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從1983開始 作者:睡覺會變白(連載中)

 
Babcorn 2019-9-17 11:11: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2 23129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24
第一百一十章 借調

    鞍城,喜來樂餛飩店。

    天光灰濛,太陽尚未升起,張桂琴和齊柔柔已經在店裡準備早上的食材。

    主要是涼麵,煮好了用冷水一過,寬面裝盤,切黃瓜絲,淋上麻醬或者油辣子,清爽可口。

    餛飩店開了一年多,食客習慣穩固,不少人起來就奔這一口涼麵,吃完了再去上班。有人吃,就得有人做,辛苦,但也掙錢。

    張桂琴按照以往的經驗備好材料,剛歇口氣,許孝文捧著份報紙推門進來。

    「又不去團裡?」

    「團裡都沒人了去幹嘛,下午茶社有書。」

    「茶社一場給你五塊十塊的,你還挺樂呵。」

    「我現在又不缺錢……」

    許孝文的眼睛始終沒離開報紙,道:「田芳哥說新書,不演出了,我不愛跟著劉蘭芳混,自己躲清靜還不行麼?」

    「行,怎麼不行啊?一天老說我像資本家,我看你才是地主老財,沒事喝茶遛鳥,閒了說說書,店裡就我一人忙活!」

    張桂琴啪的一甩抹布,說著說著就來氣。

    鞍城曲藝團現在仍然紅火,光說評書的就有三十號人,頭幾年商演都演瘋了,個個腰包賊鼓。

    但隨著單田芳《白眉大俠》開播,他這一系慢慢消停,張賀芳亦顯退隱之意,姓劉的則愈發精明,往官位上發展。

    加上田連元異軍突起,《楊家將》首開電視評書先河……外人一提評書,鞍城曲藝團再非一枝獨秀,而是百花齊放的局面。

    許孝文現在真不缺錢,也就犯不著拚命。

    張桂琴發了一端脾氣,見丈夫居然沒理,眼睛還盯著報紙,奇道:「你看什麼呢?」

    「唉,說不上來……」

    他搖搖頭,憂慮又迷惑,「自己看吧。」

    張桂琴接過一瞧,醒目的黑色大字:

    「昨天,也就是8月3日,在盛京市政府舉行的新聞發佈會上,市工商局的負責同志宣佈:連續虧損10年,負債額超過全部資產三分之二的市防爆器械廠,正式宣告破產!」

    「破,破產?什麼意思?」她沒懂。

    「就是廠子黃了。」

    「那工人怎麼辦啊?」

    「我特麼知道怎麼辦?」

    許孝文莫名暴躁,張桂琴也很懵,他們倆雖然不是工人,但在鞍城這座城市土生土長,某些思維早就融入在骨子裡。

    比如國企就是鐵飯碗,工人階級最牛逼……結果現在,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政府跟你說:破產了,工人沒工作了!

    倆人不曉得這意味著什麼,只覺世界好像變了,跟以前的認知不一樣。

    話說五十年代時期,澀會主義改造完成,私企不復存在,國家對企業實行統收統支。你虧得再多,上頭也給補貼,根本沒有破產的概念。

    改開之後,政策慢慢調整。

    早在一年前,盛京市政府就對防爆器械廠等三家企業,發出了破產警戒通告。而在一年期限內,拯救無效,該廠宣告破產。

    此乃新中國第一家破產倒閉的公有制企業。

    毫不誇張的說,此事震驚了國內外。《時代》週刊就撰文評論過:「一個在西方並不罕見的現象……不是在底特律或里昂,或曼徹斯特,而是在中國東北部的盛京!」

    「鐵飯碗啊,鐵飯碗,到頭來哪有什麼鐵飯碗?」

    許孝文抽著煙,「想不明白,那廠子也一百多號人,沒工作咋活呢?」

    「人家還用你操心?國家肯定有安排。」

    「安排個屁,真有安排還能破產?我看啊,現在啥單位都特麼不保靠,以前覺得你在歌舞團挺好,現在歌舞團都要散夥了。」

    「你說就說,提我們團幹什麼?我還說你們曲藝團蹦達不了幾天呢。」張桂琴不樂意。

    「反正就那意思。我現在想想啊,也虧得小非看的遠,開了這家店。不然指不定哪一天,抽冷子咱倆都沒工作了,那可怎麼活?」

    「是啊,現在也掙……」

    張桂琴瞅瞅廚房,低聲道:「掙一萬多塊錢了。」

    她頓了頓,又道:「哎,一直想跟你說個事兒,老忘,今天正好。我琢磨著這店面有點小,賣的也簡單,一到飯點擠擠攘攘跟豬圈似的,我想換個大的。」

    「大的?你想多大?」

    「既然換,肯定開個大飯店啊,起碼得兩層樓吧。」

    「我特麼上哪兒給你找兩層樓去?」

    「不是兩層樓,大院子也行啊,咱們也不賣餛飩了,就弄個電視裡那種大飯店,雇幾個服務員,穿著制服,你看多帶勁。」

    「這個……」

    許孝文撓撓頭,「我有點鬧不准,要不問問小非?」

    「那你就問,打電話?」

    「打電話他接不著,最近不說挺忙麼,寫信吧。」

    ………………

    許非收到信的時候,已是一週之後了。

    挺詫異父母親的想法,居然沒守成,反倒想開疆拓土,擴大產業。他再一次為擁有這樣的父母而感到幸運,立馬寫了封回信。

    既然要開大飯店,那索性就開到鞍城最大,國營除外。先找地方,具體裝修什麼的等自己回去再說。

    要麼就是,別在鞍城開,去盛京,那邊好歹是省會,比老家有發展——雖然東北就沒啥發展。

    如今是八月中,《便衣警察》有條不紊的拍攝。

    許非帶來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一個個小細節累積起來,可能等到最後成品時,大家才會發覺他的貢獻。

    不過林汝為已經很滿意了,比自己最初預想的藝術質量起碼提高了好幾分。

    就拿表演來說,胡亞傑比剛開始順暢多了,偶爾還會有亮點出現。宋春麗中規中矩,很標準的完成了任務。

    出彩的是申君宜,驚豔的是伍玉娟,真有天賦。

    有一場戲是,男女主角聊著什麼事,挺生活化的場景。林汝為不太滿意,許非就跟伍玉娟溝通一番,結果那姑娘把全組都震了。

    當時,她就有意無意的搭著胡亞傑肩膀,小手特自然的在肩頭劃動。

    小情侶嘛,有點調皮的逗弄男朋友,又一本正經的聽對方說話。正經在眼睛,調皮在手。

    這種異性演員間的接觸,過了就色情,少了還尷尬,她都沒有,恰到好處,分明就是那個主動大膽,敢愛敢恨的施肖萌。

    胡亞傑臉紅脖子粗,強撐著拍完這場戲。

    沒辦法,被女孩子摸太刺激了!

    「停!」

    「馮曉剛,張嘴說話,你嘴裡含糖球兒吶,稀里糊塗的!」

    「對不住,再來再來。」

    馮褲子連忙擺手。

    今天這場戲,是周志明等人抓捕幾個倒賣黃金的犯罪分子,找的演員臨時沒來,林汝為便讓馮褲子客串。

    只見他穿著橫紋短袖衫,留著三七分的分頭,唇邊毛茸茸的天然兩撇小鬍子,不用演,往那兒一坐就像。

    「今天下午,六點。」

    「在哪兒?」

    「在海邊。」

    「跟誰一起走?」

    「跟我老闆,他要去粵省。」

    「停!」

    林汝為又喊,「吐字清晰點,跟你說了別含糊!」

    「老太太,我說話就這樣,您又不是不知道?」

    馮褲子也委屈,「要不您換個人得了,小許說話清楚,您讓他來吧。」

    「這角色是犯罪分子,你看他像麼?」

    「……」

    源自靈魂的發問,直接給馮褲子干懵逼,不帶這樣的啊!

    反正折騰半天,總算把戲拍下來了。

    大夥正準備下一場,門外轟隆隆聲響,嘎吱,停了一輛圓頭圓腦的幸福250。

    這款摩托車,大概是七八十年代最著名的一款,大江南北都在騎,很多人記憶猶新。

    「老鄭!」

    「主任!」

    「主任!」

    鄭小龍從車上跳下來,直入片場,他是責任編輯,平時不跟組,很多人都挺奇怪。

    他先跟許非擺擺手,使了個眼神,跟著去找林汝為。

    嗯?

    許非一愣,琢磨片刻,哦,可能是台裡春晚的事。

    果然,沒過一分鐘,那屋裡老太太就吵吵起來了。他也不好進去,就在外面等。

    過了好久,鄭小龍才溝通完畢,出來道:

    「小許,明天去文藝部報到。」

    「幾點?」

    「就上班時間。」

    「知道了。」

    鄭小龍轉身走了,許非頓了頓,進去找老太太,「對不住導演,我也沒辦法。」

    「不怪你!」

    林汝為跟小孩似的生悶氣,嘟囔道:「都怪電視台那幫人,去那邊好好幹,別丟臉,受委屈跟我說,我把你要回來……」

    「一定一定,拍完了您也得告訴我,我還想混頓飯吃呢。」

    「行了別貧嘴了,你今天也別跟著,趁早回家吧。」

    「誒,那我走了。」

    許非收拾收拾閃了,眾人頓時嘁嘁喳喳,化身長舌男。

    「怎麼回事?小許調文藝部去了?」

    「那不坑人麼?文藝部能幹什麼啊?」

    「聽說是臨時借調,搞完春晚就回來。反正咱們這戲,還有一個多月也拍完了。」

    「……」

    趙寶鋼和馮褲子面面相覷,許非在劇組就像一座大山,牢牢壓制著這兩個貨,而同時又是他們追趕的目標。

    結果biu的一聲,人沒了。

    彷彿瞬間失去了目標,失去了壓力,空虛又懵逼。

    馮褲子砸吧砸吧嘴,不是滋味,這說明啥?這邊一近收尾,那邊就急慌慌的借過去。

    恰恰說明人家重要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24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是你請我我才來

    後世的電視台,央視除外,地方台很容易分出個一二三線來。

    什麼叫一線呢?

