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從1983開始 作者:睡覺會變白(連載中)

 
Babcorn 2019-9-17 11:11: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2 23119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8
第八十章 新人小許

    「唔……」

    許非自然醒來,恍惚了一會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他坐起身,瞄了眼牆角的老座鐘,六點五十。

    昨天晚上又做夢了,不過比之前好一些,正在慢慢適應睡眠環境。

    爐子裡的火早熄了,他從被子裡翻出秋衣秋褲,帶著焐熱的勁兒趕緊穿上,而且秋褲一定要塞在襪子裡。

    刷的拉開窗簾,外頭天還沒亮,光禿禿的石榴伴著空蕩蕩的院子,看久了倒也有種蕭冷殘缺之美。

    蹬著棉鞋出門,打了盆水,刷牙洗臉,冰涼的水往臉上一沖,汗毛舒張,激靈靈竄遍全身,倦意頓消。

    末了又拐到廚房,電飯鍋燒水煮麵,打個雞蛋,撒上蔥花,滴幾滴芝麻香油,便是一碗香噴噴的蔥花雞蛋面。

    許老師孤零零的坐在飯廳,動作緩慢且憂傷,像極了一位空巢老人。

    「應該養條狗,再養隻貓,不然遲早抑鬱。」

    待吃完麵,天光也透出夜幕,左鄰右舍逐漸響動,炊煙升起,開啟了京城的例常冬日。

    八點前,他推著自行車出門,又往院裡望望,「真冷清啊!」

    咣啷!

    大鎖頭鎖上,街坊也出了來,「上班去?」

    「嗯,您老早啊!」

    「不早了,五點就醒了,又睡個回籠覺,迷迷瞪瞪的。」

    「瞧您可不迷瞪,身體棒著呢,回見啊!」

    許非跨上車,騎在狹窄的百花胡同,碎磚牆漚了一夜寒霜,似長了一層薄薄的白毛。太陽偏在東面,沒有半點熱度,也白剌剌的冷。

    誰能想到呢?

    居然還有機會騎著自行車,在八十年代的京城裡上班?

    他過新街口往西,再往北一折出二環,彷彿跨過了什麼界限,遠遠的能看著菜地和莊稼地。

    先到電視台附近的一家印刷店,剛開門,老闆在門口抻著懶腰。

    「喲,這麼早啊,來拿名片的吧?」

    「印好了麼?」

    「瞧您說的,我們就吃這碗飯,肯定不能耽誤事。」

    老闆進屋取了兩盒名片,許非打開一瞧,單面白底,樣式簡單,中間印著京城電視藝術中心,許非。

    下面隔道紅線,是一串地址和座機號。

    現在是名片生意最好的幾年,手工印刷,利潤極大。單面單色要15塊錢一盒,一盒100張。如果要加顏色,加一種就多5塊錢;如果企業印logo,就得用燙金版,一個logo再多5塊。

    加來加去,最貴的一盒能賣到100多塊錢。

    當今國人印名片,字越多越好,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敢往上加,有的一百多字,跟寫文章似的。

    許非揣著自己的名片心情愉悅,此乃生存根本,之前不敢隨便浪,就因為少了這項名頭。

    他到了電視台,先去領報紙,往各屋分發,道:「趙哥早!」

    「馮哥早!」

    「誒!」

    「……」

    趙寶鋼和馮褲子撓撓頭,對這種打招呼的方式渾身不得勁,忒裝蒜!又見他主動拎著暖壺去打水,與昨日無異,遂輕鬆了些。

    生瓜蛋子挺懂事,還成。

    仨人拾掇完畢,也到了八點半。

    「李老師早!」

    「張老師早!」

    「畢老師早!」

    被叫到的都一愣,同覺彆扭。負責技術科的畢建君點點頭,屁股剛沾椅子,就見桌上擺著一份最新報紙,再一摸杯子,溫熱熱的沏了茶。

    「……」

    他瞄了許非一眼,見那年輕人也坐下來,拿著報紙在看。遂轉回來,忙自己的事,主要是想項目。

    這年頭很少有人原創劇本,吃力不討好,還容易犯忌諱。小說改編方便,內容知根知底,起碼安全。

    他翻著一本小說,邊看邊記錄,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個聲音道:

    「畢老師!」

    「嗯?」

    畢建君有點茫然的抬起頭。

    「那個,台裡有閱覽室麼?」許非問。

    「有,在三樓。」

    「我想借點資料看看。」

    「去吧。」

    許非抹身走了,挺長時間才回來,抱著好幾本書。畢建君又瞄了一眼,最上面的是《新時期電視劇發展概述》。

    這是內部書籍,不對外印發的。

    他坐下就開始翻看,中午跟著大家去食堂,下午繼續閱讀,誰有事也起身幫下忙……不知不覺間,一天就這樣過去。

    第二天,依舊如此;第三天,如此依舊。

    新來的小許同志,很快引起了大家議論。二十一歲,最年輕的一個,每天早早過來,打水拿報紙,然後就是看書看報,穩穩當當。

    但就是這份穩當,才讓眾人古怪。

    像趙寶鋼和馮褲子,每天掃地抹桌子,明擺著刻意表現,可他沒有這種感覺。反而像那種,哦,我年輕力壯,理應多干點,你們歲數大就歇歇……

    話也不多,但跟中心的人都有交集,不深不淺,剛好能聊天的程度。大家的初步印象都還不錯,懂事兒,工作能力暫時看不出來。

    而且有一點很古怪,整個中心都在為新項目緊張,他卻似沒什麼想法。

    轉眼一週過去。

    禮拜一照常早會,個個帶著文件夾,都花了不少功夫。趙寶鋼和馮褲子也想了點子,各捏著一份厚厚的稿紙。

    「好了,我們開個例會……哎,人怎麼不全啊?」

    魯小威掃視一圈,發現有個位置空著,剛想問,見許非抱著一塊大板子進來,「不好意思主任,來晚了。」

    這板子一米多長,半米寬,用布蒙著,不曉得是啥。魯小威皺皺眉,問:「你拿的什麼東西?」

    「您不讓我們想項目麼,這個就是。」

    「現在是會議時間,自由散漫要不得,那到底是什麼?」攝製科的金岩有點看不慣,開口來了一句。

    「金老師,這真就是我的想法。」許非笑道。

    「好了,開會吧!」

    魯小威擺擺手,壓下略微起來的躁氣。

    「上週已經講過,讓大家想想今年的重點項目。今天就各抒己見,不要保守,最好能在節前定下來,誰先起個頭?」

    短暫的安靜過後,編劇李小明道:「我先來吧。我這幾天翻了翻郭沫若先生的話劇《孔雀膽》,覺得很適合改編成電視劇本。」

    「《孔雀膽》?」

    魯小威以前當兵的,並非專業出身,遂看向鄭小龍。鄭小龍好歹是中文系大學生,簡單解釋了一遍。

    是說元末紅巾起義,梁王逃至楚雄,被大理總管段功所救,遂將公主阿蓋嫁他為妻。後段功與梁王結怨,梁王命阿蓋以孔雀膽毒殺。阿蓋拒受王命,並以實情告之,段功自恃功高德厚,不信梁王會加害自己,結果被殺害,阿蓋不久也香消玉殞。

    「……」

    魯小威聽罷沉思,郭沫若的本子,性質上肯定沒問題,但這個情節沒啥吸引力。

    待大家討論了一會,又問:「你想改編成幾集作品?」

    「原劇本篇幅就不長,四集便可。」

    「四集……」

    魯小威愈發沒意思,問:「你們怎麼看?」

    「可以考慮,備用吧。」鄭小龍道。

    「備用可以。」

    「備用。」

    魯小威搖搖頭,在本上劃了一筆,問:「還有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9
第八十一章 一把好刀(1)

    「我寫了個大綱,您看看怎麼樣。」

    編劇陳彥民遞過一份文稿,這位屬於大器晚成,後來是《人蟲》的導演。

    「一個錄音師和一個女演員,在棟舊樓裡錄特效,被某種奇怪的聲音帶到了陰森恐怖的地下室。

    女演員有看到過去的特異功能,發現了大運動時期的一起謀殺案,一個14歲的女孩被害,成了冤魂……」

    正副主任看到這裡就頻頻皺眉,「你這個又是特異功能,又是冤魂,又是搞運動,尺度有點大啊。」

    「沒事,我在結尾加一句,說這一切都是精神病人講的故事,這樣就能過審了。」陳彥民信心滿滿。

    噗!

    許非差點噴出來,感情國產恐怖片的優良傳統從八十年代就有了啊?

    眾所周知,國產恐怖片兩大特色:不許有鬼!不許太嚇人!

    以至於後世形成了一種不用看就知道的套路,那些鬼啊怪啊,要麼是精神分裂,要麼是人裝的,反正澀會主義絕對不能有鬼!

    「恐怖題材放在電視劇裡不太適合,畢竟觀眾廣泛,有老有少,以後再看吧……」

    陳彥民的創意被大家討論半天,覺得十分不靠譜,予以否定。

    其實這部戲後來是拍了的,成為一部電影叫《黑樓孤魂》。據說放映時還嚇死過人,被有關部門禁映。

    跟著又有幾人提議,五花八門,腦洞大開,甚至有讓主角練氣功,去粉碎四人幫的……

    許非歎為觀止啊,八十年代文藝工作者的想像力比後來強多了,因為沒有既定套路,誰也不知道怎麼拍,拍什麼好看……

    每個人提出思路,大家討論可行性。簡單粗放,毫無理論基礎,全憑經驗和靈光乍現。想想也是,鄭小龍也不過82年畢業,參加工作不到四年,能牛到哪兒去?

