日漸式微。

    眼下正值明朝中葉,雖然黃河漕運已經不復宋朝時期的盛況,但依舊有數以萬計的漕工靠黃河漕運吃飯。諸如西安、洛陽、開封這些大城,主要糧食供給還得依靠漕船,從黃河下游的米糧富庶之地運來。

    官渡,顧名思義就是連接兩岸官道的渡口,位於河南省中牟縣東北的黃河邊上,南來北往的行商旅人大多會選擇在這裡乘船渡過黃河。

    官渡乃交通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東漢末年著名的三大戰役之一,官渡之戰就發生在這裡。

    正午時份,烈陽高照,渡口沿岸的黃河邊上,光著屁股的漕工們,正成群結隊地扛著纖繩,一邊吆喝著號子,一邊艱難地往上游前進,纖繩的另一頭牽引著吃水極深的運糧漕船。監工們正拿著皮鞭,一邊喝罵抽打,督促漕工們賣死力氣,不時有體力不支的漕工倒地不起。

    碼頭附近一家茶寮內,正有兩男一女圍坐在破舊的方桌旁喝茶,為首者是一名二十許歲的青年,鼻子矮小帶勾,雙眉像兩把尖刀,正是徐晉當初進京趕考時,在破廟中遇到的那名白蓮教青年趙全。與直趙全一道的則是那名叫薛冰馨的混血少女,剩下那個瘦子叫丘富。

    趙全一邊喝著茶,一邊盯著遠處黃河邊上拉縴的漕工,那眼神就像一頭覓食的狼見到了獵物。

    就在此時,黃河對岸的官道上突然塵土飛揚,一支騎兵風馳電掣般奔到渡口,馬上的騎士身穿神氣的飛魚服,腰掛繡春刀,一邊縱馬吆喝,勒令渡口所有船隻靠岸,接受官府的徵調。

    碼頭上一時間雞飛狗跳,上下游數里的渡船都被徵調一空,就連那些拉縴的漕工也被臨時抓了壯丁。面對凶神惡煞的錦衣衛,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平頭百姓自然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只能自認倒霉。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一支數千人的隊浩浩蕩蕩地出現在遠處的官道上,但見旗幟招展,車轔轔馬嘯嘯,一面繡著金燦燦團龍圖案的黃色大旗分外醒目。

    正在茶寮中喝茶的趙全三人均是臉色一變,玄黃團龍旗只有皇帝成員,又或者奉旨欽差才有權使用,這支人馬什麼來頭?

    很快,對岸那支隊伍便奔至渡口碼頭,馬車上陸續下來了一批人,在眾官兵的護衛之下登船渡河,來到這邊的碼頭。

    「咦,那個……好像是咱們前年在保定遇到的酸子……叫啥來著?」瘦子丘富低聲道。

    「徐晉!」趙全淡淡地道,神色有些複雜,他的記憶力很好,一眼就認出了正踏著跳板下船的徐晉。

    「這酸子似乎混得不賴,身邊都是些大官!」丘富艱澀地吞了吞口水,眼中流露出仇視,但凡當官的他都仇視。

    混血女子薛冰馨冷冷地盯著碼頭上那桿迎風招展的團龍旗,同樣目露仇視之色。趙全摸出三枚銅錢放在桌面,站起來淡道:「走吧!」

    正有錦衣衛策馬往這邊來,趙全可不想惹麻煩,儘管手頭上有合法的路引。三人走出茶寮,順著黃河邊,快步離開碼頭。

    走了一段,丘富忍不問道:「師兄,這些傢伙大張旗鼓的是要幹嘛?」

    混血女子薛冰馨冷冷地道:「朱厚照死了,興王世子朱厚熜繼承皇位,這支隊伍應該是前往湖廣安陸州接駕的使團。」

    今天是三月二十九,正德皇帝駕崩,遺詔立新君的消息已經通過驛路系統傳達到全國大部份城市。

    「朱厚照就這樣死掉,倒是便宜了他!」薛冰馨眼中流露出刻骨的仇恨。

    丘富卻是眼前一亮,躍躍欲試地道:「師兄,要不咱們尾隨,尋機會把那朱厚熜給做掉,保準天下大亂!」

    趙全果斷地搖頭道:「不可,老朱家子孫多如牛毛,死了一個,自然會跑出另一個來繼承皇位。更何況那樣咱們就暴露了,現在時機還沒成熟,還不是舉事的時候!」

    混血女子蹙眉道:「我反而覺得現在正是最好時機!」

    趙全微笑道:「師妹不用著急,咱們現在的力量還太弱,準備不足,倉促發動斷難以成事。聽說那朱厚熜才十三歲,正所謂主少國疑,他沒那容易坐穩龍椅。只要再給我們一年的時間,到時咱們在山東、河南、河北、山西同時發動,定能一舉攻陷京城,把明廷翻個底朝天。屆時,師妹便何以手刃楊一清和張永這兩個奸賊,血海深仇得報,何其快哉!」

    薛冰馨聞言握緊了劍柄!

    ……

    山東青州顏神鎮,傍晚時份,天空淅瀝地下著小雨,三五個渾身黑黝黝的礦工扛著挖礦的工具,從礦坑中爬出來,雨水淋在他們身上,沖涮出一道道斑駁的痕跡。

    這幾名礦工一邊走一邊低聲地聊著天:

    「聽說皇帝真的駕崩了,沒有子嗣,所以在藩王中選了一個子侄繼位!」

    「話說真讓王堂說中,這天下果然要出現一個新皇帝了。」

    「嘖嘖,王堂哥真是能掐會算,聽說他在河北時遇到得道高人指點,開竅了,有預測吉凶,知天命的能力!」

    「真的假的啊?」

    「那就不清楚了,不過王堂家院子中長了一根奇怪的石筍,每天都能長高一點點。」

    「這麼神奇?回頭我得去瞧瞧!」

    「擇日不如撞日,趁著現在還沒天黑,咱們一起去開開眼界吧!」

    於是,這幾名礦工便結伴往王堂家走去,遠遠便見到王堂家的院子圍了好些人,連忙加快腳。

    此時,王堂家的院中,正有七八人圍著一根石筍嘖嘖稱奇,孺婦老幼皆有。

    但見一根石筍孤零零地「長」在院子的一角,高出地面約有十公分了,而四周的地面都是實的,瞧不出動過土的痕跡,這根石筍似乎真是自己從地底下長出來。

    「天啊,真的又長高了,昨天我看時還沒有現在這麼高。」

    「確實是長高了,這石筍剛冒尖兒時我就瞧見了,才幾天便這模樣啦!」

    「阿彌托佛,神蹟啊,這肯定是佛母顯靈了!」一名村婦雙手合拾,也不嫌地上滿是泥水,直接便跪倒唸唸有詞,祈求石筍保佑她們家大富大貴之類。

    撲通撲通……

    四周村民見狀也紛紛跪倒祈福,就連那幾名礦工也不例外,生恐跪慢了神仙會怪罪似的。

    這時,房間推開了,王堂從屋裡行了出來,穿著一套褡護,露出兩隻強壯的手臂,肱二頭肌高高賁起,這些做苦力的礦工,只要不是營養不足,都長得十分健壯。

    「堂哥!」院中的人見到王堂都紛紛打招呼,眼神中充滿了敬畏。

    王堂很享受現在這種「俯視眾生」的感覺,就在前年,他還是在河北保定挖礦的苦比礦工,自從遇到貴人,習得「仙術」之後,終於混出個人樣衣錦還鄉了。而王堂這次回到家鄉山東青州,貴人交給他的任務就是發展更多的人入教。

    王堂輕咳一聲,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師傅曾經給了我一個寶貝,能看到一個人的天命,你們想不想看?」

    「想啊,什麼寶貝兒?堂哥,快給我瞧瞧!」一眾村民和礦工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圍上來。

    別說在愚昧落後的封建社會了,就算在現代,相信占卦算命的人都還不少,特別是在生活不如意時,人們更願意去相信這個,實際上,這只是因為對現實無可奈何,尋求一種心理安慰罷了,期待能通過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來「轉運」,改變自身的處境。

    這些社會底層的礦工,飽受壓迫,生活困苦不堪,驟然聽聞有寶貝可以看到自己的「天命」,再加上石筍的神蹟在前鋪墊,自然都對王堂趨之若鶩!

    「噓,都別爭,排好隊一個個進屋,寶貝有靈性,你們這麼多人吵吵嚷嚷的,它就不靈光了!」王堂神色嚴肅地噓了一聲。

    一眾村民礦工頓時噤聲,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王堂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待會知道自己的天命後千萬不要說出去,須知天機不可洩露,洩露了天機是要遭天遣的,弄不好會五雷轟頂而死!」

    一眾村民礦工聞言頓時臉都白了,紛紛表示自己會保守秘密!

    於是,王堂便回到屋中,一名壯實的礦工搶先跟了進來,然後很機警地把門關上,生恐別人窺見了自己的天命,然後自己會被五雷轟頂!

    桌上擺著一隻水盆,用一塊木板蓋住了,王堂站在水盆後唸唸有詞:「真空家鄉,無生老母,普濟眾生,神通無邊……顯!」

    王堂煞有介事地往水盆中打了一通法訣,然後神情嚴肅地道:「自己打開蓋子看看!」

    那名礦工緊張兮兮掀起木板,當看到只是盛著一盆清水時,表情頓時迷茫了,這啥玩意?