    首先有自己的王牌節目,有大熱劇集的首播權,有自己的王牌主持人。前兩個容易,後一個可遇不可求。

    像穩居一線的芒果台和中國藍,芒果台就靠三樣東西起家:《還珠格格》、《快樂大本營》、《超級女聲》。

    經過這三樣,遂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脈,知道該怎麼玩了,尤其《爸爸去哪兒》大獲成功後,更是在狗血劇和翻拍韓國綜藝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

    中國藍憑藉《中國好聲音》一夜爆紅,又靠跑男、演員誕生鞏固地位,沒有所謂的王牌主持人,但在請大牌明星上是國內頭一份。

    甭管多大的腕兒,只要肯商量,人家就敢開價。

    除了這兩家,其餘還有在一線上下徘徊的,還有穩居二線的,還有幾十年吊車尾如一日的,不一一列舉。

    京城電視台有名氣,主持人也認得,偶有出彩,但始終缺乏一檔國民度高的大熱節目。

    許非沒咋關注過,就看過幾期跨界歌王、喜劇王什麼的,沒成想回到八十年代,居然能親身參與節目製作。

    次日一大早,他便到了電視台,找到文藝部辦公室。

    一進門,見個年輕妹子正在裡面掃地。

    「你好。」

    「哦,許非!」

    對方湊過來,「知道你要來,主任讓我先安排,我叫王娟娟。」

    姑娘已經收拾出一張辦公桌,笑道:「你就坐這吧,從今天開始你就算我們一員了。文藝部一共23個人,主任不用介紹了,剩下的慢慢認識。

    等下要開會,你得準備準備,我們籌備有一段時間了,不過會上會跟你說的……哎,李哥!」

    她忽然打了個聲招呼,介紹道:「這位是李航,我們編導,這位就是許非。」

    「……」

    門外進來一位中年人,禿頂小眼睛,掃了他一眼,沒言語。

    王娟娟尷尬的笑笑,她資歷淺,不好說什麼。

    跟著又陸續進來幾位,態度都不熱情,甚至有點冷漠。

    別看劉迪挖角時說的好聽,都是自己老部下,氣氛融洽,那都是忽悠的。你一個借調來的,還是為了春晚借調的,明擺著說我們能力不行嘛,必然沒有好臉色。

    許非起初還打招呼,後來也去他媽滴,自己往桌前一坐,開始看報紙。

    「哎,人都齊了嗎?」

    八點半,劉迪準時進門,「走走,開會開會!」

    眾人起身奔會議室,許非挑個角落坐著。

    「我先介紹一下,這是從藝術中心借調來的小許,幫忙出出主意,想想點子。從今天起,一直到晚會結束,就相當於我們自己人了。小許,跟大家認識認識。」

    「大家好!」

    許非起身站了一秒,擺了下手,復又坐下。

    嗯?

    劉迪瞧出氣氛不對,心中不快,頓了頓笑道:「我們今天還是研究一下春節聯歡怎麼搞,小許你剛來,我簡單介紹一下。

    首先我們是錄播,時間要跟央視錯開,初步定在臘月二十八。計畫八點鐘開始,時長三或四個小時,具體看節目編排。

    我們已經做了些主題選取,內容要積極向上,體現新時代年輕人的精神面貌,最好還能反映一些尖銳的社會問題。節目形式有歌舞、相聲、小品、曲藝雜技等等。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節目內容,一定得保質保量。」

    他說完,又道:「我們上週分配了任務,大家都說說進展如何?」

    「歌舞類的,我跟海政文工團聯繫了一下,那邊正好排了個新舞,叫《太陽之歌》,群舞,21個演員,我已經通知他們過來。」一個導播道。

    「嗯,可以。」

    劉迪記錄。

    「市歌舞團有個舞蹈《春天》,不是新作品,但我看著還好,我帶來本帶子,大家瞧瞧。」

    李航取出一本錄像帶,這會議室還挺高級,有專供播放的電視機和錄像機。

    只見屏幕上雪花閃爍,畫面逐漸清晰。

    七個人,不同服裝顯示著不同身份,一個穿著女排的運動服,一個好像是小保姆,一個好像女學生,一個社會青年戴著綠帽子,別的看不出來。

    四男三女,音樂一起,開始跳。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使你更發奮,春光溫暖萬顆心,春花朵朵摧徵人……」

    艾瑪!

    許老師一捂臉,如此鄉土輕快的音樂,質樸向上的歌詞,明媚尷尬的笑容,廣播體操似的舞蹈動作,真是滿滿的時代氣息。

    「一年之計在於晨,早晨使你更精神,晨光激勵萬顆心,晨風吹拂創業人……」

    「……」

    他強忍著沒笑,李航卻覺得很厲害,並且大部分人都覺得不錯。

    搞晚會歷來如此,製作團隊不瞭解觀眾喜歡什麼,他們也不需要瞭解。因為整個八九十年代,你不管搞成什麼樣,觀眾都得看——因為沒別的選擇。

    網絡時代興起後,製作思維有所改變,能看出來,但就是很尬,像那種不瞭解年輕人生活,還非得跟你尬聊的老人家。

    你也只能尷尬的笑笑。

    再後來,徹底沒人看春晚了,又開始請各路流量,就為了吸引粉絲,把持住那幾分鐘的收視率……

    文藝部最年輕的是王娟娟,但沒啥話語權,別的都是三四十歲,甚至快退休的了。

    「我跟李婉芬和周國治老師通過電話,他們今年不上央視春晚,我們可以請過來做個小品。」

    李航看樣子是主要負責人,一個人聯繫了好多節目。

    而李婉芬和周國治都是《四世同堂》的演員,去年上了央視春晚,演了小品《送禮》。

    「嗯,這個不錯,兩位都是觀眾喜歡的表演藝術家,肯定會受歡迎。」

    劉迪又記了一筆,看看單子,初步有了十五個節目。

    「節目不怕多,審查還得一輪一輪往下刷,十五個遠遠不足,大家繼續開動腦筋,群策群力。」

    劉迪見眾人講的差不多,扭頭問:「怎麼樣小許,有什麼想法麼?」

    「呃……」

    許非頓了頓,開口道:「恕我直言,與其做這種節目,倒不如不做了。」

    「啪!」

    李航一拍桌子,「你什麼意思?什麼叫這種節目,這都是千挑萬選選出來的。年輕輕的得虛心學習,有點教養,別這麼說話。」

    「嘖!」

    一瞬間,許非真有公牛闖進瓷器店的感覺,比藝術中心差遠了。

    「首先一點,希望李老師搞清楚……」

    他看著對方,笑道:「是劉主任請我來,不是我死皮賴臉非要貼著來。我們不是一個部門,連一個單位都不是,咱沒這個交集。

    您說節目,那就說節目。

    李婉芬和周國治好,嗯,兩位確實優秀。但您就沒想過,為什麼央視去年請他們,今年就不請了?

    那是因為《四世同堂》熱播,有這個影響力了,所以央視才請。現在熱乎勁已經過去了,我們再請過來,這算什麼?」

    許非掃了一圈,擲地有聲,「搞晚會辛苦,諸位老師都不容易。但我們費了半年時間,累死累活,搞出一台春節晚會,就是為了撿央視剩飯吃的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24
第一百一十二章 貼近生活,形式創新(托尼唐恩加更)

    「……」

    屋內鴉雀無聲,此子竟恐怖如斯!

    啊呸!

    話糙理不糙,若是別的地方台,還能找本土名家熱鬧熱鬧,但誰讓京台跟央視都在首都呢?可不就撿人家剩飯吃麼?

    劉迪聽著不自在,更沒想到他如此直白。李航比自己的工齡還長,平時都得叫聲哥,結果這小子一上來,直接掀桌子!

    當然場面還得兜住,遂道:「小許,話有點過了啊,什麼剩飯不剩飯的?我們大家付出辛苦,自然就會有收穫……那以你的想法,這節目該怎麼搞?」

    「我們各方面都比不過央視,學者生,像者死,可以借鑑,但絕不能模仿。所以只能另闢蹊徑……」

    許非恨透了這個沒有ppt的時代,翻出厚厚一摞文稿,道:「我的意見是八個字,貼近生活,形式創新。

    咱們演播廳小,舞台也小,佈景服裝更比不上,乾脆就別搞什麼恢宏大氣,群舞群唱。就把視角對準行業基層和普通老百姓,看看他們是怎麼過年的?」

    嗯?

    眾人面面相覷,意思聽懂了,但怎麼演化成一台晚會呢?

    「具體說說。」劉迪道。

    「首先想想,什麼行業不能回家過年?治安警、邊防、醫生、列車售票員、消防員諸如此類。

    我們深入其中,找典型,讓各單位推薦優秀人物,到時候統一上台亮相。最好找那種有故事的,比如家裡兒子在邊防,幾年沒回家,老母親思唸成疾,我們幫忙聯繫部隊,現場通電話。

    老母親哇哇一哭,絕對感人肺腑。

    再找在基層工作的,各行業每人拍個鏡頭,說句拜年的話,到時候在台上一放。『過年好』,『過年好』,幾十個過年好一拼,正好是個愛心形狀。」

    「《四世同堂》是咱們的,央視拿去借雞生蛋,我們自己更得宣傳。藝術中心正在拍攝《便衣警察》,明年的重點大戲,公安系統本就大力支持,借此機會再深入合作。

    邀請他們領導出席,級別越高越好。現場把劇組人員請去採訪,聊《便衣警察》,聊拍攝體會,聊對這個職業的認識。

    再把駱玉笙先生請來,《便衣警察》主題曲已經寫完了,演唱者也找過來同台亮相。

    再編幾個小品,跟警察有關的,什麼媳婦兒大肚子要生了,丈夫在外抓賊不能回家……要多煽情就弄多煽情,最好有真實事例,把主人公都請來,台上台下現場講述,效果不就有了麼?