    末了輪到趙寶鋼和馮褲子,果不其然,一個拎出本間諜小說,一個拎出本討論家庭情感的小說,都被否決。

    正副主任都很失望,沒有眼前一亮的東西。魯小威將目光轉向角落,終道:「小許,你有什麼想法?」

    「呃,準備了一點,說的不對,還請各位老師多多指正。」

    許非十分謙遜,但一開口就不是那回事了,「我這個起頭有點久,從1978年說起。1978年,央視播出了新時期的第一部電視劇《三親家》,是用錄像設備在實景裡製作完成的。

    當年央視拍了八部劇,其中四部是兒童劇,這個數字也差不多是全國的電視劇產量。

    到了1979年,產量變成了19部。80年,產量已經增至130部……」

    「讓你說想法,你講這些做什麼,在給我們上課麼?」

    金岩不耐煩道,配上那一臉橫肉,顯得很凶悍。

    他出身名門,外公和舅舅都是院士,叔叔是水木大學教授。83年加入中心,上來就能當導演,中心一共拍了六部劇,他自己就拍了兩部,當然效果不怎麼樣。

    「……」

    許非看了看主任,魯小威擺擺手,「讓他說完。」

    「81年年底,津門創辦了《廣播電視雜誌》,舉辦優秀電視劇評選活動。同年,政府設立飛天獎,1983年《大眾電視》又設立了觀眾票選的金鷹獎。

    1982年,中國電視劇藝術委員會成立,我們中心同年創辦。次年,又成立了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

    83年,國家發佈「四級辦電視」政策,號召各地創辦電視台,覆蓋到鄉村一級,對電視劇的需求急速增大。

    到了85年,電視劇產量已經多達1300部,老百姓的電視機數量也達到了5千萬台。」

    「……」

    鄭小龍的手指頭在底下敲了敲大腿,魯小威饒有興致的聽著,就像上次在茶樓一樣。

    李小明、陳彥民等人互相瞅了瞅,這些東西眾人都清楚,但沒人把它們放在一塊說,既是放在一塊說了,此刻一聽,還真有點不同的意思。

    「我引用這些資料,就是想說電視劇的發展乃大勢所趨,將來一定會形成一種文化產業。

    產業不光是指工農林漁,文化藝術也是產業。當電視劇有了成熟的生產模式,有了完善的人才培養體系,有了開放的商業市場,有了廣闊的觀眾群體,這就是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我們已經過了蹣跚學步的幾年,正是大步快走的時候。

    目前國內幾家有實力的生產基地,一個是中國電視劇製作中心,一個是齊魯電視台,一個是粵省電視台,還有一個就是我們。

    我們已經佔據前列,但想將這個位置保持下去,並進一步發展,勢必要形成這種產業化的意識。

    產業化的前提是專業,不單指幾個專業技術人才,而是一種思維模式。

    比如我們在生產一部電視劇之前,一定要擅做分析,分析作品、分析對手、分析觀眾。

    什麼作品觀眾愛看?沒看過的自然就愛看。看過類似題材的,我們比他拍的好,那自然也愛看。

    我簡單整理了一下近年作品,大家一起探討……」

    許非完全沒拿稿子,在家準備了一週,字字句句都在肚子裡。

    「首先是傷痕類,以《踐蹌歲月》為例。這是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電視連續劇,拍的未必怎樣,但引起了觀眾特別是當年知青的強烈共鳴,曾在一月之內連播兩次,盛況空前。

    再有改革類,以《新星》為例。該劇純粹以題材取勝,甭管拍的怎麼樣,這個選題和尺度往那裡一擺,就是成功。

    它其實是一部政治宣洩片,吐出了億萬人鬱積的怨憤而大快人心,實際筆法粗疏,談不上什麼藝術水準。

    與之相比的是《尋找回來的世界》,以挽救失足青少年為題材,細膩且富有詩意,細節精湛,表演也可圈可點。

    再有民間傳奇類的《武松》,源自水滸傳,這是根植於觀眾骨子裡的文化基因,天生具備優勢。加上製作精良,有武打戲增添趣味,形成熱潮理所當然……

    此外的像《濟公》、《新岸》、《四世同堂》等等就不說了。

    這麼一看,好像我們的優質作品並不少,但要知道,去年可是生產了一千多部電視劇!最後能讓我們記住的又有幾部?

    絕大多數粗製濫造,集數單薄,為了完成任務而湊數。

    我們如果想做業界的領頭羊,首先就要確定標準,拒絕劣質,打造精品劇。

    在座的都是老師和前輩,我資歷淺,在這裡班門弄斧了。我個人覺得,精品劇的標準應有兩點。

    第一是題材,除非像《新星》那樣,完全以選題致勝,大多數情況並不要求絕對新穎。武俠、神話、知青、小市民、青年談戀愛都可以,能讓大多數人接受就好。

    第二是製作精良,這點包含廣泛,我個人覺得應以故事為核心……」

    「哎小許,這我可要說兩句。」

    李小明聽得入神,忍不住插嘴道:「我覺得電視劇的品質,其藝術性和思想性更重要。」

    「是很重要,但藝術和思想是通過故事來呈現的。就像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故事是電視劇這種載體的根本。

    包括服裝、道具、拍攝、表演等等,歸根結底是為了服務故事,再從故事中挖出深刻,挖出時代,挖出震撼人心。」

    「哼!」

    金岩忽然哼了聲,「說了這麼多都是假大空,到現在也沒講明白到底拍什麼?精品劇是那麼好拍的,憑什麼震撼人心,憑你一張嘴?」

    「……」

    眾人都有點不快,這位水平一般,還自視甚高,一向不得人心。

    「當然不是憑我一張嘴,觀眾審美不同,但在某些層面上是存在共性的,比如這個……」

    許非站起身,大步走到板子前,刷的一下扯開了那塊布。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9
第八十二章 一把好刀(2)

    「嗡!」

    剎時間,屋內湧起了一陣躁動。

    魯小威和鄭小龍坐的稍遠,身子微微前傾,陳彥民、李小明等人的目光也通通被吸引過去。

    那一米長,半米寬的東西,赫然是一塊畫板,上面畫著一副風格極為強烈的作品。

    主色調一半是紅,一半是深藍,濃郁重彩,渲染突出,相互滲透又相互抵抗,猶如冰與火、衝動與理智、現實與信念在各自的界限邊緣糾纏,掙扎,瘋狂撕扯。

    而就在這兩種色彩中間,一個男人坐在地上,頭皮泛青,戴著手銬,腦袋深深埋下,面部被處理的陰晦不明。

    這顯然是名罪犯,卻沒有窮凶極惡的感覺,反而呈現出一種孤獨的,絕望的,不被人理解的濃烈痛苦。

    在黑暗中煎熬,在沉默中忍受。

    「……」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明明看不到男人的五官相貌,但好像他就是在抬著頭,正在用一雙眼睛注視前方。

    這種注視清晰無比,裹挾著通過筆端具象化的視覺衝擊力,毫無保留的展現在眾人跟前。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馮褲子就是學美術的,蹭的一下差點站起來。

    當今只有電影有海報,電視劇尚無,但電影也從沒有這麼畫的。多是像小人書那種,一個大大的人頭像,配上背景和道具,土氣單調——此乃傳承自上十年的宣傳畫風格。

    這個卻不同,一下子就沉澱下來,那種色彩的渲染,對人物內心的勾勒烘托,彷彿有活生生的東西在裡面。

    「一個好故事必然要有自己的戲劇張力,呈現張力的技巧很多種,身份的交換與反差是最典型的一種。」

    許非摩挲著花了好幾天才完成的畫作,「觀眾看到這個人,第一時間會想到什麼?

    哦,他是個罪犯,他犯了什麼罪,他是壞人麼?

    但他不是,他是一個警察,一個好警察,一個含冤入獄的好警察!

    這就是戲劇張力,吸引觀眾最重要的因素,也便是剛才講的,震撼心靈!」

    許老師鋪墊完畢,終於從公文包裡拿出一本書,眾人搭眼一瞧,封面上印著四個大字,《便衣警察》。

    嗯?

    鄭小龍心中一跳,強自聲色不動,悄悄把自己的文件夾合上。

    「你的意思是,改編這部小說?」魯小威問。

    「是的。論題材,它是現實主義題材,還是難得的行業題材,講公安幹警的故事,天然擁有廣大的受眾群體,政治上也容易受到關注。

    論人物,區別於以往影視作品中高大全的警察形象,血肉鮮活,含冤入獄,受盡苦難和不解,卻仍然堅持信仰,追逐光明。

    論篇幅,40多萬字,絕對能拍出一部至少12集的連續劇。

    所以我覺得中心今年的重點項目,完全可以下注《便衣警察》。」

    「……」

    一席話落,眾人皆覺古怪。咔咔一二三四說下來,無形中似乎都承認了對方觀點,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你說拍就拍?一年一部重點電視劇,拍砸了你擔得起責任麼?」金岩忽道。

    「金老師,您看過這小說麼?」許非笑問。

    對方哼了一聲,並不應。

    「我看過,我也研究過,所以才敢在這裡說。至於能不能成功,世上沒有一件事是保證絕對成功的,如果連突破創新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麼領頭羊?」

