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推理] 罪無可赦 作者:形骸(已完成)

 
Babcorn 2019-8-29 14:30:12 發表於 其它小說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0 31204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4
第五十八章 梅蘭(8)
               
    閆思弦知道幾人想破腦袋也不會有答案,便痛快道:「因為矛盾爆發了,張雅蘭決定單干,而且——這僅僅是我的感覺,沒什麼事實根據——可能跟我有關。

    我恰好是在那個時間段回國,成了你的副手。」

    閆思弦指指吳端,「你是那個追查亞聖書院案的警察,李建業案出現異常的時候,瘋子團夥一定對你做過功課,通過楚梅他們知道你是當年的臥底。」

    他們盡其所能盯住你的動向,所以,當我成了跟你同組的副支隊長,張雅蘭第一時間發現我可以利用,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利用就開始了。」

    「你有什麼值得利用的?」

    「那可太多了,至少我有錢,說她是有目的接近想要嫁給我,我都信。」在吳端反駁之前,閆思弦問道:「你也有過這方面的懷疑,不是嗎?」

    吳端沒話了。

    閆思弦得了勝利一般,又打了個指響,繼續道:「你的身份在他們眼裡可相當尷尬。

    一方面,你是唯一肯為當年的受害者堅持的刑警,是個好人,另一方面,他們其實已經不需要你查下去了——一個會幫倒忙的好人。

    我必須得說,沒對你殺人滅口,再次充分體現了這個團夥的自律。而張雅蘭要擺脫的,就是這個。

    她顯然還沒意識到,長久以來,保證她不被警察抓住的正是這種可貴的自律。」

    「我不明白……」

    「你還記得審問許陽時他所表達的觀點嗎?他覺得精神病院和福利院是瘋子的樂園,瘋子們只有呆在那種地方,才不會受到歧視,他痛恨將他當成異類的普通人,排斥他們。

    那你說在瘋子們眼中,張雅蘭是不是異類,是不是會受到排斥呢?」

    吳端皺著眉,「你別告訴我,你所說的組織內訌,跟小學生排擠同學是一個道理。」

    閆思弦沉默思索了片刻,一攤手,「還真就是。」

    「兄弟行不行啊?太不靠譜了吧?」

    「哪兒不靠譜了?」閆思弦反問,「人的劣根性在小時候是赤裸裸的體現,隨著年齡增長,雖然學會了偽裝,但也只是換種形式。

    對張雅蘭來說,她為瘋子團夥提供金錢支持,是金主,瘋子們理應乖乖聽話,奉她為老大,可瘋子們顯然不買賬,甚至排斥她,以至於她做為一個正常人的某些複雜慾望——比如利用殺人來賺錢,或者別的什麼,我現在還不知道——總之她的慾望無法得到滿足。矛盾往往就是從不為人知心理失衡開始。」

    吳端不置可否,閆思弦繼續道:「簡單回顧一下張雅蘭現身以後發生的重要事件,你就能看出端倪了。」說著,閆思弦拿過一張空白a4紙,用鋼筆在上面寫道

    重逢張雅蘭

    胡志明遇害——凶手杜珍珠

    李八月孩子遇害——凶手郭子愛

    胖子遭綁架——凶手孫堅成、侯順等

    喬麗死——凶手孫吉成

    閆思弦的字明顯是下功夫練過的,乍一看之下張牙舞爪,狂得好似在昭告天下老子有錢又有顏,卻又蒼勁有力,亂中有序。

    他寫完,吳端還真看出了一些異常。

    「胖子!」吳端道:「是胖子把張雅蘭介紹給你的吧?」

    「我在想,胖子為什麼給我介紹女人?這不符合他的……怎麼說呢,他就算能聽進去我的話,有把我當大哥的意思,但也絕對不會刻意討好我,頂破天了有什麼好事兒能想著我,他那種天生浸在錢堆裡的人,字典里根本就沒有』討好』這一說,你明白吧?

    所以他把張雅蘭當個貢品似的雙手奉上,這就已經反常了。

    再加上,張雅蘭是長得好看,但說真的,沒好看到那種程度,胖子有點表演過頭了。」

    「表演過頭……你是說,他是在配合張雅蘭表演。」

    「被脅迫或許更恰當,張雅蘭通過瘋子團夥瞭解到胖子曾經找人頂罪的事兒,於是脅迫胖子,把她引見給我……」

    吳端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不對不對,在那種聚會上跟你重逢……太尷尬了吧?為什麼不選一個……」

    「一定要在那種聚會上,因為她要戳我的心啊,」閆思弦做了個西子捧心的動作,想表達自己很受傷,可惜他人高馬大,完全不得要領,只好放棄,苦笑一下,繼續道:「她或許最能理解我為什麼熱衷於那種事。」

    「等等,」貂芳不滿道:「哪種事?你們打什麼啞謎?」

    潘小寧睡得很沉,聽出了些許端倪的張明輝將目光別向屋角。閆思弦和吳端默然不語。

    馮笑香少有地掃視一圈,用毫無情緒的聲音對貂芳道:「小皮鞭小蠟燭瞭解一下?」

    !!!

    您的好友黃心蘿莉上線了!

    閆思弦憤憤地看著吳端,眼神交織間,兩人已經傳遞了心中想法。

    閆思弦:是不是你把老子的秘密說出去的?!

    吳端:天地良心不是我啊!……誒誒誒,不對啊,當初誰跟我說無所謂用不著我保守秘密的?!

    閆思弦決定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分析案情。

    「總的來說,張雅蘭在瘋子團夥裡受到排擠,做為少數派,她沒什麼發言權,所以她開始求變——找瘋子的親屬合作。

    一個瘋子受了欺負,親屬會滿肚子委屈,急需尋求情緒發洩。

    比如母親受到同村悍婦欺負的侯順,還有哥哥被人拐去頂罪的孫堅成,張雅蘭找到了這些人,跟他們一拍即合。

    這些人效率奇高,三個月內致使122人失蹤——他們一定掌握了某種隱秘的殺人手法,現在還不得知。

    張雅蘭野心勃勃,不僅要組建自己的犯罪團夥,還留了後手。」

    「什麼後手?」

    「你還記得吧?救護車司機陳強失蹤當晚,有個瘋子去過被陳強害死的病人家裡,給病人的兒子扔下一些東西。

    病人的兒子憑藉當晚的印象,協助我們畫出了那瘋子的畫像。

    當時我們一眼就認出畫像上的人是許陽,除了因為的確很像,還因為有一道傷疤,在右側額頭上,跟眉毛平行,許陽也有這麼一道傷疤。」

    「對,我記得那道傷疤。」

    「問題就出在傷疤上,我在查許陽的病歷時,無意間發現,他的額頭在2018年3月21號受傷,福利院有給他處理傷口的記錄,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可是陳強的描述中,他見到許陽的日子,是在2018年3月18號。」

    !!!

    吳端心中一驚,「他根本沒見過許陽!他撒謊!目的是把罪行往許陽身上推!」

    閆思弦點頭,「這就是張雅蘭的後手,我敢說,如果多找幾個受益者問問,還會拿到更多許陽的畫像,她要把所有罪行都推到老派瘋子團夥身上。

    我有種感覺,許陽就是老派瘋子團夥的指揮官!他身上有太多謎團,聰明,單單他的病情,就是世界範圍內罕見的病例。

    他和張雅蘭之間有著某種必須置對方於死地的理由,或許相互有什麼把柄,又或者是某種情感或利益糾葛,現在還不知道。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推論。」

    吳端揉了揉鼻子,案件牽扯太廣,他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評價和回應閆思弦的推論。

    吳端需要一點時間思考。

    閆思弦也不催他,將茶壺裡的茶葉渣倒出來,從那貴得要死的茶餅上起下一小塊新的,煮上一壺新茶。?他的目光落在了張明輝身上。

    「嘿,」閆思弦一笑,「是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5
第五十九章 我還能信你嗎?
               
