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199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3
第四十八章 外援(2)
               
    主治醫生又問了一些問題,女人一一回答。等到詢問病史環節結束,已經是20分鐘後。

    他交代一名實習醫生幫忙安排具體的住院事宜,然後抱歉地在吳端旁邊的位置坐下。

    那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大夫了,頭髮花白,或許是經常皺眉的原因,鼻樑山根處的川字紋十分明顯,這使得他的面相看起來有些凶狠,平添了權威之感,反倒會令患者感到可以信賴。

    也不知這位主治醫生是已經習慣了大辦公室亂哄哄的工作環境,還是神經大條到忽視了警方辦案的私密性,直接道:「實在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您有什麼問題就問吧,我一定配合。」

    吳端感覺道,在主治醫生公開了他的警察身份後,醫生辦公室裡的聲音明顯減少,似乎每個人都豎起了耳朵,想要窺探一下為什麼這裡會有警察。

    你們是出於好奇,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呢?吳端環視一圈,不動聲色。

    「那我就問了,首先,您對許陽這個病人還有印象嗎?」

    「許陽啊,他可是我們醫院的名人,多重人格障礙,有腦組織病變的那種,小小年紀就來了,我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才這麼高一點吧……」醫生伸手比劃了一個比兩人坐下高點有限的高度,「還是個小孩兒呢。我嘗試了很多種治療方法,可他的情況實在特殊。

    按說多重人格障礙的病人通常會有一個主人格,主人格還是比較容易分辨的,可在他身上,每個人格都有一整套獨立健全的思想,而且,所有人格幾乎是平分了他的時間,僅僅判定主人格,就花費了兩年時間。

    我這麼說還不嚴謹,應該說,即便花費了兩年時間,我還是不能完全確定哪個是他的主人格,所以他的治療才格外艱難。

    後來,他的病又突然痊癒,這就更難解釋了——因為從許陽入院以來的種種表現來看,他智商明顯高於常人,我到現在都在懷疑,他用某種方法騙了我,而且,我分不清究竟他生病是假的,還是痊癒是假的……」

    說到此處,醫生情緒略顯激動,能看出他真的非常熱愛本職工作,對許陽這個特殊的病例也很感興趣。

    辦公室裡,其他人的聲音更小了,醫生的講述明顯勾起了大家的興趣,一些見過或者瞭解過許陽的醫生、護士相互傳遞著眼神,吳端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了「果然那小子不一般,警察都來了」的意思。

    吳端又道:「按您的意思,許陽出院的時候,其實病情是存疑的。」

    「可以這麼說——是這樣,我跟你解釋一下,精神類的疾病和其它病不一樣,它畢竟與人的心理有關,病人出院的首要考量當然是病情有好轉,同時我們會進行一些列測試,確定病人的社會危害性小。

    但這些都不是絕對的,病情存疑出院很正常,拿許陽來說,他就出院了很多次,又入院了很多次,反反覆覆。」

    「明白了,您不必緊張,我這麼問,並沒有追究醫院責任的意思,只是單純跟您瞭解許陽的情況。」

    醫生笑笑——不是真笑,而是為了顯示自己不緊張的笑。

    吳端繼續問道:「我發現,四醫院裡男病區和女病區是嚴格隔離的。」

    「是。」

    「那在住院期間,許陽有可能認識別的女病人嗎?」

    「可能啊,你看。」醫生起身來到窗前,吳端隨他一起透過窗戶向外看去。

    那是一片供病人活動的綠地。

    「只是病區隔離,對於病情不嚴重,沒有躁狂等傷害性症狀的病人,還是可以在院子裡自由活動的——當然,我們會有專門的護士、護工進行看護。

    自由活動時間不分男女,所以他有可能認識女性病人。」

    「那許陽有沒有跟您提起過某個女病人?或者男病人也成,他跟您聊過其他病人嗎?」

    醫生沉默了片刻,看樣子是在仔細回憶。

    「肯定是提到過,但具體的內容我記不清了,畢竟我的其中一項工作就是與病人聊天,尤其人格分裂的病人,許陽又格外特殊……聊了太多,所以記不清了。」

    「應該有錄音吧?」

    「倒是有,就是……」醫生猶豫了一下,「太多了,你願意聽得話,我可以拷給你。」

    「那就多謝了。」

    吳端本來還想問問許陽住院治療期間有沒有什麼反常,可轉念一想,對一個精神病人來說,你很難界定他的哪些行為相對正常,哪些又是反常的。

    算了,還是直接聽錄音吧。

    直到看到醫生電腦裡名叫許陽談話錄音的文件夾有足足60個G,比吳端硬盤裡的可多多了,他瞬間有點崩潰。

    吳端粗劣看了一眼,其內的音頻文件按照日期和治療階段排了序,從十幾年前許陽第一次入院起,直到兩年前出院,甚至,許陽出院進入福利院以後,醫生還去回訪過他的病情,時間線還是比較清晰的。

    ……

    從醫院出來,吳端開車在街上饒了幾圈,確定沒被跟蹤,直奔一家茶館。

    茶館裡,剛剛扮演病人家屬的女人坐在卡座,沖吳端招了下手。

    吳端一揚下巴,算是打招呼。

    他在女人對面坐下,坐得有些四仰八叉,可見兩人十分熟稔。

    吳端道:「咱們有多久沒見過面了?張明輝。」

    名叫張明輝的女人道:「畢業再沒見過吧?」

    「可不是,你留帝都,還是重案組組長,那兒更忙吧?……不對,咱們見過一次,我去過你婚禮。」

    「對對對,嗨,最近忙得記憶力嚴重衰退,再這麼下去,遲早也得進精神病院……對了,八月的傷怎麼樣?我執行臥底任務,也不好去探望他,等任務結束再去吧……還有他的孩子……太可憐了……」

    「別提了,他就是跟眼下這個大案有了牽扯,是真的大案,要不也不能從帝都把你抽調過來幫忙。」

    「案宗我看過了,瘋子團夥,上百條人命,是夠大的,正好我那同事——潘小寧,就是現在在四醫院扮演家暴受害者的——前段時間執行任務受傷,有舊傷,扮演這角色還挺合適。」

    「替我謝謝她,讓她受委屈了。」

    「沒啥可謝的,用她自己的話說,反正精神病院也是醫院,一樣養傷。」

    「嘖嘖,你跟剛畢業那會兒可是一點沒變……不對,還是有點變化的,越來越爺們兒了,看你手底下帶出來的妹子就知道。」吳端熟稔地跟張明輝打起了趣。

    張明輝翻了個白眼,「爺們兒?那是跟你比。」

    「是是是,您身高一米六,氣場5米。」吳端正色道:「魚餌已經放好了,就看魚咬不咬鉤了。」

    「放心,賣慘難不住我們,不過,這次臥底並不難,你幹嘛不用自己組裡的人?」

    吳端向前湊了湊,低聲道:「我們內部,可能有問題——我希望懷疑錯了,最好沒有。」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3
第四十九章 外援(3)
               
    張明輝一愣,沒再接話,對刑警來說,所屬的編隊就跟家一樣,別人家出了事兒,外人不好在旁指手畫腳。

    不過,張明輝還是道:「我們重案組之前出過一回事兒,就是因為有內鬼,搞得分崩離析,組長被坑得賊慘。」

    「對了,你們到底……」吳端話說了一半,又硬生生地打住,「算了,機密吧?我不該問。」

    張明輝點點頭,「總之,你小心,別重蹈我們的覆轍。」

    「我記得你們組長也姓吳吧?在學校的時候你好像是他的小迷妹,成天向著怎麼打破他的射擊記錄。

    工作以後破案率在全國都數得上,是個人物,可惜了。」

    「可不是,」張明輝少有地流露出些許惆悵,不過很快她就露出了笑容,「我現在一門心思守住重案組,等他們回來。」

    「他們?」

    張明輝吐了吐舌頭,的確是他們,只不過,那個受了牽連的編外人員的身份不能對外透露。她很快岔開話題道:「不說我們了,說說你這個案子,剛才在醫院,你發現什麼可疑的人了嗎?」

    「你進行病情陳述的時候,醫生辦公室裡總共有16個人進出,其中2名醫生,5名實習醫生,2名護士,6名病人家屬,1名病人……」吳端將手頭的平板電腦遞給張明輝,「我兜裡的鋼筆上裝了微型探頭,這些人全被拍下來了,我的同事已經根據拍下來的影像查明了這16個人的身份,你盡快記住他們,第一輪秘密排查就從這16個人開始。」

