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208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44
第十五章 福音(15)
               
    賴相衡眼看吳端背後中了一槍,他知道吳端穿著防彈衣,但據說——賴相衡並沒有什麼中彈的經驗——據說即便穿著防彈衣中槍,滋味也相當難受,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嚴重的情況下,肋骨還有可能斷裂。

    尤其對方使用的還是貨真價實的Z75,本來就完勝刑警的配槍,加上距離實在太近……

    看來有些傳聞是可信的,因為吳端大聲罵了一句髒話。

    賴相衡不敢再猶豫,抬手開了三槍。

    那個剛剛跟龍哥說話的綁匪一側肩膀中彈,身子歪了一下——就是他從背後向吳端開槍的。

    賴相衡助跑兩步,翻過樓梯扶手,躍上二樓,抬腿就要去踢他手中的槍。

    那人卻調轉槍口,也不去管賴相衡,朝著實驗室裡就是幾下點射。

    轟——

    不知他打中了什麼製藥原料,火突然就燒了起來,桌面上的製藥器材遇火,有的開始炸裂。

    「走!」

    實驗室總共四名特警,其中一個正是特警隊長。

    特警隊長當機立斷,率先端槍衝了出來,一名特警護著蘭向晨緊隨其後,其餘兩名特警,則是警惕地押解著汪彥堯,走在了最後。

    「快!快!要爆炸了!」蘭老焦急地提醒。

    那受傷的綁匪還想沖特警隊長開槍,被賴相衡一腳踹中,槍終於脫手。

    賴相衡與特警隊長一起將他制服,戴上了手銬。

    ……

    吳端撲向手臂上紋了一條龍的龍哥時,本是很有信心將對方制服的,無奈背後這一槍力大無比,他覺得彷彿中了化骨綿掌一般,五臟六腑都被子彈霸道的力量震得顫了三顫。

    吃痛,原本繃緊的力量瞬間卸了一大半。

    龍哥顯然是一把格鬥的好手,知道不能陷入苦戰。

    他乾脆整個人向後倒去,同時伸手拔出了後腰上別著的槍。

    他有信心一槍解決眼前的警察。

    砰砰砰砰砰——

    終究是吳端先開了槍。

    因為受到衝擊,身體重心不穩,吳端找不到合適的射擊角度,接連五槍都打向了一個無人的方向。

    愚蠢的警察。龍哥咧嘴一笑,看來今天逃不掉了,拉個警察墊背也不錯,運氣好得話,說不定還能再拉一個。

    亡命之徒的算計,常人的確難以理解。

    所有想法都在電光火石之間。

    砰——

    龍哥開槍了,瞄準了吳端的腦袋,他甚至已經做好被淋一頭鮮血腦漿的準備,因此微微眯了一下眼。

    可就在這時,他看到吳端也勾了勾嘴角。

    藉著接連五槍的後坐力,吳端在空中偏了一下身體,又轉了一下頭,竟然避過了這爆頭的一槍。

    甚至,子彈距離他的鼻尖還有一拳的距離,子彈裹挾的氣流雖然強勁,卻也並未傷到他分毫。

    同時,藉著一偏一轉,吳端終於找到了射擊角度。

    不好!龍哥欲補槍。

    砰——

    最終,還是吳端快了一分。

    一槍爆頭。

    對方要取吳端性命,這種時候他自然不會手軟。

    龍哥應聲倒地,竟是一臉平靜,看不出他臨死最後的情緒,或許他心中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吧。

    兩人的角逐不過在瞬間,門外刑警一擁而上的時候,吳端已經落地。

    後背好痛,剛才瞬間腎上腺素飆升,感覺並不明顯,現在竟是疼得他一下都不想動彈了。

    卻聽特警隊長吼道:「走!都走!要爆炸!」

    吳端被隊裡的刑警們手忙腳亂地攙扶起來,連扛帶拖弄出了廠房。

    廠房外有人報了火警,錢允亮已經開始協調所有警員一起向外撤。

    吳端被人從廠房拖出來,一吹夜風,精神清醒了些,一把奪過了閆思弦的手機。

    「我沒事!不用那麼大排場!」

    閆思弦以為他中彈,吳端出廠房大門的瞬間,他便衝了上來,一雙熊掌笨拙地上上下下檢查,想看看吳端傷到了哪兒,眼看他就要打電話叫醫療直升機。

    吳端自己站定,脫下防彈衣,扯到後背傷處,「嘶」了一聲。

    「我沒事,」他道:「就是太近了,要是離遠點挨這一槍,應該沒什麼問題——」

    轟——

    廠房二樓發出巨大的爆炸聲,火舌從破損的南面窗戶裡伸出來老長。

    眾警員不敢逗留,他們不具備化學物爆炸的滅火經驗,只能趕緊後退,免得受傷。

    吳端四下里看看,這廠房周圍還有一些居民的自建房,怕火燒起來傷及無辜,吳端趕緊對錢允亮道:「帶上所有人手疏散群眾,尤其留意周圍的住戶有沒有老人孩子。」

    「明白!」錢允亮帶上人匆匆離開。

    吳端雖然說著自己沒事,卻還是被閆思弦塞進了停在附近的救護車——考慮到蘭向晨的身體狀況,行動前吳端向市急救中心申請了一輛救護車,在現場待命。

    蘭老沒事,吳端倒用上了救護車。

    檢查確定骨頭內臟都未受傷,只是後背軟組織挫傷,閆思弦才放他下車。

    水火無情,吳端生怕後續的滅火工作出什麼意外,決定留下,讓賴相衡帶了一隊刑警將綁匪考子、蘭向晨、汪彥堯送回市局。

    臨上警車前,蘭老抓著特警隊長和吳端的手,一個勁兒感謝,並對吳端道:「他們殺了我的兩個助手。」

    「什麼?!」

    吳端沒想到,還是有人喪命。

    「就在我眼前,」蘭老情緒有些激動,「我親眼看見他們——是那個手臂上有紋身的,是他開的槍……一槍一個啊,太慘了,他們還那麼年輕,前途無限……」

    吳端看向火勢極大的廠房,問道:「屍體呢?還在廠房裡嗎?」

    「應該不在……」蘭老想了想,看向汪彥堯,「屍體好像不在廠房吧,你說呢?」

    汪彥堯一愣,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嗯,我也覺得不在。」

    吳端不禁在心裡對蘭老豎了一大拇指,薑還是老的辣啊。

    送走幾人,吳端回到了救護車上。

    那中槍的綁匪也在救護車裡,已經取了子彈,做過包紮,沒受傷的那隻手銬在救護車內的不鏽鋼拉手上。

    他坐在醫療床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吳端給他遞了跟煙,直接問道:「誰雇的你們?」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44
第十六章 福音(16)
               
    老天爺幫忙,後半夜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使得滅火工作事半功倍。

    縱然如此,因為實驗室裡情況複雜,火徹底撲滅時,天邊已泛起了白。

    冒雨一夜,許多刑警都淋透了,好在周圍的老百姓人身財產沒受損失。

    天亮之後,有兩個家庭婦女熬了一大鍋薑茶,給忙碌了一夜的火警和刑警們送來,還有人從家裡拿出了熱騰騰的饅頭和白水煮蛋,警民情深,場面很是溫馨。

    閆思弦給吳端盛了一杯薑茶,吳端卻顯然沒什麼胃口。

    他已回到了閆思弦車上,拍著方向盤道「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那混蛋只承認協助綁架!還是協助!從犯!其它的一問三不知!……」

    閆思弦將吳端趕下駕駛座,又將他塞進車後座,拎了一個一大早趕來參加善後工作的小警員。

    「往市裡開,進市區我告訴你去哪兒。」

    警員小心翼翼地接過閆思弦的車鑰匙,通過後視鏡打量著後座上的兩人。

    閆思弦:「淡定。人家怎麼說也是職業幹這個的,要是一點法律常識都沒有,也太對不起本職工作了,市局那邊也開始審了吧?」

    吳端將車窗打開,希望流通的空氣帶走心中的煩躁。

    「考子也一樣,一問三不知,什麼事兒都往死去的龍哥身上推。」

    「所以啊,審他倆有什麼用呢?他倆的確只實施了綁架——就連蘭老也明確指認,殺人的是龍哥——而且,即便是綁架,從蘭老的證詞來看,這兩個人全程聽龍哥的,的確是是脅從犯啊。他們的交代沒問題啊。」