    張明輝也衝他笑笑,「你還記得我?」

    見吳端露出困惑的神色,閆思弦解釋道:「因為生意的事,在飯局上碰過一次面,明輝姐家裡生意做得可大了。」

    又繼續跟張明輝寒暄道:「你老公開酒店還順利吧?」

    「就那樣,帝都能人太多,再加上國家遏制公款吃客,今年一開年就一個勁兒縮減成本,還是你舒坦,穩穩當當在省裡當個首富。」

    閆思弦一笑,「不穩不穩,早被搞互聯網的擠到三甲開外了。」

    兩人心不在焉的幾句,儼然把客廳變成了財富論壇現場。

    貂芳惦記著喬麗的屍體,起身道:「多謝小閆招待,我先回局裡了,還有事兒。」

    閆思弦十分紳士地起身,率先去門口換鞋,「我送你。」

    貂芳趕緊把他往屋裡推,「不用不用,你好不容易停職……額,休息……不用你送。」

    說著,貂芳就很實誠地要往門外沖。

    卻被閆思弦往手裡塞了只車鑰匙,「那你開我車吧。」

    貂芳低頭看了眼車鑰匙上的logo,心花怒放。

    「啊哈哈哈哈早就想試試你的車了……我我我儘量不剮不蹭……儘量哈……」

    閆思弦一愣,「人別出事就行,車蹭了算我的。」

    貂芳歡脫地奔向電梯,如一隻脫韁的捲毛兔,閆思弦囑咐道:「不用急著還,我還有……」

    「啊哈哈哈哈……」

    兩人對話間,馮笑香默默走到了貂芳身旁,對閆思弦道:「我也告辭。」

    懾於黃心蘿莉的威力,閆思弦不敢造次,禮貌地躬了躬身。

    屋裡,張明輝對吳端道:「沒把喬麗救下來,我們任務失敗了。」

    吳端搖頭,「不怪小潘,她本來只是去收集信息,誰能想到有這樣的危險。」

    「那你看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聽你調遣。」

    閆思弦似乎早已想好,「你們已經幫了我大忙,剩下的我能解決。」

    「那我就訂明天一早的動車回去了。」

    「我去送你們。」

    「不用,」張明輝連連擺手,「咱們之間不用客氣,你忙你的,回頭去帝都找我玩。」

    閆思弦晃晃手機道:「我剛發消息叫了司機,就在樓下,他會送你們回酒店,明天一早還是他送你們去車站。」

    張明輝也不推辭,道了聲謝。

    走到門口,她又回頭對吳端道:「堅持住啊,我等著去你破案的好消息,這麼大的案子,得全國通報吧。」

    四名女警先後離開。

    咕嘟咕嘟——

    茶煮開了。

    吳端將手伸到茶壺嘴上方,白色哈氣被他的手指割裂,只能從指縫間穿過。

    他握住拳頭,卻什麼也沒抓住。

    「你在想內鬼的事?」閆思弦掃開他的手,提起茶壺給他續了半杯熱茶。

    鑄鐵古董茶壺泛著被歲月打磨後的內斂光澤,這身價不菲的玩意兒連茶水倒出來的聲音都格外清脆好聽。

    吳端垂著眼簾。

    「說說吧,」閆思弦道:「你在懷疑什麼,否則你不會找外援。」

    「可即便找外援,還是死人了。」

    「我不明白……」這話從閆思弦口中說出,兩人都是一愣,彷彿閆思弦搶了吳端的台詞。

    閆思弦咳了一聲,繼續道:「現在唯一支持有內鬼這個推論的,只有張雅蘭一個人的證詞。

    她說當年被自稱警察的人從李建業家送進洗頭房,可也不能憑這個就確定那人一定是警察,你並不多疑,這樣就找外援,防著自己人?

    再者說,那時候單單是亞聖書院的案子,校長李建業出錢買通個把人,我信。

    現在呢?一群聚在一起想要復仇的弱勢群體,你說他們買通警察?你們考警校的時候難道都不看智商嗎?

    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信息?」

    「你就那麼自信?」吳端抬了抬眼皮,「我防你來著。」

    閆思弦的神態中看不出一絲破綻,他勾了勾嘴角,笑意從眼睛裡一圈圈暈開,像雨點落進池塘裡。

    吳端沉下聲,「解救人質,卻讓人質出手傷人,你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即便真的一時疏忽,以你的身手,胖子砍死一人也就罷了,不可能有機會傷著第二個人。

    應該我問你才對,你隱瞞了什麼信息?

    或者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胖子找人頂罪的事?

    為什麼縱容他殺人?」

    閆思弦的從容彷彿被撕開一道細微的裂口,他眉骨高聳,所以,即便只是輕微地簇了一下眉,也十分明顯。

    吳端想要順著那裂口一窺他的內心,然而轉瞬即逝,他的臉上很快掛出了公子哥式的玩味笑容。

    他在掩飾!這是他的掩飾!吳端心裡一個聲音在狂吼,他覺得自己就快要抓住什麼了,緊盯著閆思弦的眼睛。

    「我還以為這次輪到我提問了,呵呵,還是老樣子,你問題總是比我多。」

    「不過,比我想像中厲害,你開始讓我有點刮目相看了,吳隊長。」閆思弦語氣誠懇,卻也懶得去掩飾顧左右而言他的意思。

    他不會說的。吳端不甘心地在心裡嘆了聲氣。

    沉默良久。

    吳端突然問道:「我還能相信你嗎?」

    閆思弦一愣,正要回答,吳端的手機突然響了。

    「老司機帶帶我」的鈴聲使得屋裡每一寸空氣都尷尬得要凝固了。

    「噗……」閆思弦終於沒忍住,「你就不能換個鈴聲?」

    吳端接起電話。

    「吳隊吳隊吳隊!」

    吳端換了一隻手接電話,他知道出大事了,他還從沒見過手下刑警如此慌張。

    「張雅蘭和許陽死了!」

    「什麼?!」吳端噌碐一下站了起來。

    閆思弦顯然通過市局配發的漏音國產手機聽到了關鍵內容,二話不說就往門口沖。

    「吳隊你啥時候回來?趙局親自來主持工作了,你快來啊……」

    「人怎麼死的?」吳端瞬間恢復了冷靜。

    「八月哥他……他出院回來……今天……審訊室……給他們喝水……」

    「李八月人呢?!」吳端剛剛組織起來的冷靜瞬間坍塌。

    「潛逃了……他他他潛逃了……」電話裡那刑警都快哭出來了,「吳隊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5
第六十章 叛逃
               
    市局,審訊室。

    這大概是孫浩入職來最受重視的時刻,他整個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透著一股簡易之感。

    隨大流是孫浩最大的特點,基本上,同事們去走訪,他也跟著去,同事們出現場,他也會準時準點兒地在現場出現,幫著抬屍體照相之類。

    成事不足,卻也不會惹出什麼大亂子。

    這就是吳端對孫浩的評價。

    可事實上,市局裡一大半人和孫浩類似,他們最大的好處是,能嚴絲合縫保質保量地執行任務。

    畢竟,刑警破案不是偵探小說,僅憑主角的腦洞和嘴炮就把案子搞定,那是不現實的。

    現實裡的破案過程枯燥苦悶,一條線索的獲得,可能意味著上百次走訪,數百小時的監控閱覽,需要的正是孫浩這樣的螺絲釘刑警。

    可是這次,孫浩出了岔子。

    此刻他正坐在審訊室裡,看到吳端進來,努力搖搖頭,把「完蛋了,這季度獎金肯定沒戲了」「市局會不會直接把我開了?」的想法趕出腦袋。

    「吳隊……」和其他一支隊的刑警一樣,看到吳端,他的心先放下了些。

    吳端扔給他一支菸,「說說吧,具體怎麼回事兒?」

    「哎哎……」孫浩拿出視死如歸豪無保留的架勢,「上午11點你電話通知喬麗死亡,還說案情有突破,下午要再審張雅蘭和許陽,我就帶人去看守所提人。

    我們總共去了四個人,提人的過程很順利,跟以往一樣。

    就是回來以後,我一進辦公室,看見李哥也回來了。

    當時他就坐咱們辦公室裡,老位置。

    我跟他寒暄了幾句,就問問傷勢什麼的,還讓他好好養傷。

    李哥就說看見我把嫌疑人提回來了。

    我能看出來,他想跟我聊案子,可我不能說啊,紀律我還是知道的,當時好幾個人都在辦公室,可以給我證明……」

    吳端擺擺手,「少扯蛋,當人面誰都不敢違反紀律,說你倆獨處的時候。」

    孫浩像是被人揭了遮羞布,瑟縮了一下。

    「後來李哥就出辦公室了,他趁你沒回來,想進審訊室,我看見了。

    我把他攔住了,李哥說,他就進去說幾句話——尤其那女的,那女的是最後見過他孩子的人,還照顧了兩天,他就想進去說兩句話,保證不會有過激行為,他還說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搜他身……

    都到這份兒上了,你說我能不讓他進嗎……我承認,違反紀律了……」

    孫浩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瑟縮地問道,「吳哥,組織打算怎麼處理我?我能不能將功補過?」

    做為一個車奴以及准房奴,吳端其實特別能理解孫浩的擔憂。

    小夥子剛訂婚不久,報了一套市局的集資房,正準備交定金。

    要是這時候工作上出什麼岔子,估計房子老婆都要丟。刑警也是人,光憑一腔熱情是不能解決溫飽問題的。

    吳端道「怎麼處理之後再說,你先說說李八月進審訊室之後,你在外面盯著沒?」

    「盯了盯了,」孫昊連連點頭,「我生怕出什麼事兒,一直在外頭盯著呢。

    可真的……挺正常的……就是說了幾句話,李哥問張雅蘭孩子最後的情況,還……還跟她道謝呢,說沒讓孩子孤零零死,多虧了她……跟張雅蘭說完話,又是那個許陽,一個瘋子能說什麼呀,沒幾句話李哥就出來了。

    我全程都在外面看著,真沒什麼事兒……我錄像了,你們可以看錄像啊!