    「你看到了什麼?」王堂低聲喝問。

    「水!」

    「水裡面有什麼?」

    「有……我自己的模樣!」

    「唉,終究是肉眼凡胎,不過恭喜你,你天生就是一員猛將,可惜還沒開竅,只要經我師傅點撥,日後定能馬上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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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使團到達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四月初,正是楊梅成熟的季節,細雨已經連續地下了七八天,空氣都潮濕得能擰出水來。

    興王府,承運殿東側的書齋,一身家居便服的小奴兒朱厚熜中正站在小榭欄杆旁,出神地看著欄外的池塘。細雨淅淅瀝瀝地敲擊著屋頂的瓦片,簷流的雨滴像斷線珍珠般滴落池塘中,擊起一圈圈的漣渏,成群結隊的小蝌蚪正在那游來游去,有的已經長出了四條腿。

    伴讀太監黃錦,還有小奴兒自小的玩伴陸炳,均安靜地侍立在數步之外,神色恭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明朝的藩王雖然金貴,衣食無憂,但在政治上享有的權利卻不咋的,不能參政議政,不能參加科舉出士,甚至不能擅離封地。終其一生,只能拿著優厚的俸祿像米蟲一樣生活,無聊地當造人機器。

    而且,國朝定鼎一百五十多年,老朱家的子孫後代沒一萬恐怕也有八千了,一個藩王世子實在算不得什麼。然而,如今的興王世子朱厚熜卻是今非昔比了,很快就要從「芸芸眾生」的藩王世子,一躍成為翱遊九天的真龍。

    黃錦和陸炳這些近侍自然興奮莫名,龍飛九天之日,也是他們飛黃騰達之時。不過,伴君如伴虎,家中的長輩老人早已告誡過他們,平日相處可不能跟以往那般,踰越了君臣禮節。

    朱厚熜盯著池塘的蝌蚪出神,事實上這段日子,他每天都會獨自在書齋中看一段時間蝌蚪,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心境才會特別安詳平靜。

    朱厚熜本以為自己這輩子會像父王一樣,守著安陸州這一畝三分地,成年後娶一個賢惠美麗的王妃,生兒育女,平平淡淡地過上一輩子。然而,正值壯年的堂兄竟然突然駕崩了,還立了遺詔命自己繼承皇位。

    套用徐晉的話,朱厚熜覺得自己走狗屎運了,竟然被天下掉下的餡餅擲中,而且被擲得暈乎乎的,無所適從。一方面心中竊喜,一方面卻是惶恐不安,壓力如山大。

    朱厚熜雖然很聰明,但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罷了,別說十三歲的少年了,就是三十歲的普通人,突然讓你去當國家一號首長,治理偌大的國家,你惶不惶恐?壓力大不大?

    朱厚熜好歹出身皇家,多少懂得政治鬥爭的殘酷,朝堂水深浪急,凶險異常,一念之差便萬劫不復,再加上他只是個藩王世子,在朝中毫無根基,手中無兵無權,沒有可以倚重的親信,滿朝文臣都是必須禮敬三分的老資格。

    所以說,對朱厚熜這個十三歲少年來說,此去京城繼承皇位,無疑等於隻身入虎穴,如何能不焦灼惶恐?

    如果父王還在生,朱厚熜還可以向父王討教該如何應對,可惜父王已經不在了,而母后又只是個婦道人家,幫不上什麼忙。所以,這個時候朱厚熜就想到了徐晉,彷彿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條救命稻草,他向禮部的信使言明,接君使團必須帶上徐晉,否則他就拒絕動身入京。

    「使團什麼時候才到?」朱厚熜忽然收回目光問道。

    伴讀太監黃錦連忙趨前一步,恭敬地道:「回世子殿下,日前消息送來,使團已到達信陽,如今估計已經進入湖廣地界,最遲大後天估計就到了。」

    正在此時,書齋外一名太監尖著嗓子唱道:「永福郡主,永淳郡主駕到!」

    話音剛下,一大一小兩名少女在宮女陪侍下行了進來,均穿著素色的宮裙,國喪期間不得穿著鮮豔喜慶的衣物。

    相比於前年,永淳郡主個頭長高得十分明顯,永福郡主倒是沒什麼變化,不過氣息卻是大有好轉,臉色也紅潤了,或許自小體弱多病的緣故,整個人的氣質還是柔柔弱弱的,就像八七版紅樓夢裡的林妹妹。

    「王兄,我還以為你整天躲在書齋中研**王之術呢,原來又在看小蝌蚪兒。」小蘿莉永淳蹦蹦跳跳地跑到欄杆旁,探頭往池塘裡一看:「哇,蝌蚪好像又多了!」

    朱厚熜沒有理會調皮的妹妹,笑道:「姐姐來了,坐吧。來人,泡一壺今年的雨前茶。」

    永福今年差不多十六歲了,自然比只有十歲的妹尋永淳懂事多了,所以十分明白弟弟此刻的緊張不安,坐落後柔聲地說了些開解安慰的話。

    旁邊一直往嘴裡塞蜜餞的小蘿莉永淳不以為然地道:「王兄,不就是當皇帝罷了,有什麼好緊張的,往龍椅上一坐,別人叩頭就喊平身,就跟吃蜜餞那樣簡單。」

    朱厚熜不禁翻了個白眼,永福噗嗤的失笑出聲:「永淳,當皇帝哪有你說的這般簡單,要當一個好皇帝更加不容易。徐公子老成持重,到時王弟若有難決斷之事,可以問問他的意見!」

    朱厚熜理所當然地道:「要不然我找他來幹嘛,就是因為這傢伙主意多,要不然到時我身邊找個商量的人都沒。對了,姐姐現在的氣色比以前好多了,近半年來也少犯病,嘿嘿,看來徐晉給你的瑜珈術確實有用啊,回頭我也練一練!」

    永福臉上不由有些發熱,嗔道:「你一人男孩子練這個幹嘛,每天跑圈兒,掌上壓,青蛙跳什麼的就行了!」

    話說前年告別進京時,徐晉把瑜珈十六式的套路圖給了朱厚熜,這貨看了後不禁瞠目結舌,這圖看著咋那麼的……不良。朱厚熜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交給了姐姐永福,後者看後臊得滿臉通紅,急急收了起來,生怕被別人看了,以後她是在看春宮圖呢,郡主的名聲都不用要了。

    徐晉畫的那些小人圖案雖然都是簡筆畫,但那起伏的體形曲線還能辨認出是女子,而且人物都「不穿衣服」,再加上那撩腿撅臀的動作,在古人看來實在太下流了。

    然而,正所謂好奇害死貓,就好比青春猥瑣發育的騷年,在四下無人時總會忍不住在網上搜些小電影,隔了一段時間,永福便忍不住偷偷把藏著的「h圖」拿出來看,看完後又暗暗吐槽某人不要臉,畫這些齷齪下流的東西。

    正所謂久入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永福偷看的次數多了,發現這其實也沒什麼嘛,就是小人的動作有點露骨,於是每晚睡前,放下羅帳後,偷偷在床上練習。

    如此一來,竟然一發不可收拾,現在永福每天睡前不練習一遍都覺得不舒服,再加上身體明顯好轉,於是練得更勤了。

    ……

    大明正德十六年三月五日,歷時半個月的長途奔行,迎君的使團終於來到安陸州,地方官冒著小雨出城十里迎接。

    數千人浩浩噹噹地進了城,然後直奔興王府而去,城中的居民都被勒令待在家不得出門,街道兩邊的商舖都歇業了,所以整條街空空蕩蕩的。

    迎君使團到了興王府,錦衣衛和騰驤衛迅速接管了王府的防衛,一眾迎君大使下了馬車,行過儀式後便進入王府,前往承運殿拜見新君。

    次輔梁儲已是七十歲的老人,一路快速奔波,身體顯然有點吃不消了,在走上承運殿的石階時差點就摔倒,幸好徐晉這個年輕人手疾眼快,一把將梁儲扶住,要不然梁閣老連新君的面都還沒見上,就當場撲了個大街,丟面子不說,還大大的不吉。

    梁儲雖然沒說什麼,不過對著徐晉微笑點了點頭,整理一下衣服便領頭進了承運殿。

    太監谷大用約莫六十許歲,臉皮已經鬆弛得就好像火雞脖子下面掛著的皮,偏偏還撲了一層粉底,伸手拍了拍徐晉的肩頭,笑咪咪地低聲道:「還是年輕人手腳靈活,徐公子好身手!」

    旁邊的禮部尚書毛澄往這邊斜了一眼,低聲斥道:「噤聲!」說完警告地瞪了徐晉一眼。

    谷大用立馬收了笑容,嘴角撇了撇,繼續拾級而上,徐晉不禁有點無語了。

    眾人進了承運殿,小奴兒朱厚熜已經端坐在主位上,梁儲帶頭上前跪倒:「臣等參見興王爺!」

    朱厚熜現在還沒登基,不過前不久已經繼承了興王的爵位!