    「那就審汪彥堯!」

    「好。」

    吳端看著閆思弦,等他的下文。

    誰知閆思弦卻對開車的小警員報了自家地址。

    「就去那兒。」閆思弦道。

    「我要回市局!」吳端抗議。

    「你把自己累死,案子就破了?」閆思弦道:「我看那個賴相衡就不錯,你能想到的,人家也能,你能審的,人家也能審……誒,當初誰跟我說的,要信任身邊的同事?」

    閆思弦不容置疑道:「回家睡覺,睡飽了再說。」

    吳端理虧,只能同意閆思弦的提議,卻又狐疑道:「為什麼去你家?」

    「因為我懶得單獨送你一趟。」

    駕駛位置上的小警員道「我可以送吳……」

    閆思弦笑眯眯地從後視鏡裡看了那小警員一眼,小警員的聲音越來越小,後半句話終於吞進了肚子裡。

    閆思弦滿意地微微一點頭,吳端又問道:「還有,我車哪兒去了?那天在去宛城高速……」

    「報廢了。」閆思弦淡定道。

    「啥?」

    要不是空間不允許,吳端真想現場來一個「震驚得跌倒在地」。

    閆思尷尬地咳了一聲,「我也是好心,給你送到一個玩改車的朋友那兒去,想讓你鳥槍換炮,可是改車有風險,我那朋友吹牛倒是厲害,手藝著實不怎麼樣,我有什麼辦法,我也是受害者……」

    閆總某發小:阿嚏……阿嚏……阿嚏……奇了怪了,閆總吃錯藥了?他究竟為什麼突然送我一輛小破車?讓我隨便拆,隨便練手,還說再也別讓他看見那車……好可怕,車主究竟哪裡得罪我們閆總了……

    閆思弦繼續淡定道:「再說你那車底子本來就差……」

    底子本來就差……

    子本來就差……

    本來就差……

    來就差……

    就差……

    差……

    吳端生無可戀地靠在靠背上,半天憋出一句:「可我的車貸還沒還完……」

    「那個啊,你就別管了,剩下的車貸我來還,爸爸是那種搞完了不給錢的男人嗎?」

    吳端:泥垢了!!!

    閆思弦又笨拙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車鑰匙,「你開這個吧,就算是……在沒協商清楚具體的賠償之前,至少先給你找個代步工具,算我這個過錯方主動承擔責任。」

    吳端警惕地直起身來,「你幹了什麼虧心事?是不是瘋子團夥那案子……」

    閆思弦:「你能不能別那麼草木皆兵?我睡覺了,別吵!」

    閆思弦果然閉上眼睛,任憑吳端再說什麼,他那金貴的眼皮再也沒抬一下。

    開車的小警員:果然傳言都是真的!果然一支隊是副支說了算的!果然有錢就是任性啊!

    吳端已經連軸轉了近四十八小時,他雖然還想再問問瘋子團夥的案子,可那小警員在,有些話總是不太方便的,只好作罷。

    睏意很快襲來,待小警員將車開到閆思弦家樓下,吳端睡的正香,竟有些不想下車。

    去他的大床!去他的熱水澡!老子不想動!

    最終吳端還是被拽上了樓,安排進了客房。

    這一覺睡得十分沉,閆思弦家厚厚的遮光窗簾使得吳端有點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閆思弦進來了兩趟,一趟似乎是拿走了他時不時震動一下的手機,另外一趟……吳端只是聽到床頭櫃上有輕微的響聲,以為他在找東西,也並不在意。

    吳端醒來時,以為自己沒睡多久,直到他拉開窗簾,發現天黑了。

    想看看幾點,無奈手機不知被閆思弦拿哪兒去了。

    屋裡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聞起來讓人肺腑之間很是舒服,藉著月光,吳端看到床頭櫃上有個十分精巧的金屬香爐,大概是閆思弦點了某種安眠的香。

    咕嚕咕嚕——

    吳端的肚子叫了起來。

    他悄悄地出了客房,下樓,每走一步都帶著進入別人領地的拘謹。

    閆思弦並沒有回屋,他歪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他自己和吳端的手機就擺在茶几上,旁邊還有個筆記本,兩部手機都安靜了下來,看來他忙了一天,已經將能處理的工作都處理了。

    此時他雖睡著,卻還戴著耳機,耳機連著一隻平板電腦,不知在聽些什麼。

    吳端躡手躡腳進了開放式廚房,怕弄醒閆思弦,他也不敢開燈,打開冰箱,胡亂地拿出一塊面包,打算隨便吃兩口湊合一下。

    就在他往嘴裡狂塞面包時候,突然聽到身後閆思弦用發著顫的聲音弱弱道了一聲:「吳隊?」

    這是一個尷尬的時刻,因為吳端被嚇得噎到了。

    他沒顧上答話,取過一直杯子,接了一大杯直飲水,咕咚咕咚灌下了肚。

    就在他打算解釋一下時,閆思弦卻突然道:「你……夢遊?」

    說話時,閆思弦小心翼翼地挪到刀具架跟前,不動聲色地將刀具架抱在了懷裡。

    吳端突然覺得好笑,決定騙一騙他。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44
第十七章 福音(17)
               
    吳端直勾勾地盯著閆思弦,他走一步,閆思弦就向後退一步。

    「吳……吳隊……你別嚇唬我……」

    吳端終於走到了閆思弦剛才站的地方,伸手朝原先擺放刀具架的位置摸了摸。

    能看出來,閆思弦渾身劇烈顫抖了一下,可惜光線不允許,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咦?哪兒去了?」吳端低下頭,小聲疑惑道。

    唯有低頭才能極力忍住笑,他轉過身又默默吃了一會兒面包,閆思弦說話也不是,沉默也不是,乾脆開了一旁陽台的門,往返幾趟,將家裡的刀具架、刀叉勺、鍋鏟等利器紛紛倒騰到了陽台上,又將那門鎖得嚴嚴實實。

    忙完這些,回到屋裡時,吳端正點煤氣灶玩,聽到閆思弦回來,考慮到火光能將他這張憋笑憋到扭曲的臉照得清清楚楚,他趕緊關了火。

    閆思弦如臨大敵,趕忙去關了煤氣閥門,又順手拉了電閘——鬼知道吳端會不會幹出伸手摳電插板玩的事來。

    吳端實在忍不住笑了,決定回屋繼續睡覺。

    他上樓,閆思弦便跟在他背後,既擔心他一腳踩空跌下來,又想不明白,他怎麼每一步都踩得那麼準,究竟怎麼做到的?

    吳端終於躺回床上,閉上了眼睛。

    他感覺到閆思弦小心翼翼湊上前來,用打量怪物的目光看著自己。

    「閆思弦。」吳端開口道。

    閆思弦嚇得向後跳了一大步。

    「乖兒子。」

    閆思弦眼角和嘴角都在抽搐。

    屋裡短暫沉默片刻,吳端覺得自己就要憋笑憋出腹肌了。

    突然,他的手被用力抓了起來,不等他反應……

    咵嚓——咵嚓——

    手腕一涼。

    熟悉的觸感告訴他,不妙!非常不妙!

    他睜開眼,看到一條鋥亮的手銬,將他拷在了鐵藝床頭上。

    偉大的思想家蘇格拉沒有底曾說過: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拉格朗月同學也說過:你今天的作,都是為明天的死埋下伏筆。

    閆思弦如釋重負,滿意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傑作,回屋睡覺去了。

    吳端看著手銬,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究竟是咬牙死扛一晚,還是立即認錯,這是個哲學問題……好想抽根菸冷靜一下。

    第二天一早,吳端開車,和閆思弦一起趕往市局。

    兩人少有地一路無話。快到市局的時候,閆思弦終於組織好了語言,開口道:「你上大學是住校吧?」

    「嗯。」

    「室友沒跟你說過什麼?比如……呃……你有些什麼怪癖。」

    吳端想了想,「被好多女生喜歡算不算?」

    閆思弦: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

    市局。

    一支隊的大部分刑警都度過了一個不眠夜,眼睛發紅,頭髮凌亂。

    賴相衡剛從審訊室出來,腳下風風火火,臉上喜氣洋洋,一看到吳端,立即停下腳步道:「隊長真神了!拿到綁匪的口供了!」

    吳端一愣,接過賴相衡遞來的口供。

    這時貂芳也來上班了,一大照面就問道:「聽說有屍體?昨晚誰負責審人的?屍體在哪兒?」

    賴相衡道:「埋了,剛剛問出埋屍地點,走,我跟你一塊找屍體去。」

    兩人一走,吳端低聲問閆思弦:「你借我的名義幹什麼了?」

    「當然是好事,爸爸做好事從來不留自己名。」

    吳端想起昨晚喊閆思弦兒子,然後被手銬拷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時分被偷偷摸進屋的閆思弦解開,自知理虧,少有地沒反駁,安靜等待閆思弦的下文。

    「你不是要從汪彥堯那兒打開突破口嗎?總得有點實質性的東西吧?