    ……誰能想到,李哥前腳剛走,這倆人就倒地不起,我還叫了法醫幫忙,好多同事都參與搶救了,還打了120。

    可是,120還沒到,人就已經斷氣了。

    再之後就是……找李哥,李哥已經不在市局了。」

    「審訊室裡有一次性水杯,是李八月給他倆倒的水嗎?」吳端問道。

    孫浩渾身發抖,跟個篩子似的。

    「看來是你倒的水。」吳端得出了結論。

    「不是!」

    否認完,孫浩又覺得不對,連忙解釋道「李哥讓我倒的,可我只倒了水呀,我跟那倆人又沒仇,為啥要害他們呢?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啊……」

    「他讓你倒的水?」吳端皺眉思索。

    「對對對,」孫浩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拚命想借力往岸上爬,「我只把水送到審訊室門口,李哥站起來接過去,是他把水遞給嫌疑人的!」

    吳端起身就往審訊室外走,孫浩帶著哭腔又喊了一聲「吳哥——」

    吳端嘆了口氣,回頭道:「小子,爺們兒點,我這不是在調查嗎。」

    ……

    天色漸沉。

    市局大樓裡許多朝九晚五的文職警員都下了班,跟燈火通明的一支隊辦公區域形成鮮明對比。

    吳端將腦袋探進毒理檢驗室。

    「還沒結果嗎?」他焦灼地問道。

    「快了。」貂芳道:「根據屍體死亡症狀,初步推測所投的毒物是某種呼吸中樞抑制劑。我在審訊室的一次性水杯裡發現了少量針狀結晶物。

    再結合——如果是李八月投毒,他很可能是在醫院裡拿到了某種毒物,醫院裡可令人致死的毒物種類繁多——現在推測毒物是抗黴素A。」

    吳端問道:「這東西很容易搞到嗎?」

    「相對容易。」

    「相對?」

    「因為它是一種高效的蟎蟲、真菌和昆蟲抑制劑,醫院消毒的時候可能會用到。做為消毒劑,而不是管控藥品,看管不會那麼嚴格,所以相對容易拿到。

    但它有呼吸抑制劑的作用,而且效果異常顯著,按照張雅蘭和許陽的體重來推測,只要200毫克——就是一指甲縫的量,足以致死。

    這是我的推測——照理說現在不該告訴你,應該等儀器驗證結果……」

    吳端道了聲謝,按住耳麥道:「醫院!醫院方面去查一下,李八月住的醫院用不用抗黴素A,還有,調取醫院監控,我要看到他最近半個月在醫院裡的所有活動軌跡!」

    得到答覆後,吳端又開始調遣另一組人馬,「找李八月的媳婦來談話,還有他父母,不是都在墨城嗎?……對!帶人來的時候注意態度,不要向他們透露李八月疑似投毒的事……還有他一切可能聯繫的人,可能落腳的地方,統統布控!十組人馬全部撒出去!」

    交代完這些,耳麥裡傳來馮笑香的聲音。

    「吳隊,圖偵這邊有發現,你來看一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5
第六十一章 死局(1)
               
    「回市局之前,李八月在醫院附近的銀行取出了卡里的一半存款,總共四萬三千。

    看樣子,他這是要對半平分夫妻共同財產。

    然後就是……今天下午5:17火車站售票大廳的監控,李八月啟用了一個線人身份,購買了去往江城的動車票。

    我們聯繫江城警方,調取了車站監控,發現他在8:03出了江城火車站,之後他打車,到了一處監控死角,現在不知去向。」

    監控畫面裡,李八月身無長物,手裡只拿了個男士手包,鼓鼓囊囊,看樣子四萬餘元現金就在裡面。

    「江城……」吳端打開手機地圖,「江城距離他的老家宛城不遠,開車得話2個多小時。」

    馮笑香疑惑道:「他肯定知道我們會在宛城老家布控,這是追逃的一般套路,按他的反偵察意識,不會回去吧?」

    吳端未置可否。

    耳麥裡傳來刑警的匯報聲:「吳哥,情況不妙,李哥受傷前領過一把92式,還有5發子彈,一直沒歸還……

    我們搜了,辦公室和家裡都沒見過那把搶,他很可能隨身攜帶槍支……」

    吳端只覺得腦袋裡轟地一聲,重新湊到電腦屏幕前。

    馮笑香顯然也聽到了匯報,監控畫面放大,她皺眉道:「不行,看不清,我要轉一下3D畫面。」

    十幾秒操作後,顯示器上的畫面已經大不一樣。只見無數的黑白線條將李八月的形象轉換成了3D無臉小人,看起來像是某種半成品的動漫效果。

    馮笑香調整視角,360度旋轉地觀察著那小人。

    「停!」吳端突然道:「看這兒!」

    他指著一個李八月右側褲腳內,「這兒的褲子褶皺!」

    「的確不自然,」馮笑香立即進行了透視建模,「如果腳脖子上掛了一把92式,這種不自然的褶皺就說得過……」

    吳端已經按住了耳麥,「協查通告裡重點說明嫌犯攜帶槍支,任何單位、小組發現以後,悄悄跟著,先不要驚動,以免發生不可挽回的後果!注意!嫌疑人的反偵察意識非常強!」

    「那如果……如果李哥拔槍呢?」

    這問題一出,耳麥裡嘈雜的聲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吳端能感覺到,撒出去的10個調查組負責人全都在等待他的答覆。

    「如果他拔槍……」吳端道。

    「示警,必要時候可以擊傷,甚至,擊斃,按流程來。」一個沉穩的聲音接過話頭,是局長趙正。

    吳端耳朵裡嗡嗡地迴響著「擊斃」二字。

    他的眼圈突然有些溫熱,為什麼會這樣?究竟為什麼走到這一步?

    但他知道,此刻絕不是流露軟弱的時候。深吸了幾口氣,吳端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宛城……李八月的老家宛城……」剛才那一點呼之慾出的想法,現在倒是都出來了。

    如果李八月只是個逃犯,吳端相信他不會回宛城。

    可他還有牽掛,在宛城,一名老警察因為他殉職。即便是在墨城工作的這些年,李八月一直堅持給老警察的遺孀匯錢,每月雷打不動。

    如果他根本就不想逃了呢?他最後會去哪兒?

    吳端飛快地掃視了一眼辦公室裡忙碌的眾人,挑了兩個精幹的手下。

    「錢允亮,賴相衡,跟我走趟宛城!」

    「是!」

    「是!」

    三人剛走到辦公室門口,碰上了正要往裡進的趙正局長。

    趙局的筋骨還是十分挺拔,能看出是個練家子,可畢竟年紀大了,又中過風,緊繃的神經和高強度的工作還是在皮相上露出了病態,臉色泛著黃。

    「哪兒去?」趙局簡短地問道。

    「宛城,」吳端補充道「我要把八月帶回來。」

    「萬一他不在宛城呢?」

    「那他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也不會有什麼過激行為,可以慢慢抓。可一旦他去了宛城……我拿不準他要幹什麼。」

    趙局點點頭,「去吧,這邊工作我來主持。」

    吳端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一邊往外衝,一邊衝著耳麥吼道「通知宛城警方,讓他們在殉職民警吳東臨家附近布控!立刻!李八月可能就要趕過去了!」

    吳東臨,當年在宛城某派出所帶過實習的李八月,並在一次追逃任務中,為了救李八月殉職。

    之後,李八月家裡怕他前途受影響,而動用關係抹去了他在宛城短短一個月的實習記錄。

    ——————————

    省際高速公路。

    吳端的車開得飛快,他掛了警燈,一路嗚哇嗚哇,前方車輛紛紛避讓,速度幾乎飈到了200。

    突然吳端的手機響起,他左耳戴著用來溝通行動進度的耳麥,右耳戴著藍牙耳機,接起了電話。

    「幹嘛?」

    「你開那麼快幹嘛?」

    吳端一愣,旋即看向後視鏡。

    「你丫滾回去!立刻!馬上!停職調查期間你不能離開墨城!我現在沒空管你,少給老子添亂!」

    「不勞你費心。」閆思弦的語氣透著冰冷,「我爸剛給省廳去過電話,我家是省里納稅、招商引資和解決就業的大戶,這點面子他們得給,停職調查?不存在了。」

    「你!」吳端氣得無話可說。

    「我告訴你,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閆思弦彷彿突然換了個人,平日裡的文質彬彬紳士風度全然不見,凶獸突然亮出爪牙。