    舞蹈方面,最好民族與流行結合,國外霹靂舞最近大火,我認識個人,可以找來試試。

    還有再拔高一點,哎,王機長能請過來麼?」

    「噗!」

    劉迪正聽的熱血沸騰,差點噴出來,「你想做什麼?」

    「能不能找位灣灣同胞來演個小品,就說思念大陸啊,想家啊,痛哭流涕啊,效果絕對好。」

    「不太行吧,兩岸現在禁止來往,這位同胞怎麼回來的?」

    眾人原本都帶偏見,聽著聽著全沒了,一位導播還忍不住提出點意見。

    「可以轉成美國籍,灣灣同胞去了美國,後來又回到祖國。」

    「這個這個,我得跟上級請示。」劉迪抹了把汗。

    話說海峽兩岸,目前處於不相往來的狀態,不過在今年五月時,發生了一件大事。

    灣灣華航的一架貨機,從曼谷返回,途經香港時,王機長突然轉航大陸,在白雲機場降落。機上還有副駕駛、機械師2人及貨物100噸。

    王機長要求同親人團聚,定居在大陸,那二人表示回灣灣。

    當日,大陸致電華航,要其派人來解決。

    那邊批示,不與大陸正面直接接觸,委託第三方處理。

    經過數次磋商,最後灣灣同意直接碰面,地點選在香港。又經4次會商,王機長得以留在大陸,其餘人和貨機返回。

    當時那邊有三不政策,「不接觸、不妥協、不談判」。而此事圓滿解決,無疑是一次重大突破。

    所以許非才提出這個想法。

    總之,在場人都被他的大膽和腦洞驚著了,媽蛋的,春節聯歡還能這麼玩呢?

    「……」

    李航面色陰沉,悶聲不吭。

    這一頓闡述,把他的什麼「一年之計在於春」,襯托的就像棺材板裡的塵土,腐朽不堪,早該刨吧刨吧埋了。

    「哎,咱們能不能搞個春節七,啊不是,春節五天樂。從臘月二十八到大年初三(沒有二十九),天天有節目。」

    許非興致也來了,反正就往上懟唄。

    「五天樂?」

    劉迪抽了抽嘴角,一天樂資金都不足,你還五天樂?

    「呃,我得請示請示。」

    研究了半天,許非一通白話,宛如一道閃電劃下來,把原有的思路全部滌蕩乾淨,撕開雲霧,呈現出一個嶄新的春節晚會。

    「我覺得小許的思路很不錯……」

    劉迪也認真考慮,道:「咱們表個決吧,同意這麼改的舉手。」

    「……」

    眾人互相瞅瞅,一位攝影師道:「我們之前的準備工作都白費了麼?」

    「當然沒有,我們保留成果,只是接下來的方向更清晰,更有側重點。」

    「那我贊成。」

    攝影師舉手。

    「這個工作量太大了吧,市裡這麼多單位,這麼多人,怎麼挖掘素材?」一位導播擔憂。

    「新聞部那邊應該有存檔,他們跟各單位都熟,我們互動一下就可以。」

    「那我也贊成。」

    導播舉手。

    他們倆就像帶動了連鎖反應,一個接一個也舉起了手。

    最後只剩一個,大家的目光齊齊轉向李航。

    「李哥,你什麼想法?」劉迪道。

    「我就想問,如果這晚會失敗了,他敢負這個責任麼?」

    嘖!

    劉迪愈發不爽,嚴重的倚老賣老,為了面子掙面子。

    他剛想調和幾句,卻聽許非笑道:「李老師,如果按照您原本的想法,這晚會失敗了,您敢負責任麼?」

    「我……」

    李航一時不知怎麼接。

    許非直接站起來了,「我不過提供一個思路,通過是大家通過的,最後也是我們一起努力的成果。在座都是經驗豐富的老師,水準遠勝於我,您一而再再而三的質疑,是在質疑我,還是質疑大家的決定?

    再者說,凡事有成有敗,有得有失。誰敢保證做一件事會百分百成功,您偏偏給我扣帽子,我倒想問問您是什麼意思?」

    「……」

    李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手都在抖,偏偏講不出話。

    他在體制內混了二十年,誰特娘的這麼正面肛?

    「好了好了,都是為了工作,有點分歧是正常的。」

    劉迪連忙打圓場,又道:「小許,你回去寫個詳細的方案給我,需要幾天時間?」

    「明天就可以。」

    「那好,大家就按照這個思路去編排節目,多多益善。現在是八月中,我們審查暫分兩輪,國慶第一輪,年底第二輪,兩輪過後爭取把節目都定下來。」

    「散會!」

    …………

    許老師兩戰成名,上次是內參,小範圍的,這次是懟人,大範圍的。

    沒過幾天,台裡上下都知道他把李航懟的跟三孫子似的。不少人暗地叫好,也有人比較反感,這就是一刺兒頭啊。

    年輕輕的一點禮貌沒有,不懂尊重前輩。

    許非管那個呢,藝術中心是獨立單位,大不了拍屁股回去,你一文藝部管我毛事。

    他已經把精力全放在了找節目上,既然答應幫忙就得負責,而且自己也想鍛鍊鍛鍊。

    簡單說,春晚的調子就是關注普通百姓和基層行業者,然後中間穿插《便衣警察》的宣傳企劃。

    他本想找《紅樓夢》的,後來一琢磨,紅樓是央視出品,現在還沒播,京台等於給人家免費打廣告,領導再傻也不能同意。

    但劇組不能找,請個把人還是可以的。

    他看的晚會太多,跟公安有關的小品按打算,符合時代的卻沒幾個。

    像查酒駕的,開車的,放到現在鬧呢。

    現在沒有查酒駕,也沒有小姑娘自己開個轎車玩的,那得啥家庭啊,有礦啊?

    所以就得重新編排,儘量合乎年代。

    而許老師策劃著策劃著,猛然間發現,自己就像那高高在上的老神仙,放眼望去,遍地都是未出生的人才,等著自己去點石成金。

    這,感覺就比較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24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國家隊

    午後,中央民族歌舞團。

    天氣已經不是那麼炎熱,微風中帶著即將到來的秋季初涼,清爽宜人。在舞蹈室裡,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在練舞。

    身體極為柔軟,像剛抽出來的柳條,五官秀氣,細長一雙眼,透著些微古怪的靈動和野性。

    練了很久之後,她停下來擦了擦汗,隨即又看向門口。

    「立萍,老張找你,在辦公室。」

    「知道了。」

    她披了件外套出去,敲開辦公室的門,見兩個人坐在裡面,一個是主管演出的張副團長,另一個非常年輕,是張生臉。

    「來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京城電視台的許同志,這就是您要找的楊立萍。」

    「你好。」

    許非起身跟她握了握手,只覺小手柔若無骨,又看人,比後世能胖一點,但還是很瘦。

    其實他對這位最大的印象就是瘦,骨頭都突出來的那種……

    「我看了你的《雀之靈》,覺得在創意和編排上都極為出色,想邀請你參加春節晚會的錄製。」

    「春節晚會?」

    楊立萍一時還很激動,隨即就,哦。

    若是央視春晚來邀請,誰都興奮,畢竟經過數年實驗,傻子都知道這個平台的影響力,但京台春晚麼……

    她迅速轉了轉心思,還是傾向於去的。

    楊立萍今年28歲了,80年從彩雲之南調到團裡,始終沒什麼作為。直到今年,她自己創作了《雀之靈》,拿下第二屆全國舞蹈比賽創作、表演一等獎。

    為什麼說八十年代生活節奏慢呢?

    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傳媒、通訊不發達。就像這個比賽,文化部組織的,級別非常高,她能拿下創作、表演雙第一,而且還是《雀之靈》這麼具有突破性意義的舞蹈。

    結果除了業界內部,根本沒有媒體關注。

    雖然後世也不怎麼注重行業活動,但後世傳媒發達,刷刷微博肯定能看到。這年頭媒體是有數的,資源都往大新聞、大熱點上傾斜。

    「……」

    於是她看了看副團長,眨眨眼睛。

    副團長遂道:「上電視是對我們工作的一種肯定,也能讓更多觀眾喜歡,團裡肯定支持,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那,那我挺願意的。」

    「好,我們先留個聯繫方式,國慶第一輪審核。電視平台跟舞台表演不同,需要大量設計,先自己琢磨琢磨,有什麼保不準的隨時找我。

    行了,那我也不多坐了,還有事呢。」

    「我送送您。」

    副團長跟楊立萍陪著出門,穿過長長的走廊,拐了個彎,臨近一間排練室時,忽聽到裡面傳來一陣歌聲。

    聽不懂,好像是少數民族語言。唱的也很有特點,上不來氣那種,一頓一續,忽高忽低,騷氣十足。

    哎呀!

    許非一聽這九淺一深的唱法,就曉得是誰了。

    他快走幾步,透過窗戶往裡看,只見一個長頭髮漢子,留著鬍子,渾身透著一股粗獷的大草原氣息。

    「咚咚咚!」

    他忍不住敲門,那人扭頭,正是年輕版的騰大爺,那個「毀歌無數」的歌壇泥石流!

    「你好,您剛才用的是蒙語麼?」

    「呃,對。」

    騰大爺一臉懵逼的看向副團長,副團長連忙介紹。他一聽是電視台的,又見了楊立萍,不由心中一動,熱切了幾分。

    誰也不傻。

    「能說說是什麼意思麼?」

    「這歌叫《蒙古人》,就是唱我家鄉的一首歌,說那裡有遼闊的草原,潔白的氈房,我生在牧人家裡,我熱愛這片土地……」

    騰大爺的聲音跟外貌相反,很清澈,吐字慢,能聽出來刻意在找普通話的發音,一板一眼。

    「你自己寫的?」

    「自己寫的。」

    「他是我們團裡的三弦演奏,上半年去參加那個孔雀杯歌唱比賽,就帶著這首歌去的,進了前十名呢。」副團長道。

    孔雀杯青年歌手大賽,是東方歌舞團舉辦的,今年是第一屆。

    崔健參加了,因為評委受不了他那唱法,第一輪就被淘汰。騰大爺也參加了,拿了個前十。

    張婧林參加了,進了決賽……

    你說怪不怪?

    「這歌不錯,有沒有興趣參加我們晚會?」許非發出邀請。

    「願意,願意!」

    騰大爺連連點頭,他在團里拉三弦,收入微薄,寫了首歌還沒成功。倘若許非再晚來一點,他就要去寧夏采風了,整整一年。

    而許老師從排練室出來,腳步都輕快許多。

    奔著楊立萍來的,沒成想騰大爺也在,既然看見了騰大爺,誒?他忽然聯想起另一位蒙古族歌手,但不確定在不在。

    「張團長,你們還有沒有個人特色比較鮮明的歌手?」

    「這個麼……」

    副團長思索片刻,一拍巴掌,「有一位,叫德德瑪。」

    噗!

    還真在這兒啊!