    徐晉雖然有點不情願,但也只能跟著眾人跪倒行禮,畢竟入鄉得隨俗。

    「諸位愛卿不必多禮,平身!」朱厚熜站起來趨前兩步,親自把梁儲扶起來。

    梁儲站起來便取出先皇的遺詔宣讀,這回輪倒朱厚熜跪在地上接旨了,徐晉站在梁儲的身後,看著跪倒在跟前的小奴兒,心理總算平衡了一點點。

    「……願皇弟善待群臣,愛護百姓,即日進京繼承皇統,欽此!」梁儲把正德的遺詔宣讀完,朱厚熜恭敬地雙手接過,大聲道:「臣弟領旨,謝恩!」

    徐晉發現小奴兒的雙手有點微抖,這小子顯然十分緊張,不過表現還算合格。

    至此,儀式算是基本走完,接著眾人便前往寢宮拜見興王妃蔣氏,這位怎麼說也是新君的生母,自然怠慢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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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雨夜暢聊
               
    夜色如墨,本來淅淅瀝瀝的小雨竟然越發下得大了,打在屋頂和庭樹上發出發出撲索索的聲響,這個時候泡在溫水中,靜靜地傾聽雨聲,無疑是一種很好的享受。

    此刻,徐晉便舒服地泡在浴桶,閉著眼睛,一邊聽著窗外的雨聲,一邊享受美婢那雙柔軟小手的服侍。

    國不可一日無君,為了盡快把新君接回京城,所以使團一路急趕快走,近三千里的路程,愣是半個月便走完了,平均每天走近兩百里。

    兩百里在現代根本不算啥,踩著油門棍也就是一個小時左右的事情,但古代那種崎嶇的官道,馬車日行兩百里簡直就是飛一般的速度了,還是有充足挽馬,以及一路關卡大開綠燈的結果,若是普通的商旅,一天能走一百里就燒高香了。

    所以連續高強度地趕路半個月,徐晉這個小年輕都有點吃不消,感覺骨頭都被巔得散架了,如今到了地頭,難得這麼休閒地泡個熱水澡,感覺不是一般的愜意,關鍵還能一邊聽雨,一邊泡澡。

    徐晉小時候便喜歡聽雨,下大雨的時候鑽進被窩裡,靜聽外面風雨大作的聲音,世界是如此的喧鬧,卻又那麼的寧謐,思緒最著雨聲起伏,感覺妙不可言。

    雨聲能撩動思緒,不過,當孤男女共處時,雨聲撩動的卻是春思。美婢搓洗的動作越來越不正常了,呼吸也明顯變得有點炙熱,指尖不經意間拂過老爺的敏感處。

    徐晉微眼開看,映入眼簾的是美婢水汪汪的眼睛,還有佈滿紅雲的甜美臉蛋,被水打的濕褻衣緊貼著身子,胸前的飽滿就擱在浴桶邊緣上,擠出誇張的溝壑。

    徐晉暗呼一聲小妖精,然後從浴桶中站起來,美婢聞絃歌知雅意,立即除去身上最後的桎梏,羞答答地讓老爺抱入浴桶中……

    「徐晉,徐晉,本王來也,還不出來接駕!」

    徐老爺正漸入佳境,差點就被屋外突兀傳進來的公鴨嗓子嚇得縮了,幸好老司機夠穩當,立即掛檔提速,加緊將快感釋放掉,這才在羞不可耐的美婢服侍下穿戴好,施施然地行出房間。

    朱厚熜那小子已經坐在茶几旁,自來熟般喝茶吃糕點,而門外則站著兩人,一個是伴讀黃錦,另一個竟然是太監谷大用。另外還有十幾名戴著斗笠蓑衣的錦衣衛站在院子中淋雨,筆直得像雕塑一般。

    「那個……外面雨大,谷公公不如進屋來吧?」徐晉道。

    谷大用腆著皺巴巴的老臉笑道:「不妨事的,雨淋不著,咱家就在門外候著行了,徐公子和王爺慢慢聊!」說完還十分貼心地把門關上。

    朱厚熜低聲嘀咕道:「讓他不要跟,偏要跟著。」

    谷大用乃內官八虎之一,正德朱厚照還是太子時就在身體服侍了,所以極受正德皇帝寵信,曾經還提督西廠,權力顯赫。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正德駕崩,新帝馬上就要繼位了,谷大用自然想利用這次迎駕的機會,竭力巴結好新君。所以不顧旅途勞頓,整天跟在朱厚熜身邊侍候。

    徐晉提起茶壺給朱厚熜的茶杯加了茶,然後在旁邊的椅子坐下。朱厚熜靠在椅背上,很沒形象地翹起二郎腿,感嘆道:「徐晉,還是在你這裡舒服。今天梁儲和毛澄跟我講了一大堆登基的章程和禮儀,谷大用又跟在屁股後面,說這不能做,那也不符合皇帝身份,煩都煩死了。」

    徐晉有點憐憫地看了朱厚熜中一眼,皇家規矩多是公認的,連上個廁所都有太監跪著用夜壺接龍尿,晚上寵幸妃子也有太監在外面盯著,想多嘿咻一次?立即給你來一句「請皇上保重龍體」。

    對徐晉來說,這種生活簡直比坐牢還要糟糕,所以他一點也不羨慕皇帝。當然,皇權至上,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皇帝遵守就是規矩,若皇帝不遵守那就是擺設,譬如正德朱厚照就活得隨心所欲,根本不住在宮裡,而是住進了自建的娛樂中心(豹房),想搏虎就搏虎,想逛街就讓太監侍衛們扮商販擺攤叫賣,想逛窯子便讓宮女美人們扮青樓粉頭。

    「徐晉,我有點怕!」朱厚熜忽然壓低聲音道。

    徐晉看著嘴唇上剛長出絨毛的十三歲少年,微笑道:「王爺怕什麼?你很快就是九五之尊的,該是別人怕你才對。」

    朱厚熜沒好氣地翻了一眼正翹著二郎腿抖動的徐晉道:「那你幹嘛不怕我?」

    「怕啊,不見我怕得腿都抖了嗎?」徐晉一本正經地道。

    「滾犢子!」朱厚熜鄙夷地低罵了一句,不過嘴角卻是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喜歡的便是這種彼此無拘無束的聊天。特別是這些天來,身邊的人誠惶誠恐的恭敬態度,讓小奴兒極為不適應,所以此時跟徐晉聊天只覺很愜意很放鬆。

    朱厚熜嘆了口氣道:「徐晉,說真的,我根本沒想過自己會當皇帝,這些天擔心得睡不著覺,想找個聊天的人都沒有!」

    徐晉十分理解朱厚熜的心情,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驟然讓他進京當皇帝,在朝中又毫無根基,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不緊張才怪呢,微笑著安慰道:「有什麼好擔心的,現在京中局勢穩定,你這次進京登基其實沒什麼風險,放心吧!」

    如果說朱厚熜目前最信任的「外人」,那就是徐晉了,所以聞言不禁稍安,又道:「可是我還擔心自己做不好。」

    徐晉從容地喝了口茶,問道:「王爺看過賣油翁?」

    朱厚熜愕然道:「看過啊,宋朝歐陽修的一則寓言故事。」

    徐晉點頭微笑道:「賣油翁將一枚銅錢覆在葫蘆口上,然後將油通過銅錢的小孔倒進葫蘆中,而銅錢卻絲毫不沾濕,這是什麼道理?」

    朱厚熜答道:「無他,唯手熟爾!」

    「其實,做任何事都跟賣油翁倒油一樣,熟能生巧,當皇帝亦如是,當得久了,自然便駕輕就熟,遊刃有餘了。首輔楊廷和、梁儲、毛紀、蔣冕等均是正直的大臣,你初登大寶,諸事不熟,國家大事方面多聽他們的意見準沒錯。不過也不能沒有主見,自己要多聽、多看、多想、多學習,很快你就會覺得,其實,當皇帝並不難。當然,要當個有為的明君不容易,這得你自己日後慢慢琢磨體會。」

    朱厚熜笑道:「徐晉,聽你這麼一說,感覺倒是輕鬆了不少,估計我今晚能睡個好覺了。」

    「作為一個決策者,其實不必什麼都懂,關鍵是要會識人用人,讓擅長的去幹擅長的事……」徐晉乘機給朱厚熜灌輸一些後世總結出來的領導者定律和黃金法則之類。

    當然,徐晉不是純粹的說教,而是結合一些有趣的故事例子,所以朱厚熜聽得津津有味。門外站崗的谷大用不時從門縫往裡窺視,看到屋中兩人翹著二郎腿在那「嘻笑怒罵」的情景,不禁暗暗咋舌,心思也活泛開來:「嘿,看來這位徐晉確實極受新君寵信,以後得打好關係才行!」

    這就是太監和文官的區別了,若是換著石珤毛澄等見到徐晉這樣不顧君臣禮儀,恐怕馬上就發飆喝斥怒罵:「此賊目無君上,當斬!」

    徐晉和朱厚熜在屋裡暢聊了近個時辰,直到谷大用敲門提醒時候不早,朱厚熜這才意猶未盡地離開,連日來的擔憂和惶恐均一掃而空。

    谷大用看著腳步輕快得像裝了彈弓的朱厚熜,不禁嘖嘖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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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激烈衝突
               
    翌日,興王府舉行了一場隆重的祭祀活動,先是祭告天地,然後是祖陵和家廟,竟然搞了兩天才搞完。徐晉這才發覺,自己之前考中後回村祭祖的儀式跟這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四月初九是黃道吉日,一切準備妥當的迎君使團,終於接了新君啟程回京。為了加快速度趕回京城登基,朱厚熜只帶了一批近侍和原王府的士衛,而興王妃蔣氏,還有永福永淳等王府內眷則暫不動身,待朱厚熜在京安頓好,這才再次派人來迎接。

    回京又是一路急趕急行,幸好天公還算作美,數千人的隊伍走了十六天,終於抵達了京城西郊二十里處的良鄉行宮。按照禮部的安排,今天新君將會在行宮中暫住一晚,明天一早再進城,然後再擇日舉行登基儀式。