    兩名綁匪只是從犯,這事不假,可對他們來說,承認汪彥堯也是同夥,總不會損害他們的利益。

    所以,對綁匪的審訊,我讓賴相衡轉移一下重點,把訊問綁匪們幹了什麼,變成詢問汪彥堯都幹了什麼,她在整件事中起什麼作用。」

    吳端看著案宗點頭,「原來如此,看來汪彥堯跟綁匪的利益並不一致,綁匪選擇把她賣了以換得減刑機會。」

    閆思弦很想打個指向,可惜條件不允許,只是抬了下熊掌,「現在可以審汪彥堯了。」

    汪彥堯憔悴了不少,眼睛下掛著黑眼圈,法令紋也出來了,臉上冒了不少油,妝容凌亂。

    剛過去的一晚,協警在附近的招待所為她安排了一個房間,供她休息,除了暫時不能和外界聯絡,一切都和蘭向晨一個標準。

    沒有審訊,沒人跟她說話,她試圖跟守在門外的協警溝通,問清狀況,還想去看一看蘭老,被委婉地拒絕了。

    蘭老倒是真的如釋重負,跟兒子蘭家言見了面,長談一番,便沉沉睡去。

    但這一晚,也足夠她想明白一些事,建立起應對審訊的心理防線。

    審訊室。

    她雖然憔悴狼狽,卻並不太慌亂。

    直到見到閆思弦的那一刻。

    「我們又見面了,那天多謝你在西成藥業的精彩解說,」閆思弦嘴角帶笑,「還真是讓我這個外行……」他斟酌著用詞,「看清了不少問題。」

    汪彥堯的防線瞬間崩潰。

    閆思弦繼續道:「西成藥業許給你什麼好處?你這麼替他賣命。我猜猜……你最想要的……蘭老死後,新藥的研發者就是你了……醫學界的愛因斯坦……這榮譽和榮譽背後的利益的確夠誘人的。」

    汪彥堯放在桌板上的手發著抖,這雙取用試劑時精準如量器的手已經很久沒發過抖了。

    吳端不給她喘息的機會,追問道:「陳樹跟這件事是什麼關係?」

    「他……」汪彥堯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呢?他人呢?他說不會不管我……」

    這個搞了半輩子科研的女人絕不會想到,自己落到這般田地,放聲大哭。

    關注這場審訊的人,對她卻沒有絲毫同情。

    「除了蘭老,還有兩名科研人員遭到綁架,可惜他們遇害了,你還記得第二個遇害的科研人員嗎?他就死在你們的簡易實驗室裡,你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蘭老本想製造爆炸,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創造逃跑的機會。

    因為你通風報信,綁匪突然決定殺死那名科研人員,給蘭老警告和教訓。

    最壞事的時候心理素質很好嘛,雙面間諜,都能拍電影了,現在哭什麼?哭給誰看?」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44
第十八章 福音(18)
               
    雖然走上了歧途,但畢竟是個高知,知道自己的犯罪事實已經被兩個綁匪供述出來,汪彥堯幾乎沒什麼猶豫,立即選擇配合警方。

    她抹了把眼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你們問吧。」

    「誰組織你參與這件事的?」

    「陳樹,西成製藥EO,」汪彥堯看向閆思弦,「你們前兩天還見過。」

    閆思弦點點頭,汪彥堯繼續道:「我在西成快10年了,一直在抗癌藥物研發小組,可是……我們小組一直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成績,在我印象裡,被炒魷魚的組長就有三個。

    直到我當上組長,我知道,公司的投入是有限度的,如果我拿不出成績,遲早也得走人。

    所以,陳樹找到我,說可以幫我出成績的時候……我其實不相信的,要知道,科研是做不了假的,1就是1,2就是2,他一個賣貨的,能幫我什麼,但是……可能病急亂投醫吧,我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就答應……算是跟他聯手吧。」

    「陳樹具體怎麼跟你說的?」

    「他問我認不認識蘭向晨,我說在學術會議上見過,他是國內抗癌領域的頂尖專家。

    陳樹告訴我,蘭向晨研發出了能治癒癌症的藥,並且已經有一例成功治癒的案例——沒有手術,也沒有傳統的放化療,就是靠他的新藥。

    我當時……我真的沖昏頭腦了,要知道,這樣的科研成果……就像當年發現的青黴素一樣,是要載入史冊的。

    陳樹說他能把我送到蘭向晨身邊,只要我把他的思路和技術學到手,以後所有榮譽都是我的,公司只要錢……你們能明白嗎?那種誘惑……」

    閆思弦點點頭,示意她別岔開主要話題。

    汪彥堯繼續道:「我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才知道蘭老是被綁架的。

    我已經知道他們的計畫了,要是不配合,我也只能死。」

    「綁匪脅迫你了?」吳端問道。

    「這……」

    兩人通過耳麥聽到了馮笑香的聲音:「我插句話,剛剛查到陳樹的轉賬記錄,蘭老失蹤第二天,陳樹向汪彥堯的賬號裡轉了一百萬。」

    吳端敲了下耳機,意思是聽到了。

    「看來不是威逼,是利誘,」吳端道:「但你胃口小了點,那麼重要的科研成果,才一百萬。」

    汪彥堯想了想道:「我是收錢了,可我沒害人,自始至終,我只想拿到研究成果。」

    「但你很清楚,你拿到研究成果,就意味著蘭老死期到了,陳樹費了這麼大工夫,他不會允許除西成製藥以外的任何個人或者組織擁有這個技術。」

    汪彥堯不說話了。

    吳端繼續問道:「僱傭綁匪的人是陳樹嗎?」

    「是,肯定!」

    「他明確告訴你了?」

    「那倒沒有,但只能是他啊……」

    「看來你這裡沒有能指向陳樹的證據……你們的合作有什麼憑證嗎?」

    「這……也沒有。」

    「除了他轉給你的一百萬,其餘全是口頭承諾?」

    汪彥堯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做了陳樹的馬前卒,簡直蠢爆了。

    她憤恨地捏著手。

    吳端繼續問道:「新藥的事,陳樹怎麼知道的?」

    「蘭向晨自己找他談的。」

    這個回答倒是出乎了兩人預料,之前兩人一直覺得醫學科學院有問題。

    「蘭向晨找到陳樹談合作……可能談得不太愉快吧,他的研究成果雖然驚人,足以引起轟動,但蘭向晨一個科研人員,要參與市場工作,甚至是定價,我總覺得……怎麼說呢,不靠譜,我們這些搞科研的,哪兒玩得過那群商人。

    他們肯定有分歧……呵,陳樹那種人,大概眼裡只有利潤吧……所以最後他決定搶奪研究成果,踢開蘭向晨單干。」

    汪彥堯眼睛突然一亮,「我想起來了!利潤!……對對對!綁匪——那個龍哥,他也提到過利潤!」

    「什麼意思?」

    「一開始,龍哥他們也不知道要搶的科研成果究竟是什麼,直到蘭向晨跟他們說明——我猜蘭向晨一方面希望綁匪明白這項研究的重要性,不要貿然將它扼殺,另一方面,蘭向晨也想讓綁匪跟僱主內訌……」

    閆思弦點頭,「明白,僱主有所隱瞞,只告訴僱傭的綁匪去綁架殺死一個老頭,可具體實施的時候,綁匪卻發現這老頭是個活財神,能給他們帶來用不完的錢……這種情況下,綁匪很容易心理失衡吧?」

    「我就是這意思,」汪彥堯道:「我無意間聽到龍哥跟陳樹打電話,提出入股——不是加價,是入股。而且,不包括其他兩個劫匪——這件事,是龍哥和陳樹私下商量的。

    他打電話的時候,態度還挺強硬,陳樹要是不答應,他就把活財神帶走,讓陳樹竹籃打水一場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龍哥打電話的時候沒避諱你?」吳端道。

    「他大概是……覺得沒必要吧,在他看來,我跟陳樹是一邊的,他都攤開跟陳樹談了,就沒必要避諱我了吧。

    而憑我對陳樹的瞭解——他就是個笑面虎,最會表面一團和氣,大家一起賺錢,他就擅長這套。」

    吳端一邊思索一邊道,「你的意思是,陳樹會答應龍哥的要求,至少在掌握製藥技術前,先穩住龍哥……而龍哥也不傻,口說無憑,他會留下——或者說,他至少應該試圖從陳樹那兒搞到一些憑證或者把柄,以防止陳樹事後翻臉變卦。」