    許非一咧嘴,得嘞,這年頭真是大神遍地走,大腕兒不如狗。

    一不小心就召集國家隊了。

    ……

    從中央民族歌舞團出來,他又直奔解放軍藝術學院。

    跑了一天累死累活,騎著自行車剛到門口,就見一個留捲髮的小夥子在那兒蹲著。

    「許老師!」

    「不用叫老師,你怎麼不在裡面等著?」

    「見您半天沒來,就著急出來看看。」

    此人叫陶金,濃眉大眼,有棱有角,十分帥氣。他是學院的舞蹈老師,《讓世界充滿愛》演唱會就有他,倆人之前見過。

    「那我簡單說說吧,我來意你都知道了?」

    「知道知道,我願意參加!」

    陶金是態度最急切的一個,也是深具商業頭腦的一個。

    「那好,現在流行的霹靂舞,你會跳麼?」

    「會啊,在京城這片我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我給您來一段?」

    「不用不用。」

    許非連忙制止。

    1984年,美國拍了一部電影《霹靂舞》,掀起了第一次熱潮,出現在《國家地理》的封面和各大電視台的黃金時段,連里根都現場看過。

    而整個熱潮的最高峰,是在洛杉磯奧運會閉幕式上,200名舞者一起嗨,引起了各國年輕人的注目,其中也包括中國。

    少部分的富裕家庭,通過各種手段弄來了《霹靂舞》的錄像帶,這些人成了首批傳播者。

    然後在明年,大陸正式引進這部電影,徹底掀起高潮。

    「我的意思呢,讓你自己編排一段霹靂舞,單人雙人都可以。裡面的經典動作要體現出來,像擦玻璃、傳電之類的,但有一點……」

    許非很鄭重的囑咐對方,「一定注意尺度,不要有過火的動作,尤其下半身,挺胯什麼的最好刪掉。」

    「好,我明白。」

    由於霹靂舞某些動作過於激烈,好幾年內都被罵做「下流」,所以尺度是必須的。

    許非可不讓自己辛苦找的演員,上了台只特娘的露半截身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24
第一百一十四章 趙老師

    許非參與京台春晚後,便有種玩光榮《三國志》的趕腳。

    《三國志》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挖掘那些未出世的文臣武將,尤其是自己心怡的,像趙雲啊,周瑜啊,姜維啊。

    每次都有一種滿足感。

    現在也一樣,不到一個月時間,他已經網羅了楊立萍、騰大爺、德德瑪、陶金、阿毛和田振六位大腕兒。

    楊立萍跳《雀之靈》,騰大爺唱《蒙古人》,德德瑪老師唱《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陶金跳霹靂舞,田振唱《最後的時刻》,阿毛唱《綠葉對根的情意》。

    田振84年出道,發了兩張專輯,然後跟著東北一個歌舞團到處走穴。真正有名堂的,是今年六月份唱的一首歌《最後的時刻》。

    「當我們分手的時候,再沒人提天長地久,那古老神話,像夕陽隱居在世界的盡頭……」

    可能很多人沒聽過,她早期的代表作,在歌壇算是有點地位了。

    這幾人都容易,邀請阿毛最麻煩,因為沒有歌。

    她發行過三張專輯,拿過第二屆青歌賽通俗組的第三名,金獎是蘇紅,銀獎是韋唯。

    許非翻遍了她的專輯,都沒找到一首合適上春晚的歌,要麼俗,要麼小家子氣。阿毛的嗓子跟劉煥一樣,為唱大歌而生,這會定位還沒明確呢。

    最後通過台裡的關係,聯繫到了谷健芬老師,得知她剛寫出來一首《綠葉對根的情意》。

    「不要問我到哪裡去,我的心依著你,不要問我到哪裡去,我的情牽著你……」

    這個應該都聽過。

    許非和劉迪直接領著阿毛去拜訪,當面來了幾嗓子,谷健芬立時驚豔,這種大氣沉穩,感情濃厚,再適合不過了,當即決定交給她來唱。

    谷健芬可是一代大神啊,別的不說,就說四大名著的音樂。

    許鏡清之西遊,王立平之紅樓,谷健芬之三國,趙季平的水滸,那都是傳世經典。

    總之,歌舞類的節目找了六個,再多許非也不找了,一是想不起來,二是給別人留點活路。

    於是他把黑手摸向了語言類。

    …………

    「馬鞍山到了啊!要下車趕緊的!」

    咯吱!

    一輛破破爛爛的客車從破破爛爛的土路上駛過來,門一開,許非拎著行李,捂著屁股下了車。

    這一路忒難走了,先從市區到門頭溝,再從門頭溝到馬鞍山,差點雞飛蛋打。

    馬鞍山就跟什麼白雲山、鳳凰山一樣,也是全國連鎖,門頭溝這座不太著名就是了。

    許非仰頭望望,嘆了口氣,爬吧。

    還好天氣入秋,涼爽宜人,微黃和微紅的葉子夾在滿山綠之間,一條道彎彎曲曲,直通上面的戒台寺。

    這寺廟始建於唐代,1949年以後開闢為公園。又因修葺天壇齋宮需要木料,便將裡面的千佛閣拆了,寺內佛像也大部分被毀。

    80年代之後,經過大修再次開放。

    許非爬了不多時,抬眼便見一座建築群,整體坐西朝東,中軸線直指70公里外的京城。貌似沒什麼遊人,但裡面吵吵嚷嚷,極為熱鬧。

    他邁進大門,剛走幾步,就被一人攔住。

    「不好意思,同志,我們正在拍戲,您是參觀麼?」

    「我找趙麗容老師。」

    他取出萬能的工作證,那人瞧了瞧,熱情道:「他們在那邊,我帶您過去。」

    倆人走了片刻,到了一處空曠地帶,本是千佛殿遺址,如今搭建了一座寒酸中透著點富貴的邊陲小國宮殿。

    寶座上坐著國王、王后,王后正是趙老師。

    下面兩批人馬,一側有三個人,一位肥頭大耳,虯髯包面;一位鼻子碩大,面骨驚奇;一位獐頭鼠目,三綹細須。

    此為車遲國三妖:虎力大仙、羊力大仙、鹿力大仙!

    另一側,則是一個白面長耳的和尚,左手一隻猴兒,右手一隻豬,還有個只會喊「大師兄,師傅被妖怪抓走了」的挑夫。

    「陛下,裡面乃是一顆仙桃。」

    「陛下,裡面乃是一個桃核。」

    兩邊開始掰頭。

    「桃兒!」

    「核兒!」

    「桃兒!」

    「核兒!」

    哎呀……

    許老師都快看哭了,活生生的現場版!誰見識過?

    話說《西遊記》在年初播了11集,今年又在拍攝《奪寶蓮花洞》、《大戰紅孩兒》、《鬥法降三怪》等九集。

    戒台寺是重要取景地,《官封弼馬溫》、《大戰紅孩兒》、《鬥法降三怪》都在這裡拍過。

    許非不斷打量,與《紅樓夢》暗中對比。

    一個攝影師,一台攝影機,佈景、道具差點,造型相當講究,妝也同樣很濃,這年代流行的那種厚粉和重油彩,臉上都油光光的。

    唉,還是《西遊記》清貧一些。

    他等了好長時間,這段戲才拍完。

    剛喊停,猴子和豬就趕緊扒衣裳,拿過蒲扇使勁扇,化妝師也過來擦汗、補妝。常人不熱,他們倆可裹著行頭呢,汗在裡面捂著都成水了。

    時間一長,都能脫掉一層皮來。

    演員抓緊時間休息,楊導演更是不放鬆,指揮現場為下個鏡頭做準備。

    她也是個小老太太,但比林汝為強勢太多,冷不丁一轉,發現個生人,問:「小同志,你找誰啊?」

    「我叫許非,找趙老師。」

    「哦,知道知道。」

    楊導點點頭,就講究個掌控力,啥事都清楚。

    隨便寒暄幾句,那邊趙麗容過來了,還挺不好意思。

    「你說這大老遠的,你還特意跑一趟,在電話裡說就成。」

    「電話說不明白,您是老藝術家,我跑跑腿應該的。」

    許非見了挺多老太太,這位的印象最親近,跟自己家裡人似的。

    趙老師58歲,比較著名的評劇演員,小品這方面還沒發展。她近年開始往影視行業走,除了西遊記之外,還演了電影版《紅樓夢》的劉姥姥。

    頭幾天,京台說找自己上春晚,老太太沒想好,可行可不行。結果人家直接跑到劇組,這就有點感動了。

    「小品我沒演過,參加倒是行,可我不知道演啥啊?」

    「只要您點頭,本子我們這邊負責。」

    「那,那我就試試?」

    「必須得試試啊,就這麼說定了啊!」

    「哎哎,你瞅你這孩子,這就給我囡排了?」老太太一嘴的唐山味兒。

    「您都說我大老遠來的,還不囡排囡排?」

    許非跟老太太逗。

    倆人聊了一會,敲定了春晚參演。他沒走,而是在遠處望著,過不過去打招呼呢?

    想了想,還是不過去了。

    說來有意思,當那些破事沒爆出來的時候,一提起猴哥,都是滿滿的情懷。結果爆出來之後,風向刷的翻轉,全網開噴。

    他覺得那些事挺噁心,但也記得猴哥帶來的童年和歡樂。

    許非看了看那個身影,抹身下了山。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0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幾度秋涼(鬍渣加更)

    西單,電報大樓。

    許非進到大廳的時候,耳朵都快炸了,彷彿被一百個人圍著,對著自己的耳朵瘋狂大喊。

    他揉了揉耳朵,糟心的看著一排排長隊,擠在一處末尾。探頭往前看,烏央央全是人,最前面好像是個老頭。

    別看老,喊的清清楚楚,「喂?喂?聽不見啊!你說話了麼?」

    「喂?喂?」

    喊了半天,貌似一句正事沒說,窗口裡面坐著話務員,戴著大耳機,「你好,360元。」

    「啥?我一句話都沒說,咋就360了?」

    「您是往日本打的國際長途,就這個費用。」

    「這,這……」

    老頭急的要暈倒,話務員超級有經驗,叫過同事給送到裡屋溝通。

    「好了,下一位。」

    跟著是個穿西裝的中年人,往粵省打,結果也是「喂!喂!」

    「……」

    許非看的鬧心,還必須得排著,等了一個多小時才輪到自己。

    「往鞍城打。」

    他拿起話筒,撥動轉盤,心中祈禱千萬得接通啊!