    「明白了,潘小寧會以病人的身份暗中接觸和觀察這些人,發現任何反常狀況,我們這邊第一時間向你匯報。」

    「好。」

    張明輝帶著平板電腦先離開了茶館,吳端一想到移動硬盤裡那60G的錄音,不免有些發愁。

    他看了看手錶,決定翹一回班。

    ——————————

    做為一名年僅25歲的刑警,潘小寧的臥底經驗可謂相當豐富。

    她長相甜美,身材曼妙,十分具有欺騙性,上一次的臥底任務,她成功接近了一名涉嫌十餘起命案的黑老大。

    但潛伏在一群瘋子當中,還是頭一次,這對潘小寧來說也十分新鮮。

    她走進病房,用恰到好處的驚恐目光打量著病房裡的一切。

    3張病床依次排開。潘小寧的床位在中間。

    左邊靠窗的病床,床尾信息卡上登記的名字叫做喬麗,45歲,所患的病為:表演型人格障礙。

    喬麗的床頭櫃上擺著茶杯,飯盒之類的日用品,還有一個洗好的蘋果。

    此時這張病床空著,主人不在。

    右邊靠門的病床上躺著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家屬在跟前,潘小寧不想節外生枝,沒去看她的信息卡。

    此刻,小姑娘將一隻手伸到頭頂,中指骨節不斷敲打著床頭,發出不大但很有規律的梆梆梆的聲音。

    一個中年婦女坐在小姑娘床邊,應該是她的媽媽。

    中年婦女剝了一隻橘子,柔聲對小姑娘道「可甜了,吃一瓣兒吧。」

    小姑娘眼神空洞,一言不發。

    她似乎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無法感知到眼前的人和事。

    見潘小寧看著小姑娘,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釋道「孩子有自閉症,懂事起就這樣,哎。」

    怕小姑娘敲擊床頭的聲音影響到潘小寧,女人趕緊將孩子的手拽了下來,強行按在她身邊,口中叨唸著「不敲啦,乖,阿姨要休息了……」

    小姑娘一開始是扭動手臂掙扎,緊接著全身劇烈反抗,僅僅過了兩三秒鐘,尖利的喊聲從她嘴裡發了出來,她像是某種發了狂的野獸,甚至都看不出人形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潘小寧根本來不及反應,她站起來,想跟那母親一起按住小姑娘,又無從下手,只能尷尬地站在人家的病床邊。

    「對不起……對不起……啊啊啊啊……」

    好在潘小寧的反應也不算太慢,她乾脆和那小姑娘一起發起了瘋。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一起尖叫,聲音都快把房頂掀開了,不等可憐的母親按響床頭通到護士站的電鈴,已經有兩名護士衝了進來。

    「安定!」年長的護士對年輕護士道,她自己上手,和母親一起按住了小姑娘。

    年輕護士則十分麻利地給小姑娘來了一針。

    很快,小姑娘安靜下來,睡著了。母親已經淚流滿面,看來每一次孩子犯病對她都是巨大的折磨。

    處理完了小姑娘,兩名護士回過身來看著潘小寧。

    此時,潘小寧已經停止了鬼叫,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小姑娘,口中唸唸有詞:

    「這樣叫……好!太好了!……男人都嚇跑了……」

    護士無奈地搖搖頭,對小女孩的母親道:「等孩子醒了你按鈴叫一聲。」

    「好好好。」母親連聲答應。

    護士又瞪了一眼潘小寧:「老實點,不然把你送男病區!」

    潘小寧立馬鑽進被子裡,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防備地看著護士。

    她的手死死抓住床頭,似乎真的十分害怕自己被送到一個有男人的地方去。

    護士見成功震懾住了潘小寧,滿意地離開了。

    潘小寧在心裡給小姑娘道了一聲「對不起」,又暗暗思忖著:這任務不好做啊,遠不像「在精神病院養傷」那麼簡單。

    病房裡這出鬧劇剛剛上演完了,喬麗回來了。

    那是一個面容較好的40歲女人,除了臉色有些蒼白,整個人看起來與正常人無異。她保養得很不錯,臉上幾乎沒什麼皺紋,兩道柳葉眉修得漂亮整齊。

    不過——不知是不是注射肉毒桿菌的後遺症,潘小寧總覺得喬麗的臉有點歪。

    她在病號服外披著一件薄毛衫,鞋子邊沾了新鮮的草渣,看來剛剛是散步去了。

    可她的神色一點兒也不像是去散步,倒像個剛剛視察了自己領地的女王。

    她高昂著頭,一走進病房,先是抱怨道:「他們又在中午澆水,我說了,那會影響我散步,這些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緊接著,喬麗發現了那位眼圈發紅的母親,便對她道:「你又哭了,我告訴過你,做母親的要堅強起來,你是孩子的榜樣。」

    潘小寧正腹誹這位女王態度傲慢,女王很快就用她獨有的翻譯腔,讓潘小寧見識到了真正的傲慢。

    只見喬麗在路過潘小寧的病床時,斜睨了她一眼——是的,潘小寧都懷疑自己連對方的餘光都沒能進。

    「被家暴的就是你?可憐的傢伙,懦弱!你敗給懦弱了!女人必須學會在恰當的時候還擊!」

    潘小寧突然覺得,跟這次臥底任務相比,以前無論是扮妖豔還是裝清純,都不值一提,這回恐怕得祭出戲精本精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3
第五十章 外援(4)
               
    這是潘小寧在墨城市第四人民醫院住下的第3天。她基本已摸清了同病房兩名室友的套路。

    她的右邊是自閉症小姑娘。小姑娘安靜得毫無存在感,她每天也只做兩件事,第一,躺在床上發呆,第二,坐在床上摳著腳發呆。

    似乎是受了傳染,小姑娘的母親也格外沉默寡言,偶爾偷偷擦一下眼淚。

    小姑娘有時也會發出一點聲音,就如潘小寧第一天住進病房時那樣,用手指敲著床頭。

    當小姑娘發出機械的敲擊音,無論白天晚上,同病房的另一位病友喬麗總會在第一時間不滿地指責小姑娘的母親,怪她沒有看好孩子,以至於「哎呦,我要神經衰弱了,該死的,護士為什麼還不來給我一針安定,如果只有熟睡才能擺脫噪音的折磨……」

    人生如戲啊。

    睡在潘小寧左邊的喬麗,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戲精。

    這位風韻猶存的老美女曾經是個話劇演員,得過一些獎——但潘小寧嚴重懷疑那是喬麗吹牛,因為她每次說出的獎項都不盡相同。

    喬麗每天也只做兩件事,第一,視察領地,並「親切友好」地給領地內的子民答疑解惑,不容置疑地指出人生方向。

    在她看來,能受到她的教誨是天大的幸運。

    第二則是向貼身女僕講述自己與命運做鬥爭的故事,回憶崢嶸歲月。

    在講述中,她時而是智鬥綠茶婊女二的正直女一號,詳情參見相關文娛小說,時而是將富二代渣男踩在腳下的平民灰姑娘,詳情參見相關愛情小說。

    有一次還成了制服黑老大的英勇女臥底,故事比潘小寧的真實經歷跌宕起伏一百倍,潘小寧都想給她鼓掌,啪啪啪啪……

    總之,每天都有新故事,潘小寧覺得吧,喬麗要是去寫網文,怎麼著也月入十萬了。

    除了故事,喬麗的貼身女僕也在不斷變換中。

    一個月前,是個剛分來的實習醫生,後來,自閉症的小姑娘進了病房,喬麗便炒了實習醫生的魷魚,自閉症小姑娘的媽媽光榮上崗。

    或許是出於對精神病患者的真切同情,善良的女人對喬麗的態度基本以哄騙為主,無論她吹得如何天花亂墜,總能得到類似「真的嗎?你太厲害了」「也就你做得到」的回應。這令喬麗十分滿意。

    不過很快,喬麗發現潘小寧更令人滿意,因為她還能提出建設性的疑問,諸如「那最後她向您懺悔了嗎?還是執迷不悟?」「真是太可惜了,渣男一定後悔得要死吧?」

    總之,入院的第三天,潘小寧就榮幸地被女王大人升任為貼身女僕。

    潘小寧之所以接近喬麗,因為喬麗是個老病號,她斷斷續續地入院、出院已經五年有餘,對四醫院的情況十分熟悉。

    甚至,喬麗私下裡曾經主動和潘小寧聊起「如何在護士的嚴盯之下假裝吃下藥丸」。

    用喬麗的話來說,「你一定要相信我,久病成醫,吃藥根本沒用,頂多起一點兒安慰劑的作用。」

    潘小寧深以為然,並跟喬麗深入探討了藏藥的技術,兩人可謂相見恨晚。

    就在今天起床後不久,喬麗鄭重而又神秘兮兮地向潘小寧展示了她的寶貝——一盒形形色色的廉價首飾。

    類似女性冬天戴的毛衣鏈,巨大的硬塑料製成的「鑽」,閃爍著死板的光亮。

    在喬麗看來,見過自己的這些寶貝,就真的是「自己人」了。

    潘小寧只稍做掩飾,就將無言以對喬裝成了深深受到貴族的震懾以至於不敢說話,一點兒都不做作……

    在成了「自己人」後,潘小寧能跟喬麗討論的內容就更豐富了。

    比如此時,她就正虛心求教喬麗對醫生的看法。

    「醫生都是蠢貨,他們出的選擇題就是證明。

    如果一個人踩了你的腳,拒不道歉,還辱罵你,你怎麼做?