    「好了!」

    魯小威敲敲桌子,道:「在座的誰看過《便衣警察》?」

    寥寥幾人舉手。

    「這樣吧,大家回去都看看原著小說,三天後我們集中討論。好了,散會!」

    話音方落,金岩第一個往出走,還有幾位也冷著臉。

    許非不以為意,剛要拿畫板,馮褲子忽然湊過來,「來,我搭把手……」

    大家出了會議室,各自回屋。

    許非回到自己的桌子一坐,就感覺到眾人對自己的態度變化。

    技術科的頭兒畢建君沒說什麼,但往這邊看的次數明顯增多。對面的馮褲子更是張著嘴,幾次欲言又止。

    其餘幾個則湊到一起,竊竊私語,討論的主題顯然是自己——可能怕自己聽不到,時不時飛出幾個詞,故意往這邊飄。

    甭管什麼單位,總有幾個這樣的同事。人家一說點什麼,表現的稍微高調,就變得陰陽怪氣,其實跟他沒半毛錢關係。

    尤其你一新來的,在會上咣咣砸場子,一副指點江山的姿態,更不遭人待見。

    「哈……」

    許老師打了個呵欠,渾不在意。

    我是奔著野豬圈來的,別試了試真章,發現特麼的原來是瓷器店,一撞就碎,那就沒意思了。

    「哎,小許!」

    馮褲子在對面醞釀半響,終於開了口。

    「怎麼了?」

    「那個,你剛才發言有稿子沒?」

    「有份草稿。」

    「能不能借我看看?」

    「在家呢,明兒給你帶來。」

    「好嘞!」

    馮褲子咧出一口爛牙。

    他覺得許非講的那些東西特別棒,不說醍醐灌頂,也是大有啟發,特想交流交流,可又怕被人說自己跟對方走的近。

    「哎,還有我呢,借我也瞅瞅。」

    趙寶鋼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

    「那我複印兩份吧,也別借來借去的了。」

    「那敢情好,先謝過啊!」

    偌大的中心,只有這倆人表示對發言稿感興趣。

    有時候,一個人的起點可能很高,上限未必就高;相反起點很低,天花板卻可能極高無棚。

    這東西就像根骨資質,成就是慢慢顯現的。當然你要有韓老魔的小瓶兒就無所謂,那叫掛逼。

    …………

    鄭小龍坐在辦公桌前,心情微妙。

    把那文件夾悄悄打開,裡面夾著一本書,赫然也是《便衣警察》。

    他有個對象叫王曉萍,是群眾文教出版社的編輯,恰好負責這部小說。她覺得很適合改編成電視劇,便推薦給了男朋友。

    鄭小龍今天本打算,如果沒有好的提議就把這個拿出來,結果……

    「老鄭!」

    魯小威推門進來,問:「今天的討論,要不要搞份內參?」

    「還是緩一緩,裡面有不少過激觀點,怕上頭接受不了。」

    「嗯,也是。」

    他點點頭,關上辦公室門,笑道:「覺得這小子怎麼樣?」

    「有才氣,鋒芒太盛,需要積累一些實幹經驗。」

    鄭小龍頓了頓,認真道:「其實我覺得鋒銳一些是好事,中心人員年輕有幹勁,可總少了些方向。

    你給我的文稿都看了,確實想法獨特,這小子是把好刀,用好了就可以披荊斬棘,無往不利。」

    「好刀歸好刀,也需要我們在後面兜著,免得犯些不該犯的錯誤。」

    魯小威忽地壓低聲音,道:「對了,台裡已經批下來,過完年新官走馬上任。」

    「這麼快?」

    「都是《四世同堂》的功勞,台裡對中心愈發重視,估摸級別不會太低。」

    「嘖!」

    鄭小龍不太爽快,明顯是看中心起勢了,派個人下來鍍金。

    「其實也好,我能把精力全部放在創作上,我可想青史留名的。」魯小威開了個不好笑的玩笑。

    「……」

    鄭小龍也不便說什麼,只拍了拍他肩膀,道:「《便衣警察》的點子不錯,既然如此,那就盡快確定吧,免得橫生枝節。」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9
第八十三章 改編權

    新華公司,辦公室內。

    侶海晏正在屋裡看書,忽有個員工進來道:「處長,有個叫許非的找您。」

    「許非?」

    海晏頓了頓,才記起是跟馬衛都、朱家溍一塊吃飯的那位,之後一直沒聯繫過。他有點奇怪,「請他進來。」

    不多時,員工領著個人進屋。

    「侶處長,打擾了。」

    「叫我名字就行,快請坐。」

    海晏一邊客氣,一邊猜測他的來意,這位說是《紅樓夢》的演員,跟自己貌似沒交集啊。

    他今年32歲,童年時父母離異,15歲便離家謀生。後來當兵,退伍後被安置到市公安局勞改局,當了警察。

    這家新華公司隸屬於公安系統,他是企業管理處處長,相當於部門經理。

    許非大大方方的坐著,聊了幾句,瞥見桌上放著一摞稿紙,遂道:「您是在寫新書?」

    「哦,隨便寫寫,還沒什麼想法。」

    「您文筆這麼好,期待大作。」

    「過獎了。」

    「不是過獎,前陣子拜讀完《便衣警察》,在可讀性上是頭一份!」

    他豎了豎大拇指,章口就萊,「我看過那些評論,都說這書俗,可好就好在俗上。」

    「怎麼講?」

    「當文學以單一類型呈現時,說明它並非輝煌,百花齊放才是好局面。如今嚴肅文學太多,就需要通俗文學中和一下。再者說,通俗也不比嚴肅次,趣味、人物、故事、結構,各有各的優點。大仲馬、張恨水寫了一輩子俗文,可誰敢說他們不是大作家?」

    一席話哧溜溜鑽進海晏的心坎,被戳到了癢處。

    他自認《便衣警察》非常優秀,文筆、深度、故事性一應俱全,結果發表之後別說獎項,連關注都很少。

    不過他少年離家闖蕩,閱歷豐富,城府頗深,只笑道:「水平不濟,還需提高。」

    「呵呵,侶哥這麼有天賦,不想在文壇繼續發展發展,進個作協什麼的?」

    「老弟真會開玩笑,作協可不是隨便進的。」

    「不是開玩笑……」

    許非放下茶杯,道:「我也不兜圈子了,我今天來是想跟您談談《便衣警察》的影視改編。」

    「影視改編?」

    「哦,我現在在電視藝術中心工作,《四世同堂》就是我們的作品。」

    「……」

    海晏瞬間心跳了兩下,《四世同堂》在去年可是現象級的電視劇。

    「我是看了小說之後,覺得故事好,挺適合改編成電視劇,就冒昧找您談談,不知您的意思?」

    「這個……」

    海晏已經趨向於同意,但謹慎的個性又讓他不能立即答覆。

    許非見他臉上一汪水似的,兩隻小眼睛裡卻精光閃爍,遂道:「要不您再考慮考慮,這是我的名片。」

    他遞過名片,設計的挺簡潔,上寫京城電視藝術中心,許非,下面是一串座機號。

    「今天就不打擾了,有機會再聊。」

    許老師起身就走,並未給什麼承諾。

    一部小說與一部電視劇相比,主導權在電視劇這邊,因為選擇的餘地太少。不像後世,一個IP被各平台瘋搶。

    對方的心理被摸得透透的,必然想藉著電視劇出名,只要劇火了,原作者也就火了,那以後的路途,像作協什麼的,都不是妄想。

    …………

    「總算回來了!」

    清早時分,幾輛大客車停在了筒子樓門口,車門一開,胡則紅率先跳下來,嚷道:「以前總覺得它破,現在倒覺得像家一樣。」

    「嗯,有種漂泊在外終於回家的感覺。」鄧潔接道。

    「雖然家很破舊,但狗不嫌家貧嘛!」

    歐陽第三個開口,遭到眾人鄙視,「去,你才是狗!」

    一干人下了車,王扶霖和任大惠招呼他們聚過來,道:「說個事情,今年春節有個香港記者團過來,這是兩地媒體的首次交流,上頭非常重視,讓我們一定接待好。所以春節就不放假了……」

    「啊?」

    話一出,頓時怨聲載道。

    「那不是回不了家了?」

    「我都好幾個月沒看著爸媽了。」

    「你才幾個月,我都一年了!」

    「王導,不能通融通融麼?」

    「好了,不要爭論了……」

    王扶霖往下壓了壓手,道:「既然已經決定,我們就得完成任務。這段時間自由活動,節後繼續拍攝。」

    說完便讓大家散了,他跟任大惠對視一眼,無奈的搖搖頭。

    窮啊!