    就聽茲拉茲拉雜音亂響,過了會安靜了些,又過了會,一個熟悉的公鴨嗓傳來。

    「喂?」

    「大爺,我小非……」

    他鬆了口氣,用最簡明的語言說了一遍。

    那邊挺詫異,道:「講評書?晚會這種形式不適合講評書吧,沒頭沒尾的,再說一講二十分鐘,也不可能給我那麼長時間。」

    「不是讓您真講,就是以評書的形式說說過年的來歷啊,風俗啊,民間故事什麼……哎我艹!」

    許非一手捂著耳朵,也扯著脖子開始喊:「不是說您啊,我在電報大樓呢!我的意思是,您自己編個小段,幽默點,順帶給大夥拜拜年,不超過十分鐘就行!」

    「哦,那還可以。不過我這段忙,不敢保證參加。」

    「沒關係,您先編著。我跟台裡溝通溝通,看能不能直接到二輪審。」

    啪!

    許非晃晃腦袋,有種解脫的趕腳,「多少錢?」

    「二十五。」

    真尼瑪貴!

    他摸出二十五塊錢遞過去,急慌慌逃離這個破地方。

    八十年代,市內短途電話得到了一定發展,但長途電話仍然不便,得到電報大樓或者大點的郵電局去打。

    線路忙,通話質量差,人還多,經常帶著午飯去排隊。當時有個說法,叫打長途「四害」:錯號、串話、掉線、雜音。

    至於普通的,通常一部公用電話負責一片街坊,專門有人看著,接到電話就記下來,然後去通知街坊,距離近的乾脆喊一嗓子。

    家庭電話根本裝不起,要好幾千呢。

    許非騎著車到百花胡同附近,先去澡堂子泡了倆小時,之後才回家。

    這一個月忙忙叨叨,作息紊亂,總算把人定了下來。歌舞類六個節目,語言類暫定三個節目。

    單田芳講評書小段,趙媽一個小品,《便衣警察》主演一個小品。

    他本想找本山大叔過來,想想放棄了。

    本山大叔這會還是個民間藝人,好像在什麼縣的劇團。《摔三弦》應該有了,裝盲人裝的賊像。

    京台春晚畢竟不是央視春晚,包籠性不強,像楊立萍、騰大爺、趙老師,好歹都是在京城混的,單田芳那是全國聞名。

    本山大叔呢,一個東北縣市級的民間藝人,連鐵嶺這麼大的城市都沒衝出去,他咔嚓就來個邀請,來參加京台春晚吧。

    WHY?

    要是參加遼台春晚還說得過去。

    更主要的是,他不確定這階段的本山大叔,能否被京城觀眾喜歡……

    天濛濛黑的時候,許非進到書房,開始構思小品編排。

    剛有點思路,燈忽然滅了,估摸是臨時停電,遂點了蠟燭。

    他手裡捧著厚厚的一摞資料,都是文藝部採集來的真實案例,一頁頁翻,連連驚嘆,要不怎麼說藝術源自生活呢?

    像他開玩笑講的,兒子在邊防,老母親思唸成疾;媳婦兒馬上要生了,丈夫在外面執行任務……還真的有!

    「咦?這個不錯!」

    許非忽地眼睛一亮,發現一篇挺有意思的的報導。說一個警察小夥子,親戚給介紹個對象,相了兩次都沒相成,一次是替照看妻子的同事加班,一次是突然有任務。

    第三次時,小夥子又遲到,因為路上順手抓了個小偷。

    最後成沒成他不知道,但這事例非常棒,而且他想起後世有個小品,「我不下崗誰下崗」那位演的。

    講一個疏於照顧家庭的警察,不得已帶著個小偷,去跟妻子談判……

    完全可以改良啊!

    就按照事例來,相親相到第三次的小夥子,路上抓了個小偷,眼瞅著時間要到了,只能帶著小偷去見相親對象。

    剎時間,許老師文思泉湧。

    沒寫過小品,索性按劇本的形式寫,刪刪改改,增添了不少原創內容,也更符合時代特徵。

    剛好給《便衣警察》演,胡亞傑、伍玉娟、申君宜。

    完成這個,趙老師的就好辦了,《英雄母親的一天》!

    當然也得修改的貼合年代,尤其那個兒子的身份,一定要改成警察。

    「……」

    而許非寫著寫著,冷不丁想起一件事來——趙老師不識字!

    老太太生在舊社會,自幼在戲班裡,沒唸過書,學戲文都是口口相傳的。

    演車遲國國王的趙玉秀,在《西遊記》再聚首時說過:都是自己一句一句念,然後她一句一句背,但等到了鏡頭前,一過戲,分毫不差。

    後來老太太成名了,就雇了個保姆給自己念台詞。

    她起初挺忌諱這事兒,不願意被人看成沒文化,所以不說,但晚年也看開了,比如《打工奇遇》那四個字。

    原本是八個,「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老太太練了一個月才把字練好,可惜時長不夠,便舍掉了四個。

    後來有節目採訪這事,她就自己打趣,「我一定要摘掉沒文化的帽子!」

    「……」

    這大半夜沒燈沒亮的,就點著一根蠟,許老師情緒也上來了,刷的撕掉稿紙,重頭開寫。

    如何更接地氣,更有包袱,起承轉折更加順暢。

    ……………………

    九月下,大觀園。

    一場夜雨過後,清早竟有些涼了,池裡的水又寒了幾分,翠減紅衰,殘荷消瘦。

    今兒只有兩場戲。

    《紅樓夢》拍到現在還剩幾十個人,能來的都來了,因為今天過後,主體部分便正式殺青,進入後期製作。

    寶玉、黛玉、寶釵、鳳姐、賈璉等一干主角站在外圍,看著幾個小丫鬟走過場。以往都盼著每天的工作快點完成,此刻卻似希望永遠繼續下去。

    「停!」

    王扶霖終於喊了一聲,頓了頓,道:「好,過了!」

    「……」

    一片安靜。

    「好了,你們解放,我們也解放,大家收拾收拾先回去!」

    任大惠拍著巴掌招呼,眾人這才行動起來。

    陳小旭埋在張儷肩頭,輕輕蹭了蹭,張儷揉了揉她的頭髮,倆人跟著大部隊返回。

    待到賓館,劇組又召集了一次會議。

    王扶霖看著底下的面孔,一張張再熟悉不過,開口道:「到今天為止,《紅樓夢》的主要內容就算完成了,剩下一點便是查缺補漏,然後便是後期製作。

    我們這個組,這個組,也終於到散夥的時候……」

    王導面容淡定,卻說不下去了。

    任大惠接道:「大家先不要走,賓館我們定的日期還沒到,可以住到月末。台裡準備搞個聯歡晚會,算是我們的散夥飯吧。過幾天我們會正式發請柬,希望都能來參加,畢竟……」

    他也沉默了片刻,「可能是大家最後一次相聚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1
第一百一十六章 準備審查

    「好了,別哭啦。」

    「嗚嗚……」

    「你現在就哭,等吃散夥飯的時候,不得哭的更厲害?」

    「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大家好好的,結果說散就散了,你就不難過麼?」

    「我難過呀。但就像他說的,人生就像天生的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總是在所難免。」

    張儷給她抹了抹眼淚,嘆道:「我覺得我們更應該想想以後的事,對了,《家春秋》不是來邀請了,你要演麼?」

    「當然要,他說我們演不了別的角色,我偏要試試,你去不去?」

    「我自然去的,不然真不知道幹什麼呢。」

    「那太好了,我們又能在一塊了。」

    陳小旭破涕為笑,十分開心。

    《紅樓夢》殺青之前,由巴蜀電視台和魔都電視台聯合投資的《家春秋》便發來邀請,陳小旭演梅表姐,張儷演鳴鳳。

    倆人沒考慮好,但現在一殺青,無形中幫忙做了決定。

    「咚咚咚!」

    正說著,門被敲響,沈霖推門進來,拎著超大的包袱。

    「你這是干什麼?」陳小旭奇怪。

    「我租好房子了,今天搬過去,來跟你們說一聲。」

    「吳小東不來麼?」

    「他正上課呢,這點東西又不麻煩。」

    沈霖拍了拍大包,似完全沒意識到即將到來的貧苦生活,只傻乎乎的笑。

    張儷嘆了口氣,道:「你個傻丫頭,自己想好了麼?吳小東上中戲就是五年,不能結婚,你單位還在揚州……」

    「我打算離職了,中國電影樂團找我去當主持人。」

    「那有編制麼?」

    「暫時還沒有……哎呀你們放心,我心裡有數,吳小東也不是那樣的人!」

    沈霖滿不在乎,笑道:「我走了,聯歡會再見。」

    張儷送了幾步,抹身就見妹妹睜著大眼,「怎麼了?」

    「張儷,我覺得你變了!」

    陳小旭非常嚴肅。

    「嗯?」

    「以前你從不想這些的,還問什麼編制。」

    「以前無憂無慮,現在不想不行啊……」

    她坐過來,愁道:「我如今轉業了,等於沒有工作,你起碼還能回話劇團,我能去哪兒呢?」

    「我們一起拍戲啊!」

    「那拍完呢?」

    「拍完一起留京城,這麼大的地方,你我又不差,還怕沒個容身之地?」

    「喲!」

    張儷樂了,「你幾時變得這麼豪氣了?」

    「我本來也不小氣,就這麼說定了,先去拍《家春秋》,嗯!」

    陳小旭點點頭,像模像樣的。

    …………

    「小許,有你的信!」

    「謝謝。」

    早晨,許非剛踏進電視台大院,就被值班室叫住,接收了一封薄薄的信件。

    他莫名其妙,隨手拆開一瞧:

    「許非同志:

    電視連續劇《紅樓夢》劇組於十月三日晚七時,在彩電中心大樓舉行聯歡晚會,恭請光臨。

    此致

    敬禮

    中央電視台

    一九八六年九月二十七日。」

    他頓在台階上,反覆看了三遍,才重新裝好。

    進到大樓,沒去文藝部,直奔會議室。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片刻後劉迪也匆匆趕來,沒廢話:

    「十月一日進行一審,共三天,台裡領導、市宣傳口、文化口的同志都要過來。我們已經跟公安部溝通過,極有希望請一把手親臨晚會現場。

    所以級別很高,同志們一定重視再重視,今天先開個會,讓大家心裡都有點數。」

    喲!