    下午時份,剛安頓下來的徐晉,脫掉了沾滿爛泥的靴子,正準備小憩一會,便見小奴兒朱厚熜怒氣匆匆地跑了進來,一屁股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繼而狠狠一拳砸在茶几上。這時,伴讀太監黃錦,還有小跟班陸炳閃閃縮縮地行進來,小心翼翼的,連大氣都不敢出。

    徐晉正不明所以之際,一名六十許歲的老者喘著氣跨進了門檻,此人正是興王府的長史袁宗皋,字仲德,弘治三年的進士,極受生前的興朱祐元器重,也教授過世子朱厚熜的學問,這次隨同進京自是擔任輔助的角色。

    袁宗皋先向徐晉點了點頭,然後走到黑著臉的朱厚熜面前,低聲勸道:「王爺息怒!」

    朱厚熜怒道:「豈有此理,他們竟然讓我以太子身份登基,簡直欺人太甚,本王焉能不怒。」

    袁宗皋苦心婆心地道:「王爺若沒同意禮部給出的章程,大家可以坐下商量,沒必要大發脾氣的。」

    徐晉皺了皺劍眉,問道:「袁大人,這到底怎麼回事?」

    袁宗皋深知自己的話在朱厚熜心中的份量遠不及徐晉,於是便苦笑著解釋了一遍。

    原來,就在剛才禮部尚書毛澄把明日進城的禮儀章程給朱厚熜看了,竟是讓朱厚熜由東安門入,然後在文華殿小住,再擇日舉行登基儀式。

    文華殿是什麼所在?那可是平日太子聽政的地方。而且禮部給出的登基儀式也是按照太子繼位的章程舉行,換而言之,就是要朱厚熜以太子的身份來繼承皇位。

    徐晉聽完袁宗皋的敘述,劍眉不禁皺了起來,這確實過份了,要知道小奴兒朱厚熜和正德朱厚照是堂兄弟的關係,現在禮部要求朱厚熜以太子的身份繼承皇位,那豈不是讓朱厚熜給堂哥當兒子!!

    朱厚熜聽袁宗皋敘述完,怒氣難平地道:「皇兄遺詔只是讓我繼承皇位,可不是給他當兒子的,徐晉,你說這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徐晉正想開口,便見一群人大步從外面行了進來,次輔梁儲、禮部尚書毛澄、定國公徐光祚、壽守侯張鶴齡、駙馬都尉崔元、太監谷大用,六名迎君使一個都不落下,而且還多了一張生面孔。

    此人約莫六十歲許,黑髮長鬚,相貌堂堂,而且走在最前面,一看就是「帶頭大哥」。

    徐晉不禁心中一動,如今朝堂之上有如此威勢,而且地位比次輔梁儲還高的,恐怕就只有內閣首輔楊廷和了。

    果然,此人行進屋裡,一撩長衫的下襬便跪倒在地,大聲道:「臣楊廷和拜見興王爺!」

    楊廷和身後眾人也跟著拜倒,徐晉連忙閃到一邊去,受不起啊!

    朱厚熜剛才還氣得砸桌子,此時見到楊廷和頓時氣勢一弱,連那張漂亮的臉蛋都有點發白了,他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罷了,面對一群來勢洶洶的朝堂大佬,不怵就奇了,目光求助地望看徐晉。

    徐晉目光鼓勵,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朱厚熜不由想起之前兩人在興王府夜談時的話,於是自我安慰道:「徐晉講得不錯,我是皇帝,該怕的是別人才對!」

    朱厚熜強自鎮定下來,擺了擺手,淡道:「諸位愛卿平身!」

    楊廷和站起來,目光凌厲地掃了徐晉一眼,禮部尚書更是皺起眉頭,陰沉著臉瞪過來。在場的都是老狐狸,自然都看到了朱厚熜的小動作,而且朱厚熜發怒後哪也不去,偏偏跑來徐晉這裡,顯然是把徐晉當成「靠山」了,但這座靠山怎麼看也不靠譜。壽寧侯張鶴齡甚至露出不屑之色,一個小小的新科會元,頂個屁用!

    楊廷和朗聲道:「臣懇請王爺按照禮部議定的章程,明日由東安門進城,然後在文華殿小住,擇日登基!」

    朱厚熜弱弱地道:「皇兄遺詔只是讓本王繼承皇位,並未讓我當皇子,登基禮義有誤,楊卿理應讓禮部再議一個章程!」

    楊廷和振振有詞地道:「王爺要繼承的是先皇之位,自然要以太子的禮節舉行登基儀式,更何況一應都安排好了,臨時更改章程大大不吉!」

    「請王爺按照禮部具議入城登基!」楊廷和話音剛下,除了太監谷大用,其他人均齊聲附和。

    眼前這些都是朝中重臣,朱厚熜頓覺壓力撲面而來,小臉不由再白了幾分,額頭都滲出了細汗,惶惶不安地坐在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徐晉見狀不禁暗怒,真是一幫迂腐的文官,為什麼不能變通一下,非逼著堂弟認堂哥為父,忍不住插嘴道:「楊閣老此言差矣,興王爺繼承的是大明皇統,並不是繼續先帝之位,更何況興王爺與先帝同輩,若以太子之禮登基,有悖人倫,於禮不合!」

    「放肆!」

    「閉嘴!」

    徐晉剛說完,壽寧侯張鶴齡和禮部尚書毛澄便厲聲喝斥,後者甚至霍地飆前幾步,喝道:「君為臣綱,君臣是大禮,父子兄弟是小禮,小禮從大禮,興王爺繼承先帝之位,以太子之禮登基有何不可?你一人小小的貢士安敢在此胡言挑唆,莫不成想傚法那佞臣江彬!」

    饒是徐晉養氣功氣了得,此時也不禁沉下臉,總算第一次見識到這些文官的毒舌和腹黑了,只要別人有不同意見,立即就像瘋狗一樣攀咬,還上綱上線地扣帽子,他瑪的!

    壽寧侯張鶴齡、附馬都尉崔元臉帶戲謔地看著,這位果然還是太年輕了,這種大事幾時輪到他這種級別的小蝦米出言,簡直不知天高地厚。定國公徐光祚是個七十好幾的老頭子,站在那裝聾扮啞,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

    「徐子謙,還不速速退下!」梁儲沉聲道,表面是喝斥,實際卻是一種回護,梁閣老顯然擔心徐晉年輕不知天高地厚,繼續和禮部尚書毛澄頂嘴。

    由於之前聽同族子侄梁寬提到過徐晉「古道熱腸」的事,所以梁儲對徐晉還是蠻有好感,之前會試力挺徐晉為會元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徐晉心中雖然憤怒,但也不會傻到繼續以卵擊石,以他的目前的身份,在毛澄面前根本佔不到便宜,所以拱了拱手退後開去。

    楊廷和不悅地睨了徐晉一眼,轉身對朱厚熜道:「臣懇請王爺按禮部具議行登基之禮!」

    朱厚熜本來已經六神無主了,見到連唯一幫自己說話的徐晉都被毛澄罵退了,慌亂之下不禁哇的大哭起來,大聲嚷道:「你們都欺我年幼,這皇帝我不當了,誰要當誰去吧!」說趴在茶几上嗷嗷大哭!

    朱厚熜使出這招小孩子撒賴,楊廷和等人頓時都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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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妥協,主意
               
    朱厚熜趴在茶几上嗷嗷大哭,楊廷和等人頓時傻了眼,這回輪到他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了。谷大用眼珠一轉,嗖的飆前上前,動作敏捷得根本不像六十歲的老人,哈著腰安慰道:「哎呀,王爺別哭,這要是傳出去都成啥樣子,登基之禮可以再議。楊閣老,梁閣老,你們以為如何?」

    楊廷和臉色微沉,就連剛才罵得徐晉狗血淋頭的禮部尚書毛澄都默不作聲了,文官多是愛惜羽毛之輩,誰也不想擔上欺負幼主之污名,所以現在朱厚熜大哭大鬧,頓時讓他們投鼠忌器。另外,若朱厚熜鬧起小孩子脾氣,真的拒絕登基,那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這殘局也不好收拾啊。

    得寸進尺是小孩子慣用的伎倆,一哭一鬧,如果大人的態度有所鬆動,他肯定就會更加來勁,此時朱厚熜顯然也發現了哭鬧管用,於是嗷嗷的哭得更大聲了,還邊哭邊嚷:「我不當皇帝了,我要回安陸州,你們送我回興王府吧,這皇位誰喜歡誰坐去!」

    徐晉站在一邊冷眼旁觀,心裡卻是給小奴兒暗點了一百二十個贊,這小子鬼精啊!

    「既然王爺不同意登基禮儀,那臣等再議一個章程便是。」楊廷和沉聲道,最終選擇退一步,但看得出十分惱火。

    朱厚熜聞言頓時不哭了,不過還趴在茶几上沒動。

    楊廷和目光落向伴讀太監黃錦,喝斥道:「王爺旅途勞頓,還不趕快扶王爺回住處休息。」

    黃錦機靈靈地抖了一下,臉色發白地上前小聲道:「王爺,奴才扶您回去。」

    朱厚熜這時也見好就收了,用袖子抹了把臉,站起來便默不作聲地行出了房間,黃錦和陸炳戰戰兢兢地追了出去。

    楊廷和冷冷地瞥了徐晉的一眼,警告的意味甚濃,接著一拂衣袖行出房間,他本來對徐晉還有幾分欣賞的,此時卻只剩了厭惡。政治便是如此,不是盟友就是敵人,這就是所謂的黨同伐異。當然,在楊廷和眼中,徐晉只是一個連殿試都還沒參加的貢士罷了,自然沒資格成為他的敵人。

    「好自為之!」禮部尚書毛澄丟下一句也離開了房間。

    壽寧侯張鶴齡和附馬都尉崔元意味深詳地對視一眼,嘿,這位近來紅極一時的新科會元恐怕要涼了,竟然惡了內閣首輔和禮部尚書,接下的殿試別說三鼎甲,恐怕前十都難了吧!