    殺死他

    跟他爭論,直到他道歉

    自認倒霉,一直生氣

    不與他計較,用快樂的事轉移注意力

    想出院肯定選D。可惜醫生就是不明白,我們只是精神出了問題,不是變成傻子了。」

    「看來每次出院都要做這種題?」

    「那簡直是痛苦,赤裸裸的侮辱智商!」喬麗憤憤不平道。

    「那您為什麼要住院?我看您根本沒病。」潘小寧知道,恰當的誇獎總能令喬麗口若懸河。

    不過這次喬麗卻沒說什麼,只是笑笑,竟有點高深莫測之感。

    她突然轉移了話題,道:「我看見了,護士給你換藥的時候,我看見你背後有傷。」

    潘小寧心想:你當然能看見,為了成功賣慘,每次換藥我就差敲鑼打鼓昭告天下了。

    「真是你那個前夫打的?」

    「不是……不是打的,是砍的。」

    說這話時,潘小寧一臉驚恐,似乎她們正在談論的是一隻惡鬼。

    喬麗突然道:「你要懂得反抗,怕是沒用的,誰欺負你,你就站起來還擊……」

    這樣的說教,潘小寧已不知聽過多少遍,嘴上應著,心裡卻並不太當回事。

    喬麗又壓低了聲音道:「換做是我,我就殺了那人渣,拿他的腦袋喂狗。」

    這種論調潘小寧也並不陌生,在她的印象裡,喬麗至少手撕過5個狗男人。

    不過,喬麗接下來的話,直接讓潘小寧汗毛豎了起來。

    「你不懂法吧?咱們神經病殺人不犯法,要是有個神經病把你前夫殺了就好了。」

    潘小寧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喬麗——以刑偵人員審視嫌疑人的視角注意到她。

    喬麗少有地在說教中途停下話頭,她似乎在等待潘小寧給出意見。

    這很反常,因為女王從來不需要別人的意見。

    似乎是等得不耐煩了,喬麗追問道:「你說呢?」

    潘小寧懦弱地低頭摳手,「我……不知道。」

    喬麗繼續遊說,「你不是說男人要佔領這個世界,屠殺我們嗎?你難道任他們殺?」

    「能行嗎?」潘小寧試探地問道:「你……幫我嗎?」

    她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其實已經透露出來「如果你幫我,或許我還敢想一想」的意思。

    喬麗也試探地問道:「如果我願意呢?」

    「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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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梅蘭(1)
               
    「假的,」喬麗眨著眼睛,捂嘴笑了一下,「不過,我知道……有人這麼幹。」

    跟瘋子聊天就好比坐跳樓機,你以為到了最高處,視野廣闊,一覽眾山小,下一秒就可能是一次驟降,好在潘小寧心理素質過硬,她只遲疑了1秒,便開口對女王提出了質疑。

    「我不信,你騙我……你也要害我!」說著,她往後縮了縮身子。

    兩人坐在院子裡的長椅上,潘小寧往後挪,斑駁的樹蔭便將兩人隔開了。

    女王的威嚴受到質疑,喬麗冷笑一聲,不屑道:「愚蠢的人,你也值得我說謊?」

    「那……你證明一下,誰這麼幹了?」

    「那個女人。」

    潘小寧毫不在意地打了個哈欠,似乎這話題全然無法引起她的興趣。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瞬間,她的瞳孔一定收縮了一下。

    那個女人,是誰?

    也是個瘋子嗎?還是如警方的推測,是躲在瘋子背後的正常人?

    喬麗的話,靠譜嗎?

    打完了哈欠,潘小寧一副興趣闌珊的樣子,可有可無地問道:「女人?哪個?」

    「就是那個女人!」

    「她沒有名字嗎?」

    「楚梅!」

    潘小寧的心驟然縮緊,這次臥底任務的準備時間算得上充裕,所以她很細緻地看了相關案宗,自然對楚梅的名字有印象。

    那個被電擊折磨瘋了的女生,單看案宗,她跟案子沒有任何牽連。

    可當她的名字從喬麗口中說出,潘小寧不得不在心中重新審視楚梅:難道說,楚梅並不乾淨?

    不過,喬麗很快又補充道:「來看過楚梅的女人!她的姐妹!」

    不是楚梅?是她的姐妹?……

    一個名字出現在了潘小寧腦海中。

    張雅蘭!

    在亞聖書院,她們經歷了同樣悲慘的變故,有著過命的交情,如果世上還有一個人稱得上是楚梅的姐妹,那一定是張雅蘭。

    潘小寧的屁股在長椅上挪了兩下,她覺得談話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那個女人,楚梅的姐妹,你能認出她來嗎?」

    「當然,我可是過目不忘……」

    女王又吹牛了。

    潘小寧略一思忖,決定做一個大膽的嘗試,她給張明輝發了條消息——影視作品裡總把精神病院塑造成瘋子到處跑的奇怪地方,手機也禁止使用,其實現實裡的精神病院,只要不是需特別看護的重症病區,管理只比普通醫院稍微嚴格一些,並不會禁止病人使用手機。

    張明輝很快回了消息。

    她給潘小寧發來足有20張年輕女人的照片,張雅蘭的也在其中。

    潘小寧將手機遞給喬麗,並滑動了幾下,示意喬麗可以左右翻看,「你說的女人,在這些人裡面嗎?」

    這樣的提問已經十分生硬,不像臥底跟人套話,反倒像是警方直接審訊。

    但潘小寧決定冒險試試,畢竟她面前的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精神病患者,錯過這次詢問機會,鬼知道喬麗什麼時候有興趣再聊這個話題。

    誰知道喬麗拿著手機看了幾張照片,突然抬起頭來狡黠地一笑。

    「你是警察吧?」

    潘小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虛——」潘小寧低聲道:「我正執行臥底任務呢,請你配合,別讓我暴露。」

    「我也是!」喬麗壓低了聲音,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明顯回想起了某個曾經吹過的牛,難得有人如此跟她配合,話劇演員立馬入戲了。

    臥底工作就是如此,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潘小寧正欲開口哄喬麗繼續辨認照片,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潘念秋!潘念秋!」——那是潘小寧執行這次臥底任務所用的假名。

    潘小寧循聲看去,只見一名護士站在住院樓門口,正朝她招手,手裡拿著一張——看起來像是化驗單。

    潘小寧一愣,對喬麗囑咐道:「你先看看照片,把你認識的人找出來,我馬上回來。」

    「好。」喬麗當然不想辜負「臥底戰友」的囑託,十分認真的樣子。

    潘小寧起身向那護士跑去。

    跑到一半,跟路邊蹲著的一名男性精神病患者擦身而過時,潘小寧餘光一掃,隱約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對方似乎正叨唸著什麼。

    潘小寧分了一點心思,靜下心來去聽。

    「咬住脖子……左邊……一大口……掉一大塊肉……咬住脖子……左邊……」

    潘小寧覺得不對勁而放緩了腳步的時候,那男患者突然一躍而起,向著喬麗猛衝了過去。

    不好!喬麗有危險!