    眾人既緊張又興奮,如果一把手能來,檔次瞬間就上去了。

    高級別領導參加晚會,在八九十年代並不少見,最巔峰就是90年春晚,瞭解一下。

    「好了,下面簡單說說準備的節目,老孟從你開始。」

    「我聯繫了市舞蹈學院,編排了一段芭蕾舞,目前已經完成。」

    「芭蕾舞……」

    劉迪擔心,「演員穿小短裙,露兩條白襪子那種?尺度有點大吧。」

    「芭蕾本來就這麼跳啊,不然怎麼弄,難不成來個《紅色娘子軍》?」

    「呃,先拉來試試吧。下一個!」

    「我聯繫了蘇文茂先生,準備講《批三國》。」

    「《批三國》不好吧,現在都是新相聲,傳統的沒人說了。」

    「對,還不如《扔靴子》呢。」

    「要不《紅樓百科》?」

    「那不等於幫別人做宣傳麼,不好不好。」

    氣氛忽然熱烈起來。

    因為現在流行新相聲,與社會貼合,講究針砭時事。或者說,這時期的文藝作品都被賦予了這一功能。

    傳統派不太吃香。

    大家討論半天,還是決定把這個節目刪掉。自上次會議改變思路之後,熱情都很高漲,不是庸人,差的是方向。

    「小許,你的呢?」劉迪又問。

    「我暫時有九個節目。」

    噗!

    全場噴了。

    按四小時算,一台晚會起碼要三十個節目,你一人就九個?

    「四首歌,兩段舞蹈,對了,審查的時候真唱還是放錄音?」

    「先真唱,看看節目效果,通過了再錄音。」

    「哦,然後還有一段評書,兩個小品。評書我請的單田芳先生,不一定有時間參加,尚未確定。小品呢,一個給《便衣警察》主演,不過他們剛拍完戲,還沒來得及排練。

    另一個找了趙麗容老師,還缺個搭檔,趙老師也剛拍完戲,沒時間排練。」

    原版《英雄母親的一天》,由趙老師跟侯老師出演。

    但侯老師被央視春晚叫去說相聲,沒時間軋戲。許非正愁呢,本想找侯老師他哥,後來覺得噁心,挺大歲數收了個女徒弟,還給人家買一假包。

    略略略。

    「……」

    眾人目光古怪,信息量太多了。

    聽到單田芳是驚訝,再聽就有點幸災樂禍,你小子也不是萬能的啊!

    劉迪思量半響,道:「只要能把單先生請來,多晚都可以等,直接參加錄製都沒問題。《便衣警察》你催一催,抓緊排練,二審必須得上。趙麗容那個,你本子帶來了麼?」

    「帶來了。」

    許非把兩個劇本都遞過去。

    「我先看看,一會再商量。」

    如此這般開了半天,大家散會。

    許非去藝術中心轉了轉,就李沐和鄭小龍在。

    《便衣警察》剛剛殺青,臨近國慶假期,馮褲子那幫貨索性不回來了,直接給自己放假。正副主任很理解,十二集,拍了近五個月,真是一點點磨出來的。

    多休息幾天也成。

    他在鄭小龍屋裡坐了一會,又跑到劉迪辦公室。

    「來的正好,我剛看完。」

    劉迪招招手,滿臉興奮,「這倆小品寫的好啊,既有真實事例,又有藝術加工。尤其英雄母親這個,趙麗容很好,搭檔麼,我幫你琢磨琢磨……哎?」

    他拍了下桌子,「戰友文工團有個相聲演員,叫牛群,我覺得挺合適的。」

    「……」

    許非抽了抽嘴角,剛才劉迪一哎,還以為要說出那句經典的「你為什麼不自己演呢?」

    一般看到這種橋段,他基本就是點叉。

    演毛啊?

    理解角色,剖析自身,這是基礎。那記者必須年齡大一些,自己上去就跟孫子和奶奶似的,根本不協調。

    不過牛哥還真行,賤嗖嗖的,正派也能正派,嗓門賊大。

    「既然主任推薦,那就試試吧。」

    他還得裝作不認識。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1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手硬牌(雲遊加更)

    十月一日,國慶。

    別人都在放假,電視台裡卻忙的熱火朝天。

    這年頭媒體行業真是落後,就說京台的演播廳,小小一個舞台,下面是觀眾席,一排排那種高低板凳,就算座位。前面留出一塊,擺幾張圓桌,算貴賓席。

    整個演播廳,估摸連五百人都裝不下,還不如後世影院的一間大放映廳。

    京台的一把手,市宣傳部門、文化部門、廣播電視部門、公安部門的領導全部到場。劉迪台前幕後的跑,滿頭大汗,簡直弟中弟。

    一共準備了五十來個節目,篩選率不高。

    今天審查十五個,許非戳在後台,正給楊立萍和德德瑪老師打氣。

    出場順序很重要,倆蒙古族歌手不能放在一天,一聽就重複了。田振也不能跟阿毛放在一起,阿毛的歌太大氣,田振的說實在差點,所以跟陶金在一塊。

    楊立萍扒著側幕往外看,知道那一排都是大領導,個個面無表情,不免有點忐忑。

    「小許老師,你看我還用準備什麼?」

    她已經換好了衣服,那身絕美的孔雀仙子服,化著濃厚的舞台妝,不太自信,小碎步來回轉悠。

    「挺好的啊,正常發揮就行,你好歹也是拿過第一名的,別緊張。」

    「那不一樣,舞蹈比賽也沒有領導,哎,燈光都協調好了麼?」

    「好了。」

    「音樂呢?」

    「我就這麼不專業麼?」

    「不,不是,你當然很專業。」

    楊立萍看了看他,略微安穩。

    現在舞美水準落後,沒太多講究。她本想畫個佈景,靜謐的月色,有一隻孔雀在跳舞……讓許非給否了。

    後世佈景是電腦做的,如今全是手工畫,掛在後面都能看出布的褶來。

    他設計的很簡單,就是利用燈光,營造出一種唯美神秘,又帶點遺世獨立的感覺。效果非常好,楊立萍也很滿意。

    「老師,您就不緊張了吧?」

    「我也緊張。」

    德德瑪穿著自己民族的服飾,也探頭往外看。

    「喲,您當年在天橋劇場可是連演八天,場場爆滿,那是見過大世面的,怎麼可能緊張呢!」

    許非盡力在舒緩倆人情緒。

    「下個節目是誰?」

    正此時,劉迪抹著汗跑進來。

    「這呢!」許老師舉手。

    「哎喲,你怎麼還不緊不慢的,快點快點!」

    「嗯,來了。」

    這邊答應,那邊對德德瑪悄聲道:「甭聽他的,該怎麼唱怎麼唱,咱正常發揮就能拿一百分!」

    老師普通話不太利索,話少,聽了笑笑,又深呼吸幾口氣。

    許非又核對了一遍音樂,確認無誤後跑到外面,比了個手勢。

    京台的主持人開始報幕,「下個節目,來自中央民族歌舞團的歌手德德瑪,為大家帶來《美麗的草原我的家》。」

    嗡嗡嗡!

    名字一報,底下人有點騷動。

    她如今在業界名氣不小,上過報紙,只是沒登過電視。

    只見亮堂堂的舞台上,走上一位穿著藍色蒙古長袍的歌手,後面紮著辮子,面部線條很硬。

    那邊音樂一起,婉轉悠揚。

    德德瑪一開口,「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風吹綠草遍地花,彩蝶紛飛白鳥兒唱,一灣碧水映晚霞……」

    「……」

    許非抿了抿嘴,一時竟找不到什麼形容詞。

    這種感覺,就像一個人突然吃到了很好吃的食物,突然見到了雨後的彩虹,突然在街頭跟老友重逢……帶著點驚奇,雀躍,感動,最後通通化作一句,人生美好。

    女中音太難得了。

    德德瑪還不像降央卓瑪那般低沉渾厚,要更輕揚一些,而就是這份輕揚,再配上這首歌,更是悅耳動聽。

    舒服,聽了舒服,上癮的那種感覺。

    這歌一起的時候,底下騷動更大,慢慢的,都在安靜聽歌。一曲過後,德德瑪鞠躬下台,眾人還意猶未盡。

    「好,竟然沒什麼話可講,就是好聽。」

    「這個就不用審了吧,直接過。」

    「二輪也甭審了,可以登台了。」

    「贊同。」

    「贊同。」

    不提他們,許非那邊快步迎上去,下意識想來個擁抱,又覺不妥,只得輕輕拍著巴掌,「咱別說一百分,二百分都不為過!」

    「我也是現在才好點。」

    老師吐出一口氣,這才放鬆。

    一個個節目陸續登台,有的看看就叫停,有的保留待定,爭議最大的要屬那段芭蕾舞。

    幾個舞蹈學院的小姑娘,穿著白色小短裙,兩條長腿裹著白襪子,一抬腿還露個褲頭……

    傷風敗俗啊!

    很多評審都是上一輩的,最看不慣這個,但年輕一點的覺得冇問題,芭蕾舞不這麼跳還怎麼跳啊?

    穿長褲嘛?