    殿試雖然是皇帝主持,但真正閱卷的還是內閣大臣和六部的高官,內閣篩選出前十名的卷子,然後交給皇帝欽定名次。假如徐晉連前十都入不了,皇帝想點他為狀元也不可能了!

    眾人陸續離開,房間內最後只剩下徐晉和太監谷大用了,後者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般道:「楊廷和把持內閣多年,樹大根深,這段時間帝位空懸,他總攬朝綱一個多月,任意妄為,現在更加跋扈了!」

    這麼低級的挑撥伎倆,徐晉自然不會上當,所以根本沒接谷大用的話茬。

    正德朱厚照長年不在京中,以楊廷和為首的內閣把國家政務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且這段時間他總攬朝綱,國家能夠穩定不出亂子,足見他確是個能力極強的大臣。另外,楊廷和在士林和民間的風評都很好,反倒是張忠、張雄、谷大用這些廠衛太監的名聲非常臭。

    當然,從楊廷和今天的表現來看,確實有點膨脹了,其實他完全可以變通一下的,根本沒必要這樣強壓著朱厚熜以太子之禮登基。說白了還不是因為朱厚熜年幼,而且這帝位也是他幫忙「弄」來的,所以楊廷和對朱厚熜少了對君父的敬畏,覺得朱厚熜就應該無條件地聽從他的安排。

    谷大用見徐晉不接話,打了個哈哈道:「咱家只是一時有感而發,徐公子千萬別說出去才好,楊閣老要是找咱家麻煩,咱家可招架不住。」

    「谷公公剛才說什麼了?在下沒聽清!」徐晉神色自若地道。

    谷大用聞言哈哈一笑:「徐公子倒是個妙人,不像那些老頑固那般迂腐,惹人生厭。唉,咱家看著王爺被這幫老頑固欺負,內心甚至是不安,可惜人微言輕,幫不上什麼忙!」

    太監與文官集團歷來就不對付,而太監的權力主要來自皇帝的寵信,谷大用自然要抱緊新君的大腿,明確地與新君站在同一陣線。而徐晉剛才也幫著朱厚熜說話,被禮部尚書毛澄噴得狗血淋頭,谷大用自然便把徐晉當成「自己人」了,所以才這麼「掏心掏肺」的說話。

    徐晉雖然是科舉出身,但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對所謂的文官文集並無歸屬感,而且他也沒有精神潔癖,並不覺得和太監合作有什麼可恥,他站朱厚熜,而谷大用也站朱厚熜,有了共同的目的,自然就有合作的基礎了,所以徐晉微笑道:「谷公公還是可以幫上忙的。」

    谷大用心中一動,問道:「徐公子有好主意?」

    徐晉只說了三個字:「張太后!」

    谷大用眼前一亮,都是老狐狸了,有些東西不用說得那麼明顯,只要一點就通。

    「嘿,徐公子高見,咱家這便入宮一趟!」谷大用興匆匆地離開了徐晉的房間。

    如果說誰最有資格決定由哪個王子繼位,無疑是張太后了,當然只是名份上的最有資格,實際決定權還是內閣大臣,不過,內閣要立哪個王子為帝,必須借用張太后的名義,否則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而讓朱厚熜繼位,正是內閣和張太后商議後得出的結果。所以,如今有能力讓內閣更改迎君禮節的也只張太后,如果谷大用能說服張太后出面,那麼一切都好辦了。

    ……

    夜幕降臨,睡不著的朱厚熜還在房間內繃著臉走來走去,雖然楊廷和答應再重新議定登基的章程,但他還是十分不安,今天下午發生的事,讓朱厚熜認識到自己這個新君是何等的「渺小」無助,毫無根基的自己,身邊沒有任何人能幫上忙。徐晉只是幫自己說了句公道話,馬上就被毛澄那老東西罵得狗血淋頭了!

    這時,跟班陸炳機靈地溜了進來,朱厚熜不由一喜,連忙低聲問:「徐晉那傢伙怎麼說,可有好主意?」

    陸炳撓了撓頭道:「徐公子讓王爺安心睡覺,明天就會有個好結果。」

    朱厚熜愕然道:「就這樣?沒說其他?」

    陸炳搖了搖頭,朱厚熜不禁皺起了眉頭,不過他知道徐晉不會無的放矢,而且心中對徐晉有一種盲目的信任,這是當初在上饒縣大半年養成的習慣。徐晉無論是參加文會,還是科舉考試,每次都能拿第一,而面對來勢洶洶的賊匪,最後均可險為夷。

    而且,仔細算來,徐晉救過他三次,一次免於寒夜凍死街頭;一次免於被信江水淹死;一次免於被鉛山匪賊砍死。所以,如果說朱厚熜對謝小婉有著親姐姐一般的眷戀,那麼對徐晉則視之為可以依靠的大哥。

    陸炳憤憤地道:「那幫老東西太過份,欺負王爺年幼!」

    朱厚熜搖頭道:「他們是欺負本王朝中無人罷了,今天若是有重臣替本王說話,本王何須這麼狼狽。」

    陸炳眼珠一轉道:「王爺,徐公子現在還沒官職,幫不上王爺說話,不過王爺登基後可以召徐公子的老師回內閣啊,那王爺豈不是有助力了!」

    朱厚熜眼前一亮,伸手一拍陸炳的肩頭,喜道:「這個主意好,你小子總算聰明了一回!」

    陸炳得意地嘿笑起來!

    朱厚熜來回踱了幾步,越想越覺得可行,首先費宏原本就是內閣大臣,只是被寧王和錢寧等人聯手搆陷,最後憤而辭官。如今寧王造反被抄家,自己到時下詔起用費宏復職入閣,名正言順,沒有人可以反對。

    「對,就這麼辦!」朱厚熜興奮地揮了揮拳頭,在政治上還單純的他看來,費宏是徐晉的老師,復職入閣後自然會幫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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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登基,議禮之始
               
    不知是要堅持「真理」,還是要維護自己內閣首輔的權威,楊廷和第二天竟仍然要求朱厚熜以太子之禮入城登基,禮部給出的章程也沒多少改動。朱厚熜自然極力反對,並表示禮部如果執意不改變章程,他就拒絕進城。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一直沉默的張太后出面調停了,她下了一道懿旨,讓群臣改在行宮中上表勸進,說白了就是讓禮部改用迎接皇帝的禮儀,將新君迎接進宮即位。

    太后佔著名分大義,以楊廷和為首的一眾文臣只好作出讓步,即日在行宮中上了勸進表,朱厚熜這才同意擺駕進城入宮。之前議定的章程是從東安門入城,在文華殿即位的,不過現在改成從大明門進城,然後在奉天殿即位。

    大明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六日,朱厚熜在百官的見證下在奉天殿宣告即位,頒布登極詔書,改明年為嘉靖元年。登極詔書是楊廷和等內閣大臣早就議定好的,長達8800句之多,涉及60多個事項,自然都是些革故鼎新,籠絡民心的舉措。

    譬如:正德年間,由於直言勸諫而被貶降的官員,全部官復原職,死了的便追封加賞後人;正德朝的大小傳奉官(不經科舉,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員),全部革職;裁減宮中多餘的太監,清除軍隊中冒籍人員;減免賦稅等等。

    事實上,登極詔書頒布後,光是錦衣衛和內官監便裁減了接近十五萬人,大大地節約了財政開支。楊廷和等大臣所擬定的登極詔書,雖然不可說完全沒有私心,但絕大部份都是民心所向的舉措,所以登極詔書一頒布,頓時大快人心,全國上下齊歌頌新君聖明。

    當然,登極詔書是文官擬定的,自然對文官極為有利,而宮中的太監勢力卻是大受削弱,所裁減的人員有近半以上都是內官各監的太監。

    另外,像司禮監太監張雄、東廠太監張銳、御馬監太監張忠、宣府鎮守太監劉祥等均被關進了大牢待審,就連太監谷大用,還有內官監張永都被下獄了,不過谷大用迎接新君有功,最後免於問罪,被貶去南京守帝陵了。至於太監張永,此人功大於過,曾經又協助楊一清板倒了權閹劉瑾,所以文官們最後放了他一馬,同樣把他貶到南京守陵去了。

    總的來說,這次新帝登基,文官集團大獲全勝,把正德朝權勢顯赫的太監都打掉了,就目前而言,太監集團元氣大傷,根本沒有力量再與文官集團抗衡。至少在嘉靖帝坐穩帝位,完全掌權之前,宦官集團再無興起的可能,畢竟他們的主子嘉靖帝現在都得看內閣的臉色行事。

    大明正德十六年,五月初五,端午節,亦即是朱厚熜登基的第十天。

    內閣大臣和六部尚書全部齊聚東閣,共計有:首輔楊廷和、次輔梁儲、三輔蔣冕、四輔毛紀、禮部尚書毛澄、史部尚書王瓊、戶部尚書楊潭、兵部尚書王憲、刑部尚書張子麟、工部尚書李鐩。另外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璟,右都御史張綸也到場了。