    「你想幹什麼?」吳端沉聲問道:「公然跟警方對著干?妨礙我們辦案?」

    「原來在你眼裡我是這樣的人,」閆思弦冷笑,「兩個要求,第一,李八月的案子我要管,這趟宛城,我去定了。你可以繼續猜疑,讓宛城的同行好好看看,墨城支隊和副支是怎麼窩裡鬥的,或者好好配合,先解決李八月的事,給你中風的局長長點臉。

    第二,靠邊停,換車,你那破車多久沒保養了?冒煙了。」

    吳端:「!!!」

    縱然吳端此刻極度排斥閆思弦,但他不敢拿自己和同行兩名刑警的生命冒險,果然靠右緩緩停下,打了雙閃。

    「草!你騙老子!」

    下了車的吳端意識到自己上當,氣急敗壞。

    「少廢話,」閆思弦冷著臉降下車窗,「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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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死局(2)
               
    換了車,剛剛重新上路,吳端的耳麥裡就傳來了馮笑香的聲音:

    「李八月露面了!」

    吳端繃緊了後背,「具體情況!」

    「宛城警方剛剛發來消息,進城高速一處卡口監控拍到一輛銀色科魯茲,司機對面部進行了偽裝遮擋,且車輛使用的是套牌。

    我剛剛拿到圖片,經過辨認,司機上衣和李八月離開墨城時所穿的是同一款,有重大嫌疑,現在宛城已經開始車輛排查,就是要抓這輛銀色科魯茲。」

    「知道了……」吳端揉著眉心,「法醫那邊毒物鑑定結果出來了嗎?醫院方面的排查怎麼樣?」

    馮笑香將耳麥遞給一旁的貂芳,片刻窸窸窣窣後,只聽貂芳道:「跟我推測的情況一樣,致死毒物就是抗黴素A,這東西國家只實行了買賣管控,但醫院買回去以後,在使用管理上存在漏洞。

    在幾處消毒室和雜物間裡分別找到了抗毒素A,如果八月存心要偷,易如反掌。

    醫院近半個月的監控已經拷回來了,但八月的反偵察意識跟一般嫌疑人不在一個級別,想靠監控抓現行,圖偵那邊說希望不大。」

    「知道了,家屬呢?」

    有刑警接過話頭答道:「接來了,也問過話,但家屬什麼都不知道,我們找到家屬的時候,他們還正猶豫要不要報警,讓我們幫著找人呢……吳哥,你說他們會不會是合起伙來騙咱們……」

    吳端打斷對方道:「八月失蹤前有什麼反常舉動嗎?」

    「據家屬回憶,沒有。」

    「好好安撫吧,讓他們再仔細想想,任何細微的反常舉動都別漏過。」

    「那萬一他們是騙……」

    「他們不是,」吳端篤信道:「一個能為了孩子殺人報仇的人,絕不想連累家人,讓家人成為共犯,不是八月的作風。」

    ……

    一路沉默無言,除了吳端偶爾向同事下達指令。

    車後座,錢允亮和賴相衡一左一右偏著腦袋,儘量避免在後視鏡裡跟前排兩人視線交匯。

    此刻兩人的內心:支隊大佬和二佬冷戰中,血會不會濺我身上?怎麼辦?急,在線等啊……

    接連三輛開了遠光燈的車迎面駛過,閆思弦只覺得被閃瞎了眼,終於忍無可忍,降下車窗大罵:「奶奶個腿兒,趕著回駕校退學費啊?!」

    吳端看他氣得頭髮都要豎起來,心裡覺得好笑,面上依舊冰冷。

    一路警燈超速,幾人終於在四小時後趕到了墨城。

    凌晨3:22,這座娛樂業不太發達的小城一片寂靜,路面上的車輛很少。

    因為跟墨城相比更靠近南方,車上四個習慣了北方沙塵暴天氣的鼻子,一下就聞到了空氣裡濕潤的味道。

    吳端暗暗嘆了口氣,李八月常跟他說家鄉如何安逸,如何山清水秀,等有了假期一定請吳端去玩,想不到第一次來宛城,竟是這樣的局面。

    吳端幫閆思弦開了導航,幾人直奔殉職老民警吳東臨家而去。

    「前方直行,前邊路口有丈母娘;友情提醒:副駕駛坐的如果不是原配,建議您上橋右拐趕緊跑,出點兒事我們可不管……」

    某知名相聲演員的導航配音透過高訂車載藍牙音響,清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車裡更加寂靜,鬼一般寂靜。

    吳端臉上終於掛不住了,悻悻關了導航,「再幾百米的事兒,你能找到路吧……」

    砰——

    因為距離不夠近,加之閆思弦的車隔音效果太好,聲音聽起來很小,可車上的幾人都是一激靈。

    「槍!開槍了!」

    「就在前面!左前方!」

    錢允亮和賴相衡同時摸向了身側掛著的配槍,反應異常迅速。

    閆思弦一腳油門猛然加速,吳端一手撥電話,一手按住藍牙耳機……

    幾秒後,電話接通,只聽宛城方面行動指揮以中氣十足的聲音吼道:「露面了!」

    吳端這邊雖然不吵,但被緊張的氛圍感染,也吼道:「開槍了?人怎麼樣?」

    「沒打中,人沒事。」

    風聲使得那渾厚的聲音斷斷續續,能聽出來,對方正在狂奔。

    「站住!再跑開槍了!」

    吳端聽到那渾厚的聲音吼著,心提到了嗓子眼。

    「哪個方向?我們去堵!」吳端大吼。

    砰——

    「喂喂……喂!!!說話!……」

    電話那頭傳來扭打叫罵聲,吳端大急,瞪著眼四下張望,真真是睚眥欲裂。

    斷了聯絡,閆思弦只能憑藉槍聲判斷大致方向,車不敢開得太快。

    終於在一處路口看到一個身影迅速跑過,幾人下車就追。

    那身影回頭看見幾人,不明來意,愣了一下。

    吳端大喊:「墨城來的!警察!」又遙遙晃了晃警官證。

    那人沖幾人一招手,意思是自己人,讓他們跟上。

    跑了約莫四五百米,眼看就要進一處城中村了,只見一人正從地上往起爬,見後援來了,趕忙道:「不用管我,沒事沒事……那邊!他往那邊跑了!」

    聽聲音,正是剛剛跟吳端通話的宛城方面行動負責人。

    吳端率先向他指的方向衝去,顧不上打招呼,只在擦肩而過時相互點了點頭。

    這一跑,就跑進了城中村,小路四通八達,只跑了一兩百米,吳端就覺得不好,人已經跟丟了,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邊追。

    冷靜!冷靜!

    不能像只沒頭蒼蠅。

    他強迫自己停下腳步,問一同追來的宛城刑警道:「李八月是去吳東臨家了?」

    「是,發現我們的埋伏,扔了手包就跑,我們在他手包裡發現了四萬多現金。」

    「他就是來送錢的,」吳端焦灼地踱著步,「他有沒有說什麼?隻字片語也算。」

    「一個字都沒說,一打照面直接就開槍,特果斷……」

    「他還要往哪兒逃?還能往哪兒逃?」

    吳端知道得不到但,卻還是問了出來,這問題堵得他呼吸都不大順暢。

    「他好像對這片地形很熟悉。」閆思弦道。

    宛城刑警道:「你們還不知道吧,當年老吳就是在這附近犧牲的,聽說李八月每次回墨城,都要來這附近轉轉。」

    「墓地!」

    「吳東臨埋在哪兒?」

    閆思弦和吳端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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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死局(3)
               
    凌晨4點半,東方雖還沒泛白,天卻已經黑得不那麼濃稠了,即便在缺少路燈霓虹的郊區墓園,吳端遠遠看見一輛銀色轎車的車頂在雜草中冒著頭。

    刑警們悄悄下車,向那銀色轎車摸去。

    說是墓園,顯而易見並無規範管理,雜草叢生,不時有幾聲奇怪的鳥叫蟲鳴,蛾子撲棱棱扇著翅膀,四下亂飛,有的甚至張牙舞爪地直往人臉上撞。

    然在這種環境下,難免覺得不舒服。

    終於摸到了車前,一番小心翼翼的探查後,終於確定車裡沒人。

    有宛城刑警向著一個方向指了一下,示意那就是埋葬殉職民警吳東臨的地方,讓吳端等人跟上。

    幾人更加小心地摸過一座小山頭,隱隱約約看見一座墳前有個坐著的人影。

    幾人互相使著眼色,正欲再往前摸兩步,卻聽那人說話了。

    「吳端,是你嗎?」那人問道。

    是李八月了!