    汪彥堯期待道:「要是你們找到證據……我是說,要是我剛才提供的線索幫你們找到了證據,我能不能算立功?」

    「先查查看吧。」吳端道。

    閆思弦悄悄將對綁匪考子的審訊記錄推到吳端面前,並指了指上面的一句話。

    據考子交代,龍哥在墨城有一處落腳點,他曾經去過一次,三人一起綁架蘭老後,龍哥曾回過兩次落腳點,只說有事。

    一出審訊室,吳端便對刑偵小組組長錢允亮道:「帶上考子!搜龍哥的窩點去!」

    一組刑警迅速行動。

    依舊是吳端和閆思弦同乘一輛車,上車後,閆思弦道:「後續還有一堆麻煩啊。」

    吳端也皺著眉,「你看到他們用的槍了嗎?」

    「Z75,捷克之花,可不是一般的土質手槍,而且從審訊記錄來看,槍是龍哥提供的,考子他們並不清楚來路。

    一下子三把,龍哥從哪兒搞到的槍?有必要查下去。」

    「哎!……早知道……」

    「早知道你就不殺他?」閆思弦看了吳端一眼:「咱們改改這找後賬的毛病行嗎?你還真是……連自己的後賬都找。」

    吳端樂了。

    閆思弦繼續道:「那麼危急的情況,不僅這次,以後碰見了,我們都應該毫不猶豫地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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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1)
               
    龍哥住處。

    隨著一支錄音筆被發現,其內的三段錄音分別記錄了陳樹僱傭他綁架蘭老,以及陳樹催促他不惜一切手段,快點兒拿到蘭老的研究成果,還有兩人就入股合作進行的商議。

    陳樹被捕,在完成一系列後續工作後,案子移交了檢察院。

    市局,刑偵一支隊辦公室。

    閆思弦的一隻手已經拆了紗布,正用一根手指敲擊電腦鍵盤。

    吳端則在整理案宗。

    趁給鋼筆吸墨水的間隙,吳端抬頭問道:「所以我們冤枉科學院了?」

    「嗯,科學院沒問題。」

    「可我不明白。」吳端道:「既然如此,蘭老為什麼不肯把研究成果在科學院公佈。」

    閆思弦想了想,道:「有些小說很精彩,可拍成影視作品就慘不忍睹,你知道為什麼嗎?」

    吳端搖頭,「你就別賣關子了。」

    「因為小說創作是一個人的工作,作者本人足夠聰明優秀就行。

    可影視作品是集體的智慧,導演、編劇、投資方,甚至某些演員、關係戶,都可以影響最終成果。

    在這個過程中,作者幾乎沒什麼發言權。

    這道理套用在製藥行業也是一樣的,公佈成果之前,一切都是研發者說了算,等進入下一階段的實驗,準備量產,進入的利益方越來越多,比如科學院,製藥公司,國家招標、衛生局,甚至社保局都會參與進來……跟國字頭的單位相比,一個科研人員哪兒來的發言權……」

    吳端突然反應過來,「所以你去找蘭老幹嘛?」

    閆思弦勾起嘴角一笑,「我以為你想不起來問我……我能幹嘛呀?近水樓台先得月唄。」

    「假公濟私!你究竟給諾氏藥業謀了多少福利?」

    「具體多少……呃……和你想像得差不多吧。

    我承諾以蘭老的名義成立一個基金會,在藥物量產後,專門幫扶貧困的癌症患者,至於其他的,我想韓粟知道該怎麼幹。」

    閆思弦顯然不想深聊,移話題道:「槍的來源查到了嗎?」

    「只有個大致方向。」

    「哦?」

    「龍哥此人的老窩在越南,以咱們國家對槍支的管控力度,槍應該是從越南經走私線運過來的。

    龍哥從事無本買賣多年,只要能賺錢,殺人、綁架、押送走私物……等等,這些活兒他都接,甚至還幹過販賣人口的事兒,從越南帶貧困年輕的姑娘來,賣給這邊的人販子。

    我聯絡邊境緝私警察,他們發來了一份案宗,14年龍哥帶三個越南姑娘入境,被警方發現,他只能押著三個姑娘跑路,往山裡鑽。

    最後為了脫身,每隔一段路,就砍掉一個姑娘的腳,讓姑娘的哭喊聲吸引警方注意,同時讓傷者拖慢警方的追捕速度……」

    向來能很好控制情緒的閆思弦也皺了皺眉。

    吳端繼續道:「那之後,龍哥應該是躲回越南,銷聲匿跡了很長時間。

    這個龍哥雖然多次在國內犯案,但因為其手段乾淨老辣,一直沒被抓住,警方對他的瞭解極少,甚至連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不過,據邊境緝私警察反應,他有個哥哥……」

    「哥哥?」閆思弦有點詫異。

    「怎麼了?」

    「呃……就是覺得計畫生育工作有疏漏啊……」

    吳端:「……」

    吳端:「人家是越南籍,計畫生育也管不了他啊……還有你這是什麼奇怪的關注點?!」

    「你自己要問的啊。」閆思弦一攤手,十分無辜。

    吳端繼續道:「他哥也有個外號,叫唐二。」

    「哦——」閆思弦點頭,「聽說過,公安部通緝名單裡常年排在前二十,你把唐二弟弟打死了……嘖嘖,感覺要出事啊。」

    吳端翻了個白眼,「感覺?用不用給你找個算命的看看?」

    「你怎麼苟到現在的?」

    「啊?」

    「沒什麼,可能我緊張過頭了,」閆思弦深深看了吳端一眼,神色很快恢復如常,「你就當是國外生活後遺症吧,畢竟國內相對安全,沒有明目張膽的黑幫勢力,也不允許平民持槍。」

    「就是嘛,」吳端拍拍閆思弦的肩膀,「你要相信祖國母親。」

    ……

    一天無事,刑偵一支隊少有地按時下班一次。

    臨下班前,趙局又來公佈了一個好消息。

    輪休一天。

    從接到報案到成功解救蘭老,不過兩天兩夜,但這兩天裡一支隊的刑警幾乎不眠不休,現在案子破了,可以說效率奇高,趙局從市裡的表彰會回來,親自通知大家調休。

    「對了,去扛一下防暑用品。」趙局道。

    吳端答應一聲,幾名有年輕刑警立即出門去搬東西。

    不多時,十來個大紙箱被扛進了辦公室。

    吳端組織道「明天大家休息,別忘了下班兒時候把防暑品帶回去。

    綠豆、冰糖一人三袋,白砂糖兩袋,茶葉一包,還有防曬霜一人一瓶。」

    閆思弦平生第一次領單位福利,好奇得不得了,湊上前看來看去,問道「咱們單位還發防曬霜?」

    吳端看他的樣子,覺得好笑,便多解釋了兩句。

    「前兩年還發啤酒呢,一人一箱。好像因為市局要救活一個啤酒廠。」

    「這也可以?」

    「前些年個單位都搞三產,啤酒廠就是市局的三產,誰知道經營不善,都轉成內銷了,今年不發啤酒,看樣子已經倒……」

    吳端話還沒說完,就見有刑警扛著啤酒回來了。

    吳端「說曹操曹操到哈。」

    閆思弦「你這張嘴真的開過光吧?」

    下午六點,吳端將自己的那份防暑品搬上車,原本決定早點回家,中途想了想,停車買了些水果,調轉了方向。

    李八月家。

    吳端沒想到,他趕去的時候閆思弦已經在屋裡跟女主人說了一會兒話。

    閆思弦道「嫂子,以後有什麼困難,您儘管打招呼。」

    閆思弦很誠懇,女主人態度卻是冷冷的。

    她在一個月內先後失去孩子和老公,原本幸福的家支離破碎,這樣的打擊徹徹底底改變了一個人,似乎她的情緒一下子全用光了,再也無法給予外界任何回應。

    吳端將水果及單位發的防暑品全留給了八月媳婦,坐了一會兒,和閆思弦一同離開。

    兩人心裡都不是滋味,閆思弦站在李八月家樓下,點了根菸,吳端也沒急著走,站在他身邊。

    閆思弦道:「當年研究生第一堂課,教授說讓我小心,因為』太近了』,我現在才理解。」

    「太近了?」

    「距離犯罪,距離受害者,距離那些常人難以看到的創傷,都太近了,人會被環境和情緒影響,甚至吞噬。」

    閆思弦給吳端遞了根菸:「你有什麼特別的辦法嗎?我是說,在面對受害者的慘狀後,如何避免自我懷疑。」

    「我從不自我懷疑。」吳端想了想,「事情辦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其它情緒全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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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2)
               