    在場的十二人均是朝堂中樞的大佬,此時齊聚一堂,自然是討論國家大事了。統共三件事,第一:討論新君親生父母尊號的問題。

    第二:新君要起用前內閣大臣費宏,還有前翰林修撰費采。

    第三:殿試的安排。

    其實第二條沒什麼好討論的,新君登極詔書便寫得很清楚,但凡正德朝由於直言勸諫被貶降的官員,全部官復原職。所以,費宏兄弟回京復職的決議很快就獲得通過了。

    至於殿試,眾人商議了一番,決定在本月的十五日舉行。

    所以真正耗費時間的是第一條,給新君的親生父母定尊號,這在視禮如命的封建社會可馬伕不得。所以一眾大臣各抒己見,引經據典,彼此爭論得不可開交。

    最後內閣首輔楊廷和一錘定音,他拿出了漢代定陶王、還有宋代濮王繼承皇位的例子,主張新君把弘治帝稱為皇考,而分別稱親生父母為:皇叔考興國大王、皇叔母興國太妃。

    換而言之,就是讓朱厚熜改認弘治帝為父,稱自己的親生父母為叔叔和嬸子,說白了就是把朱厚熜過繼給弘治帝為子。

    楊廷和引用了漢定陶王、宋濮王兩個先例,有理有據,再加上他是內閣首輔,群臣的首領,所以這結果最後沒人反對,就這麼定下了,接下來就是將結果寫成奏本送去給朱厚熜過目。

    然而,朱厚熜看到群臣討論出來的結果,頓時不樂意了,弘治帝是他的伯父,現在變成了他的父親,而親生父母卻為成了叔嬸,小皇帝自然不樂意啦,將奏本打回內閣再議。

    如果說之前讓朱厚熜以太子之禮登基確實有點過份,但這次讓朱厚熜認弘治帝為父,楊廷和認為完全合情合理,更何況有前朝的先例。所以楊廷和這次的態度十分強硬,拒絕再議,把奏本重新呈送回朱厚熜的案頭。

    朱厚熜為此相當惱火,他對父親興王感情極深,當初便在徐晉面前表示過,願意用十年陽壽換一粒仙丹救治父王,所以現在讓他改換父母,他如何能答應?

    事實上,這登基的十天來,朱厚熜絕大部分政事都聽從了內閣的意見,甚至還配合文官把太監的中堅分子一網打盡了,但親生父母是他的底線,在這方面他的態度跟楊廷和一樣強硬,堅決不肯退步,所以乾脆把內閣呈送的奏本留中不發。

    所謂留中不發,跟現在所謂的「擱置爭議」差多,就是暫時丟下,等幾時合適了再拿出來討論。朱厚熜這做法看似是讓步,但實際卻是聰明之舉,此時的他根本沒力量與內閣強擰,所以乾脆先擱置。

    而楊廷和顯然也不想逼之過甚,畢竟除了這件事,小皇帝對內閣還是挺配合的,而且對他這個首輔也極為尊敬,遇到不懂的事也會虛心求教,廣開言路,有明君之風。所以總體上講,楊廷和對自己選出的這個新君還算滿意,而且有信心輔助他治理好大明江山,重拾大明昔日的輝煌,

    正是雙方的「默契」,給新君親生父母議定尊號這件事便暫時擱置了,接下來的頭等大事,自然就是即將在五月十五日舉行的殿試了。

    三百多名新科貢士為了等這場殿試,從去年的三月份到現在,足足等了一年多,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所以禮部一公佈殿試的時間,整個國子監一片歡騰,新科貢士們均摩拳擦掌,準備在新君主持的殿試上大展身手。

    ……

    大明正德十六年,五月十二日,京城的天空下著小雨,小時坊,衛府的書房內。

    工部右侍郎衛漢文,看著溫文爾雅地坐在對面的侄子衛陽,微笑著問道:「小陽,過幾日就要舉行殿試了,可有信心進入前十?」

    衛陽會試的成績是第二十五名,所以殿試進入前十不是沒有希望的。二甲前十均有資格館選庶吉士,從而進入翰林院,成為儲相,前途自然要比其他進士光明得多,進升的速度也會更快。

    與陸鈛的狂傲相反,衛陽是個不折不扣的謙謙君子,謹慎地道:「侄兒自當竭盡力!」

    衛漢文深知這個侄兒的性情,聞言微笑點了點頭,忽又道:「對了,你以後不要和徐子謙走得太近,保持泛泛這交即可!」

    衛陽皺了皺眉,近來讀書人的圈子已有小道消息流傳開來,說徐晉在迎君的過程中得罪了首輔楊廷和,還有禮部尚書毛澄,前途堪憂。而叔父是楊閣老的門生,如今連他都讓自己疏遠徐晉,看來傳言屬實。

    衛漢文輕喝了一口茶,又道:「還有,我已經和大哥溝通過,你跟費家四姑娘的婚事也暫時擱置吧。」

    衛陽聞言臉色一白,默默地低下頭默不作聲。

    衛漢文暗嘆了口氣,費宏兄弟很快就要回京復職了,而費宏還是內閣大臣,他的復職勢必改變內閣的均衡,帶來諸多不確定的因素,而偏偏費宏又是徐晉的授業恩師。

    所以,衛漢文覺得,在費宏態度未明朗之前,兩家實在不宜聯姻,畢竟他是首輔楊廷和的門生,到時若費宏跟恩師對著干,那衛家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

    「小陽,以你的條件,要找一個可心的妻子還是輕易如舉的。據叔父所知,京城中勳貴的適齡女子便有不少,品貌俱佳也不是沒有,到時叔父定仔細給你物識一個,必不會比那費家四姑娘差!」衛漢文安慰道。

    衛陽心中發苦,如果真有一見終情這麼回事,那他覺得自己對費家四姑娘就是這麼回事,自從那天在藤王閣碼頭上驚鴻一瞥,他再也忘不掉車窗內那張如畫般的少女容顏。

    衛漢文瞧見衛陽的臉色,不禁暗暗後悔了,看來自己應該等考完殿試再提這件事的,但話已出話,自然無法收回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51
第317章 這貨,不好惹!
               
    國子監位於內城的東北角,而明時坊則在內城的東南角,一南一北,距離有點遠,所以徐晉每天都乘坐馬車上下學。

    五月十三日下午下學後,徐晉和費懋中兩人結伴往國子監外行去。

    費家在京中有一座住宅,不過當年費宏辭官回鄉後,只留了兩個僕人看守,費懋中嫌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宅子冷清,所以在京等候殿試這一年多時間,基本都住在國子監中。

    今年年初的時候,費府的大管家周衡來過一趟京城,給費懋中捎了些衣物和銀兩,同時也給徐晉運來了八千多兩銀子的巨款,那是車馬行前年和去年的分紅,著實把徐晉嚇了一跳。當然,這八千多兩銀子有六成多是小皇帝朱厚熜的,因為車馬行他佔四成乾股,是最大的股東,而徐晉和費家各佔兩成乾股。本來婁家也佔兩成乾股,但自從婁家被抄後,這兩成乾股自然就沒有了,被分攤給其他新加入的股東。

    自從寧王之亂被平定後,順豐車馬行在「算死草」韓鑫的打理下,業務迅速發展,短短兩年,分行已經遍及整個江西了,目前正向周邊省份擴張。如今朱厚熜這個大股東坐了皇位,那就更加不得了,有皇帝這座靠山,試問誰與爭鋒?

    所以說,順豐車馬行成為覆蓋整個大明運輸行業寡頭,只是遲早的事,再過幾年分紅八萬兩,徐晉也不會覺得出奇。

    周管家除了給徐晉運來了一筆巨款外,還帶來了兩樣東西,紅薯和辣椒的種子,這是徐晉在信上囑咐帶上的。

    二月二春耕節後,小婉便在院子中開出了兩畦空地,將紅薯和辣椒種上,如今幾個月過去,辣椒已經成熟。正因為謝小婉今天要做五香羊雜,所以國子監下學後,嘴饞的費懋中便打算和徐晉一起回家蹭吃。

    「仔細算來已經有兩年多沒吃五香羊雜了,子謙,趕緊走快點兒,我都有點等不及了!」

    徐晉和費懋中順著花圃間的石板道往國子監大門行去,後者一邊行一邊撫著小腹,一副飢渴難耐的模樣。

    徐晉不由笑道:「急什麼,沒人跟你搶,管夠,別撐破肚子就好!」

    兩人正說著話,正好有數人從花圃另一則岔道轉出來,竟然都是本屆的江西同鄉舉子。

    「子謙兄,民受兄!」幾名江西同年連忙停下來打招呼。

    徐晉拱手還禮,微笑道:「諸位同年這是準備去喝酒?」

    「是……啊,不是,我們上街買點紙張筆墨,呵呵,打擾子謙兄和民受兄閒聊,告辭!」幾名江西同鄉加快腳步離開,神色明顯有些不自然。

    費懋中微憤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些傢伙得知子謙惡了楊閣老和毛尚書,都開始疏遠你了。這些人實不宜為友!」

    徐晉卻是神色淡然,趨吉避凶是動物的天性,更何況是人。楊廷和乃內閣首輔,是大明官場,乃至整個文壇的領袖人物,自己不為他所喜,其他人自然不敢和自己走得太近,免得成了殃及池魚嘛。當然,費民受也說得中肯,那些人確實不宜為友。