    吳端示意其他人別輕舉妄動,獨自起身,向前走了二十餘步,恰好站在眾人和李八月中間的位置。

    「八月,跟我回去。」吳端道。

    「兩條人命,」李八月道:「你清楚,回去也是個死。」

    吳端沉默片刻,問道:「為什麼對他倆動手?」

    「他們害死孩子,不該死?」

    「你有證據?」

    「呵呵,」李八月笑了,「不就是因為沒證據,你才拿他們沒辦法嗎?現在好了,我全幫你解決了。」

    也不知是他真的想開了,還是他想故作輕鬆,這時候還不忘調節氣氛道:「你多久沒睡個好覺了?好好歇歇吧,明天去老東街,那兒的沈記炸貨你一定得去嘗嘗,我跟你說的臭豆腐就在那兒。」

    「弟妹擔驚受怕的,還有你父母,你好意思橫著回去見他們?」吳端怒道:「我告訴你,我不會給你收屍的……」

    「你就不能喊回嫂子?」這回,李八月的笑十分舒心,「你聽我說,我不怕回去熬程序挨槍子,真的,可我不能讓家裡人陪我熬,你見過死刑犯,知道那種絕望,你想讓我也那樣?

    你嫂子還年輕,也沒有拖油瓶,父母都有退休工資,所以我更不能回去,你明白吧?回去了,當年抹除實習記錄的事兒,連我爸都要受牽連……」

    吳端眼看著一個人影靜悄悄摸到了李八月身後,天色更淺了些,足以讓他一眼看清,那人就是閆思弦。

    就在閆思弦露頭的瞬間,李八月突然抬手舉槍,指向自己的太陽穴,「抱歉,這次要給你添麻煩了。」

    吳端毫不猶豫地抬手就是一槍。

    砰——

    李八月舉槍的右臂被子彈衝擊得猛烈抖動,槍脫了手。

    砰——

    脫手前一瞬,還是打出了一發子彈,子彈近距離擦著他的額頭飛過,登時額頭上就流出了鮮血,但近處的吳端十分確定,那只是擦傷,若是偏個一釐米,就有生命危險了。

    啪——

    李八月的槍落地,眾人心下皆是一鬆。

    可就在這時,吳端卻看見李八月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他不持槍的左手飛快地抬起,直指自己的喉嚨。

    「別!」

    吳端沒有把握,不敢再開槍,大步衝向李八月。

    閆思弦的速度比他更快,轉眼已將李八月撲倒,雙手死死抓住了李八月的左手。

    血迅速從兩人交疊的指縫間流了出來,根本無從分辨究竟誰受了傷。

    「啊——」李八月發怒狂吼,用盡渾身力氣,把自己的脖頸湊向兩人交疊的手。

    有約莫兩三釐米長的玻璃碴,閆思弦的手沒能將其包住。

    閆思弦在地上又滾又蹭,使出渾身解數,避免李八月湊近玻璃碴。

    「是他逼你這麼幹的?!」閆思弦突然低聲道。

    李八月一愣,力氣卸了一半。

    吳端終於沖上前來,撲在李八月身上,將他死死按住。兩人合力掰開他的手,一截十餘釐米長的玻璃碴落地。

    李八月終於不再掙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突然對閆思弦道:「你說錯了,我自願的……你也逃不掉。但你能比我強吧?啊?你能吧?……」

    轉而又對吳端道:「對手是你啊,我怎麼能不做兩手……呃……」

    他聲音停頓了一下,緊接著是劇烈的抽搐痙攣。

    「抗毒素A!是抗毒素A!」吳端大吼:「醫院!打120!叫大夫!快啊!」

    「要……要是……沒殺……就……好了……哎……」

    ——————————

    運屍車輛是和墨城警方一道趕來的,荒無人煙的墳地突然間無比熱鬧,蒿草很快被踩塌了一大片。

    搬完屍體,貂芳抹了一把眼淚,咬牙道:「我早做好心理建設了,無論哪個戰友躺上解剖床,我都得完成工作……」

    她搖搖頭,「沒用,不行……我幹不了……這次真的不行……」

    吳端攬住她的肩膀,一下一下順著她凌亂的捲髮,「沒事,沒事……」

    因為感同身受,所以找不出什麼安慰的話。

    有法醫匯報導:「在吳東臨墳前發現一隻碎的啤酒瓶,李八月企圖用來割喉的玻璃碴,就來自這個酒瓶,酒瓶內壁有少量液體殘留,初步推斷李八月將抗毒素A溶進啤酒,並喝了下去,具體結果需要進一步藥檢。」

    「吳隊,這是李哥的手機。」有刑警將一隻證物袋遞給吳端。

    吳端機械地接過,愣了足足半分鐘,才意識到那是什麼,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憑藉多年來的辦案習慣,解鎖了手機。

    一段視頻硬生生拽回了他的思考能力。

    「那個警察叫李八月,我認得他!」

    「替你報仇可以,但……」

    「放心,我答應的事從不反悔,你只按我說的做,我就放人。」

    「好,李八月我想辦法解決。」

    「解決他?不,他不是快有孩子了嗎?再等等……」

    視頻到了這裡戛然而止,因為拍攝角度和逆光的原因,只能看到許陽的後腦勺,張雅蘭的臉倒勉強能看清。

    能看出來,視頻的拍攝地點,就在許陽位於福利院的房間裡。

    三天前,一個陌生的微信號將這段視頻發到了許陽的手機上……

    天陰沉沉的,起風了。

    風壓得蒿草抬不起頭來,猶如受盡了折磨的人,只能發出嗚嗚的悲鳴。

    雨點噼裡啪啦地砸下來,宛城的刑警們知道梅雨季節就要來了。

    吳端眯眼看著天,烏雲太厚,他看不到太陽。

    回程路上。

    閆思賢的手受傷,一根小拇指險些被玻璃碴沿關節切掉,好在傷口處理得及時,指頭保住了。

    他的手上裹著厚厚的繃帶,像兩隻熊掌。

    吳端開車,閆思弦坐在副駕駛位置,車上只有他們兩人。

    閆思弦抬了抬手,「這能算是回答嗎?」

    「什麼?」

    「你問還能不能信我,這算回答嗎?」

    「苦肉計?」吳端問道。

    「你見哪個億萬富翁捨得自己扮演苦肉的?我們惜命著呢。」

    吳端不理他的貧嘴,「歸根結底,你跟我耍脾氣,是因為我看出來你跟那些人有關係。」

    「別太驕傲啊小吳同志……不用想著從我這兒問出更多信息,至少現在不行,我也是受害人,我比誰都想把他們揪出來,只能告訴你這些。」

    「李八月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跟他說了什麼?」

    閆思弦沒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岔開話題道「你還是先想想怎麼跟趙局交代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5
雨不歇

第一章 福音(1)
               
    閆思弦用「熊掌」費力地翻著桌上的一份案宗,接連翻了五六下,還是沒將封面翻開,他不信邪地鼓起腮幫子去吹。

    吳端拎著早點進屋,伸手從閆思弦嘴邊拿過案宗,看了一眼,「失蹤?現在連失蹤也往市局報?沒死人的不歸咱們管,不知道嗎?」

    「你看看失蹤者名字。」閆思弦道。

    「蘭向晨……怎麼了?」

    「蘭這個姓很少見,所以我有印象。」

    「你認識這個人?」

    「蘭向晨,知名藥理學者,中國醫學科學院藥物研究所副所長……類似這樣的頭銜,他還有十幾個,足以證明這個人對國家的價值等同於大熊貓。」

    「你還關心醫學領域?」

    「你誤會了,他是諾氏藥業的特聘科學家,專門負責新藥研發的攻堅,而諾氏藥業……」

    「你家有投資?」吳端問道。

    四個月接觸下來,當閆思弦告訴吳端「XX是我家的」「我家是XX的大股東」「XX拿了我家的投資」,他已經不會再表現出詫異,甚至還學會了搶答。

    閆思弦點頭,一臉的「孺子可教」。

    而吳端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一邊翻看著案宗,一邊道:「報案人是蘭向晨的兒子蘭家言,這報案內容……也太詭異了……」

    閆思弦站起身,舉著一雙手,「過來點,我也看看。」

    吳端乾脆向他陳述道:「據蘭家言說,他隨一支援非醫療隊,歷經半年時間,輾轉了十幾個赤道國家,通訊不暢,條件艱苦,並不是每天都能跟父親蘭向晨聯絡,但父子倆因為都從事醫療行業,還是會保持大約每週一次通訊。

    17天前,也就是5月1日,蘭家言最後一次電話聯繫父親,兩人通話大約15分鐘,之後他就跟父親斷了聯絡。

    前天蘭家言回國,問遍了家中親戚、熟人,找遍了父親的工作單位、可能停留的實驗室、公司,一直沒消息,昨天一早報了案。

    因為失蹤的是國家級的重要科學家,分局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展開調查摸排,走訪了蘭向晨經常出現的地方,可是,你能想像嗎?最後一個見到蘭向晨的人是他的學生,而這名學生最後見到蘭向晨,也是在5月7號——也就是10天前了。

    7月5號之後,他人失蹤,手機失聯。

    一個醫學領域的重要人物失蹤10天,他的學生、同事、領導,竟然沒一個人找他,大家好像……都沒發現似的,你說詭不詭異?