    抽完煙,閆思弦卻十分自然地上了他借給吳端的那輛車。

    「你幹嘛?」吳端問道。

    「明兒休息,你有什麼打算。」

    「在家睡覺,打遊戲。」

    「無趣。」閆思弦評價道。

    吳端:關你屁事。

    閆思弦:「我倒有個想法。」

    吳端:關我屁事。

    為了同事間的團結友愛,吳端忍住了沒說出那兩句話,禮節性地丟出一個疑問的眼神。

    閆思弦懶得計較他的疑問中有多少敷衍的成分,繼續道:「去鄉下透透氣吧,反正這個點回家也是高峰期,說不定要在路上挪一兩個小時。」

    吳端無奈道:「你就不能稍微發揚一下富二代精神,約個網紅嫩模什麼的?爸爸最近真的累,感覺身體被掏空……」

    被銬了一晚上,他能不累嗎……

    閆思弦勾起嘴角笑了笑,只報了一個地址。

    「霍家村。」

    吳端一愣,脫口而出道:「你要幹嘛?」

    說完這話,他又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態度太生硬了點,即便閆思弦說出了他的老家所在,也沒必要急赤白臉,畢竟他的資料是可以在公安內網查到。

    閆思弦卻問道:「你就不想去看看父母?」

    說這話時,他的眼神和今天談論起唐二時一樣,充滿了擔憂。

    吳端會意,發動了車子。

    「我能問個問題嗎?」閆思弦道。

    「說。」

    「你們那個村叫霍家村,可你姓吳,所以,你們家在村裡屬於外來戶?」

    「大部分村民都姓吳,我家得話……至少從我太爺爺那輩就住在村裡了。」

    「那倒奇怪了,為什麼叫霍家村?」

    「那可是大有來歷……」

    閆思弦將副駕駛的椅背放了個舒適的角度,半躺著,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放鬆。車內空間足夠大,即便是他近一米九的個子,也並不顯得侷促。

    看來,這是要將吳端的講述當成睡前故事了。

    「……據說以前我們那兒是兩個村子,一個叫霍家村,一個叫吳家村。

    抗戰期間各村組織民兵,霍家村和吳家村也組建了民兵團。因為兩個村子離得太近,而且村民本來就不多,民兵團就組織在了一處。

    後來抗日時候,鬼子來掃蕩,相當慘烈……」

    閆思弦沒答話,看樣子是睡著了。

    一個半小時後,他的手機響起。

    吳端本以為有人給他打電話,一看卻發現是鬧鐘。

    閆思弦伸了個懶腰,眯起眼睛看了看車窗外,此時車已在高速上行駛了近一個小時,兩旁是農田,深的淺的綠色連城一片,十分開闊,一馬平川,夕陽還剩下最後一點餘輝,景色好,感覺空氣也很好。

    閆思弦伸手開了車頂的天窗。

    「別……」

    吳端沒來得及制止,車內突然飄進一股臭味。

    「地裡應該剛上過肥。」吳端道。

    「好肥。」閆思弦默默關上了天窗。

    他看了一眼手機導航,「還得一個多小時,你靠邊停,我開會兒。」

    「算了吧,你那手,行不行?」

    自從那日閆思弦被給他拆紗布的妖嬈女醫生質疑「行不行」,這就成了吳端調侃他的梗,好好一句話,吳端非來個斷句,以強調最後的疑問。

    閆思弦瞪他一眼:皮一下你很開心?

    吳端:好開心好開心。

    「手不是問題,你要相信爸爸的技術。」

    吳端終究拗不過閆思弦,在一處應急停車帶停下,兩人換了位置。

    車重新發動,行了兩三分鐘後,閆思弦道:「相當慘烈,然後呢?」

    過了幾秒,吳端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追問剛才的故事。

    吳端笑笑,心情變得很好,覺得這樣的閒聊很能讓人放鬆。

    他就著閆思弦剛剛調整過角度的座椅,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繼續道:「具體情況我不也知道,但那個戰爭年代,或許每天都在發生偉大的犧牲吧。

    聽老人講,當時為了護著老百姓逃命,霍家村的那批民兵留下抵抗,最後全部犧牲,霍家村幾乎只剩下老弱病殘和婦女孩子。

    從那之後,兩個村就合成了一個,吳家村的人照顧和贍養了霍家村剩下的人,即便是三年自然災害,糧食極度匱乏的時期,也是大家一起挨餓,沒出現過欺負霍家村人的情況。

    至於村名,為了紀念犧牲的人,老一輩保留了霍家村這個村名,從我爸爸那一輩開始,就慢慢叫開了,沒人再叫吳家村了。」

    「真好。」閆思弦嘆道,他看著前方路況的眼神無比柔和,轉而又笑道:「或許只有那樣的地方,能養出你這樣的人吧。」

    「我這樣?」吳端費解。

    「跟深淵對視,能讓深淵滿臉羞澀轉過身去……嗯,就是你這樣的人。」

    「就當你誇我嘍。」吳端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有點沒心沒肺。

    他又試著開了一下天窗,此時已經沒有味道了,空氣十分新鮮。

    晚風襲來,似乎能捲走所有煩惱。

    一小時後,車子開進了霍家村。

    霍家村響應國家新農業的號召,13年起逐步用花卉種植代替了傳統的莊稼種植,一進村,空氣裡滿是花香味。

    吳端的工作,忙起來兩三個月都沒有休息,算一算,他連今年過年都沒能回家,上一次回家還是去臨市執行聯合任務,順便路過,回程時匆匆看了一眼。

    此時,天已經黑了,吳端還是有些激動地指著窗外道:「那那那!快看!那是我們家的地!」

    閆思弦看了一眼,並不能看清,但總覺得吳端所指的那塊大棚裡的植物長勢更好一些。

    又行了幾分鐘……

    「前頭右拐,拐過彎第一個就是我家。」吳端指點道。

    「就是這家?」閆思弦努了努下巴。

    「對對對……」

    車拐過彎去,吳端覺得自己眼花了,他似乎看到一個人影翻過了自家院牆。而且,那人身手還相當敏捷。

    「你看到沒?」

    吳端有點不敢相信。

    畢竟,霍家村是出了名的治安好,連續多年的文明村,可以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閆思弦則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吳端。

    他一腳踩下剎車,並遞給了吳端一把槍。

    「你拿吧,快走,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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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3)
               
    吳端知道有很多聳人聽聞的警察故事,大都講述警察如何被壞人報復、折磨。

    他也曾多次夢到,自己某日走在街上,被一個突然從背後竄出來的人幾刀捅成血葫蘆。周圍路人冷漠地看著他,任憑趴在地上呼救,大家只會躲開。

    剛開始,這種夢令他手腳發涼,渾身發顫,後來似乎是習慣了,翻個身,暗罵一句「老子弄死你」,便繼續睡去。

    他從沒想過,因為工作,鄉下的父母會受牽連,直到他真真正正地看到那翻牆而入的人影舉起了槍,槍口正對著廚房裡忙碌的母親。

    和大部分農村家庭一樣,吳端家有個小院,進院門先是一面影壁牆,牆上是瓷磚貼出來的迎客松,過了影壁牆,便是兩側擺滿了花架的院子,院子正當中的過道兩側種了葡萄,過道上方是葡萄架,天已熱了起來,正是葡萄藤茁壯成長的時候,綠葉爬滿了葡萄架。