    刑警的直覺讓潘小寧轉身就去追那男瘋子。與此同時她確認了這男人的身份。

    孫吉成。

    孫堅成的哥哥,疑似在墨城第一看守所頂替一個叫陳天凱的富二代服了6年刑。

    案宗裡提到過孫吉成,還有他的近期照片,他是潘小寧計畫接近的對象,可惜潘小寧入院以來孫吉成始終沒露過面,她又不好去男病區找人,只能暫且按兵不動。

    誰知此刻卻碰面了。

    潘小寧顧不得多想,飛奔著去追孫吉成。

    兩人的速度幾乎一樣,眼看是追不上了。

    「跑!喬麗!快跑!」潘小寧大喊。

    喬麗的反應速度沒法跟受過專業訓練的刑警相比,她楞在原處,好幾秒後才往起站。

    就在她起身站了一半時,孫吉成已經飛撲而至。

    潘小寧從後方看到孫吉成脖子和下巴處的肌肉在動,知道他做出了張嘴的動作。

    茲啦——

    是人的皮肉被硬生生扯開的聲音。

    潘小寧在北方長大,小時候見過少數民族剝羊皮,就是那種聲音。

    緊接著,一股血噴了出來,血腥味迅速在空氣裡瀰漫。

    孫吉成擋住了潘小寧的視線,她看不到具體情況,但從那血噴出了一米多高就能想到,一定是脖子上的動脈受了傷。

    喬麗的身軀整個被孫吉成覆蓋,她瘦小的四肢劇烈地掙扎抽搐著。

    一切發生不過在瞬息之間。

    「啊——」

    潘小寧終於衝到近前,使出猛力,生生用雙手提起了孫吉成。

    孫吉成滿臉滿嘴鮮血,不管不顧地回頭沖潘小寧就咬。

    潘小寧飛起一腳,踹在孫吉成小腹上,將他踹得踉蹌後退了好幾步。

    剛一穩住,孫吉成就又撲向了潘小寧,根本不給她搶救喬麗的機會。

    「來人啊!醫生!護士!人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3
第五十二章 梅蘭(2)
               
    不到半個月,兩名參與偵破瘋子團夥案的刑警先後目睹人類頸部動脈撕裂,血液噴湧而出的情景。

    閆思弦的情緒反應似乎天生比旁人冷淡一些,適應能力也強,頂住壓力淡定指揮,而潘小寧——

    「嘔……我勒個……嘔嘔……」

    潘小寧彎腰,兩手舉著一隻吳端遞來的嘔吐袋子,正在樹叢邊啊喔額個不停。

    「老子也算出過兇案現場的人,看著滿地腸子肚子屍塊都沒慫……媽的熱血澆頭還是第一次……熱的啊,就差尼瑪冒著煙了……嘔……見笑了見笑了……」

    她右側小臂受了傷,一塊肉被生生咬掉,正往外淌著血。

    「媽蛋!」趁著嘔吐間隙,潘小寧不住地罵罵咧咧,「那貨屬狗的嗎?咬人真他娘的狠……嘔……本來就大齡剩女了,要再給老子留個大疤瘌,相親更沒戲……嘔……吳隊長你們得負責解決我的終身大事……」

    你確定相親沒戲不是因為你張口閉口的「老子」?話說讓你扮演柔弱的受家暴婦女真是難為女俠了……吳端忍住了洶湧的吐槽欲,指著潘小寧,沖一名護士道:「這兒有傷員,過來處理一下!……哎哎哎!這是誰的病人?家屬在不在?我們要帶人回局裡做筆錄,她是重要目擊者……」

    小護士還沒趕來,剛才一直蹲在喬麗屍體邊的貂芳卻突然湊了上來,拽住潘小寧的胳膊仔細觀察。

    潘小寧沒動,十分配合。

    貂芳道:「好消息是我剛調了孫吉成最近一次——也就是這次入院後的體檢報告,沒有傳染性疾病,所以被咬一口不會有什麼後患。

    壞消息是真皮層受損太深,肯定得留疤。」

    潘小寧咕噥著,不知又罵了什麼,吳端只聽到一句「挺好的人……」

    也不知她說的是喬麗,還是殺人的孫吉成。

    「對了,這手機是你的吧。」

    「是。」

    「還你。」

    潘小寧從貂芳手中接過手機,只開了一下屏幕,一把抓住了一旁吳端的手臂。

    「張雅蘭!」

    吳端看到潘小寧手機上赫然正是張雅蘭的照片,潘小寧沒來得及解釋,但吳端已經感覺到,這是個指向性十分明確的線索。

    「嘔……」

    不遠處,貂芳喊了一句「吳隊長」。

    潘小寧十分識相地給他使了個「你快去,回頭再說」的眼色。

    貂芳將手機塞給潘小寧後,一溜煙兒奔向已經穿了束縛服,被五花大綁在病床上的孫吉成。

    在打了一針鎮定藥物之後,孫吉成很快睡著了,來來往往的法醫、痕檢工作人員穿梭而過,偶爾會碰到他的床,床下的軲轆就滾個半圈,孫吉成在床上兀自打著呼嚕,嘴微張,睡得十分香甜,靜與動勾勒出了一幅諷刺意味不明的畫。

    此刻,貂芳正打著手電觀察孫吉成的口腔。

    吳端一湊上來,立即發現了端倪。

    他的牙!

    「媽的!怪不得這孫子動動嘴就是一塊肉!」

    那是一口經過了打磨的牙齒,兩顆犬齒呈尖利的倒三角形,門牙被磨得只有普通人牙齒的一半厚度,牙尖的部位鋒利如——這就是一口刀子!

    用這樣的牙在人的動脈位置咬一口,跟拿一把刀子去割,差別並不大。

    咬合時太用力,孫吉成的一顆門牙折斷了。貂芳道:「在喬麗的屍體附近找到了那顆斷牙。」

    吳端點點頭。

    貂芳欲言又止。

    吳端向她拋了個問號眼神。

    貂芳道:「又是瘋子當眾作案,證據確鑿,審無可審,遞給檢察院肯定又是凶手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強制送醫。

    咱們消耗這麼多人力、時間,忙活一大圈,圖個啥?」

    是啊,圖個啥。

    吳端沒法回答她。

    但他很快又想起了潘小寧手機上的那張照片。

    「圖把那隻幕後黑手揪出來,那個鑽著法律空子,自以為很聰明,把弱勢群體當棋子使喚的人!」吳端甩下一句:「屍體先運回市局,叫上笑笑一塊,跟我開會去。」

    ——————————

    吳端沒想到,當初從警時的一句玩笑,竟然在今天成真了。

    他和李八月考市局時,曾經站在考場大門口立誓。

    李八月:「柯南大神,昨晚上我不僅掛了你,還拜了你,上供的半包中華就是證據,你可不能吃拿卡要完了還不辦事兒……保佑保佑……」

    吳端斜睨他一眼,「出息吧,警花兒們等著,老子要進市局要好好跟你們昇華一下革命友情。」

    此刻,吳端的車裡就有四個名副其實的警花。

    副駕駛位置上是他的老同學張明輝。

    張明輝當年在警校就是校花,入職帝都公安局順理成章成了警花,工作兩年後,嫁了個富二代,事業生活上的雙重贏家。

    吳端的視線移了移,通過後視鏡看向了後排的三位美女。

    潘小寧,她坐在中間,以帝都癱的姿勢,有點四仰八叉,透著那麼點江湖匪氣。

    據張明輝介紹,這姑娘的從警歷程就是個大寫的傳奇,小學就敢騎在初中男生頭上跟人家打架,等上了初中,整天跟在所謂的社會大哥後頭,熟練掌握各種街頭鬥毆技能,讀到高中已然成了一方諸侯,自己當上了大姐。

    常年因為打架鬥毆被送進局子,又因為她有個當副所長的老爸,跟局子裡的叔叔阿姨混得倍兒熟,沒人為難她,因為撈人速度快,而在街頭老大中享有過硬的口碑。

    高三,看她實在不是個考大學的料,潘小寧的老爸一拍腦袋。

    「誒,不是還能當警察嗎……」

    看著潘小寧,吳端就覺得「警察相當於半個土匪」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

    跟潘小寧相比,她左右兩邊的明輝和馮笑香畫風就相當正常了。

    明輝穿著統一制式的警服,可她那一頭不是東邊翹起一撮,就是西邊凹下一塊的捲毛就是配再中規中矩的衣服,都會平添喜感。

    此時她不知正跟潘小寧說著什麼,手舞足蹈,眼睛裡神采飛揚。

    右邊的馮笑香如同跟兩人置身不同的空間,吳端明顯能感覺到,空氣流通到她那邊都會安靜下來,氣溫也會降低兩度。

    這個總能讓人聯想到諸如初音、四糸乃的合法蘿莉,其實是空調成了精,總能在夏天帶給人一絲涼意。

    吳端突然有了一種他也能當種馬小說男豬腳的感覺。

    好,很好,吳端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兒「今天是個好日子啊……」

    車裡眾女警:……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4
第五十三章 梅蘭(3)
               