    「算算時日,皇上起用費師的詔書也快送達鉛山縣了吧!」徐晉微笑著岔開了話題。

    「估計也快了,最遲七八月份,他們應該就能到京城了!」費懋中面帶喜色地道。

    自從正德九年,費宏和費采被逼辭官,鉛山費氏陷入長達七年的低谷,此次費家兄弟復官,意味著費家將要再次崛起。

    費家兄弟進京復職,費家上下自然也會跟著進京了,一想到費如意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徐晉的心情便既熱切又慚愧。當年在藤王閣下匆匆一別,轉眼就差不多兩年時間,當初許下的承諾也因為殿試的改期而沒法實現。

    雖然事出有因,但徐晉仍然覺得十分內疚,換了在現代,恐怕很少有女孩願意在數千里之外,默默地守侯男友兩年吧,尤其是兩年內連面都不能見著的情況下,最後分手的概率只怕高達90%,畢竟相思是可以殺人的。

    所以徐晉覺得虧欠了如意,不能再拖了,徐晉決定等費家進京後便提親,幸好以自己跟小皇帝的關係,讓他下旨賜個婚還是輕易如舉的,到時便風風光光地把如意娶過門。

    「嘿,那不是徐五元嗎?哎,姓徐的,給本少站著!」

    徐晉正思緒起伏,忽然聽到一把讓人極不爽的聲音,遁聲望去,劍眉不由皺了皺,費懋中也不悅地沉下臉來,低聲道:「一群酒囊飯袋!」

    只見數名吊兒鋃鐺的傢伙追了上來,均是在國子監中讀書的勳貴子弟,其中兩人正是武定侯之子郭守乾、壽寧侯之孫張瑞。

    這些靠著關係進入國子監的勳貴子弟,根本無心向學,整日介溜雞鬥狗,惹事生非,嚴重拉低國子監這座大明最高學府的整體素質。這些傢伙簡直就跟菜葉上的青蟲、廁所裡的蟑螂、坑渠中的老鼠那般惹人生厭!

    徐晉在國子監中待了一年,對這幫害蟲基本都認全了,掃了一眼站在郭守乾身後的狗腿子嚴世蕃,淡道:「郭少爺叫住在下何事?」

    徐晉並不把這些吃飽了撐著的勳貴子弟看在眼裡,倒是那個眇了一目的狗腿子嚴世蕃讓他頗有點忌憚。沒辦法,嚴世蕃這傢伙在後世的名聲太響了,他老子是大奸臣嚴嵩,嘉靖中後期把持朝政十幾年,權勢薰天,期時,嚴世蕃和他老子嚴嵩並稱為「大小丞相」,就連太子都要巴結他,可見當時嚴家的權勢大到何種程度。

    另外,徐晉之所以對嚴世蕃印象那麼深,因為據專家們考證,享譽後世的著名有色讀物《金梅瓶》,其中的極品淫才西門慶,其原形就是嚴世蕃,因為這貨表字德球,號東樓,西門影射的就是東樓。

    不知是受歷史記載的影響,還是別的原因,每當徐晉見到這個眇了一目,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死胖子,就會產能本能的警惕。這貨,不好惹!

    此時,郭守乾嘿笑道:「徐晉,後天就是殿試了,本少已經在銀鉤賭坊花了一文錢,押注你摘狀元,可不要讓本少失望了!」

    此言一出,其他勳貴子弟頓時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十分之囂張。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52
第318章 反其道而行
               
    早在禮部公佈殿試時間的當天,京中的各大賭坊便開出了盤口,對賭殿試金榜的前十名,不過徐晉這個會試頭名反而成了最大的冷門,押注他奪狀元的人極少。蓋因徐晉得罪楊閣老和禮部尚書毛澄的消息已經在坊間傳開了,而這兩位都是殿試的閱卷官,其中首輔楊廷和更是手握「一票否決」權,所以極少人看好徐晉能夠蟾宮折掛。

    像郭守乾這些吃飽了撐著的勳貴子弟,平時就愛惹事生非,更何況上次四季樓下助興藥沒能暗算到徐晉等人,一直「耿耿於懷」,這時遇上了,自不然趁機嘲諷幾句,如果可以,甚至打算圍毆徐晉一頓。

    這時壽寧侯之孫張瑞嘿笑著道:「韓守乾,徐晉好歹是會元,你押一文錢也太瞧不起人,我就押了兩文,比你多一倍!」

    一眾害蟲再次哄堂大笑。費懋中正想喝斥,徐晉打了個手勢制止住,神色自若地微笑道:「那倒要多謝兩位瞧得起在下了。」

    徐晉說完轉身灑然而行,一群吃飽了撐著的草包,徐晉根本不屑理會,更何況這些傢伙精力過剩,越理會他們肯定越來勁。

    費懋中輕蔑地冷哼聲,一拂衣袖轉身追上徐晉。

    一眾衙內不禁面面相覷,同時又極為不爽,那感覺就像狂青樓,剛抵在要害上,還沒進門就完事了。

    「奶奶的,這徐酸子也太沒種了!」韓守乾悻悻地道。這貨本來還想激怒徐晉,只等對方回嘴,便借由頭把他揍一頓,誰知徐晉輕飄飄地丟下一句就離開了,讓他連動手的藉口都沒有。

    這時一名勳貴子弟道:「咱們今日這樣羞辱徐酸子,若到時他真拿了狀元咋辦?」

    郭勳撇嘴道:「得罪了楊廷和,徐酸子還想拿狀元?作夢吧,絕對不可能的事!」

    「話不能這麼說,當初會試還沒放榜,不是有傳言稱徐酸子的卷子被石珤廢黜了嗎,後來還不是他拿了會元!」

    郭勳不屑地道:「那次是擺了烏龍,再加上有梁儲力捧,徐晉才拿了會元。這次參加殿試的才三百人,要搞點小動作還不容易,絕對不會出現擺烏龍的事。更何況石珤與楊廷和能比嗎?嘿,別說狀元了,徐酸子若能進前十,本少把名字倒轉來寫!」

    一眾害蟲不由紛紛點頭,確實,石珤如何能跟楊廷和比?如今在朝中,楊閣老說句話比宮裡那位還要管用,真要整一名新科進士太容易了。

    「徐會元請留步!」

    徐晉和費懋中剛要坐上馬車,便見一名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提著長衫的下襬,一溜小跑地追上來,正是年紀最大的新科貢士張璁。

    徐晉停下腳步,微笑道:「秉用兄可有事?」

    張璁走到跟前停下,笑道:「天色尚早,在下想請子謙和民受到前面的酒家小酌兩杯,不知兩位可願意賞臉。」

    張璁之前連續參加了七次會試均名落孫山,上次拿了徐晉的題目回去練習,果然大有裨益,而且會試時還押中了一題,終於如願以償地中榜了,剛好是第一百名,只要殿試發揮正常,進二甲理應沒有問題。

    徐晉微笑點頭道:「恭敬不如從命!」

    印象中張璁是通過議禮才開始發跡的,是個極善於抓住機會的傢伙,徐晉倒是想看看他殿試之前請自己喝酒有何目的。

    有人請客,費懋中自然沒有意見,只是有點好奇,徐晉為何會對一名年近五十才考中的傢伙另眼相看。而且張璁會試才考了一百名,這種成績注定難有大作為,充其量就是外放當個縣令,再加上年齡這麼大了,上升的空間極為有限。

    三人在國子監附近找了一家還算乾淨的酒樓,要兩壺酒和幾味小菜,一邊吃一邊閒聊起來。

    酒過三巡,氣氛開始熱絡起來,張璁輕咳一聲道:「據說朝中近來正在討論給興獻王和興獻王妃上尊號的事,不知子謙兄和民受兄怎麼看?」

    國子監的書生都喜歡議論朝政,尤其是弘治帝時期,弘治為人比較寬厚,廣開言路,大小經筵從不間斷,深受文官喜愛。所以在弘治朝,官員都樂意進諫,文官政治也達到了一個小高峰,受此影響,在學的書生們都熱衷於討論時事。

    如今新帝即位,正德朝的權監幾乎被一掃而空,文官政治再次佔了上風,文人們似乎又看到了弘治朝的「美好時光」,所以時下國子監的書生們又開始熱衷議論朝政了。

    這段時間議論得最多的自然就是給新君親生父母上尊號的問題,國子監那些書生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內閣的決議結果,一派則持反對意見。當然,絕大部份書生都支持內閣的決議,費懋中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此時費懋中答道:「我同意內閣的決議,興王一系是小宗,而先帝一系是大宗,新君以小宗入繼大宗,自然要過改門換庭,稱呼孝宗(弘治)為皇孝是理所當然的。」

    張璁搖頭道:「在下卻是不敢苟同,新君繼承的是大明皇統,無論是興王一系,還是先帝一系,均是太祖的血脈,何須分大宗和小宗。更何況興獻王只有今上這一個獨子,按照禮法,獨子是不能過繼給別人的。」

    費懋中皺了皺眉,想反駁,但一時又想不到反駁的理由,於是閉口緘默。

    徐晉不禁心中一動,看來張璁在這方面下過功夫啊。

    張璁見費懋中無言以對,不由有點得意,轉而問徐晉道:「子謙以為如何?」

    徐晉對古代的禮法沒什麼研究,而且這玩意在徐晉看來毫無意義,花太多心思在上面於國於民無益,只會虛耗時間和財力。

    如果楊廷和強逼朱厚熜認正德為父,徐晉肯定是反對的,畢竟認堂兄為父,就連他這個現代人都接受不了,不過認弘治帝為父倒是可以接愛。當然,如果朱厚熜實在不願意認弘治帝為父,徐晉也會站他,無關乎對錯,就是感情上也要站朱厚熜。