    想來有這綠傘遮蓋,即便正午時分從院子裡進出,也不會覺得曬。

    正對過道的是一棟二層小樓,外立面貼著白色的瓷磚,不新也不舊。

    為了通風乘涼,屋子正門敞開著,隱約能聽到電視裡正在播晚間新聞,主播的聲音字正腔圓。

    「觀眾朋友,以上就是今天的新聞內容,祝您……」

    正對著堂屋門,飯桌已經擺了出來,其上形狀不一材質不一的碗盤裡冒著熱氣,飯香味十分誘人。

    那就是所謂家的味道吧。

    堂屋左側的一間平房便是家中的廚房了,此時門也敞開著。

    廚房裡灶台很大,灶台上的鐵鍋也很大,給人一種鄉下特有的質樸實在之感覺。

    此刻,吳端的母親正用鍋鏟翻攪著什麼,她背對著廚房門,根本無法察覺身後正有個歹徒用手槍瞄準她。

    吳端的父親則坐在灶台旁,拿著一把蒲扇,往灶坑裡舔柴火,時不時用蒲扇扇兩下,以達到火借風威的效果。

    「咋還沒回來?」吳端的母親問道,「快了吧?」

    「快了。」他的父親答道,「要不我上村口看看?」

    父親顯然已有些坐不住了。

    母親卻道:「算了吧,萬一你們爺倆走岔了,沒碰上,他回來還得找你去。」

    話雖這麼說。

    母親卻還是回過頭,似乎是要朝著院門口的方向張望。

    就在這時……

    砰——

    吳端聽到鍋鏟乒乓落地的聲音。

    沒人希望當著自己母親的面開槍,即便是出於正義——對一個母親來說,眼看自己的孩子對別人開槍——有可能剝奪他人的生命,那是相當殘忍的。

    可吳端知道,歹徒不會手軟。

    歹徒是個三十多歲的健壯男人,他手臂中槍,狼狽地踉蹌了一步。

    可他的槍並未脫手,那是一把土製手槍,槍口上有一個用礦泉水瓶做成的簡易消音器——看來是個用槍的老手。

    那歹徒心理素質相當過硬,踉蹌的瞬間抬槍,朝著吳端和閆思弦所在的院門口方向便是幾下點射,硬是將吳端即將脫口而出的「警察!放下槍!」擋了回去。

    吳端和閆思弦向左右撲倒,躲閃著。與此同時吳端又開了一槍,他聽到歹徒罵了一句髒話,似乎是被打中了哪裡。

    子彈有限,歹徒並不戀戰,「清理」出門口的通道後,他便大步飛奔出了院子。

    吳端心中百感交集,終究還是讓父母見識到了他工作的危險性,還是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

    他叫了一聲「媽!沒事!」算是安撫,再也顧不上多說什麼,轉身便和閆思弦一起追出了門。

    一出門,正看見被歹徒嚇了一跳,緊貼路邊牆根呆若木雞的鄰居兩口子。

    吳端大喊道:「叔!幫我報警,他要殺人!」

    「誒誒!」那被吳端叫叔的中年男人如夢方醒,掏出了手機。

    歹徒跑得極快,且顯然是提前選好了逃跑路線,他一邊跑,一邊不時向後開一槍,以震懾追趕的兩人。

    此時正是剛剛吃完晚飯的時候,村民們喜歡在這出來遛彎,男人們抽著煙,有的還湊了牌桌,婦女成群地聚在院門口,一邊幹著手裡的零活,一邊東家長西家短地拉閒話。

    見有村民,歹徒十分囂張,不管不顧地衝著幾個婦女聚集的地方就開了一槍。

    婦女應聲倒地,吳端急得冒泡,大喊道「進院!他有槍!快進院!」

    許是因為他用了方言,村民很快反應過來,紛紛往就近的院子裡竄,也算是反應迅速。

    吳端再也不敢緊追,停下腳步,檢查那婦女的傷勢,閆思弦略一猶豫,遠遠追著那歹徒。

    中槍的婦女捂著腿,嘴裡吱哇亂叫。

    只見其左側大腿中彈,鮮血瞬間在地上淌了一大片,看樣子傷及股動脈。

    吳端讓她就地躺下,心臟與腿部傷口處於同一水平,以降低傷口處的血壓。

    他一邊大叫,指揮一名膽大的男性村民去衛生院叫大夫,一邊脫下自己的襯衣,緊緊系在傷口上方,還在撥打120電話時亮明了警察身份。

    做完這些,村衛生院的大夫趕來了。

    吳端認得那大夫,小時候有個頭疼腦熱都是他給瞧,論起輩分,他還得叫那人一聲伯。

    大夫接替吳端,替傷者按住傷口,道了一句「交給我」,一臉天將降大任的表情。

    吳端雖然擔憂那婦女的安危,但深知自己留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加之他牽掛這閆思弦,心中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終於起身朝著歹徒逃走的方向追去。

    剛追出十幾米,又是兩聲沉悶的槍響——那是裝了簡易消音器後特有的槍聲。

    吳端的心瞬間揪了起來,他知道閆思弦手無寸鐵,且手上還有傷。

    他循著槍聲的方向猛跑,口中大喊著:「小閆!小閆你怎麼樣?在哪兒呢?!……小閆!回話!」

    沒有回應,吳端登時亂了陣腳。

    後山,後山的方向。

    他只能朝著那地方狂奔,目光不確定地四處游移,既希望快點看到閆思弦,又害怕看到他倒在血泊裡生命垂危。

    小閆!無論如何要活著啊!小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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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4)
               
    「這兒!」

    吳端終於聽到了閆思弦的回應,只有簡短的一個字,他卻瞬間判斷出,這一聲答應中氣十足,閆思弦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轉過一處拐角,他看到閆思弦有些狼狽地安撫一個肩膀受傷的女人。

    又是中彈!

    中彈的是個年輕女人,直在地上打滾,口中一會兒喊疼,一會兒喊著自己的胳膊斷了,感覺不到胳膊了,她臉上眼淚鼻涕汗水混雜,幾乎看不出面貌。

    但看衣著,吳端幾乎可以確定,她不是本村人。

    閆思弦想要按住女人,以免她打滾時將傷口扯開,無奈手上有傷,根本使不上勁兒。

    吳端按住了女人,檢查之下發現並無對穿傷口,看來子彈還留在她肩膀處。

    「別動,120就快來了。」吳端道。

    女人大哭,道:「這窮鄉僻壤的,救護車能來嗎?……我的胳膊要廢了……啊啊啊啊……」

    在一些城裡人印象中,農村可以直接跟窮鄉僻壤畫上等號。

    吳端一言不發,扶起女人,幾乎是半扛半拽地把她往村衛生所的方向帶。

    好在,兩個膽大的村民趕來,吳端立即將人交給了村民,囑咐道:「把兩個傷員集中在一塊,方便救護車一趟都接走。」

    「放心,交給我們。」

    兩個村民小心翼翼地哄著那女人走了。

    「人鑽林子裡了?」吳端問道。

    閆思弦看著後山上的茫茫樹海,「嗯,我沒敢往前追。」

    貿然去追危險重重,對方有槍,一進林子便是敵在暗我在明的局勢。

    吳端點頭表示贊同他的做法,又問道:「唐二會找我父母報復,你一早就在想到了?」

    「不難猜,畢竟人家相依為命的弟弟死在你手上,我要是唐二,也會找你最親近最在意的人報復。」

    吳端低頭沉默片刻,誠懇道:「今天多虧你,要不是你讓我回家,我真想不到會怎麼樣……」

    閆思弦捂著手,看來是剛才救治傷者時牽扯到傷口,疼了。

    他挑起嘴角笑笑,「不客氣,這都是爸爸應該做的。」

    吳端的父親拎著一把菜刀追了過來,恰好聽到閆思弦的話,面露疑惑。

    閆思弦:叔叔我錯了,我再也不作死了……

    吳端的父親,吳道遠,戴著一副近視鏡,那眼鏡頗有些年頭了,銀框的顏色已經磨損得七七八八,露出了裡面的鐵紅色,一側鏡腿上還纏著膠布。

    他整個人看起來,給人一種老派知識分子的感覺,文質彬彬的,穿件白襯衫你就會以為他是個老教室,戴個藍套袖你就會以為他是個老會計。

    總之,很難將他跟花農畫上等號。

    他後背挺直,身板消瘦,是那種「有錢難買老來瘦」的瘦,很健康的感覺。

    看到吳道遠,吳端立即道:「爸,你咋來了?我媽呢?」

    「放心,我們都沒事。」

    雖然吳端也知道歹徒並未衝他母親開槍,但聽了這句話心才放下來。

    吳道遠繼續道:「人是衝著我們來的?」

    吳端不敢隱瞞,點了點頭。

    吳道遠也點點頭,平靜道:「不怕的。」

    這讓閆思弦十分詫異,他沒想到吳父在面對這種事情時,竟是如此淡定。就好像……自從兒子做了警察,他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今天的場面,他似乎已在心中預想過。

    許是為了讓兒子放心,吳道遠繼續道:「那人是衝我們來的,卻害別人受傷,你媽過意不去,去衛生所了,起碼先看看人家是什麼情況。」

    吳端不知該接什麼話,他內心極度愧疚,在他的印象中,霍家村連偷雞摸狗的事都沒出過,更別說惡性傷人事件了。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災星,給原本幸福的人們帶來了恐懼和災難。

    ——————————

    村衛生所。

    村民將這裡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村支書拿著一支擴音喇叭喊來喊去,讓村民們給救護車讓出路來,無奈村民們好奇心太重,怎麼喊都沒用,直到村支書罵了髒話,又抬腳踹了幾個後生的屁股,人群這才逐漸散開,衛生所外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漸漸小了。