    掰扯半天沒整明白,最後保留待定。

    楊立萍排在倒數第三個。

    上場之後,啪啪啪燈光全滅,然後幾束燈驟然亮起,如同在地上畫了個白圈,清冷,幽靜。

    音樂響,楊立萍一手拈著裙,原地旋轉,脖子修長挺拔,裙角飛舞,好似一隻孔雀在高張炫耀自己的美麗。

    少頃,她曲身伏地,酥軟無骨般的顫動,復又挺身,一手向上。

    三指豎起,兩指輕合,顫顫點點,時啄時仰,又忽地往回一轉,如長頸彎折,細梳翠羽。

    「……」

    人都看傻了,沒有半點動靜。

    等到舞蹈結束,靜了幾秒鐘,整場最熱烈的掌聲才響起來。

    「嘩嘩嘩!」

    領導拍紅了手,知道晚會穩了。

    劉迪狠狠攥著拳頭,知道自己穩了。

    連攝影師、編導、掃地的都跟著鼓掌,從來沒看過這樣的舞蹈。

    「沒,沒發揮好……」

    楊立萍回到後台,捂著胸口輕喘,激動的。

    「沒事,錄製的時候盡情發揮,到時候全台都得配合你,你就是王母娘娘!」

    「你就會說笑話。」

    許非可沒說笑話,他專門讓這兩位打頭陣,相當於王炸。

    一台晚會,必須得有一兩個節目做大軸子,《雀之靈》就是那種甭管怎麼選,都不會被篩掉的節目。

    ……

    第一天開門紅。

    三個淘汰,六個待定,六個通過,其中兩個直通關底,許老師全佔。

    第二天,是田振和陶金。

    田振待定。陶金確實有天賦,編了段雙人舞,還帶點劇情,講一對小情侶鬧彆扭又和好。四分鐘左右,那些經典的擦玻璃、傳電、太空步之類的全有。

    節目新鮮,又沒超過尺度,討論一番還是過了。

    第三天,是阿毛和騰大爺。

    阿毛立立整整往那兒一站,只要唱歌就OK。

    歌好,唱的好,而且她的颱風大氣端正,少有人能比,最後也是直通。騰大爺由於跟德德瑪重複,都是讚美草原的歌曲,混個保留待定。

    一審篩選,二審就是對節目內容實施精準把握了。

    到最後綵排時,得看總體時長,超時繼續剔除,不夠的再從待定節目中挑選。

    「別灰心,還有很大機會上的……」

    第三天審核結束,臨別時,許非專門安慰騰大爺,「實在不行我想想辦法,把你們倆的節目混在一塊,改變下形式就差不多了。」

    「不用麻煩,德德瑪老師比我唱的好,應該她登台。」

    「沒事,過後再聯繫,千萬別灰心啊……阿毛,我先走了!」

    他沖那邊擺擺手,實在想不出咋寫名字的某女歌手瞪了一眼,各種無奈。

    她63年的,才大兩歲,平時相處也沒啥客氣。在她眼中,這位小許老師什麼都好,就是時常賤嗖嗖的,令人髮指那種。

    許非從台裡出來,天都黑了,一路猛騎,才在七點稍過的時候趕到了彩電中心。

    位於玉淵潭湖畔,高136.5米,是80年代京城的十大建築之一。

    當年尼克松訪華,美國隨行了5台電視轉播車和一座衛星地面站,在座機降落的同時,就把消息傳遍了全世界。

    結果作為東道國的中國,卻無法將新聞快速傳播出去,所以才下決心建設這個現代化的彩電中心。

    「……」

    許非望著夜色中高聳的大樓,已不是剛才審查時的心情。

    在樓下徘徊一會,才邁步走了進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1
第一百一十八章 諸芳流散

    彩電中心,全名中央彩色電視中心,修了近十年,後來央視把總部搬到了這裡。

    如今尚未修建完全,在七樓的一個大廳內,《紅樓夢》劇組已經開始了散夥飯。台前幕後的演職人員,能來的都來了,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的主任阮若琳以及戴臨風也都在場。

    一百多人熱熱鬧鬧,擺了十幾張桌子,前面搭著舞台,鋪紅地毯,掛著橫幅、綵燈,彷彿又回到了圓明園的培訓班裡,那個最鼎盛的時候。

    「這個肉好吃,你嘗嘗……」

    張儷給陳小旭夾了一筷子肉,卻見她扭著腦袋指指點點,「你做什麼呢?」

    「數人呢。」

    陳小旭回過頭,「比那會兒少了二十六個,元春走了,迎春走了,可卿走了,香菱走了,柳湘蓮走了,晴雯也走了……」

    「什麼走了走了的,不吉利!你應該說元春出國了,迎春上學呢,可卿也出國了,香菱生孩子,柳湘蓮伺候媳婦兒呢!」胡則紅道。

    「哈哈!」

    一桌人大笑,笑著笑著又安靜。

    鄧潔見狀,忙起開幾瓶啤酒,道:「來來,別哭喪著臉,今天難得這麼多人相聚,喝點!都喝點!」

    她挨個倒上酒,瞅瞅時間,「我說許老師怎麼還沒來呢,別是不來了。」

    「可能有事吧,小半年沒見了,還怪想他的。」歐陽道。

    「你想他拿好吃的吧?」袁枚(襲人)撇嘴。

    「誰叫他狗大戶呢!喲,說曹操曹操到……」

    歐陽蹭的站起身,喊道:「這呢,這呢!」

    許非正站在門口張望,幾步奔過來,隨手拎過一凳子,「緊趕慢趕,車鏈子都讓我蹬出火星了,不好意思啊。」

    「您為啥不打車啊,又不差那幾個錢。」胡則紅道。

    「瞧你說的,許老師還用打車,肯定自己買車開呀。」袁枚道。

    「誒,我看大超就挺好。」沈霖道。

    一幫敗家娘們打趣兒,許非連連擺手,「行了行了,現在抓的嚴,我可不敢開。」

    「少說廢話,來晚了得罰酒,給他倒上!」

    鄧潔一擺手,歐陽咔咔又起開幾瓶,一張胖臉賊麼兮兮的,「許老師海量,這杯太小了……」

    他踅摸一圈,「得拿這個喝!」

    遂排出三隻大碗。

    哎呀,排這個字用的太講究!既表示自己是規矩人,又對短衣幫的嘲笑表現出若無其事,活畫了孔乙己……啊呸!

    「就你捉弄人,這是盛湯的碗!」陳小旭道。

    「太大了,換杯子喝吧。」張儷道。

    「沒事兒,也就一瓶多。」

    許非自己倒滿,咣咣連干三碗,臉不紅氣不喘。眾人鼓掌叫好,氣氛瞬間活躍。

    他年紀雖小,在朋友圈裡卻承擔著精神領袖的作用,有什麼煩惱,什麼聚會活動,第一個想到的准保是他。

    「最近忙什麼呢,半年都沒見人?」

    「幫京台排春節晚會,真的沒空。」

    「喲,都混到這份上了,怎麼不請我們去?」

    「你們央視的,京台幹嘛請啊,咱們現在是階級敵人懂不?」

    胡扯了一會,許非才得空看看全場,問:「你們敬酒了麼?」

    「還沒呢。」

    「那我先去了啊,早敬早完事。」

    許非端著一杯酒,走到領導那桌。

    「戴老!」

    「哎,小許!」

    戴臨風樂了,特給面子的站起身,「聽說現在干的不錯,還想跟我們打擂台。」

    「什麼打擂台?」阮若琳疑惑。

    「京台今年不也搞春晚麼,這小子,策劃人之一。」

    嚯!

    阮若琳等人非常驚訝,年輕輕的就能參與一台春晚,還是策劃,說明很受重視啊。

    戴臨風則一臉欣慰,當初把這小子弄到藝術中心,這步走對了,你看看,不到一年就混的風生水起。

    「在那邊好好幹,以後常聯繫,人散心不散,還是紅樓一家人。」

    「一定一定。」

    他敬完酒回去,旁人一瞧也開始敬,隨後大部隊跟上。

    領導歲數都挺大了,所謂喝酒就意思意思,只是想說幾句私密話。畢竟拍攝期間,這幾位可是全程關注,參與度極高。

    那邊,許非跟小夥伴們繼續閒聊。

    「聽說你跟吳小東出去租房子了?」

    「嗯,他上學,平時就我一人住。」

    沈霖提起房子就發愁,「本來說租半年,這才沒幾天房東就要攆人了,我明天還得把他叫回來搬家。」

    「那你們沒簽合,呃,沒寫個字據啥的麼?」

    「沒想到這事,其實寫了也沒用,人家都是本地人,我們外地人租房子,怎麼也犟不過。」

    「……」

    許非感慨,吳小東拍完戲就去上學,沈霖在京城陪了兩年,始終沒地方住,來來回回的搬家。她一直沒找著正式單位,最後失業,便去粵省那邊發展。

    不過倆人關係沒斷,戀愛長跑了十來年,三十五六歲才領證。

    「這樣,你再找一找,實在找不著就搬到我那兒去。我那兒離中戲還近,小東也方便。」

    「這……」

    沈霖有點心動,又不好意思,「我,我先看看吧。」

    「那你們呢,都想留下?」他又問。

    「誰不想留下呢?以前窩在一個小地方,以為那就是天,現在出來了,見識到了,誰還想回去?」

    離別在即,鄧潔也變得異常感性,嘆道:「不過我得回家看看,一年多沒回去了,然後,然後可能再回來吧。」

    「嗯,有什麼麻煩儘管找我,能幫的一定幫。」

    許老師義薄雲天,又道:「其實你們可以回家呆一段,等電視劇播出之後,藉著那個影響力,再來京找找機會,肯定有單位要。」

    「要是要,戶口不一定能轉過來。你戶口過來了麼?」歐陽問。

    「還沒有,不過應該快了。」

    「那你就好了,抽身的早,我們就跟被拋棄了似的,一下子沒方向了。」歐陽搖頭。

    八十年代不像後世,人都得跟著單位走,沒有單位,孤身在京城混,要麼是做買賣的,要麼是盲流。

    胡扯閒聊了半天,都喝酒,情緒也上了頭。

    不再按桌坐著,三三兩兩相熟的,有故事的,有過節的,湊在一塊私聊。

    許非猶豫片刻,還是拎著凳子湊過去,「讓個座兒!」

    他想往中間擠,結果張儷把陳小旭一抱,小旭一挪,在旁邊空出點地方。

    「你們啥打算?」

    他搭在邊上問。

    「我準備回家,然後拍《家春秋》,剛好在巴蜀開機,我還離得近。」

    「那太好了,我也先回家,到時候直接去找你。」

    「家春秋?」

    許非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一茬,「《家春秋》好歹也是名著,有譜沒譜啊就敢接?你倆啥角色?」

    「我是梅表姐,她是鳴鳳。」

    陳小旭哼道,「有沒有譜的總得試試,免的老被人說不會演戲。」

    「聽聽,這就叫小孩話。你們剛拍完《紅樓夢》,角色還走沒出來,又立馬拍另一部戲。你們有那時間抽離情緒,揣摩人物麼?真要試,起碼也得休息一段,調整好了再說。」

    「也不全是這樣,不繼續拍戲的話,真不知道幹什麼呢,這是我們一起決定的。」張儷道。

    「不用想幹什麼,你們現在就是休息,或者撒著歡的玩,把情緒剝離出來最要緊……哎,合同簽了麼?」

    「剛簽了。」

    服了!