    分局也是心裡沒底,所以趕緊把案子往市局移交。」

    「他老婆呢?」閆思弦問道:「離婚還是喪偶?」

    「喪偶,老婆生二胎的時候難產,沒救回來,蘭向晨二十年來跟兒子相依為命。」吳端擰起眉,思索道:「失蹤10天了,早過了黃金救援時間,情況不太妙啊……」

    閆思弦倒是將注意力放在了報案人身上,便評價道:「援非,到處傳染病、瘧疾,膽兒挺大啊……那個蘭家言,我要跟他聊聊……他人呢?沒跟案宗一塊送市局來?」

    「沒。」

    「走吧,」閆思弦搓了搓熊掌,「反正我開不了車,就跟著你了,你也得去詢問蘭家言吧?」

    閆思弦的越野車駛出市局,他想從兩人中間的雜物匣裡掏根菸抽,被吳端掃了一眼,「惜命的億萬富豪,忍著點吧。」

    閆思弦從善如流。

    自從追擊李八月時兩人發生口角,閆思弦這兩天一直有點小心翼翼的意思,像是在觀察吳端的態度。

    吳端則開門見山道:「你這麼露拙示弱,我總感覺後頭還憋著大招,真想讓爸爸原諒你,就拿出點誠意來,有話直說。」

    「誠意有用得話,LV普拉達每年出那麼多新款幹嘛用的,要不還是給你買個包吧,上不封頂隨便挑啊……」

    在吳端露出「老子要砍你狗頭而你現在並無還手之力」的表情後,閆思弦立即改口道:「口紅也行啊……咳咳,我就是想知道,趙局給你灌什麼藥了,這都回來三天了,你也不提李八月的案子,真要移交二支隊撒手不管了?」

    「趙局的指示總共三條。

    第一,為了我將來前途著想,不准跟省里納稅招商引資和解決就業的大戶過不去;

    第二,大戶現在就在我們局,我們支隊,我應該抓緊一切資源,不惜一切手段,近水樓台先得月,緊緊抱住大戶大腿,一百年……呃,至少在你家破產前不動搖;

    第三,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閆思弦老臉一紅,「我那天說的話不對,已經深刻意識到錯誤了,要不等手好了給你寫份一千字檢查,請求組織別翻舊賬了行嗎?」

    吳端不接他話,繼續道:「順便,趙局也指點了一下李八月的案子。」

    「怎麼說?」

    「案件事實清楚,動機明確,先是張雅蘭夥同精神病患者許陽、郭子愛搶奪李八月的孩子,企圖拐賣兒童牟利,致李八月的孩子死亡,李八月為了報仇,利用警察身份,接觸兩名已經歸案的嫌疑人,投毒將其殺死,後畏罪逃回老家,服毒自殺。

    刑偵一支隊辦案流程存在重大漏洞,全員都別指望年終獎了,開展自查自糾,加班學習一個月,每人每週交一篇學習心得,出現工作疏漏的孫浩,以及出現管理疏漏的我,全局通報批評。

    趙局親自拍板,就這麼辦。」

    閆思弦深深看了吳端一眼,「你甘心?」

    「我一個小警察,既得聽上面吩咐辦事,又得把大戶伺候舒坦了,能做好分內工作就不錯了,我有什麼不甘心的?」

    「別裝蒜,我知道你肯定要偷偷查下去。」

    吳端不置可否,反問道:「所以呢?你是指望我跟你分享信息,還是想給我使絆子?」

    「看看,你這麼說多傷革命友情,我給你分享信息還不行嗎?」閆思弦笨拙地用熊掌拍了拍放在腿上的蘭向晨失蹤案件,「這案子結束之前,我給你分享一個重要信息——我需要一點時間求證,就快有結果了——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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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福音(2)
               
    兩人見到蘭家言時,他正一臉疲憊地走出市第一人民醫院腫瘤科的手術室。

    他大約175的個頭,穿藍色短袖手術服,露出古銅色的小臂,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健康結實。

    也正因此,他雖然比吳端和閆思弦要矮,但三人站在一起,他的氣場卻並不受到壓制。

    見吳端亮出警官證,蘭家言立即打起了精神,道:「兩位辛苦了,我父親他……找到了嗎?」

    閆思弦率先問道:「你剛回來,趕上父親失蹤的事,也不休息一下就上手術?」

    「前天回醫院報導收治的病人,那時候沒想到我爸真的失蹤。

    良性腫瘤切除,只是個頭大了些,算不上什麼大手術。長了腫瘤,病人本來就嚇得夠嗆,我們當醫生的要是再把她推來推去,心裡得多難受,我就抽空把這台手術做了。

    已經跟院領導打過招呼了,下手術就休假。」

    解釋完,蘭家言道:「我爸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但我們已經開始全力搜尋,你放心,蘭老是國家級的科學家,市局很重視。」

    顯然這安慰效果甚微,但蘭家言還是表現出了絕對的家教和涵養,並未催促或者追問,只是道:「有什麼我能配合的嗎?」

    吳端對這個年輕醫生的印象很好,說話時聲音都放輕柔了:「有幾個問題,想跟你瞭解一下。」

    蘭家言帶著兩人走進醫生的更衣室,更衣室裡沒人,倒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5月1日你最後一次聯繫到父親,電話裡他有什麼反常嗎?」

    「確切說,不止電話聯繫,我們是視頻聯繫的,我之前沒說清楚。」

    吳端點點頭,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當時國內時間大概晚上9點半左右,我爸在家,跟大多數情況一樣,坐在他的臥室裡,反常情況得話……他委婉地要求我回國,這應該算是吧。」

    「委婉的……要求?」

    「因為我從小比較獨立,我媽走得早,我爸做大夫又特別忙,我小學3年級就開始住校,一直到大學畢業,我爸幾乎沒怎麼管過我,也很少要求我什麼,我覺得……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向我提要求。

    我還記得,他的原話是』如果隊裡允許,你還是回來一趟吧』——大概就是這樣吧,總之他說得很委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他當時欲言又止。

    可惜,我沒當回事。」

    「但你還是提前回國了,」閆思弦道:「我們查到,你所在的援非醫療隊所公佈的計畫,要在非洲呆滿一年。」

    「的確,我這次回來,不是因為我爸,而是隊裡有個同事被毒蛇咬了,沒法繼續留在那邊工作,需要有個人把他送回來。

    原本我的計畫是,送完了人在國內修整一個禮拜,抽空跟我爸見個面,順便去拜訪一下隊裡其他同事的家人,看看他們的家裡有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我幫著帶過去的。一個禮拜後歸隊。

    我壓根就沒想過家裡會出這樣的事。」

    「你父親在視頻裡有沒有說為什麼讓你回國?」

    「沒,我當時還問過他究竟有什麼事兒,他只說等我回國。」

    看來,父子倆的最後一通電話挖不出更多線索了。

    「那你父親有什麼仇人嗎?比如……」吳端斟酌了一下用詞,「一些有糾紛的病人。」

    蘭家言搖頭,「肯定沒有。」

    他如此篤定,倒是出乎兩人的意料。

    蘭家言解釋道:「因為我爸是研究藥理的,屬於內科,跟我們這些做外科手術的不同,產生醫療糾紛的概率要低得多。

    而且,在我印象裡,我爸最近十年一直專心於抗癌藥物的研發,經常呆在研究所或者製藥企業的實驗室裡,實質性的臨床工作參與得比較少了。」

    「明白了,」吳端點頭,「那他的同事呢,你熟悉嗎?有沒有跟他存在過節的?」

    蘭家言皺著眉,看起來在努力回憶以往跟父親相處的點滴,希望找出些端倪。

    但他失敗了,眼裡的血絲更紅,搖頭道:「我不知道,因為我們關注的方向不一樣,連學術上的事都很少探討,更別說他單位裡勾心鬥角的事了,我們不聊那些。」

    「你用了』勾心鬥角』,」閆思弦道,「說明真的存在這種事吧?」

    「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免不了吧?我認為一定有,但我真的不清楚。而且,太奇怪了,我爸是好幾個科研項目的攻堅帶頭人,他失蹤了這麼多天,怎麼會沒人發現?」