    受傷婦女的家人趕來,她丈夫焦急地跟醫生說著什麼,嗓門很大,她最小的孩子才八九歲,立在母親病床前,看到母親的褲子整個被血染紅,白色的床單和底下的褥子也被染紅了一大片,嚇得嚎啕大哭。

    那婦女原本十分軟弱,可一見自己的孩子,便又堅強起來,咬著牙告訴自己千萬挺住,還伸手幫孩子擦擦眼淚,低聲說著自己沒事。

    與她相比,臨床那個倒霉的城裡女人十分安靜。

    她傷勢並不重,在醫生的簡單處理下,已經止住了血,閉目等待著救護車。

    她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在表示著對衛生條件很一般的霍家村衛生所的嫌棄,拒人千里之外,淳樸的村民們並不敢上前來跟她說話。

    直到吳端的母親進門,問大夫有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那城裡女人的眼皮終於動了一下,睜開一條小縫。

    她看了一眼吳端的母親,又看了一眼衛生院開著的後門。

    她已計畫好,動手後先逃出後門,後門連著個院子,院裡有一棟三層小樓,看樣子是醫生的家。

    側面的院門開著,幾步就能逃出去,從另一條通往後山的路上山,想辦法跟同夥匯合。

    想清楚了計畫,女人緊了緊握在手中的一枚刀片。

    一躍而起撲向吳端的母親時,女人在心中罵了同夥一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玩意兒」。

    ——————————

    後山山腳下。

    好在,吳端被覆雜的情緒左右,幾乎喪失思考能力時,閆思弦卻還在琢磨著剛才發生的事。

    「不好!」閆思弦突然道。

    「不好!」閆思突然弦拔腿就跑,並問吳端道:「傷員是送衛生所了嗎?」

    「沒錯啊!」吳端趕緊跟上,往衛生所帶路,並問道:「怎麼了?」

    閆思弦面沉似水,「越南黑幫規矩森嚴,一個沒完成任務的殺手,只有死路一條。」

    「難道……他還敢回來?現在?」

    「不,那女的……」閆思弦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鮮血——那是從肩膀受傷的女傷者身上沾到的,「她不是你們村人吧?那她是從哪兒來的?大晚上去後山幹嘛?」

    他這麼一問,吳端登時出了一身白毛汗。

    後山可不是一座山,而是連綿的一條山脈,其上植被、地形複雜,有些地方還十分陡峭。

    小時候家人可沒少拿後山的熊瞎子、野狼,甚至女鬼嚇唬吳端,目的就是不讓他往後山上跑。

    這大半夜的,一個外來女人在後山附近徘徊,且恰好出現在歹徒逃跑路線中出村的地方,吳端只能想到一種可能:

    她跟歹徒是一夥的,負責接應,或者在歹徒一擊失手後進行補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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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5)
               
    霍家村衛生所。

    就在城裡女人一躍而起,撲向吳端的母親時,一個人影飛也似的衝進了屋。

    「蹲!媽!」

    因為焦急,吳端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尖銳,加之他用了方言,這一句喊話如一顆炸裂的子彈,竟是有些刺耳。

    吳端的母親第一時間就聽出了兒子的聲音,她毫不遲疑,迅速照做。

    這或許就是血緣的微妙之處,毫無保留的信任。

    刀片在吳端母親頭頂一釐米的位置劃過。

    哐啷啷——

    吳端一下子撲倒了那女人,慣性太大,女人的頭撞在牆壁上,暈了過去。

    「操你大爺!」

    面對要殺他父母的人,吳端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破口大罵,要不是做為男人和警察的底線,他真恨不得立即就手撕了這女人。

    閆思弦緊跟而來,看到吳端將人救下,長長鬆了口氣,扶起吳端,「你沒事吧?」

    吳端搖頭,給女人戴上了手銬,又搜了身,確定她沒再藏什麼凶器。

    救護車和警車先後趕來,受傷的婦女被送走,吳家過意不去,吳道遠將家裡的一千多元現金全部塞給了傷者家屬,吳端也將身上的錢給了人家,並再三囑咐家屬,需要用錢就找他,他來想辦法。

    女人被押上警車,送往縣派出所。

    她的同夥逃進了後山,特警迅速趕到,開始組織搜山。

    霍家村並不屬於墨城管轄範圍,但因為兩地相鄰,曾聯合行動數次,吳端跟當地公安局的兩三個人十分熟稔。

    恰好負責他這案子的,就是個熟人。

    對方不敢怠慢,消息很快傳回了墨城,刑偵一支隊的微信群裡炸開了鍋,正在休假的眾人紛紛請求趕來支援,被吳端勸住,局長趙正也在知悉情況後第一時間打來電話,詢問吳端父母的安危。

    趙正的語氣裡不無擔憂,「對方如此明目張膽,又涉槍,乾脆把父母接到墨城來,局裡負責保障兩位老人的安全。」

    吳端道了謝,向父母說明情況。

    母子兩人都看向吳道遠,顯然,關鍵時刻,家裡還是父親說了算的。

    吳道遠卻一攤手,「你們看我幹啥?」

    他轉向吳端:「該怎麼處理,你們單位沒個規矩?就按規矩辦。」

    吳端趕緊應下。

    吳道遠又對自己媳婦道:「明兒個一早我要去醫院看看道坤媳婦,人家是因為咱們才受了無妄之災,給點錢就了事,咱們成啥人了。」

    道坤,大名吳道坤,他媳婦便是那腿部中槍的婦女。

    「哎哎,」吳端的母親連連答應,「那我把卡帶上,咱們到縣城順便娶點錢。」

    吳道遠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又對閆思弦伸出了手,「你是吳端的同事吧?」

    閆思弦趕忙伸手,畢恭畢敬跟吳道遠握了一下,「叔叔好。」

    「好。」吳道遠道:「走吧,回家吃飯。」

    家肯定是回不了了,做為第一現場,吳端家院門口拉了警戒帶,院子裡打了大燈,四五名痕檢刑警正在檢驗痕跡,蒐集彈殼。

    吳端抬起警戒帶,走進院子,問道:「怎麼樣?有發現嗎?」

    立即有相熟的刑警跟他打招呼。

    「吳隊!」刑警道:「找到兩枚彈殼,其餘的……暫時沒發現。」

    吳端徑直進了廚房。

    鍋裡正燉著一直雞,剛好到了該出鍋的時候,香氣四溢。

    吳端用一隻不鏽鋼飯盆盛走了一半,又和父親吳道遠一起進屋端走了一盤牛肉,一盤西紅柿炒蛋,一盤青菜。

    臨出門,吳端對現場忙碌的刑警道:「歹徒只在院子裡停留,沒進屋,也沒在我家開槍,當時他從這裡翻牆進院,在葡萄架底下,欲向廚房開槍,被我打斷了……廚房鍋裡還有菜,桌上的菜也留給你們,兄弟們晚上加個餐,太晚就別回了,樓上兩間臥室,還有客廳沙發,隨便湊合一下吧。」

    刑警們風餐露宿慣了,也不跟吳端客氣。

    吳道遠帶著吳端和閆思弦往另一處院子走,並道:「今晚你倆哪兒也別去了,先上你爺爺家住一宿,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吳端看了一眼閆思弦,見他沒異議,便答應下來。

    爺爺家的格局跟吳端家差不多,只是房子看起來老舊一些。

    見寶貝孫子回來,老人家十分開心,又擔心兒子兒媳的安危,拄著枴杖非要親自進廚房,給他們加兩個菜,並放話抓住凶手前一家人就住他家,哪兒都不准去,頗有「一家人就要齊齊整整」的意思。

    為了不讓吳端擔憂,飯桌上,長輩們努力營造熱鬧的氛圍,兩個小輩盡力配合。

    吳媽媽——靳(jin,四聲)花花女士,十分熱心地詢問閆思弦。

    「小夥子長的好俊,多大了?」

    「父母身體好嗎?」

    「有女朋友嗎?」

    「沒有啊,我二姐的表舅的鄰居的孫女條件很不錯哦,也在墨城上班,護士,正式工哦,要不你們認識一下,這是她的微信……」

    ……

    遭受了靳花花的相親十連後,受慣了西式教育的閆思弦終於招架不住,敗下陣來,任由靳花花拉著他的胳膊,語重心長地從結婚聊到了二胎。

    閆思弦眼神有些呆滯,低頭苦苦刨飯,飯量竟是以往的兩倍不止,似乎是化鬱悶為飯量了。

    吳端想笑,說真的,他挺感激閆思弦,這次回家,閆思弦顯然幫他擋下了一大波攻勢。

    熱熱鬧鬧吃完一頓飯,留下睡覺是不可能了,吳端牽掛著案情進展,想立即趕往縣公安局,參與對那女歹徒的突審。

    他幫家裡鎖好門,又叮囑負責保護吳道遠、靳花花的三名民警,讓他們晚上務必打起精神。三民該民警承諾倒班值守,至少保證兩個人處於清醒狀態。

    上了車,閆思弦打了個大大的飽嗝,無奈道:「你這人怎麼回事,開光嘴,還是柯南體質。」

    吳端只能苦笑。

    閆思弦也不忍再多挖苦他,便道:「阿姨說的事兒,你怎麼想?」

    阿姨自然是指吳端的母親靳花花女士。

    「什麼?」吳端不解。

    「關於結婚生孩子什麼的……你有30了吧?還不結婚?」

    吳端怒道:「29!還沒到30呢!」

    轉而又道:「今天的情況你也看見了,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連父母的安危都沒法保證,況且是女朋友或者妻子呢?