    「不是兩個組織,是一個組織,內訌了。」閆思弦懶洋洋地歪在自家沙發上,因為剛從遊戲裡被揪出來,他有些不滿地皺著眉。

    掃了一眼鋪滿了茶几的案宗,順便看到了分佈在茶几四角的美女,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可作案手法明明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閆思弦打斷吳端道:「因為瘋子開始殺瘋子了。」

    這話有些拗口,卻很快得到了貂芳的響應。

    貂芳道:「我在想,孫吉成的牙齒被事先打磨過,他殺死喬麗的時候有準備有預謀——或者說,有人替他打點準備了一切,他只是被選中在那一刻動手。」

    潘小寧附和道「沒錯,他應該是被人灌輸過殺人流程,我跟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正好聽見他在那兒念叨,說的就是咬脖子什麼的,感覺就像是……動手之前複習一遍老師教的理論。」

    「一個瘋子殺人不需要原因,可是一個瘋子被安排預謀殺人,一定有原因,看看瘋子們以往的下手對象,全是些欠了良心債的,說他們罪大惡極也不為過。

    可喬麗不屬於這個範疇,她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精神病患者,笑笑剛不是查過喬麗了嗎?為什麼要殺她?她有什麼可值得人惦記的?」貂芳道。

    眾人看向被點了名的馮笑香,沉默的無表情少女把頭低了低,用劉海隔絕了眾人的目光,才開口道:「喬麗背景乾淨,話劇團女演員,曾經的天之驕女,一心想著得獎,進軍演藝圈,當大明星。

    但她23歲時經歷了一次比較嚴重的車禍,差點高位截癱,治療了一年多。

    就是這一年多,團裡別的女演員很快上位,等喬麗回去的時候,能保住工作就不錯了。

    從前眾星捧月的公主、女王,變成了不被人重視的配角,落差對她來說太大,可以說,喬麗的精神疾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心理失衡。」

    吳端問道:「是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心窄,遇事想不開,這樣的人很容易跟別人鬧矛盾吧?」

    閆思弦搖頭,「理論上正好相反。」

    「哦?」

    「鬧矛盾的首要條件是鬧,鬧本身就是一種情緒宣洩,容易跟人鬧矛盾,反倒說明擅長尋找情緒出口,這種人患精神疾病的概率要小得多。

    而喬麗這樣的,往往表面上待人溫和,與周圍家人、同事、朋友關係融洽,但內心長期煎熬壓抑。」

    閆思弦解釋完,沖馮笑香道:「你繼續。」

    馮笑香:「喬麗一直沒結婚,不到30歲就辦了病退,好在她所在的話劇團是國家重要文化單位,即便話劇最不景氣的時候,也有國家出錢養著,沒倒閉,她才能一直領著病退工資勉強度日。」

    「她的家人呢?沒人在經濟上幫襯嗎?」

    「她一直沒成家,父母去世了,有個哥哥,哥哥只是個普通工人,有兩個孩子,家裡負擔重……從通話記錄來看,兄妹倆已經至少三年沒聯繫過了,哥哥不大可能在經濟上支援她。」

    「明白了,所以……喬麗一直獨居嗎?」

    「是,她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嗯?不對……」馮笑香突然伸了一下脖子,幾乎將眼睛貼在平板電腦上,仔細去看,「她……把房子租出去了,我查到了租房合同,喬麗好像一直住在醫院裡。」

    「你是說,從她病退以後,就一直住在醫院?」

    馮笑香翻看著喬麗的住院記錄,搖頭,「差不多,反正她是醫院的常客,不僅醫院,還有療養院,特別是最近五年,基本就在這些地方輾轉。」

    閆思弦直了直身子,似乎對這個細節很感興趣。

    「最近5年,」他砸了砸嘴,「瘋子殺人事件就陸續發生在最近5年。」

    「你覺得兩者之間有關聯?」

    「還不好說。」閆思弦又縮回了沙發靠背裡,一臉的「你們聊你們聊,我就是個停職旁聽打醬油的」。

    吳端也不理他,對馮笑香道:「查一下喬麗的銀行進賬和住院花銷。」

    他話音剛落,馮笑香就把平板電腦遞到了吳端手上。

    吳端低頭看看表格最後的兩個數字,「入不敷出!嚴重入不敷出!就憑她那點病退工資,就算再加上房租,也不夠住院花銷的!療養院就更貴了,她哪兒來的錢?」

    馮笑香皺眉又在平板電腦的虛擬鍵盤上敲了一陣子,搖頭道:「我這裡查不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了,喬麗的所有電子記錄都是干淨的,連鄰里糾紛調解都從沒發生過。」

    然而吳端最明白人能把壞事藏有多深,尤其在得知了李八月的經歷之後。

    黑客式的調查縱然效率奇高,但畢竟不是萬能的。

    吳端掏出手機就要給局裡打電話,卻被閆思弦按住了手。

    「你想調人手細查喬麗的生平?」閆思弦問道。

    吳端沒答話,只丟給他一個「掘地三尺,鞠躬盡瘁」的凶狠表情。

    「我有個完全相反的想法,或許能幫你少走點彎路。」

    「你說。」

    「喬麗本人就是組織成員,不是『士兵』,而是『指揮官』,至少是一個更接近於指揮官的角色。」

    四名女警有點傻眼,吳端更傻——他被閆思弦的這一想法雷到了。

    飛快地給眾人科普了一下士兵和指揮官的指代意思,吳端沖閆思弦道:「指揮官?不可能!難道她下令叫人殺死自己?」

    「可如果像我剛開始說的那樣,組織起內訌了,自相殘殺起來,那就解釋得通了。」

    閆思弦站起身來,踱步走到落地窗前,他的手隨意地插在居家褲的口袋裡,因為沒打理,頭髮有點蓬鬆,近一米九的身高將陽光紮紮實實地擋住一小片。

    吳端正好被籠在閆思弦的影子裡,沒有了刺眼的陽光,他清晰地看到,閆思弦居家T恤的後襟在褲子後腰的位置堆疊,打了兩道褶,恰好勾勒出寬肩窄腰的線條。

    也沒見這小子怎麼下功夫鍛鍊,哪兒就來了這等身材。吳端有點憤憤不平,看到三名警花投向閆思弦的目光裡毫不掩飾的欣賞——只有馮笑香保持著萬年面無表情——吳端更是憤憤不平到有點心不在焉。

    「吳警官,先恭喜了,還有什麼比壞人窩裡鬥更好的消息嗎?」閆思弦面對幾人,笑得像個窺探到大人秘密的小孩兒。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4
第五十四章 梅蘭(4)
               
    在陳述推理前,閆思弦少有地沉默整理了一下語言,其餘幾人表示充分理解,畢竟是多案件串連,相關人物錯綜複雜。

    他們只是安靜地等待著。

    閆思弦終於開口道:

    「大約六年前的某天,有個復仇團夥悄悄在市第四醫院——也就是墨城精神病院成立了。

    它是怎麼成立的目前無從推測,或許僅僅因為幾個病友之間關於『為什麼受折磨的是我們』『為什麼壞人沒得到報應』『要是能報仇就好了』『反正瘋子殺人不用坐牢』的交談。

    喬麗正是復仇團夥最初的成員之一。

    ——我知道你們要反駁了,先等一下,她的確沒什麼苦大仇深的仇人,壓根稱不上『復仇者』,但注意,喬麗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障礙,表演型人格障礙最明顯的特點就是時刻求關注,在她心目中自己就是世界的焦點。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放棄做英雄的機會?無論她用了什麼辦法——或許她編造了一個可以以假亂真的仇人,又或者組織初期的篩選並不嚴格——總之,喬麗在五年前就加入了這個組織。

    從我們現在瞭解到的情況,組織內部分工明確——一開始分工或許不那麼細緻,但隨著每次作案經驗的積累,組織的分工開始越來越……」閆思弦斟酌了一下用詞,最後選擇了「專業化。」