    不過也沒騙人,此次接待的規格確實很高,文化部一把手都得出動。香港說要來三十多家媒體,還有兩家最大的電視台。

    雙方主要有個目的,看看《紅樓夢》的拍攝成果,倘若可以,那邊電視台就考慮引進。

    香港問題從1982年開始談判,一直談到1984年,終在12月19日中英簽署《聯合聲明》,確定於1997年7月1日回歸。

    所以像文化交流之類的活動,都是大事件,上頭自然重視。

    卻說眾人上了樓,熟門熟路的各找房間,依舊四面漏風,樓薄如紙。

    張儷給家裡打了個電話,便來找妹妹,發現陳小旭呆在屋裡悶悶不樂。

    「這可憐見的,怎麼又哭了?」

    她忙掏出手絹,拭了拭並不存在的眼淚。

    「呸,你才哭呢!」

    陳小旭輕輕撥開,道:「你打完電話了?」

    「嗯,你沒告訴家裡?」

    「說了,就是說了才難過,我從沒在外頭過過年,都跟父母一起的。」

    「那我們求求王導,放你幾天假回去看看。」

    「……」

    陳小旭有點心動,隨即又搖搖頭,「不好,大家都背井離鄉的,我怎麼能搞特殊。再說記者團過來,一看黛玉不在,我不是成罪人了?」

    「你呀,明明心裡都懂,就是愛鬧彆扭,活活把自己委屈死。」

    張儷現在特喜歡掐她的臉蛋,嫩嫩滑滑,一擰似能擰出水來。

    「你以為誰都像你……」

    陳小旭鼓著嘴道,「其實我挺羨慕你的,看著柔柔弱弱,比我獨立多了。」

    「成長都是痛苦的,你把我從小經歷的重頭走一遭,你也很獨立。好了不說這個,削蘋果給你吃。」

    張儷跟機器貓一樣,從兜裡翻出個皺皺的小蘋果,邊削邊道:「我看王導和主任就是安慰我們,劇組資金緊張,節後也不一定開拍。」

    「我覺得也是,怕是要停機了。」

    「唉,堅持了快兩年,別這個時候洩了氣。我看大家的狀態也不好,希望能平安順利。」

    《紅樓夢》拍攝這麼久,眾人早過了新鮮勁,進入倦怠期。如今劇組境況不佳,人心也跟著浮動。

    在江南的時候,就有不少發家的土大款,沒事就來勾搭勾搭。請吃飯,送禮物,都是很貴的漂亮衣裳,真有動心跟著走的。

    所以堅持到最後不容易,如同經歷了一番大磨礪,人生境界都提升了。

    「給。」

    張儷削好蘋果,切了三分之二給她,自己拿著包了一層果肉的核,小小咬一口。

    「嗯,真甜。」

    「就是皺的才好吃,放鍋裡煮,再加點白梨、山楂、冰糖更好吃。」陳小旭有吃的,便又開心起來。

    「哦?那可得試試了。」

    倆人的目光同時轉向那個電飯鍋,又轉了回來,張儷頓了頓,道:「要不要打個電話?」

    「反正我不打,要去你去。」

    「那我也不打了。」

    「……」

    陳小旭抿抿嘴,「你不用顧著我。」

    「這話說的……」

    張儷又掐她的臉,「我不顧著你還能顧著誰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20
第八十四章 夏蟲不可語冰

    許非還真不知道劇組回來了。

    他以極高的效率敲定了改編事宜,改編權加參與編劇,一共給了一千塊錢,那海晏也屁顛屁顛的。

    所謂成功人士,基本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甘於自己的命運。

    比如趙寶鋼,他如果不去參加各種劇社,毛遂自薦參演《四世同堂》,想靠演戲改變人生,可能一輩子都是個翻砂工。

    海晏也一樣,如果不嚮往著成為一名大作家,也不會有後來的海晏。

    而中心那邊,大家都讀了遍小說,發現故事性確實出色,且涉及公安行業,政治性正統,於是《便衣警察》正式成為今年的重點項目。

    其實現在還沒有著作權法,所謂改編權是缺乏法律效力的,更多是靠人品保證。

    「趙哥早!」

    「馮哥早!」

    「劉老師早!」

    春節前的最後一天上班,許非依舊按照現代人的方式打著招呼。起初都不習慣,哪有說什麼早的,頂多就是「主任好」。

    但他天天這麼叫,也不好不回一句,「早啊!」

    許非一手拿著油紙裹的包子,一手攥著份剛改名的《中國電視報》邊走邊看,頭題醒目的一行大字:《西遊記》將於春節期間播出。

    這個播出,指的是前11集,從猴王初問世、官封弼馬溫,到三打白骨精和智激美猴王。

    同年,又拍完了《錯墜盤絲洞》、《四探無底洞》、《傳藝玉華洲》、《天竺收玉兔》、《波生極樂天》五集。

    一年拍五集你敢信?整個《西遊記》拍了六年你敢信???

    他對三打白骨精印象特別深,白骨精和83版射鵰裡的梅超風,大概是很多人的童年陰影。

    他最喜歡的是唐僧趕悟空走那一段,悟空一直在磕頭,唐僧轉個身,猴子就跪在面前磕,看的哭天抹淚。

    「唉,本是哥出生的年份,結果已經21了……」

    許非搖著頭,正要進技術科,迎面撞上一個燈光師同事。這人頓時語調拔高,陰陽怪氣的來了一嗓子,「喲,許老師早!」

    「嗯,孫老師早!」

    他點點頭,邁步進屋。

    臥槽?

    反倒把對方整的一懵逼,再瞧他該幹嘛幹嘛,精神抖擻,絲毫不受影響。

    「呸!裝雞毛蒜啊!」

    這人小聲啐了一口。

    沒辦法,小許同事一戰成名,在單位也愈發微妙。這幫人都是三十歲左右,本覺得自己是新一代電視人,結果闖進來一個更年輕,更有想法的。

    他們跟上一輩比,是創新者,但跟他比,又彷彿成了守舊者。

    卻不知,許老師生冷不忌,膽大包天,宛如鬧天宮的猢猻,這才剛開始了一點點。

    「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

    馮褲子在那邊抹完桌子,晃晃悠悠過來,用特有的含糊腔調道,「甭在意,不遭人妒的是庸才。」

    「我尋思我也沒在意啊?」許非笑道。

    「呵呵,說實在的,我最服的就是你這份心境。別看哥哥痴長幾歲,時常七情大動,情緒過激,這點得向您學習。」

    馮褲子經過最初的糾結,現在好像想明白了,時不時過來套近乎。

    明擺著啊!剛來一新丁,意見就被採納,還自己談妥了改編權,以後肯定重點培養,何況人家是真有本事——他就愛跟這樣的人接觸。

    「眼巴前就過年了,你是回老家還是留京城?」

    「不回了,折騰太麻煩,我爸媽過來。」

    「哦,那你要不嫌,我想去拜訪拜訪。」

    「可以啊,就在百花胡同25號。」

    「百花深處那條?」

    馮褲子目光深邃,線條分明,特文人,「住的雅緻,好,到時一定拜訪。」

    …………

    轉眼春節放假。

    中心好歹是事業單位,發了不少福利。一箱蘋果,一箱汽水,幾條凍得硬梆梆的帶魚,還有米面豆油,以及一本破掛曆。

    說起帶魚,許非可太有印象了。

    從八十年代到兩千年初,帶魚始終是單位的主打產品,能吃到吐那種,後來又加上一樣南果梨——他一直都沒弄明白,是南果梨還是南國梨。

    還有那破掛曆,簡直都不算福利,過個節就發一本,一年下來能攢好幾本。

    許孝文和張桂琴那邊把餛飩店關了,已經啟程出發。兩口子不愛來京城過年,但沒辦法,兒子放假就二十九了,工作仍然忙,票還不好賣,這年頭春運大軍已經初現。

    今兒是2月8號,大年三十。

    許非一大早爬起來,打掃了一下院子,便坐在書房開始工作。

    他上輩子參與過影視劇拍攝,各個環節都略懂,但真正擅長的還是文字和美術。《便衣警察》小時候看過,印象模糊,只記住那首歌了。

    這劇的導演叫林汝為,是位女性,《四世同堂》的主題曲《重整河山待後生》,和此劇的主題曲《少年壯志不言愁》,都是她本人作詞。

    「千里刀光影,仇恨燃九城。

    月圓之夜人不歸,花香之地無和平。

    一腔無聲血,萬縷慈母情。

    為雪國恥身先去,重整河山待後生!」

    你就看看這份壯懷激烈,後世有幾個導演能寫出這詞來?都他娘的悲傷逆流成河……

    冬日寒院,老漢孤燈。

    天有點陰,沒太陽,雲彩低低的往下垂。許非腳邊烤著火,懷裡抱著熱茶壺,在設計開篇的分鏡頭腳本。

    他不太記得《便衣警察》怎麼拍的,索性重頭開始,既融入後世的一些技法,又得符合這年代的觀眾審美。

    清新,自然,有朝氣……拿演員來說,不講究太瘦,瘦說明吃不飽飯,臉要圓潤飽滿,或棱角分明。你把雞拎過來,能被全國人民噴死,那叫二刈子。

    「呼……」

    他畫一稿,就搓搓手,不知不覺已經厚厚一摞。

    人物線條簡單,一個人坐在審訊室裡,頭髮剛剛剃光,穿著藍色的囚服,對面是兩名警察,背後牆上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就這一個場景的分鏡,足足花了一早上。《便衣警察》節後籌拍,他不曉得會給自己安排什麼崗位,但該準備的就得準備。

    許非扔下筆,看看時間,披上大棉襖出門,直奔火車站。

    站前廣場人山人海,大包小包,都是往外走的。他等了好一會,方見爸媽拎著行李出來。

    「怎麼拿這麼多啊?」

    他一提溜,膀子差點卸下來,「啥東西這麼沉?」

    「豬肉啊。」

    「你大老遠帶豬肉乾啥,我這都有。」

    「不是怕你吃不著麼,你一天在京城啥消息沒有,我們能不惦記著?」

    三人乘公交,在售票員的白眼下到了新街口大街,得仔細踅摸,最小最窄的胡同口就是百花深處。

    爸媽進胡同時還在嫌棄,一見那院子,都不言語了。

    許孝文轉了好幾圈,坐床上直拍大腿,「你瞅瞅,你瞅瞅,我們老許家世世代代都是貧農,擱我這一輩算是文藝工作者,你倒好,起碼得掛個富農成分。」

    「大過年說點好的!過來幫我貼對對子,誰家三十兒才貼對子,一天天都幹嘛呢?」張桂琴白了爺倆一眼。

    「嘿嘿,我不是忙麼。」

    許非被訓得傻樂,冷清了這麼久,總算有點人氣兒了。

    一家三口忙裡忙外,春聯年畫福字都沾好,張桂琴刷了刷大灶,又開始做飯。

    「你一天都喝西北風麼,這灶都起鏽了,多少年沒用了?」

    「我都用電飯鍋,糊弄一口就得,中午吃食堂。」

    許非幫著生火,很快火旺灶熱,老媽倒入寬油,夾住化好的帶魚塊放進去,約莫2分鐘用筷子一翻,已上色微黃。

    「哎,我聽你嬸兒說,小旭今年也不回家,要接待什麼記者團。」

    張桂琴忽想起一事,道:「你咋不把她接過來,好歹熱鬧熱鬧。」

    「就是,你這孩子不會辦事,白跟你一個屁股……」

    旁邊的許孝文撓撓頭,重新來過,「白跟你一條褲子穿到大。還有你玩得好的,都叫過來,這麼大院子白瞎了。」

    「小旭打小就沒離過家,這又過年,你說你也不想著點……」

    「行了行了!」

    許非見他倆沒完沒了,「我接我接!」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20
第八十五章 悠然居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

    筒子樓的過道上,胡則紅一邊唱著《枉凝眉》,一邊掏著爐灰。

    這首歌早在84年就寫出來了,是王立平交給劇組的答卷,正是因為這首歌,他才得以為《紅樓夢》作曲。

    「唉,想我也是嫡親的小姐,居然要干這等粗活,真是紅顏薄命。」

    胡則紅哆哆嗦嗦的演著戲,小北風一吹,就叫個淒慘。

    這種蜂窩煤的爐子,其實就是鐵片箍成的桶,裡面可以放煤,還有提梁,能拎著走。她掏完爐灰,提著桶打算回屋,冷不丁往樓下一瞅,哎喲,瞬間來精神了。

    「許老師!」

    「許老師!」

    「這呢,這呢!」

    她衝下面喊完,又回頭喊,「快出來,許老師下鄉慰問啦!」

    嗡!