    蘭家言的回答睿智,且無懈可擊。

    「這方面的調查,交給我們。」吳端道,他看向閆思弦。

    兩人早已有了默契,閆思弦接過話頭道:「我有個跟案情不太相關的問題,你為什麼當醫生?」

    蘭家言一愣,閆思弦解釋道:「你父親很少管束你,那你受他的影響應該比較少吧,為什麼還是選擇了當醫生?」

    「你問這個啊,」蘭家言道:「其實我不是受我爸影響,而是一個我不認識的老大夫——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哦?」

    「小時候有一次去醫院找我爸,那會兒好像才上一年級吧。

    你知道的,醫院的大樓里路總是錯綜複雜,對一個孩子來說,實在太不友好了,而且我還嚴重路盲。總是記不住去我爸辦公室的路,好在走丟了可以找個護士姐姐把我送過去。

    那天不知怎麼走到一個手術室門口,聽見有家屬哭嚎的聲音,家屬就跪在手術室門口,求一個老大夫救自己的家人。

    你知道,對孩子來說,成年人那種發自肺腑的悲傷、絕望、哭嚎……太有衝擊力了,當時的場景其實在我的記憶裡已經模糊了,但我就是能記得那種感覺。

    大概那時候我就有了想要做醫生的想法吧,因為醫生能把人從那種悲傷絕望中拯救出來,能讓人少些眼淚。」

    出了醫院,兩人回到車上,閆思弦一本正經地評價道:「我喜歡這個年輕人。」

    「你自己也是年輕人好吧?別拿出一副老前輩的口氣啊!」吳端白了他一眼,「接下來你想去哪兒?我覺得有必要再去跟那個學生聊聊——就是5月7號最後一次見到蘭向晨的學生。」

    閆思弦思索片刻,搖搖頭道:「我想先去蘭向晨家裡看看。

    蘭家言說得有道理,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勾心鬥角,況且咱們這位失蹤者在國家級的科研單位工作,全是聰明人,吃人都不吐骨頭。

    跟他單位裡的人打交道,怕是一場硬仗,總得有點準備。」

    「好,那就先去他家。」吳端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撥通了馮笑香的電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6
第三章 福音(3)
               
    蘭向晨的家位於市區一片別墅區內,聯排別墅靠左手邊的那一戶,總共兩層,第三層是一間可以當做花房的玻璃屋,還有一個巨大的曬台。

    從外面看,其餘住戶的花房裡都養了各種各樣的植物,有些甚至還在曬台上鋪設了草坪,擺放了躺椅或者燒烤爐。

    吳端有些羨慕地看著別人家的花房。

    閆思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會也喜歡這種設計吧?」

    「你不喜歡?」吳端問道。

    「也沒有特別不喜歡,就是……你不覺得好像給房子戴了頂綠帽嗎?不是什麼好兆頭。」

    吳端:「……」

    兩人很快收斂心思,開始觀察蘭向晨家的情況。

    首先,父子倆顯然都沒時間侍弄花草,三樓的花房和曬台不似別家那般生機盎然,玻璃花房裡放著一些暫時用不到的物件,諸如老式衣架,破損的搪瓷臉盆,工具箱,甚至還有一個老舊的錄音機。

    吳端道:「看來咱們這位教授也具備老年人的普遍特徵,喜歡攢破爛。」

    兩人下到二樓。

    二樓樓梯旁是個開放式的起居室,擺著一套木質沙發,乍看之下那沙發上有許多雕刻,似乎是價值不菲的紅木古董家具,但走近一看就會發現,雕刻死板,顯然是出自機器,而非手工,沙發一角油漆剝落,露出了三合板材質。

    二樓有兩間臥室,其中一間幾乎佔了整個二樓三分之二的面積。

    走進一看,便知道是蘭向晨居住的地方。

    一張雙人床和一排靠牆的衣櫃在進門左手邊,右手邊則是寫字檯、電腦,以及佔滿了兩面牆的書櫃。

    看來蘭向晨睡覺和辦公都在這間大臥室裡。

    此時,馮笑香也趕來了,吳端便從二樓樓梯口扶手上探身,招呼剛進門的馮笑香道:「這兒!電腦在二樓!」

    「來了!」馮笑香穿著鞋套,上樓的腳步聲聽起來有些沉悶。

    閆思弦已打開了蘭向晨的衣櫃。

    裡面整整齊齊地掛著一些老年人的衣服,以貼身穿的跨欄白背心居多,除了一套傑尼亞的定製西裝——那應該是蘭向晨出席重要場合才會穿的——其餘的衣服價位在幾十元的雜牌到數百元的中檔國貨不等。

    看起來,蘭向晨是個對物質沒什麼要求的老人,生活作風絕對算得上樸素。

    閆思弦又來到他的書桌前,只見吳端也正皺眉看著那書桌。

    吳端道:「你覺不覺得,這桌子上太乾淨了點?」

    「嗯。」閆思弦點頭,除了一台筆記本電腦,一盞檯燈,桌面上再沒有什麼東西了。

    吳端伸手拉開了寫字檯左邊的抽屜,空的。

    兩人對視一眼,又拉開了中間的抽屜,也是空的。

    閆思弦蹲下身,將右邊的小吊櫃也打開了,同樣空空如也。

    「嗯?」一直在搗鼓電腦的貂芳發現不對,掏出一個隨身攜帶的小工具盒,從中拿出一個精細的螺絲刀,開始拆卸筆記本電腦的底板。

    「你這是……?」

    貂芳也不說話,只等她將底板卸下來,三人一看,登時就明白了。

    硬盤不見了!

    「我說怎麼開不了機。」貂芳將筆記本電腦整個裝進證物袋,「內存數據有限,想要恢復需要花些時間。」

    「看起來,有人清空了蘭向晨所有的工作痕跡。」吳端道。

    閆思弦沒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除了這間兼具書房作用的主臥,二樓還有一間小臥室。伸手推門,發現門是鎖著的。

    吳端嫻熟地從兜裡掏出兩截指頭長的鐵絲,伸進那鎖孔裡捅了幾秒鐘。

    啪嗒——

    門鎖開了。

    他丟給閆思弦一個「不客氣」的眼神,閆思弦笑著搖了下頭,開門。

    一股陳腐的味道撲面而來,與屋子長時間不住人的陳腐味道不同,那更像是因為長久居住著病人,死亡的味道已經浸入了地板和牆紙裡,現在正慢慢地向外散發。

    屋裡的陳設也讓兩人一愣。

    他們本以為小臥室是蘭家言的房間,現在看來顯然不是。

    屋子正中間是一張單人床,有點類似於醫院裡的病床,光板,其上沒有被縟。

    床旁邊赫然是個藍色的氧氣罐,還有一些東西,雖然能看出是醫用儀器,但外行並不能分辨出那具體是干什麼用的。

    「病房?」吳端道。

    「像。」閆思弦點頭,隨即嘴角浮現出笑意,「有意思,別人是金屋藏嬌,咱們這位蘭老倒好像藏了個病人。」

    可是屋裡卻沒有絲毫「人」的痕跡,既沒有指紋,也沒有毛髮——至少粗略檢查之下,吳端沒發現這些東西。

    「屋子被仔細檢查打掃過。」吳端給出結論,「看起來,是要抹掉住在這裡的人的痕跡。」

    吳端撥通了蘭家言的手機。

    聽起來對方正在開車,心不在焉地「喂」了一聲。

    「我是市局的支隊長吳端,咱們剛才見過面。」

    「哦哦。」蘭家言的聲音裡多了幾分熱切,等待著吳端的下文。

    「你已經回過家了吧?我是說你父親的住處。」

    「當然。」

    「二樓有個鎖著的房間,你進去過了嗎?」

    「你是說放著病床的房間?」

    「是。」

    「去過,我打開那個房間看了一下,空的,就又鎖門出來了——如果你想問我那房間是干嘛用的,我不知道,我已經很久沒回別墅住過了,那兒離我上班的醫院遠,我在國內的時候都是住醫院附近的單身公寓。