    「有負責殺人的士兵,負責策劃調度的指揮官,負責接應的後勤,還有負責尋找和吸納幫助對象的——我們暫且稱之為新兵選拔官吧。

    喬麗就是個新兵選拔官,她幫組織尋找有復仇需求的人,以病友的身份接近他們,影響他們,簡言之就是洗腦。

    這方法真的太巧妙了,即便警方介入調查,頂多調查主治醫生,而不會注意到病友——畢竟,一個瘋子已經夠麻煩的了,誰也不想再去吃力不討好地招惹其他瘋子。

    想想那些被喬麗盯上的人吧,他們受盡了委屈、欺凌,壓抑到精神都出了問題,突然有人主動伸出橄欖枝,不僅幫其復仇,還有家人一般的組織成員——這點很重要,因為精神病患者與社會嚴重脫節,正常人無法理解他們,視他們為定時炸彈,能躲則躲,最後可能只剩下個別親屬,出於血緣上的道義為他們支付精神病院的住院費用而已。

    這種環境下,有一群家人一般的病友,就特別容易掏心掏肺,甚至相互為彼此復仇。」

    「你這麼一說,我怎麼覺得像傳銷組織?」吳端道。

    「我倒不覺得,」閆思弦十指交握,左右活動了一下頸椎,「這群瘋子可比傳銷組織走心得多。

    我認為喬麗是新兵選拔官,還有一些側面的根據,比如入不敷出的花銷,還有頻繁的住院、進療養院的記錄——你們看喬麗的住院記錄,五年來多處輾轉,病人可不會這麼幹。」

    貂芳點頭道:「的確,通常情況下,病人就醫要麼選擇離家近的醫院,要麼直奔口碑最好的三甲醫院,要麼就是比較有針對性的專科醫院,像喬麗這樣把所有醫院都試一遍的,比較少見……可這終究不能做為直接證據。」

    吳端思忖片刻,對馮笑香道:「調取所有作案的精神病患者,跟喬麗的住院時間進行交叉比對,看他們有沒有交集。」

    「好。」馮笑香答應一聲,解鎖了平板電腦。

    閆思弦轉向貂芳道:「具體的證據嘛,就需要專業法醫了。」

    他在桌上的案宗裡挑挑選選,最後找出了一沓屍檢報告,遞給貂芳:「你看看,這些被瘋子當街捅死的人,有什麼共同特點。」

    出於職業習慣,貂芳先是麻利地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將一頭亂發在頭頂束了個丸子,才接過屍檢報告。

    貂芳和馮笑香都忙碌起來,閆思弦十分紳士地起身,往客人面前精緻的琺瑯手工茶杯裡續上熱茶,為了招待幾位美女,他拿出了一塊包裝紙上寫著1947字樣的茶餅,吳端看那茶餅包裝破舊——其實是有年代感——偷偷用手機查了一下價格,發現小小一塊黑不溜秋的玩意,身價竟然挨千刀的有六位數,頓時燙了舌頭。

    至於閆思弦,他始終砸吧著橙汁,一口茶都沒喝。

    喜歡吃甜食的特點,還真跟他的大個子背道而馳。

    一點都不爺們兒!娘兮兮的!吳端吸溜了一口貴比黃金的茶,在心裡瘋狂吐槽驕奢淫逸的資產階級。

    ……

    「交叉比對結果出來了。」馮笑香道:「喬麗和16個殺人的瘋子全做過病友,而且,就在她與這些人做過病友……我看一下,大概是2個月以內……最多不超過3個月……這些人要麼大仇得報,要麼就是去殺人作案了。」

    「對上了!」

    「就是她!」

    閆思弦和吳端同時輕呼了一聲。

    閆思弦開始續第三輪茶水的時候,貂芳也輕輕地「哦——」了一聲。

    「怎麼樣?」

    貂芳點點頭,「乍一看,受害者身上的刺傷沒什麼規律,每個人都是被亂捅一氣,可如果放在一起綜合比較,就會發現,16名死者中,有13人死於肝臟受損引起的失血性休克,肝臟是人體儲存血液的器官,其上血管豐富,一旦受傷,送醫止血不及時得話,很容易出人命。

    其餘3人,一個因為心臟被刺穿,當場死亡,一個是頸動脈被割破,也是當場死亡,還有一個——發生了意外,受害者奔逃過程中碰倒了一處水果攤的遮陽傘,是那種飲料廠商送給攤販用的大號遮陽傘,受害者摔倒,遮陽傘的傘柄尖端通過眼窩刺進了腦袋……」

    「穿糖葫蘆了……」吳端道。

    「吳隊,你這形容真是……」法醫貂芳斟酌了一下用詞,「嗯,很形象。」

    「夠玄乎的,好像是……老天爺非讓他死,那話怎麼說來著……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潘小寧伸著脖子也去看屍檢報告:「這傢伙幹什麼壞事了?」

    明輝將具體的案宗遞給潘小寧,並道:「小學老師,猥褻幼女,小女孩後來精神不正常了,可惜沒採集到直接證據,不能抓了他判刑。」

    「丫活該!扎頭太人道了,應該扎丫菊花!」

    眾人低頭喝茶的喝茶,喝橙汁的喝橙汁。

    「咳咳,」唯有貂芳正襟危坐,看著屍檢報告,「跑題了,我要說的重點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4
第五十五章 梅蘭(5)

  「我要說的重點是,這些瘋子在動手前絕對經過了精細的準備和練習,他們好像是……瞄準了目標的肝臟下手。」

  貂芳將16人的屍檢報告依次在地板上排開,隨著這個動作,再次飛快地瀏覽了一遍16名死者的死因,點頭確定道:「沒錯了,即便是那三名因為心臟、頸動脈、顱腦損傷而當場死亡的死者,肝臟部位也有不同程度的刺傷。」

  閆思弦打了一下指響,意思是貂芳說到了重點。

  他接過話頭道:「他們要致人死地,可如果拿刀亂扎一氣,未必能達到目的,打架鬥毆的案件裡就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一個人被刺了十幾二十刀,但恰好都避開了致命位置,送醫搶救後不僅命保住了,就連傷情鑑定也只是輕傷。」

  貂芳點頭,「的確有這種情況。」

  「想想看,這群瘋子既要把人殺死,又要給警方留下』瘋子犯病亂刺一氣』的印象,最大可能避免警方發現疑點從而串案偵查,那麼肝臟就是最好的攻擊部位。

  首先肝臟夠大,不像頸動脈目標太小,一擊不成基本就沒戲了,其次它位於人體的上腹部,柔軟,易刺穿,不像心臟有肋骨保護。

  基本上,只要在腹部紮上幾刀,肝臟受傷就沒跑了。

  一旦肝臟受傷,九成九是大出血,十分鐘——頂多十五分鐘內沒有止血措施,人就救不回來了。

  而法醫鑑定也不可能辨認出朝著肝臟的一刀或者幾刀是故意的,其餘的都是瞎刺的。

  要是連這都能鑑定出來,就不是法醫了。」

  「那是什麼?」貂芳問道。

  閆思弦想了想,「半仙兒。」

  貂芳噗嗤一下樂了,「我承認,這種主觀意向,目前的科學手法很難鑑定出來。」

  「前有喬麗牽線搭橋……後有……有人悄悄對瘋子士兵進行著某種訓練,保證他們在出手時可以命中肝臟……」吳端總結道:「這就是我們已知的信息。」

  「你覺得這是個怎樣的組織?」閆思弦突然問道。

  他用了「你」,而不是「你們」,顯然是問吳端一個人的。

  出於受寵若驚,吳端竟卡殼了。

  閆思弦嘴角不易察覺地上揚了一下,「不用顧慮那麼多,就是你的主觀感受,第一感覺。」

  吳端右手握拳,放在嘴邊咳了一下。

  「心思縝密——一定有一個心思縝密的人計畫著每一步具體執行。」說這話的時候,吳端腦海中竟然浮現出了老版《三國演義》裡幾個諸葛亮的鏡頭。

  他搖搖頭將不斷鬼畜重複的「厚顏無恥之人」拋到腦後,繼續道:「還有就是……自律……。」

  吳端微皺著眉,一邊思索一邊說話,所以語速慢吞吞的,帶著遲疑,「他們掌握了一種光明正大殺人又光明正大脫罪的方法,卻沒有濫殺無辜,而是小心翼翼地挑選幫助對象,為人復仇,每年只殺死兩三個人……如果換做是我……」

  「換做是你?」閆思弦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吳端突然笑了,「從前有人問過我一個問題,他問我如果穿越當了皇帝,會是個賢明帝王嗎?」

  「你會嗎?」

  「不會,因為自律太難了。

  權利高度集中,全天下都是我的,要啥有啥,我還賢什麼明,肯定花天酒地張揚跋扈,可著勁兒地作,滿足自己的一切慾望,說不定還會像商紂王似的,搞出酒池肉林蠆盆炮烙……唐玄宗夠賢明吧?不照樣搶了自個兒兒媳婦?