    徐晉微笑道:「這事還輪不到咱們來決定,在下就不發表拙見了!」

    張璁聞言笑道:「子謙所言極是,咱們這是咸吃蘿蔔淡操心啊,呵呵,還是聊點與咱們有關的事吧,後天就是殿試了,子謙覺得皇上會出哪方面的考題?」

    徐晉心中一動,看來這才是張璁請自己喝酒的真正目的啊,這傢伙倒是沉得住氣,兜了個大彎才問出口。

    殿試是皇帝主持的,而殿試題目也是皇帝出的,只有一道策論題,考的就是治事理政,不考經義文章。

    現在誰不知徐晉曾經救過新君,而且在新君登基之前徐晉就是興王府的座上賓,所以徐晉肯定對新君相當瞭解。也正因為如此,張璁才找徐晉探口風。

    徐晉道:「我又不是皇上肚裡的蟲子,如何得知皇上殿試會出什麼考題,不過,據我瞭解,皇上似乎對開疆拓土比較感興趣。」

    張璁眉毛一動,心中暗喜,這頓酒沒有白請,笑道:「謝子謙兄指點!」

    徐晉笑了笑,張璁這個未來首輔的人情,他還是樂意賣一個的。當然,徐晉也不敢保證小奴兒一定會出這一方面的策論題,自從那天登基儀式後他就沒見過那小子了。

    眾人又聊了一會,直到天色開始暗下,這才離開了酒館。

    張璁看著駛遠的馬車,微笑著捋了捋鬍子,他這次請徐晉喝酒,打探口風只是次要的,真正的意圖卻是和徐晉套近乎。

    錦上添花不值錢,雪中送炭才彌足珍貴,在別人都疏遠徐晉時,張璁卻反其道而行,因為他看得比別人長遠!

    以張璁的條件,如果不獨闢蹊徑,這輩子注定難有大作為!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52
第319章 殿試(上)
               
    明月灑落滿地清輝,後院左手側靠著院牆的地方,五六株辣椒樹掛滿了紅綠相間的辣椒,鄰近一畦紅薯藤蔓已經野心勃勃地侵入辣椒樹的領地,一根甚至偷偷地摟住了辣椒樹的腰。

    月影西移,月光透過紗窗漏射進去,照在鋪了涼蓆的炕上,兩棵水靈靈的「小白菜」正在炕上安睡。

    五月中旬的京城已經很熱了,初春初夏都穿著薄薄的貼身小衣,露出兩截粉藕般白嫩的手臂,小衣下隆起的四座峰巒,隨著呼吸整齊地一起一伏。而本來蓋在身上的薄被已經被睡品不好的初夏蹬到炕下去了。

    「老爺!」初夏忽然夢囈了一句,翻身摟住旁邊的姐姐初春,一條白生生的少女長腿搭到後者的腰間,腦袋還下意識地往其懷中拱了拱。

    初春頓時被拱醒了起來,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一頭秀髮斜披肩側,塌著腰撅著臀,有種說不出的嬌慵風情。

    這時街上傳來五更(四點半)鼓響,初春頓時睡意全無,伸手推了推初夏:「妹妹,起來了!」

    「老爺,使勁……!」初夏夢囈著翻了個身。

    初春臉上不由一紅,既好氣又好笑,這小蹄子好不害臊,連作夢都想著老爺,於是使勁在初夏的臀上打了一巴掌,後者頓時驚醒過來,揉了揉眼不滿地道:「姐姐,幹嘛打人家!」

    「剛才人家喊你起床,是你自己翻了個身說使勁的,人家還以為你讓使勁打呢!」初春促狹地道。

    初夏臉上一陣發燒,摀住臉蛋倒回炕上,嗔道:「姐姐你討厭死了,擾人清夢,好困,人家要再睡一會兒。」

    「別再作春夢了,老爺今天要參加殿試,趕緊起床做早飯吧。」初春像小狗般撅著俏臀爬到炕邊,趿上木屐起床。

    「噢,差點忘了!」初夏連忙也爬起床。

    正房的內間,謝小婉聽到院子中傳來動靜,摸出枕下那隻懷錶,藉著窗外透進來的朦朧月色打開看了一眼,忙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悉悉索索地穿上衣服,又輕搖醒旁邊酣睡的徐晉,柔聲道:「相公,該起床了!」

    徐晉睡眼忪惺地坐了起來,一把樓住謝小婉纖腰,把臉埋進後者胸前柔軟之間,繼續閉著眼睛呼呼大睡。謝小婉既好氣又好笑,嗔道:「相公別睡了,今天要參加殿試呢!」

    這時睡在外間的通房丫頭月兒端著水盆走了進來,見狀不禁噗嗤地失笑出聲,老爺又「撒嬌」了!

    徐寶寶磨蹭了好一會才慢騰騰地起了床,在嬌妻美婢的服侍下梳洗,換上衣服,然後吃早餐。

    出門前,謝小婉替徐晉整理了一下衣領,甜笑道:「預祝相公金榜題名!」

    美婢月兒則笑嘻嘻地道:「夫人,老爺金榜題名是肯定的,應該祝老爺狀元及第才是!」

    徐晉笑了笑,在大寶和二牛的掌燈引路往前院行去,早就侯在院中的初春初夏盈盈一福,甜笑道:「婢子預祝老爺連中六元,狀元及第!」

    徐晉無奈地微笑點頭,狀元怕是不用想了,但願楊廷和還顧及些臉面,給自己在前十留個位置吧,因為按照慣例,會元在殿試的排名從來不會掉出前十。

    當徐晉趕到皇城左安門的集合點時,大部分參加殿試的貢士都到了,而且已經按照會試的名次排好隊。

    「徐會元來!」

    「徐會元早安!」

    一路上遇到的熟人都紛紛打招呼,徐晉微笑著點頭回應。儘管現在大部份人都在疏遠徐晉,但這並不代表見面也不打招呼,連見面都不招呼的,恐怕智商和情商都得充值了。

    「子謙,等你很久了,禮部的張郎中正安排整隊,你是會試頭號,趕緊到前面去吧!」黃大燦見到徐晉便提醒道,他的會試名次是二百三十六名,所以排在隊伍的末端。

    徐晉點了點頭,加快腳步向隊伍最前行去,經過排在第二十五名的大師兄衛陽旁邊時,停下來打了個招呼,後者溫和地點頭回應:「徐師弟早安!」

    徐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劍眉,大師兄精神狀態似乎不怎麼好,但這時也無暇多問,打過招呼後匆匆往前行去,那禮部的張郎中正在向他招手催促。

    張郎中年約四十許歲,待徐晉行到跟前便有點不悅地道:「徐子謙,咋這麼遲才來?趕緊站好,還有盞茶工夫就要進宮了,過時不候!」

    徐晉不禁暗汗,告罪一聲站到隊伍的最前,領袖群倫,這是會元應有的待遇。站在徐晉後面的是會試第二名楊維聰,接著是第三名陸鈛,第四名王積,費懋中則站在第五名。

    「徐兄早安!」楊維聰微笑著向徐晉打招呼。

    「楊兄早安!」徐晉客氣地回了一禮,又越過臭著一張臉的陸狂生,與後面的王積、費懋中等人打招呼。

    雖然殿試是科舉考試的最後一關,但相對來說是最輕鬆的,因為只考一科策論,而且題目只有一道,當天考完交卷,第二天就出成績了,第三天由皇上親自欽定名次(前十)。

    由於殿試不會再有落榜,只是相較於會試,在名次上有所改動,而且通常情況下改動得不大,所以在場三百多名考生的心情都相當輕鬆,跟身邊的同年低聲的聊天談笑。

    徐晉正和身後的楊維聰閒聊著,排在第三名的陸狂生忽然冷冷地插了一句:「殿試我必取三鼎甲!」

    楊維聰心中暗暗好笑,陸狂生竟然不說必取狀元,已經非常謙虛了,估計是上次會試被徐晉打臉後,現在有所收斂吧。

    徐晉並沒有理會陸狂生,這時禮部張郎中已經動了,並且招呼他跟上。

    在張郎中的引導下,長長的考生隊伍順著御街往前行去,御街即是長安街,往前走了不遠就是承天門了,進了承天門便是皇城。

    徐晉站考生隊伍的最前,第一個踏上了金水橋,這個時侯太陽正好從地平線下一躍而出,放射出萬道光芒,晨光照在眾貢士的身上,一個個英氣勃發。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佳下品,惟有讀書高。今天殿試之後,在場三百多人將鯉魚躍龍門,正式踏入官場。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何其快哉!

    站在金水橋上,迎著朝陽的萬丈光芒,徐晉亦不禁生出一種自豪感,一種捨我其誰的浩然氣概。

    下了金水橋,直入承天門便是皇城,繼續往北行,連續穿過端門和午門,便到了皇宮大內,也就是所謂的紫禁城。

    午門正對著的是奉天門,這是明朝天子常朝御門聽政的地方,滿朝的文武大臣便是在這裡上朝。

    張郎中領著三百多考生過了內五龍橋,穿過昭德門來到奉天殿外的廣場,今日的殿試便是在這裡舉行。

    此刻,新君嘉靖帝已經在殿中升座,文武百官分列左右,齊向場中的新科貢士行「注目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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