    咱們幹這行的,說不好聽點,指不定哪天人就沒了。

    光棍一條,沒牽掛挺好的,免得拖累別人,反正……我沒想過結婚。」

    閆思弦沉默,吳端反問:「我倒覺得奇怪,你那種豪門家庭,就沒催著你趕緊……呃……配種,畢竟傳宗接代是大事啊。」

    閆思弦挑挑眉,「你很瞭解我這種豪門家庭?」

    「八卦新聞總看過嘛,女明星嫁了豪門不都拚命生兒子保地位嗎,有的生了兒子還進不了門呢。」

    閆思弦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道了一聲「膚淺」便閉目不再說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44
第二十四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6)
               
    布縣。

    雖只是個縣,因為在皇城邊上,布縣的老百姓便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對外向來宣稱自己是帝都人。

    布縣公安局位於縣城唯二的商業街交匯處,左邊是並排的3家銀行,右邊不出100米有4家金店,挨著公安局似乎能給商家帶來不少心理安慰。

    吳端和閆思弦趕到布縣公安局時,已是後半夜。

    一進門,正碰見個認識的刑警隊長在審訊室外滅煙。

    走廊上煙霧繚繞,垃圾桶上放的滅煙槽裡插了十幾支菸蒂。

    那刑警隊長作勢又要掏煙點,被吳端按了一下一把拿打火機的手臂。

    「少抽點吧。」吳端道。

    那人便不再掏煙,「也對,一輩子熬下來,要是老了熬出個肺癌,太虧了。」

    「怎麼樣?」吳端朝著審訊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身份問出來了嗎?」

    「進來就說過一句話,』故意殺人,未遂,判不了死刑。』媽的再問就什麼都不說了,亡命徒啊……」那刑警隊長問吳端道:「你這是得罪誰了?竟然要殺你全家?」

    「一個……大佬?」吳端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帶有神秘色彩的唐二。

    他拍拍那刑警隊長的肩膀,「不好意思,兄弟,給你添麻煩了,已經通知墨城公安局過來接人,明兒一早我們就把人帶走。」

    「誒誒你說哪兒去了,」那刑警隊長忙道:「我是這意思嗎。」

    吳端道:「我明白,可人是衝著我來的,這案子有多危險,有多麻煩,難說,兄弟們掙點獎金不容易,我不能把爛攤子鋪得到處都是。」

    那刑警隊長不再堅持,只道了一句「那你放心,你父母那邊,我派人照應。」

    「多謝。」

    吳端指指審訊室,刑警隊長點點頭,他便和閆思弦一同走了進去。

    審訊室裡坐著的女人應該有二十七八歲,皮膚偏黑,相貌並不出眾,身材卻十分吸引人。

    她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凹凸有致,而是一種十分敏捷健壯的感覺,你看著她,便會聯想到非洲草原上野生的貓科動物,或者一輛兼具流線型和肌肉感的超跑。

    她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著,卻給人一種正在積蓄力量的感覺。吳端甚至有一瞬間慌神,他懷疑自己真的從這女人手上將母親救了下來嗎?

    閆思弦卻並未被對方的氣場所影響,他從容落座,道:「聽說你不喜歡說話。」

    女人用沉默回答了他。

    「沒關係。」閆思弦隨意地指著吳端道:「你應該早就瞭解過他了吧?你們要殺的就是他父母,你行動失手,是因為他及時趕到,就不用多介紹了吧?」

    女人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

    「我能打聽個題外話嗎?買兩條命,僱主付了多少錢?」

    沒想到,這次女人卻答話了。

    「30萬。」

    「嘖嘖,」閆思弦道:「便宜了。」

    「我也覺得。」女人的視線不經意地從吳端臉上掃過。

    「所以你們只是僱傭關係,嚴格來說,你不是唐二的人,那為什麼要替他保秘?」

    聽到「唐二」,女人恢復了沉默。

    閆思弦知道,絕不能陷入僵持,於是他繼續道:「好吧,不說唐二,說說你……呃……無名氏小姐?」

    女人顯然並不打算接話補全自己的名字。

    「你剛剛說什麼?故意殺人未遂,判不了死刑,是嗎?

    話倒沒錯,看來你很瞭解中國法律,但你應該並不瞭解中國警察,這是你第一次跟我們打交到吧?

    指紋庫和DNA庫裡都沒有你的信息——即便你裝出老手的樣子,但老手可不會像你這麼幹。

    一上來就承認故意殺人未遂?呵呵,老手會百般抵賴,為了脫罪,連』不小心跌倒,正好倒向那個婦女』這樣的謊言都編得出來……」

    閆思弦注意到,女人神色微變,眼中有了懊悔之色。

    但她的情緒波動轉瞬即逝。

    「哦……no……」閆思弦搖頭,「現在改口恐怕晚了……況且,你該考慮的也不是改口的問題。

    不妨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查出你的身份,揪出你之前做過的案子。

    這不是你第一次殺人吧?你們的計畫還有後手,可不像新手的做法。

    就算這次是未遂,那之前呢?

    嘖嘖……你不會以為之前的每一次犯案都天衣無縫吧?……我說了,那可是無所不用其極的調查,甚至包括向監獄裡的服刑犯打探消息,或者花錢向國際掮客購買消息……你覺得我們不會?那些歐美刑偵片裡酷炫的事我們幹不出來?那真可惜,據我所知,無知者只配跟失敗作伴。

    你覺得我危言聳聽?看來你不瞭解中國警察,對警察下手要付出代價的。

    我很好奇,這一點,你的僱主竟然沒告訴你,他應該很有經驗啊,他弟弟的死就是前車之鑑……

    說回你的秘密吧,你真以為犯過的罪能藏住?」

    女人依舊沉默,但此刻的沉默與一開始不同。

    一開始,她的沉默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味——這種心態,在第一次被捕的重犯裡比較常見。

    可是現在,閆思弦毫不客氣地揭穿了她從沒想過——或者說她根本不敢想的那種結果,她有了顧慮。不堪一擊的僥倖心理被狠狠砸爛,女人既害怕又迷茫,但拜她超強的心理素質所賜,她還能故作鎮定地強撐著。

    閆思弦和吳端對視一眼。

    閆思弦: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嘴炮了,要是這還搞不定,我也沒轍。

    吳端:別介啊,你怎麼可能沒轍,你可是閆思弦,來來來,大聲告訴爸爸,你有沒有信心?

    閆思弦:滾!

    兩人的眼神交流只在一瞬,吳端很快接過了話頭。

    「你不是中國人吧?國籍在哪兒?也是越南?」吳端從那女人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看來是了,怪不得你盼著以故意殺人未遂入獄,你接了唐二的活,卻搞砸了,對你來說中國監獄是個安全的好地方吧?

    可是,我們憑什麼花納稅人的錢給一個外國人提供保護?引渡像你這樣的犯人,怎麼看都是一筆划算買賣,等你被引渡回越南,唐二自然會收拾你。

    哦,我忘了,你不是故意殺人未遂,你只是不小心跌倒,倒向了那名婦女,我們可不會胡亂抓人……不過你的護照或者入境方式沒問題嗎?……沒問題也不要緊,想找出點問題不難,不如引渡流程也省了,直接把你驅逐回越南,順便給唐二放點風聲,你覺得怎麼樣?」

    「我可以……我……」

    女人終於說話了,一開口卻在猶豫。

    吳端和閆思弦耐心等待著她在心裡將賬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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