  永遠不要低估人性深處的慾望……你明白了吧,套用在瘋子團夥……」

  「套用在瘋子團夥,他們的自律克制就尤為珍貴,甚至,我想說值得敬佩,你沒意見吧?」

  吳端聳了一下肩膀,「雖然我討厭誇讚罪犯,不過,你隨意。」

  「記住你的感受,回到對案件本身的分析。」閆思弦道:「現在我們已經有一個結論:喬麗是瘋子團夥的早期成員,那麼就來看看,從她身上能挖出什麼吧。

  首先是我們這次臥底任務最直接的收穫……」閆思弦看向潘小寧。

  潘小寧大喇喇道:「她臨死前提到楚梅,還有一個——用她的話來說,是楚梅的姐妹,我拿手機上的照片讓她辨認,很可惜,沒親耳聽到她的辨認結果,不過,她臨死前最後看著的那張照片,是張雅蘭。」

  「為什麼提到楚梅?」吳端問道。

  「大概是你們編造的家暴經歷引起喬麗的注意了,她流露出幫我報仇的意思,對我旁敲側擊,你來我往地幾番試探下來,她說出幫瘋子復仇的是『楚梅的姐妹』,而這位姐妹,很可能是張雅蘭。」

  不等別人追問,潘小寧給出了結論:「我認為,張雅蘭是瘋子團夥的指揮官,即便不是指揮官,也是個重要角色。

  不過,畢竟喬麗精神有問題,說話顛三倒四,我只能根據當時的語境做出揣測。」

  「明白。」閆思弦道:「不用有負擔,換了誰都會做出類似的合理推測。」

  聽閆思弦這麼說,潘小寧立即放下心來。

  吳端的心卻揪了起來。

  他知道閆思弦和張雅蘭的之間說不清的關係。

  張雅蘭真的是犯罪團夥成員嗎?那閆思弦會怎麼做?

  他會不會……幫她脫罪?他究竟站在哪邊?

  縱然閆思弦不止一次解釋了他對張雅蘭的態度,可吳端還是莫名緊張,覺得不得不防。

  畢竟,跟閆思弦做對手,肯定不會好過。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了閆思弦。

  閆思弦神色自若,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吳端的偷窺。

  「張雅蘭是瘋子團夥的指揮官,」閆思弦重複了一遍,「那是最好的情況了。」

  他掃視一圈,最後眼簾垂了下來,長長的睫毛遮掩了他的情緒,「我的推測更傾向於,張雅蘭效力於另一個不具備自律能力的犯罪團夥,那個致122人失蹤的團夥,那個……為了報復警察,而向不足月的嬰兒下手的團夥。」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4
第五十六章 梅蘭(6)
               
    閆思弦明明整個人都是放鬆的狀態,毫無破綻,偏偏吳端就是覺得他流露出了一點情緒。

    是傷感嗎?吳端拿不準。

    吳端有點晃神,以至於連閆思弦將害死李八月孩子這筆賬算到了神秘組織頭上這處異常都沒發現。

    倒是馮笑香糾正道:「不對,李八月孩子死亡案裡出現了瘋子,應該是瘋子團夥,而不是那個神秘的……」

    閆思弦點點頭,示意他知道這裡的矛盾,稍後會解釋。

    連半秒鐘都不到,閆思弦抬起眼簾,冷靜又有點懶洋洋地說起了自己的推論。

    「我一直在想,那個神秘組織是怎麼出現的,瘋子們糾集在一起,為了互相報仇,可那個神秘組織呢?從失蹤的人來看,神秘團夥也披著正義的外衣,但促使一些人聚集起來做一件十分危險的事,需要一個強大的動因,僅僅』除暴安良』的口號在法治社會可沒什麼號召力。

    動因是什麼?尤其是這個團夥中的指揮官,他是不是也身負著什麼法律無法管轄的委屈?現在我終於想通了。

    癥結在張雅蘭身上!

    直到李八月的孩子死去,你訊問了張雅蘭——雖然知道她撒謊了,但出於想要私下調查的想法,我沒拆穿她的……」

    「等等……」不僅是剛剛回過神來的吳端,三名女警也跟不上閆思弦的思路了。

    是的,跟不上思路的只有三人。

    從進屋就一直沒說話的張明輝此時開口道:「我看了對張雅蘭的審訊記錄。她說被瘋子跟蹤。

    張雅蘭做為亞聖書院當年的受害者——如果只是一個純粹的受害者,無論幫她報仇的是哪個組織,都沒必要跟蹤她,這行為不僅沒意義,還容易暴露。

    而且,對其它16起瘋子殺人案的調查裡,那些跟死者苦大仇深的人沒一個提起』奇怪的瘋子』』被瘋子跟蹤』。

    所以,可以確定,被瘋子跟蹤這件事,張雅蘭撒謊了。」

    本場討論十分重要的一條推論被人搶走,閆思弦有些憤憤不平地將雙手撐在膝蓋上,活像一隻沒護住食的大狗。

    他和張明輝大眼瞪小眼了三秒鐘,憋出一句「好,很好,果然是那個人帶出來的。」

    「過講了。」張明輝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帝都警花,寵辱不驚。

    閆思弦接過話頭,繼續道:「關鍵是,她為什麼撒謊。

    一個人撒謊,往往是想隱瞞什麼,可張雅蘭的謊言不同,她硬要扯出來幾個瘋子,無中生有,倒更像是刻意把瘋子團夥往我們眼前暴露。

    所以——我要再次強調一開始的觀點,只有一個作案團夥,起內訌了,張雅蘭和許陽分別從屬於對立的兩方。

    喬麗是被張雅蘭這一方的勢力殺人滅口的,可能還會有別的組織成員被滅口……

    亞聖書院之後,楚梅和張雅蘭後來又見過面——張雅蘭恢復了記憶,應該設法找過楚梅……

    她們不僅見過面,關係還很親密,甚至,可能整個復仇團夥就是兩人一手建立的……

    還有就是錢,能讓一個組織起內訌的原因,不外乎錢,還有錢,以及錢,但我們還沒查到組織的資金來源……

    還有……」閆思弦生怕張明輝又跟他搶推論結果,搜腸刮肚地想了幾秒鐘,覺得該說的都說完了,終於總結道:「就這些了。」

    他滿意地靠在沙發靠背上,頗有睥睨天下老子第一的意思。

    此刻,其餘幾人各懷心思。

    貂芳全程只是看著閆思弦的臉,心想:好帥好帥。當然,偶爾也看一下吳端,心想:也不錯也不錯。

    馮笑香全程低頭看著平板電腦,不知在上面操作著什麼。

    張明輝在「我來解釋一下大家不懂的地方,以獲得更高的出鏡率」和「算了我就是來客串一下,還是等主角自己解釋吧」之間,果斷選擇了後者,默默低頭喝茶。

    吳端第一次發現,閆思弦還真挺護食的,不免覺得好笑。他因為開小差而沒跟上推理進度,索性放飛自我胡思亂想起來。

    吳隊長可從沒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只放飛了幾秒鐘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這可是在工作時間啊,不過,他很快就將原因歸結為最近太累,神經衰弱,而閆思弦家的沙發又太軟,茶又太香……總之,全賴姓閆的。

    至於臥底功臣潘小寧……她以一個和閆思弦差不多的姿勢,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已經半天沒動過了,此時終於抬手撓了撓脖子,並發出了一聲夢囈。

    「干丫的!別慫啊兄弟,上!……」

    吳端默默拽起沙發上的毯子,給潘小寧蓋上,潘小寧因為夢到參與黑社會火拚而異常凝重的神色在溫暖的包裹下漸漸緩和下來,在毯子裡拱了兩下,睡得舒服極了。

    「額……是不是我說的話太枯燥了?」閆思弦撓了撓後腦勺,少有地出現了自我懷疑。

    「不不不,她就這樣,出現場做臥底都挺好,一開案情會就瞌睡,還在我們那兒通報批評過。」張明輝趕緊解釋。

    閆思弦「嘖」了一聲,表示非常羨慕年輕人的睡眠質量。

    吳端也「嘖」了一聲,表示你明明也是個年輕人……不!是吃甜食還護食的小屁孩好吧?!