    許非腦袋疼,好歹商量商量啊!

    倆姑娘瞧他的樣子很奇怪,什麼把情緒剝離出來,有這麼重要麼?

    「行,拍吧,不自己親身感受,別人再怎麼說也是耳旁風。」

    他嘆了口氣,道:「你們不都想當演員麼?這次就好好體驗體驗,自己的資質悟性,還有非《紅樓夢》劇組是什麼水準。」

    「……」

    許老師苦口婆心,二人繼續呆萌,像極了倆敗家媳婦兒。

    散夥飯持續了很久。

    很晚很晚的時候,戴臨風忽然顫巍巍的走上台,也喝了點酒,慢吞吞不太利索,底下逐漸安靜下來。

    老頭望著台下,一時竟張不了口,掏出手絹擦了擦眼鏡,復又戴上。

    「82年籌備《紅樓夢》的時候,我就是厚臉皮,非得要拍。當時有個專家跟我講那《紅樓夢》也是隨便動的啊?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改。

    我一聽壞了,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改,那我還非得試一試。我就不信,中國拍不出自己的名著,拍不出自己的《紅樓夢》。

    後來就慢慢籌備,阮若琳,王扶霖導演,任大惠主任,李堯宗,周領……大傢伙都來了,克服那麼多困難,一直堅持到現在。

    在座的老少爺們,都是咱們《紅樓夢》的功臣。

    今天拍完了戲,大家說聲再見,各自保重,一句話很容易啊,但再想把大家聚齊,就不知道多少年以後了。

    人說老就老,當年我六十多一點,如今奔七十了。王導演開拍前一頭黑髮,現在也白了……

    人一變老,都說記性不好,我倒奇怪了,反倒越記越牢。

    84年春天,圓明園報到那天。

    李紅紅,你拎著蛋糕來的,你父親特意拜託我們,要好好照顧。全組你最小,也最害羞,一開始都不敢在食堂吃飯,打了飯回屋偷偷吃。

    你可能不知道,每次我們王老師都扒著窗戶看,看你把飯吃下去才放心……」

    「嗚嗚……」

    飾演邢岫煙的李紅紅捂著嘴,已是泣不成聲。

    「張儷,穿著軍裝來的,也不嫌熱。一開始試的紫鵑,後來寶釵。」

    「鄧潔,你可能壓力最大,鳳姐演的好。」

    「歐陽,找你可費了我們的苦心,萬事俱備,只欠你這個賈寶玉。」

    一個個都認識,都熟悉,老頭站在台上講了很久。

    「從培訓班開始算啊,我們堅持了兩年五個月,中間有走的,有留的,那麼多困難都挺過來了,感謝大家,感謝大家……」

    老頭深深鞠了個躬。

    沒人鼓掌,因為全在哭。

    包括那些男同志。

    陳小旭又埋在張儷懷裡,鄧潔跟沈璐(秋桐)抱頭痛哭,沈霖、袁枚伏在桌上,頭都抬不起。

    許非抹了下眼角,一時無言。

    歐陽又像極了寶玉,傻呆呆的念叨,「大觀園諸芳流散,我們也要散了,也要散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1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寂寞了

    「三春過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偌大的劇組彷彿一夜間煙消雲散,大多數人都回家了,除了原本就在京城的惜春、晴雯幾人。

    比較特殊的是考學一族,賈璉去了上戲,湘雲考中戲,但文化課分不夠,準備明年再考。歐陽也想考,還特意問了教育部門,被告知新出台規定,高中文化才能考大學。

    他是小學學歷。

    一下子把陳小旭的念頭也熄了,她是初中學歷。張儷倒是可以,不過暫時還沒有想法。

    總之,這幫人走的走,散的散,有些日後還能相見,有些一輩子不見,比如尤二姐。後世好幾次再聚首,連元春、可卿都回國了,張明明真就沒露過面。

    單說許老師。

    他上輩子是海量,這輩子還是海量。

    當晚喝了最多的酒,臉色通紅,頭腦清醒,四肢協調,還能蹬著自行車回家。酒品非常好,多了就睡,不吵不鬧。

    而這一覺,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陽光從沒拉簾子的窗戶透進來,整個烀在面皮上,他才慢悠悠轉醒。打著呵欠起床,到院裡接了盆水,開始刷牙洗臉。

    十月入秋,天氣微涼。

    滿院蔥綠變得有些蕭索,唯有葫蘆成熟,一隻隻墜在藤上,細腰小葫蘆,體型不大。

    這種葫蘆一般用來盤的,但他對文玩沒啥興趣,純粹不知道種什麼,哦不對,純粹不知道種什麼能活。

    「嗯?」

    許非刷著牙,忽地一抽鼻子,好像聞到了一絲怪味。

    找了片刻,最後鎖定那口魚缸。

    他嘴裡咬著牙刷,心裡做好準備,探頭一瞧,好嘛!幾尾紅魚全漂起來了,眼睛凸出,死不瞑目。

    「……」

    他撓撓頭,竟想不起上次喂食是啥時候了。

    趕緊把魚撈起來,水倒掉,狠勁兒涮了涮缸,然後看著一盆屍體難過。

    「唉,本想當個雅士,誰知道還是上班狗。」

    許非在牆角刨了坑,把魚埋進去,還折根樹枝插上,念叨著:

    「塵歸塵土歸土,從哪來往哪走,把你們埋在這兒,還能肥點泥土,種點黃瓜,也算死得其所……」

    他拜了拜,又看看另一口缸,倆王八活的倍兒精神,遂感欣慰。

    跟著瞅瞅院子,空蕩蕩的幾間屋,不知覺嘆了口氣。一個人生活,最怕閒下來。

    今天是四號,一審結束,他終於不那麼忙了。

    據現場反應來看,領導們非常滿意,覺得節目水準頗高,甚至有一種在京台春晚上演出,大材小用的感覺。

    劉迪此人確實有本事,深刻領會了「下基層,苦煽情」的操作手法。

    找的行業模範,全是苦大仇深,愛崗敬業,老媽死了都得擰上最後一顆螺絲釘那種,准保催人淚下。

    其實再過二十年還是這套說法,過三十年才開始有人問:我為毛不能回去陪老婆生孩子?我為毛不能回去看老媽最後一眼?

    「咕咕!」

    許老師埋完魚,又感腹中飢餓,鍋裡有昨天早上的剩飯,還沒餿,本想來盤蛋炒飯,結果一開煤氣罐,火特別小。

    「沒氣了?」

    他擺弄擺弄,把罐子倒在地上來回滾,勉強解決了一頓早餐。

    隨後,扛起罐子就出了門。

    「叮鈴鈴!」

    「叮鈴鈴!」

    騎了十來分鐘,自行車拐進一個大院,正是換氣站。

    一進門,北面一排辦公平房,南面是瓶庫,分空瓶和重瓶。許非先拎著空瓶和供氣本進門,接受檢查。

    因為煤氣罐都是有押金的,不得損壞。

    檢查合格後,他拿著工作人員發的空瓶條,到營業室交款、蓋章,再拿著發的重瓶條,到庫裡換一罐重瓶。

    最後,工作人員抄下瓶上的小編碼,這才走完一套程序。

    馱著煤氣罐往回走,剛到家附近,就見倆孫子在門前蹲著,一口一口的抽菸。

    「喲,許老師!」

    趙寶鋼立馬站起身,一張大臉跟月季花似的。

    「你倆今天沒事麼?」他奇怪。

    「戲都拍完了,我們能有什麼事,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哎,我來我來!」

    馮褲子特有眼力見的搭把手,幫把煤氣罐卸下。

    仨人進屋,重新裝好,許非洗了洗手,「你們知道我休息?」

    「特意問了文藝部,專程過來看看。」

    「還帶了好酒好菜。」

    馮褲子把飯盒一晃,「白魁老號的燒羊肉,牛欄山的二鍋頭,不寒磣吧?」

    「不寒磣!我到現在就吃了一盤蛋炒飯,正好。」

    許非到飯廳把桌子一擺,能有一盆燒羊肉,香噴噴冒著熱氣,「嗯,秋天吃這個最好!」

    仨人也不是頭一次聚,坐下就開喝。

    他昨晚上喝了挺多,今天照樣行,心裡明鏡兒的,這倆貨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為了什麼事兒。

    果然,吃了一會,趙寶鋼問:「許老師,台裡那晚會怎麼樣了?」

    「剛過一審,節目都不錯。」

    「我聽說要把《便衣警察》主演弄過去,演個小品什麼的?」馮褲子問。

    「本子寫好了,過兩天我就聯繫胡亞傑,開始排練。」

    「就一小品,沒別的節目?」

    「……」

    許非嚼著羊肉,看著倆人也沒掩飾的小心思,笑道:「劇組主創都得過去,咱們宣傳自己的電視劇,不用客氣,我專門要了三十分鐘,人人有份。」

    倆人一聽,不多問了,「來來,喝酒!」

    「喝酒!」

    心情愉快的同時,也非常複雜。

    21歲的小夥子,直接參與這麼大一台晚會,甭說大獲成功,就是稍微出點彩,都能得到上頭重視。

    彰顯價值啊,價值加門路,就是進身之階。

    「許老師,說句心裡話啊……」

    趙寶鋼喝酒就上頭,臉紅脖子粗,「要說才華這東西,誰也不是天生的,都是後天學的。我自問不差,起步慢點,但遲早能追上。可跟你接觸久了,感覺不一樣,哎,我還沒服過誰,現在就服你。」

    「別這麼說,將來都有出息,就是互幫互助的事兒。」

    「呵,等我們發家致富了,許老師還不定成什麼樣。」馮褲子又在拍。

    「哎,我還真有件事……」

    許非頓了頓,「你們鄉下有親戚麼?誰家生小狗崽、小貓崽什麼的,哪天給我抱來幾隻。」

    「喲,這是寂寞了!」

    趙寶鋼特懂,「寂寞最好找個女人,養貓養狗不是老爺們幹的。」

    「嗯,這話對。」馮褲子點頭。

    「哪這麼多廢話,有就抱來,沒有我找別人。」許非才不承認。

    「有啊,肯定有,你要幾隻?」

    「一貓一狗吧,別太小,起碼斷了奶的。」

    「好說,過兩天就給你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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