    一嗓子把大傢伙都召出來了,個個面有菜色,沒比《甲方乙方》裡的吃雞土大款強多少。

    許非一腦袋汗,得虧我買東西了,不然就身敗名裂啊。

    「下來幾個抬東西。」

    「來了來了!」

    幾個小夥子顛顛跑下來,見自行車後座綁著好幾個麻袋,忙不迭的往下卸。

    「蘋果!」

    「花生!」

    「瓜子!」

    「啤酒!」

    「豬肉!」

    「呀,還有汽水和大肘子!」

    搬下來一個,眾人就歡呼一聲,就差喊許老師萬歲了。

    許非瞧著心酸,多好的一幫傻帽啊,讓留下就留下,讓幹啥就干啥,這才叫肩負責任的文藝工作者。

    他大事幫不了,準備點年貨還是沒問題的。

    「記者團什麼時候來?」

    「已經到了,明天開始活動。讓我們都去大觀園,還得穿戲服,純當耍猴的了。」

    「就是,他們想看拍攝情況,怎麼不來筒子樓看?去大觀園能看著什麼?」

    「呵,上頭要對外推廣,當然挑好的地方了……哎,陳小旭呢?」

    「她身子不好,在裡面躺著呢。」

    許非一路閒聊,上樓進屋,見那丫頭蓋著厚厚的棉被,點著爐火,正窩在床上看書。

    「你這一點不透氣,沒病也能憋出病來,沒喝點紅糖水啊?」

    「你來做什麼?」

    陳小旭放下書本,眉目間又懶又倦,尤其大被一裹,愈發襯的嬌弱。

    「接你過年去。」

    「我不去。」

    「我爸我媽來了,我媽點名叫你過去。」

    「所以你才來?」

    「嘖,我最近忙的要死,今兒早上我還工作呢。」

    「……」

    陳小旭見他不似作假,遂十分講道理,「那你出去,我換件衣裳。」

    許非抹身往出走,背後又道:「哎,你把張儷、侯哥他們也叫上吧。」

    「嗯,我正想叫呢。」

    待他離開,陳小旭方慢吞吞的爬起來。

    她今天身體不舒服,只覺得冷,換了件白色的毛衣,又翻出一件桃紅色的大衣,配著白圍巾,頭髮也攏了攏,細細梳在後面。

    那邊廂,許非敲開另一扇門。

    屋裡熱氣滾滾,姑娘圍著爐子,座著口鍋,裡面咕嘟咕嘟煮著東西。

    她見了人進來,氤氳中透著笑靨如花,「我聽外面喊呢,這走不開……哦,我給小旭煮點喝的。」

    「做的什麼?」

    許非湊近一瞧,紅湯湯的飄著些許細姜,甜香中帶著辛辣,正是紅糖薑絲。

    「你明明小一些,倒像個姐姐似的,光看你照顧她了。」他忽然感慨。

    「小旭天生就是讓人疼的……」

    張儷把湯汁倒進碗裡,悄看了他一眼,「還是說,你不心疼?」

    「呃……」

    這尼瑪怎麼答!

    丫瞬間轉移話題,「那個我爸媽來了,聽說你們不能回家,讓我找幾個朋友過去玩。」

    「啊?」

    姑娘微張著嘴,瞪大眼睛,「你,你爸爸媽媽來了麼?」

    「別緊張,別緊張,他們很好說話的。」

    許非樂了,道:「你要不要換件衣裳,我等你。」

    「好,好啊。」

    張儷又把碗裡的薑湯折進保溫瓶,原地轉了轉,一擰身見他還在,忍不住跺跺腳,「你出去呀!」

    「哦。」

    許非撇撇嘴,出來又找上侯昌榮等人。

    歐陽居然不在,一問私自回家了,還讓人隱瞞,說是去津門走親戚。

    這個寶玉怎麼說呢,人當然不壞,就是腦子不太正常,也是劇組寵的,知道自己重要,不會拿他怎麼樣。

    東方文櫻也不在,跟李堯宗黏糊一塊去了。

    於是便找了侯昌榮、陳漸月、吳小東、沈霖、胡則紅、鄧潔。前四位,那叫兩對兒。

    這下好了,加父母一共11個人,不熱鬧都不行。

    …………

    當一大幫人趕到百花胡同時,整條巷子的街坊都驚了,連放炮仗的小孩都傻看著。男的帥氣,女的漂亮,還是六個嬌滴滴的大姑娘。

    「哎,那倆是黛玉和寶釵吧?」

    「看著像。」

    「不是像,就是,那幾期《大眾電視》我現在還留著呢。」

    「這戶什麼人家啊,這麼多大明星!」

    議論聲中,許非上前拍門,許孝文開門也愣了,「好,人多好啊,這才熱鬧呢,快進來進來!」

    「叔叔好!」

    「阿姨好!」

    張儷本有點緊張,混在人堆裡跟著叫,倒也糊弄過去。

    陳小旭最簡單,「叔,嬸兒。」

    「你這孩子,大過年的也不吱一聲。別怕麻煩,有事就找小非,剛才我還罵他呢,三十兒都不知道接你過來。看這瘦的,吃了不少苦吧?」

    張桂琴拉住她的手就嘮叨,跟著眾人進院,也是剛知道許非買房,一個個驚的不得了。

    「許老師,可以啊,款爺!」

    「絕對是款爺!」

    「走,參觀參觀,打土豪分田地嘍。」

    眾人開始到處亂竄,侯昌榮和吳小東最乖巧,直接進廚房,「阿姨,我搭把手。」

    「哎,你倆是客人,快去歇著。」張桂琴忙道。

    「沒事沒事,多個人也快點。」

    侯昌榮不由分說撿起個土豆,幾下削好皮,那墩兒切的,姿勢賊正。吳小東也不差,甩過一條大魚,開膛破肚,轉眼收拾乾淨。

    張桂琴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倆小夥子,又高又帥,還會做飯,要是我兒子該多好!

    院子裡,香菱和平兒正在吐槽。

    「許老師,你這地方太空了,睡覺不怕鬼叫門麼?」

    「這樹也不好,人家都種一棵石榴,你是雙份的多子多孫啊?西邊那樹應該拔了,換成桂樹才對。」

    「誒,再弄個水缸,養幾條紅魚,搭個葫蘆架子,下面放張躺椅。」

    「夏天你就穿個白背心子,往那兒一躺,搖搖蒲扇逗逗狗。」

    「沒說的!」

    「沒說的!」

    倆人一唱一和,自己樂的前仰後合。

    許非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跟著又一哆嗦,「別碰那個!」

    他急慌慌跑進書房,胡則紅正玩著那對斗彩葫蘆瓶,「這幹什麼的,打酒噠?」

    「別亂動人家東西!」

    鄧潔把葫蘆瓶放好,訓道:「這一屋子都是古董,值不少錢呢。我說許老師,你什麼時候淘弄的?」

    「就這兩年,走街串巷收的。」

    許非又拿起來摸了摸,見沒事才小心收好,媽蛋的,這一對葫蘆瓶六百萬!