    閆思弦壓低了聲音,繼續道:

    「第一起瘋子殺人事件發生在13年6月16日,距離亞聖書院被查封已經過了三年,三年裡,張雅蘭向我們詳細描述的事情,諸如被送進洗頭房,生孩子,被港商包養,孩子死去——這些時全都發生過了。

    而那之後,她就以花天酒地的頹廢生活一句帶過。

    其實之後的事才是重點,因為她找到楚梅了,並認識了跟楚梅關係要好的病友,喬麗就是其中之一。

    這也正是張雅蘭要殺死喬麗的原因——她既想借警方的手剷除那個老派的瘋子團夥,又不希望自己暴露,許陽應該就是察覺到了危險,才主動提起亞聖書院,以此引起我們的注意,向我們尋求保護。

    如果再在許陽身上下些工夫,他應該會吐出一些關於張雅蘭的有價值的信息。

    只可惜,瘋子的話被採信的可能性不大。」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4
第五十七章 梅蘭(7)
               
    「當張雅蘭和楚梅重逢,出於當年曾同生共死的情誼,楚梅選擇將瘋子們組建復仇團夥的事告訴張雅蘭,又或許,乾脆就是她們倆組織創建的瘋子團夥——這個暫時還沒法驗證。

    ——張雅蘭會入夥嗎?當然了。

    在這之前,她或許真如審訊時所說,從沒想過復仇。

    可一旦復仇的希望擺在面前,是真真正正的希望——畢竟,他們計畫的犯罪手法,太有說服力了,於是張雅蘭加入了瘋子團夥。

    那麼,她在團夥裡承擔怎樣的分工呢?

    我認為是籌錢。

    這就跟張雅蘭孩子的死對上了。

    她說是港商害死了她的孩子,而那港商說自己是冤大頭,被張雅蘭用死孩子敲詐——我更相信後者。張雅蘭就是為了給瘋子團夥籌錢,而殺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一死,張雅蘭拿到了90萬,除了她自己揮霍,還有一部分錢,是瘋子團夥籌集到的第一筆活動經費……」

    吳端打斷他道:「沒必要啊,張雅蘭和楚梅的仇人重疊,只要楚梅完成復仇,就相當於張雅蘭大仇得報,她沒必要加入這個團夥。」

    「不一樣,親自參與會有一種手刃仇家的快感——她被李建業等人毀了人生,怎麼可能躲在暗處眼看著別人享受復仇的快感呢?」

    「雖然說得通,但是……只有瘋子?而且還是瘋子邀請了正常人張雅蘭?這……我一直認為,瘋子是被利用的,有一群正常人藏在他們身後。」

    「我一開始也這麼想,直到……我意識到這個組織的自律是正常人很難具備的,因為正常人的思維足夠……正常。」

    閆思弦聳聳肩,意思是「他也很難用語言描述」,只能竭力繼續解釋道:「從『自由殺人』衍生到『由自由殺人帶來利益』,正常人或許只需要幾秒鐘的思考。

    而瘋子不同,他們的思維有時候複雜到你無法理解,有時候又簡單到連這種最基本的聯想都做不到。」

    「你的意思是,這種自律是一種病態?」

    閆思弦點頭,「一切都稱得上順利,五年來瘋子團夥小心翼翼地復仇,各轄區分局、派出所不會對一樁事實清楚的案件做太詳細的調查,更不會上報市局,所以沒能想到串併案件。

    瘋子們一次次當街行兇,一遍遍走完司法程序的過場,又被送進精神病院強制治療,精確得像是綵排好的劇目。

    只要他們不對胡志明——當年那個胡教官下手,團夥就不會暴露。他們很清楚這一點。

    因為其它年份瘋子團夥會做2到4起案件,唯獨2014年,也就是對李建業下手的這一年,他們只在3月19日殺了李建業一人。

    之後靜默了足足一年半,直到2015年9月,才又開始作案。」

    「因為我接手了李建業死亡案件?」吳端道。

    「沒錯。」閆思弦點點頭,「你接手後,進行了細緻調查,調查持續了半年之久,光是對凶手郭子愛的精神鑑定,就進行了五次,案卷遲遲沒有移交檢查機關。

    這跟以往的迅速結案、迅速判決大不一樣。

    總之,這個團夥第一次意識到了危機。他們知道,有人還在關注亞聖書院的案子,於是瘋子們蟄伏下來,觀察著事態發展……」

    吳端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閆思弦瞭然,問道:「調查期間,你是不是去見過楚梅?」

    吳端點頭,繼而鬱悶地錘了一下自己大腿,恨恨道:「我太不開竅了!是我把消息透給楚梅的!」

    閆思弦將一隻目測價值至少在四位數的真絲手繪抱枕丟給吳端。

    「你幹嘛?」

    「砸吧,砸壞了頂多讓你打張欠條,腿砸斷了我還得送你上醫院,大夫問起來我怎麼說?二貨自己砸的?丟不起這人。」

    吳端不想接他的茬,恨恨道:「可惜我當年的調查方向不對……」

    「我要是你,就好好想想當年跟楚梅的談話,一句都不漏,再細小的疑點都不放過。」

    說著話,閆思弦探過身來,突然伸出雙手,一左一右抱住了吳端的腦袋,正好嚴嚴實實摀住了他的耳朵。

    「你你你這是……」吳端下意識地縮脖子,卻沒能成功逃脫箝制。

    「別動,」閆思弦緊盯著他的眼睛,「我在幫你集中精神,人的記憶是一座深邃的迷宮,有些你認為已經忘掉的細節,只要引導得當,找到通往那段記憶的路,還是能夠重現……」

    「等等,我……」

    「別說話,閉上眼睛,按我說的來,你要絕對信任我,要知道,我是這方面的專家……」

    「我我我我沒有不信任,可是……」

    「深呼吸……」

    「我錄音了!跟楚梅的談話有錄音!」

    屋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閆思弦默默收回手,抬頭仰望天花板,臉上表情明顯訴說著「我是誰,我在哪兒,剛剛那蠢貨我不認識他,警察叔叔我是無辜的……」

    吳端抬手在自己耳朵上揉了一把,賤兮兮道「你這人怎麼動手動腳,你爹我身價貴著呢,摸一次至少……呃……五塊。」

    啪——

    貂芳往桌上拍了張100的。

    「給我來個包月。」

    吳端痛心疾首,「我就說!女流氓你絕對暗戀我好多年了!走走走扯證兒去!」

    「滾!」貂芳將錢收回口袋,「不包了!包你不如買塊醬肘子。」

    ……

    玩笑開完,吳端攤手道:「錄音就存在我家電腦裡,我聽了至少一百遍,沒有疑點,原因是……楚梅幾乎不跟我說話,全是我單方面叨逼叨。

    從頭到尾她只說過三句話,現在我就能背給你們。

    第一句』哦』,第二句』嗯』,第三句』不知道』。」

    閆思弦問道:「你問什麼了,她跟你說不知道。」

    「她媽媽,我問她媽媽怎麼沒陪她曬太陽,她說不知道。」

    「所以說,問別的她一概不理,只有問到媽媽,她答了一句話。」

    「是。」

    「楚梅的媽媽現在在哪兒?」

    「一直陪在楚梅身邊,楚梅在醫院時,她也在醫院,楚梅進了療養院,她就去療養院應聘了護工。」馮笑香道:「看起來,她是打定了主意陪女兒一輩子,還考了一個專業的護理證書。」

    閆思弦摸著下巴思索片刻,「既然線索少,楚梅就先放一放,回頭可以跟她媽聊聊。

    回到剛才的話題……李建業案的異常,讓犯罪團夥知道有警察在追亞聖書院的案子,這種情況下,明智的做法是夾緊尾巴,別再打亞聖書院案的主意——這符合瘋子團夥行事謹慎低調的特點。

    可偏偏他們對胡志明下手了。

    胡志明之後,不到半個月,又是李八月的孩子。

    這個團夥為什麼突然變得瘋狂起來?或者說,團夥中的某些人為什麼突然瘋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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