    二樓那房間——我前天去看的時候也嚇了一跳,感覺好像我爸接了個病人回家——但那也不稀奇,我爸還在家裡搞過一個實驗室呢——就是那個房間,那兒以前是他的實驗室,好多瓶瓶罐罐。」

    「那你父親的研究資料呢?他會放在家裡嗎?」

    「應該會吧,他老在家加班,有時候還通宵。」

    看起來,這個久在國外的年輕人能提供的信息十分有限。

    吳端和閆思弦又下樓搜查了一圈。

    一樓的整體氛圍就正常多了,不大不小的開放式廚房,陽光通過窗戶撒進寬敞的客廳、餐廳,淺色的地磚讓人眼前一亮,與樓上的深色木地板截然不同。

    一樓有一間凸形臥室,帶有不小的圓窗,其內的佈置更加現代,衣櫃側面還掛著一把吉他,應該是蘭家言的臥室。

    和他的父親一樣,蘭家言屋裡的東西也十分整潔樸素。

    閆思弦正在觀察搜索蘭家言的房間,只聽吳端喊道:「你看這個。」

    閆思弦快步湊到了吳端跟前,只見沙發邊桌上貼著一張黃色的便利貼,便利貼上寫著「家政李」三個字,還有一串手機號碼。

    「打過去問問?」吳端道。

    「打過去問問。」
               

Babcorn 發表於 2019-8-29 18:26
第四章 福音(4)
               
    如果將刑警最喜歡的走訪調查對象排序,保潔阿姨絕對能進入前三,甚至排在死者的親友之前,她們毫不起眼,卻又可能對一戶人家有什麼怪癖,是否摳門,是否心術不正瞭如指掌。

    李阿姨就是這樣一個熱心的保潔。

    在電話接通之初,李阿姨以為有生意上門,十分熱情,吳端說明身份之後,那熱情雖然減退了不少,但因為懷有好奇,李阿姨還是耐下心來回答了吳端的問題。

    「……你說那戶人家啊,老科學家,搞醫的,想起來了,我去過,幫他家裡打掃過幾次,老人家很有素質的……奇怪的地方……有啊,他不讓我上二樓,每次只打掃一樓……原因?這我可不知道,人家讓怎麼幹,我就怎麼幹,問多了人家要煩的……病人?……嗯……我想想啊,哎呦都過了挺長時間了……」

    吳端耐心等待著李阿姨回憶。

    「好像有一個男病人。」李阿姨有些遲疑。

    「你知道是男的?你見過他?」

    「那倒沒有,老科學家扶著他上廁所,走得挺慢的,我沒見過他,但是聽腳步得話……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腳步聽上去不太一樣,我也說不清,但就是覺得那是個男的。

    哦,對了!還有說話!他們說話了!」

    「說什麼了?」

    「那就不知道了,他們在二樓說話,我在一樓只能聽見嗡嗡嗡的,他們聲音很小,好像怕我聽似的,但是那聲音挺沉的,不像女的的聲音。」

    「是什麼時候的事,您還記得具體時間嗎?」

    「有的有的,我有記賬,你等等。」

    電話那頭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片刻後,只聽李阿姨道:「3月3號!」

    「2個多月了,您的賬本上記得很清楚啊。」

    「當然了,素質那麼好的人當然要記住。我還給他留過電話號碼,讓他以後有什麼活兒直接找我,別走中介,中介太黑了……」

    李阿姨絮絮叨叨,但之後便再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了。

    出了蘭向晨家,吳端給市局同組刑警去了電話,分配任務道:「立即圍繞蘭向晨的人際關係展開摸排,重點尋找今年3月份重病或受傷,需要人照顧的親友,看是否有人被蘭向晨接回家照顧。」

    掛了電話,吳端對閆思弦道:「我總覺得奇怪,即便有病人,為什麼不送醫院,而是在家裡照顧?憑蘭老的關係,什麼樣的醫院不能進啊?」

    「或許不是不送,而是不能送。」

    吳端不解,正欲再問,卻聽閆思弦嘆了口氣。

    「你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突然覺得子承父業也挺好。」

    吳端一愣,隨即罵道:「是是是,你可千萬別逮著市局一個地方禍禍,你家公司更需要你。」

    閆思弦自知理虧,最近幾日可謂罵不還口,只笑了笑。

    「餓了,」閆思弦抬起手腕看看表,「先找點吃的吧。」

    因為手受了傷,既不能用筷子,勺子也拿得不是很穩,吃飯成了閆思弦的一大難題,在家還可以用保姆,來工作總不好帶個保姆在身邊,吳端只能暫代保姆一職,伸手喂他。

    說實話,在李八月死亡現場,吳端對閆思弦的立場頗有疑慮,可他看到閆思弦手上的傷,便無話可說,再也對他懷疑不起來。

    或許,我也需要一段時間,重新整理關於瘋子團夥案的思路。吳端想道。

    這還是吳端頭一次如此親力親為地照顧病號,眼中滿是「又當爹,又當媽」式的慈愛光芒。

    他不太嫻熟地夾起盒飯裡的一塊扣肉,用筷子捲了卷,以方便入口,然後遞到閆思弦嘴巴跟前。

    閆思弦深知吃人嘴短的道理,本想評價一句「太油膩,不健康」,生生忍住。

    吳端對兒子今天的表現還算滿意,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反而道:「你看看人家沒手的殘疾人,腳都能學會用筷子。」

    閆思弦盯著西紅柿炒雞蛋直眨巴眼睛,吳端喂他一筷子雞蛋,他心滿意足地答道:「行啊,我回家練練,下次你要是受傷了,我就拿腳丫子喂你,保證熟練……」

    事實證明,這是一段有味道的對話。

    吳端看了一眼車後座上一邊默默吃飯一邊擺弄電腦的存在感極低的馮笑香。

    「你再噁心人,就讓笑笑喂你吃飯。」

    馮笑香面無表情,「可以,我來吧。」

    閆思弦大驚,幾乎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我錯了!吳哥我錯了!求求求吳哥饒命……」

    吳端挖了一勺米飯送他嘴裡,「那就少廢話!」

    閆思弦含著米飯,幾乎要流下悲傷的寬面條淚水。

    「謝謝謝謝吳哥不殺之恩……」

    馮笑香費解:「為什麼不讓我來?」

    她倒也沒什麼不好,就是在一次給閆思弦喂飯時,抱著純學術研究的態度,臉不紅心不跳地跟閆思弦探討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問題,以至於閆思弦這個老司機全程漲紅著臉,接話也不是,不接話也不是,一頓飯吃下來,恨不能咬舌自盡。

    就在前排兩人心不在焉吃飯時,馮笑香道:「內存數據恢復了。」

    兩人一起轉頭看向她。

    馮笑香道:「我恢復了電腦自動記錄的鑰匙串——也就是一些密碼。」

    「都有什麼密碼?」

    「最有價值的,要數日程軟件登錄密碼。蘭向晨用了一款日程管理軟件,我剛登上來……老人家還真是……」馮笑香少有地評價別人,「日理萬機。」

    「我看看,我看看!」閆思弦著急道。

    吳端接過蘭向晨的筆記本電腦,只見其上已經打開了一個日程軟件,密密麻麻地記錄著老人的工作安排。

    那日程軟件按照日曆格式,每月佔據一頁。

    閆思弦掃了一眼,指揮道「往前翻。」

    吳端便往前翻一頁。

    翻了四次,直到今年1月分,閆思弦便不再要求他翻頁,而是道「你看這裡的日程,是不是根本看不懂?」

    吳端點頭,「暈頭轉向,這些化學反應的名字,我聽都沒聽說過。」

    「那你翻回來再看最近的。」閆思弦道「是不是有一些能看懂了?比如這條『約見韓粟,並探討相關事宜。』

    他一個搞科研的,約見諾氏藥業EO幹什麼?據我瞭解,這個韓粟只懂得運作公司,是鑽研市場的一把好手,對製藥本身一竅不通,並不會親自跟進研發項目。

    他約見的人除了製藥公司EO,蘭向晨最近還約了一些風投、慈善機構的話事人。

    怎麼感覺蘭老要從德高望重的學者,變成交際花……」

    吳端道:「注意你的用詞,那可是國寶!」

    「我的錯我的錯……」閆思弦虛心受教,繼續道:「可對於要探討的事,蘭老並沒有記在日程上,他究竟找這些人幹什麼?」

    閆思弦思索片刻道:「下午去趟諾氏吧,我要跟韓粟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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