    「看不出來,您還是個雅人……」

    鄧潔心思深,見了對方的底氣,不禁重新估量一回,笑道:「你這胡同好,院子也棒,古人都有雅號,我覺得你也該掛個牌子。」

    「這主意好,我們幫他想一個。」

    陳小旭拉著張儷邁步進來,道:「我來時見左右不是棉花胡同,就是狗尾巴胡同,偏生夾個百花深處,有什麼典故沒有?」

    「還真有個典故。」

    「哦?快講快講!」

    那幾人也進了書房。

    「說明朝萬曆年間,有張姓夫婦買了三十畝空地,植樹疊山,挖池修閣,種了大片花圃。春夏秋冬,四時皆宜,很多士人前來游賞,慢慢便稱之為百花深處。

    後來此處變為胡同,有了住戶,這名字卻留了下來。」

    「原來如此。」

    「真好,可惜現在不能了。」

    眾人皆嘆。

    「既是百花深處,那就直取其意,叫百花居士怎麼樣?」鄧潔道。

    「不成不成,我可擔不起這名!」許非連忙擺手。

    「是俗了,古人逐花而居,不如叫逐花居?」沈霖道。

    「逐花是動態的,我覺得這裡安逸,不如叫落花居。」陳漸月道。

    「落花刻意了,此處又無花可落……」

    幾人好似大觀園裡的姑娘,給許老師想雅號,說來說去都不合意,最後看向陳小旭。她學歷不高,但在組裡是公認的有才氣。

    「起名字無需穿鑿,我覺得悠然二字就好。」陳小旭道。

    「嗯,正合我心意。」

    許非也感覺好,忙找來筆墨紙硯,民國的墨,清代的硯,壓上明朝的鎮紙,「誰來寫?改天我求人刻個牌子,掛在外頭。」

    「你去。」

    陳小旭推了推張儷,眾人在培訓班都學過琴棋書畫,但畢竟速成,比不上她從小學。

    陳小旭拈起那墨聞了聞,滴了水在硯上,給寶姐姐研墨。

    張儷站在桌前醞釀片刻,提筆寫下「悠然」兩個字,果真清麗婉約,內蘊筋骨。

    通俗點,就是外柔內剛。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20
第八十六章 犯愁

    晌午剛過,飯菜已經做好,擺了滿滿一桌。

    虧得爹媽帶了肉過來,不然以家裡存貨,真不夠十一個人吃的。確實也不算豐盛,硬菜沒幾個,冬季蔬菜也少,最後只能炸點花生米,切盤鹹鴨蛋湊數。

    東北人講的硬菜很有意思,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首先要是葷的,還得是大葷,大盆大盤子,往桌子中間一放,能把周圍菜都鎮住那種……

    「來來,坐坐,別客氣!」

    兩位不算老的二老招呼眾人就座,爹媽在主位,許非挨著許孝文,旁邊是侯昌榮。陳小旭挨著張桂琴,那邊是張儷。

    男的小半圈,女的大半圈。

    許孝文場面人,端杯起身,道:「我是個講評書的,文化不高,但道理是懂的。書裡有句俗語,叫鳥隨鸞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自高。

    今天雖然第一次見面,可一看你們就是好孩子,個個本事。小非跟你們交朋友,是他的福分,這兩年也承蒙你們照顧,我先敬一杯。」

    「喝點,都喝點。」

    「倒上,倒上。」

    一陣咣啷亂響,男的喝白酒,女的喝汽水。張桂琴瞧出陳小旭身子不便利,也虧得張儷帶著保溫杯,遂倒了碗紅糖薑絲。

    大家先干了一茬,然後才坐下開吃。

    說實在的,許非特不愛跟老輩人一塊吃飯,尤其過年過節。老輩人喜歡制定酒桌規矩,又土又俗,偏生還自鳴得意,弄的年輕人十分尷尬。

    就像有一次中秋,他上輩子的一個大伯就愛搞這出,「今天中秋,難得團聚,咱們一人說一句,抒發抒發感想。」

    說你妹啊!有病吧!

    不過還好,許孝文沒這毛病,人開明,懂得接受新事物,跟小輩聊的來。

    「那個香港記者團是怎麼回事?還非得大過年的接待,家都不讓回。」

    「就是那邊的報紙、雜誌、電視台過來採訪,規格挺高的,文化部部長都親自作陪。」侯昌榮道。

    「主要為了賣劇,咱們不拍《紅樓夢》麼?上頭想往香港賣,當然得好好招待。」吳小東道。

    「哦,我聽說那邊黑澀會挺多的,亂的厲害……」

    許孝文悶了口紅星二鍋頭,道:「我到外面演出,也偶爾碰見過港商,一個個比猴還精,說人話不干人事,吃人飯不拉人屎。不過都是秋後螞蚱,蹦達不了幾天,咱們中英條約都簽了,早晚收拾乾淨。」

    「嘖,大過年的說這個幹啥?來,吃菜,吃菜。」

    張桂琴踢了他一腳,隨手夾了兩筷子,給挨得最近的倆姑娘。

    「呃……」

    張儷瞅著碗裡這塊頂著蒜片的肥肉,不禁吞了下口水,蒜,肥肉,自己最不愛吃的兩樣。

    她糾結了半秒鐘,還是塞進嘴裡,末了一抬頭,許非正看著自己笑,跟著一偏頭,那丫頭也在樂。

    她無端羞惱起來,又瞧瞧陳小旭的碗,裡面躺著一塊溫軟軟的南瓜。

    「……」

    寶姐姐埋頭吃飯。

    而張桂琴搭眼一瞥,在三人之間來回巡視,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一幫人吃吃喝喝,下午才結束。

    許孝文本想留宿,但這就不太方便了,幾番推辭,大傢伙才離開。

    折騰的都有點累,按照習慣晚上包餃子,半天沒啥事。許非跑到書房睡覺,爹媽躺在主屋,張桂琴翻來覆去的。

    「你說那幾個姑娘,哪個最好?」

    「兩個是有主兒的,剩下四個都挺好。」許孝文閉眼應著,竟然也在合計這事。

    「小胡倒是漂亮,但感覺太小,跟小孩兒似的。鄧潔個頭矮點,年齡也大,找個大媳婦兒可不咋地。」

    張桂琴捅了捅丈夫,「哎,我看小非對張儷有點意思,眉來眼去的。」

    「沒看出來啊,我倒沒注意張儷,就覺著他跟小旭最好。」許孝文睜開眼,很詫異。

    「你能看出啥來,那飯桌上都明擺著的!唉,不過小旭也確實不錯,機靈懂事,知根知底,這可怎麼整……」

    老媽想著想著,莫名犯起了愁,更是睡不著了。

    人走了之後,院子瞬間變得很空。

    三個異鄉人在京城過了次春節,滋味各自不同。也就是頭一年,他在京城上班,爹媽不放心過來陪陪。

    以後就不能夠了,跟那些子女在外地打拚的父母一樣,可能一年都見不著一面。

    百花胡同過年也很安靜,除了小孩在外面放炮仗,聽不見什麼吵雜。到了晚上,還是固定那套程序,吃餃子,看春晚。

    從今年起,春晚慢慢走向成熟,很多類型節目都成為固定模式延續下來。表演者也開始臉熟,都認識了,什麼蔣大為、郁鈞劍、笑林、***逐一亮相。

    最牛逼的一個節目,是兩位老山戰鬥英雄在現場舉行婚禮,主婚人才不得了,許非都驚呆了。

    媽蛋的,這年頭尺度太大,擔驚受怕的。

    …………

    爹媽一直待到了大年初三。

    許非帶他們去天安門和地壇廟會逛了逛,還有就近的護國寺。

    說起護國寺,以前的廟會也是鼎鼎大名,跟隆福寺廟會齊名,號稱東西二廟,「一日能消百萬錢。」

    五十年代廟會蕭條,大部分建築被拆除,改建為樓房,僅存三間金剛殿和幾間西配殿。

    護國寺愛著火,著一次,就燒沒一點,後來2004年又著了一次,把西配殿也燒沒了,衰的一逼。

    爹媽倒逛的挺開心,還買了兩個紅燈籠回來,裡面裝燈泡,往外門一掛。晚上一點,紅通通的透著幾分詭異。

    許非看的直咧嘴,百花胡同,往裡走,門口有兩個紅燈籠那家……好嘛,這描述就一鬼宅。

    初三早上,二老乘火車回家。

    下午,馮褲子又來拜訪,還帶了幅自己的畫作,說是禮品。許非太知道他來幹嘛了,一是套近乎,二是問問對《便衣警察》有啥想法。

    許老師是那麼容易被套話的嘛,坐了一會東扯西拉,馮褲子自討沒趣,悻悻離開。

    轉眼到了大年初四,開始工作。

    誒,沒錯,這會春節就三天假。別嫌少,以前連三天假都木有,那叫「革命化的春節」,口號叫「三十不停戰,初一接著幹。」

    而且禁止燒香拜佛、舞龍舞獅、磕頭拜年等等,唯有貼春聯一項被保留。

    到了1980年,春節才恢復休假。老百姓全年有兩個長假,春節三天,國慶三天,每週單休,一直持續到九十年代。

    當然了,上有政策下有國情。規定初一開始放假,但除了特殊單位,基本二十九、三十兒就沒事了。以前在曲藝團更自在,連班都不用上。

    許非就是二十九休的,然後初四上班,上班就開會,事業單位麼,得習慣。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20
第八十七章 攢組(給大地加更1)

    「早啊!」

    「早!」

    不知不覺中,許非帶著幾個人也用起這種打招呼的方式,主要顯得親近,沒距離感。

    「主任好!」

    「主任早!」

    第一種就略顯諂媚。

    當然只適用於級別低的,「首長早!」這個就不行了,必須是「首長好!」

    過了一個春節,大家看上去沒啥變化,還是時間短。不像後世放假上班,同事都跟刷了一遍臉,能保持幾分鐘的新鮮感。

    早上固定例會,許非晃晃悠悠的進了會議室,老位置一坐。同時右邊也按下倆人,趙寶鋼和馮褲子。

    他們仨屬於食物鏈底層,起碼表面如此。

    霍達已經不來了,說是要全心寫作,中心也無所謂。大家等了一會,發現主位幾張椅子都空著,正覺奇怪,便見外面進來仨人。

    魯小威、鄭小龍,還有一個生臉,不過有些老資格也認得。

    原正副主任一左一右,生臉居中而坐,許非一看就明白了,新官上任。

    果然,魯小威咳了兩聲,道:「會議開始之前,先宣佈一下組織決定。從即日起,由京城電視台副台長李沐擔任中心主任,鄭小龍原職不變,依舊主抓生產,我主要負責攝製科的工作。

    這是台裡對我們的重視,也是為了創作出更多的好作品,下面請李主任講兩句。」

    「嘩嘩嘩!」

    嗡嗡嗡!

    掌聲伴隨著竊竊私語,所有人都在交換眼色,許非跟著拍手,場景極為熟悉。

    這位李沐,以前是京城市廣電局的幹部,調到電視台當副台長,現在又以副台長的身份任中心主任,級別下降了,不曉得是來混經驗的,還是有真本事。

    「早聽說藝術中心是個年輕的團隊,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李沐笑著開口,「我今年37歲,沒比你們大多少,調到這裡來,亦是心情忐忑。電視劇生產這塊,大家是專業人才,我是外行。但我始終信奉一句話,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做。所以在行政和後勤上,我盡力為大家保駕護航,在生產上,便要靠你們發揮了……」

    他的發言十分簡短,很快將主動權讓給了鄭小龍。

    魯小威退下來,正主任表明態度,鄭小龍反倒成了最具實權的。他也非常意外,頓了頓道:「那我就說說,今天主要是把《便衣警察》製作組初步定下來。

    我在春節期間跟海晏對接過一次,那邊已經完成了劇本初稿,篇幅肯定不短,至少是12集。我提議,還是請《四世同堂》的林汝為導演過來執導。林導演經驗豐富,藝術造詣頗深,能駕馭長篇連續劇。」

    「……」

    剎時間,金岩的面部肌肉跳動了一下。

    中心就倆正牌導演,首選肯定是魯小威,既然沒提魯小威,說明事先已經商量好了,就更不會交給自己。

    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說內部導演水準不行,才從外面請——林汝為是北影廠的。

    鄭小龍說完,請示李沐,李沐點點頭,「《四世同堂》的品質有目共睹,由她來執導,我自然放心,你們繼續。」

    「那好,我們初步攢個組,我跟李小明還是擔任責編,製片就交給於普。」

    「我一定完成任務。」

    一個下巴留鬍子的哥們站起來,正是於普,他曾是《四世同堂》的製片,比較有經驗。

    「燈光,畢建君。」

    「錄音,張健。」

    「剪輯,張翰臣。」

    「主攝像,武寶智。」

    鄭小龍一個個念,中心就這麼點人,心裡都有數。趙寶鋼和馮褲子緊張啊,生怕撈不著職位。

    還好,不多時就聽見:

    「美術,馮曉剛,許非。」

    「劇務,趙寶鋼等。」

    馮褲子鬆了口氣,趙寶鋼身子也軟下來,同時還有點失落,在這幹了兩年,還特麼是個劇務。

    「我盡快跟林導演溝通,把劇組正式建起來,沒點到的,或者不同職務的,也別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拍一部好劇是大家的責任,要互幫互助……」

    鄭小龍沒提到副導演的職位,因為比較特殊。

    副導演是導演的心腹助手,一般分現場副導演和選角副導演。後者不必說,進組前是大爺,夜夜當新郎;進組後是孫子,天天找挨罵。

    前者非常重要,不僅得協助導演進行分鏡頭劇本創作,在拍攝時還要檢查現場,協調各部門,指揮演員走位,講戲,甚至代替導演拍攝等等。

    所以副導演一般是導演親自挑選,鄭小龍不好踰越。

    會議定下來兩部劇,一部《便衣警察》,一部《孔雀膽》。中心雖免不了職場的某些臭毛病,但能成為業界佼佼者,專業態度沒得說。

    分配到《孔雀膽》的人員自然不樂意,卻絲毫沒有懈怠,立馬開始籌備。

    許非是美術,這個職位非常抽象,簡單說,就是負責與美感相關的事兒,跟燈光、攝影、特效、服裝、道具、佈景都有聯繫。

    職業本身涵蓋很多,包括後世的美術專業,也不僅僅是畫畫,攝影、雕塑、設計等皆有涉及。

    …………

    夜,下著細雪。

    從百花胡同口走來兩個人,踩著薄薄的一層白,宛如踩在碎礫灘上,咯吱咯吱直響。

    趙寶鋼走一步,噴出一口白氣,不停問,「是這麼?這地兒夠僻靜的,怎麼買院子不住樓房,哦,樓房他也買不著。」

    「這叫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看前邊兒,掛倆紅燈籠那戶就是。」

    馮褲子快步上前,與上次拜訪又略有不同,只見朱紅對開木門,左右斑駁石墩,門口挑著兩盞燈籠,紅通通的極為顯眼。

    簷下多了一隻銅鈴,高一公分,寬減半數,平口,上有橋形紐,看著年頭頗久。

    寒風吹來,清音迴響,仿若從幾百年前傳來的佛音梵唱。鈴下還繫著一塊小木牌,上刻倆古字,彎彎曲曲,似圖似形。

    呃,不認得。

    「……」

    趙寶鋼瞧這氣質有點被鎮住,也不逼逼了,倆人啪啪拍門。

    不多時,許非打開門,手裡拎著一筐垃圾,喲,您二位是干垃圾還是濕垃圾啊?

    「冒昧來訪,沒打擾你吧。」

    馮褲子有理也笑三分,呵呵呵的感覺特憨厚。

    「呃,我先扔東西。」

    他拎著筐到十字巷口的垃圾站,又抹身回來,請二人進院。

    裡面也挑著燈籠,獨門小院卻顯出幾分宅院深深,趙寶鋼搓搓胳膊,「我怎麼覺著滲的慌,你一人住就不害怕?」

    「住習慣就好了,怎麼你們今天晚上沒事,過來竄竄門?」

    「上次沒談盡興,今天特意備了好酒,專程拜訪。」

    馮褲子亮出一瓶白酒,確實價格不菲。

    「有酒無菜。」

    「誒,我會做,隨便炒兩個沒問題。」趙寶鋼道。

    「……」

    許非瞅了瞅倆人,笑道:「您是找我坐而論道來了?」

    「論道不敢講,一起交流交流還是很必要的,都為了革命事業。」

    「呵,那書房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20
第八十八章 喝酒

    自從許非穿過來就發現,好像認識的每個老爺們都會做飯,除了自己老爹。

    趙寶鋼把廚房剩的幾根菜拾掇拾掇,竟擺出四個碟子來,有模有樣的。

    三人坐在裡屋,圍著小桌子,火爐上燒著水,外面細雪飄漫,冬夜蕭索,倒有幾分「紅泥小火爐,能飲一杯無」的雅興。

    趙寶鋼可是聽駱玉笙先生唱「重整山河」都能聽哭的人,搓了搓手,笑得五官擠成一團,「我現在才發現住院子好啊,住樓房哪有這派頭?」

    「樓房有樓房的便利,起碼廁所能沖水,也不用壘灶。」許非道。

    「哎,我聽說這片要建供氣站了,到時候弄罐液化氣,比你燒煤球強。」馮褲子道。

    「那煤氣本不好弄吧?」

    「沒事,我有個哥們正好幹這個,我去聯繫聯繫。」趙寶鋼拍著胸脯。

    「那就謝謝了,來!」

    他拿起酒瓶,倒了三個半碗,碰了碰,深抿一口。

    馮褲子放下碗,呵出一口氣,慢吞吞道:「上次來呢,實屬冒昧,沒談盡興。現在組也建了,崗位也劃分了,我們倆是專程請教,這《便衣警察》到底怎麼個想法?」

    「請教不敢,就是一起交流。原著二位都看了吧,您先說說怎麼個想法?」許非笑道。

    《便衣警察》四十萬字左右,拿今天的網文閱讀效率,幾小時就看完了。

    故事發生在一個虛構的城市——南州市,時間是1976年,粉碎四人幫之前。

    主人公叫周志明,是公安局偵查處的便衣警察。

    南州市公安局抓了一個叫徐邦呈的灣灣特務,徐邦呈謊稱要在邊境接應一支小分隊入境。於是軍代表甘副局長親自帶隊前往邊境,結果徐邦呈趁機逃跑,周志明在追逐中將其擊斃,線索中斷,他真實目的也無從得知。

    後來就到了四五運動,南州市出現了許多悼念傳單,其中有批評中央的內容,軍代表將其列為反革命事件。

    在一次執勤中,另一名便衣用照相機給兩個郵寄傳單的人拍了照。周志明發現其中一個是女友施肖萌的姐姐施季虹,另一個是自己的童年夥伴安成。

    他一是為了保護倆人,二是覺得悼念活動沒有錯,便故意將膠卷曝光。之後又為了不連累那名同事,主動向領導承認自己的行為。

    於是周志明被打成了現行反革命,判刑十五年投入監獄。接著,他唯一的親人父親也含恨去世。

    後來四人幫粉碎,周志明平反歸隊,經過一系列故事,終於抓到了潛伏在南州市的另一名特務,與施肖萌也終成眷屬。

    這部小說帶有鮮明的時代印記,很多情節都是前些年發生過的。比如南州市公安局,很明顯就是京城公安局。

    動亂時期,京城公安局由軍方接管,所以才有「軍代表」這麼一個特色人物。

    還有四五運動,嗯,就不多講了。

    「嘖,要我說吧……」

    馮褲子撓撓下巴,夾了口菜,「周志明這個人物區別於以往的警察形象,身上有種悲劇色彩,我們現在看是含冤,但當時並不一定,所以有意思的地方就是不同時代的政治視角。那個,我畫了點東西,您給掌掌眼。」

    他從公文包裡翻出幾張畫稿,許非一看就樂了。

    那是幾張人物構圖,色調藍色帶點黑色,好像天將黑未黑,或者將亮未亮的感覺——特麼就是許非畫的翻版。

    馮褲子一點不臉紅,道:「靈感也是跟您學的,這部作品的基調,我想弄成偏暗一點,偏冷一些,比較能體現周志明的那種孤獨絕望。」

    「想法不錯,但忽略了一個問題。」

    許非瞅了瞅,「我們現在的電視機多為黑白,尺寸又小,本來就看不清楚,你再弄成暗色調的,那基本兩眼一抹黑,你讓老百姓怎麼喜歡?」

    「誒,對!」

    趙寶鋼一拍桌子,「這點沒想到!」

    「……」

    馮褲子眨巴半天,點點頭,「確實沒想到,受教了。」

    前面就說,京圈這幫人,結交歸結交,但心裡得有個數。許非現在瞧著,趙寶鋼雖然也有心眼,但比這位強不少,這貨跟老馬一個德性,蔫蔫的就把人坑了。

    「那依你之見,這劇該怎麼做?」他又問。

    「現實主義題材首重生活化,真實性。美術工作要不著痕跡,隱於其中,一旦讓人覺得,『哎喲,這佈景不錯啊。』那壞了,你弄的東西超過整體風格了。」

    許非說七分留三分,不怕被他學去,自己肚子裡的存貨自己清楚。

    「不過你這個冷色調想法,其實也可以,比如在某些特定情節,反而有烘托氣氛的效果。

    說實在的,我們在這討論沒啥大用。我們歸根結底是配合導演工作,等過幾天見了導演,她把調子定下來,我們再具體研究怎麼弄。」

    「嗯,是這個理兒,見了導演再說。」

    馮褲子抿了口酒,伸手又拍拍趙寶鋼,笑道:「你這次肯定能成,林導把你當兒子疼,不能委屈了你。」

    「嗨,八字沒一撇呢!」

    趙寶鋼嘴上說,臉上卻帶著幾分得意和期待。

    他給許非倒了點酒,誠心誠意道:「之前沒怎麼覺著,今兒近邊一聽,話說的太透。你是個有本事的,我這麼大歲數白活了。」

    「可別誇我,無非看的書多。你看那台裡閱覽室多好啊,那麼多內部資料都是寶貝,可惜大家不重視。」

    許非跟他碰了碰。

    「呵呵,古人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你這叫談笑一鴻儒,往來盡白丁,要是不嫌棄,以後得常來拜訪。」

    馮褲子就這樣,把你拍舒服了,本事也學去了。

    仨人吃吃喝喝,酒喝開,話也多了。

    「我以前在廠裡翻砂,我那班三十多人,走的時候還剩十幾個。我那會最大的願望,就是別工傷,別工傷,一旦受傷,這輩子就完了。」

    趙寶鋼臉通紅,情緒上頭,「我這人就是沒臉沒皮,去《四世同堂》試鏡的時候,當時林導演問我,你想演誰啊?我合計裝個蒜吧,說我演誰都能演好。

    結果後來才知道,陳保國就在我前邊兒,人家都沒敢說這話,我說了,臊得慌。」

    陳保國已經是名演員,1983年憑藉《赤橙黃綠青藍紫》,拿下首屆金鷹獎最佳男演員獎。

    「我在這,在這幹了兩年劇務,誰特麼愛端茶倒水伺候人啊……」

    趙寶鋼愈發上頭,帶了點哭腔,「咱們文化低,沒本事,就得幹這個。但沒關係,我能學,遲早能等著機會。」

    「等著機會你想幹什麼?」許非看著這位熱血青年問。

    「本來想當演員,現在覺著不是這塊料,我覺得導演挺好的,哎,我還有個本,全是自己寫的心得……」

    他迷迷瞪瞪的,一把搶過馮褲子的包,在裡面掏啊掏,掏了半天還納悶,「哎我本兒呢,我本兒呢?」

    「行了,別特麼丟人現眼!」馮褲子摟了下他腦袋。

    「艹,你打我幹幾把?」這就開始罵上了。

    「來來來,喝酒喝酒。」

    許非可不想砸了自己房子,又給滿上,趙寶鋼重新坐下,跟沒事人一樣。

    「來,幹!」

    「幹!」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21
第八十九章 而今邁步從頭越(給大地加更2)

    鄭小龍和海晏的效率很高,幾天後,劇組人員便拿到了本子。

    許非看了看,難怪效率高,基本沒啥改動,只刪掉了徐邦呈這條線。可能出於成本考慮,又是邊境小鎮,又是深山密林,又是幾十個人突突突開槍,單位經費有限。

    於是劇情順著往下走,周志明出獄後,941廠總工家裡突然被盜,項目遭受了巨大損失。施季虹舉報是前男友盧援朝所為,其實她已經被策反成了間諜,這招是故佈疑陣,真正的特務就是盧援朝。

    最後盧援朝被周志明抓捕。

    劇中幾個主要角色,包括男主周志明,女主施肖萌,女二嚴君,嚴君是周志明的同事,三人有感情糾葛。

    重要配角有周志明的獄友杜衛東,施肖萌的姐姐施季虹,周志明的領導段科長和甘副局長等人。

    劇本敲定後,鄭小龍召集人員開會。

    許非第一次見到導演林汝為,個子不高,頭髮帶點卷,細聲細氣,很有書卷氣的一個老太太。

    她最早是電影演員,後來又執導電影,現在又拍電視劇,非常了不起的一位前輩。

    「小說我看了,劇本也研究過,我個人覺得略顯平淡,提個不太成熟的小意見。」

    林汝為十分謙遜,道:「電視劇的節奏很重要,小說開頭是抓捕徐邦呈,非常緊張,讀者喜歡看。既然把這段刪掉,等於留了一大片空白。我覺得劇本內容不用改動,但把順序調換一下。」

    「順序?」

    鄭小龍想了想,眼睛一亮,「您是說,將周志明入獄直接放在開頭?」

    「對,這樣可能更有吸引力一些,不知道可不可以?」

    「太可以了,開完會我就聯繫海晏改動。」

    「那麻煩你了。」

    林汝為點點頭,掃了眼屋內,製片主任、主攝像、主燈光、錄音、剪輯、美術、劇務,一共才十幾個人。就算找外援,也不過二十多個。

    現在很難想,二十多人拍一部電視劇,連給大牌買皮蛋雞肉粥的人都不夠,妥妥扣你腦袋上。

    「《便衣警察》的題材很好,關注一名普通警察的生活和精神世界。我希望全劇的風格保持真實性,要有1976年的那個時代感。尤其服裝道具要注意,我們現在社會發展很快,新事物層出不窮,千萬不要把現在的東西放進去,那就讓人笑話了。」

    「導演!」

    許非忽地舉了下手,鄭小龍在旁簡單介紹,林汝為笑問:「小許,有什麼問題麼?」

    「我想問問,南州市在北方還是南方?」

    嗯?

    大家都一愣,林汝為饒有興趣,「北方怎麼講,南方怎麼講?」

    「小說裡徐邦呈要接應小隊入境,他是灣灣的特務,還說是邊境,所以不太可能跑到北面去入境,南州市應該就在閩省範圍內。但現在把這條線刪掉了,地理坐標不清晰,會產生很大的模糊感。

    南北文化不同,風俗不同,建築不同,甚至穿衣打扮都不同。我們需要一個大概坐標,才能營造出當時的時代感。」

    「……」

    馮褲子瞪大眼睛看他,怎麼又特娘的超綱了?上次拜訪之後,自己準備了不少東西,本想著夠用,結果人家直接奧數題了。

    林汝為很認真的思考,道:「劇本裡有一段,周志明發配到磚廠改造,說那個地方三件寶,蒼蠅、蚊子、泥粘腳。還說去年下了場黃梅雨,足足一個星期沒出工。

    黃梅雨是南方的說法,如果場景放到南方,我們就得南下了。」

    可別南下啊!

    鄭小龍一臉愁容,那得多少錢啊?

    「還是改成北方吧,選在港口城市,氣候濕潤,剛好跟941廠碼頭對應,大不了就去津門轉轉。」

    「嗯,也可以。」

    林汝為點頭,末了又看許非,「小許能發現這點,非常不錯,你負責美術是吧?以後還要你多費心了。」

    有這句話打底,鄭小龍跟著道:「服裝道具那邊你也多看著點,別出差錯。」

    「主任,就我跟馮哥兩個人,我怕人手不夠。」許非道。

    「過陣子會借調一些,到時候再分配。」

    「那我一定完成任務!」

    「……」

    眾人互相瞅了瞅,心裡頓時琢磨開,這相當於把服裝道具都歸到一個小組,而且負責人還是他。

    一個新來的就能幹這份活,顯然領導非常看重。

    趙寶鋼在那邊羨慕的不行不行,馮褲子更不是滋味,他就比許非早來半年,擺不起那資格,再說能力也不一樣。

    南方北方,北方南方,我特娘看劇本的時候,怎麼就沒注意到這點!

    「演員方面,我要強調一下。」

    林汝為繼續道,「首先是周志明,二十多歲,挑選標準一定要年輕,身板要健壯,不能流裡流氣,油頭粉面,穿上制服要有個警察的樣子。

    再有施肖萌,敢愛敢恨,要是個爽利的姑娘,最好是大眼睛,眉毛稍微濃一點可能更有感覺。

    施季虹,有點幹部子女的脾氣,最後還被策反。要稍微成熟,有股刁蠻氣。

    杜衛東,這個人很重要,小偷小摸,浪子回頭,最後不幸身亡。他性格非常複雜,很難把握,一定找經驗豐富的演員……」

    這年頭選演員,不是看誰牌大,誰有流量,純粹是貼合角色。

    林汝為一個個的說,有詳有略,最後道:「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叫林雪竹,一向配合我做選角工作。」

    一個女人站起來問好,很明顯,這就是導演的嫡系。不是說老太太耍什麼心機,而是人之常情,都喜歡用自己熟悉的。

    而鄭小龍一瞧,上部《四世同堂》,中心就是干後勤的,這部可不能夠了,遂補充道:

    「選角是個大工程,誰要有合適的演員,直接推薦給我,或者推薦給導演都行。還是那句話,這部劇是我們共同的任務,要群策群力,互幫互助。」

    「好了,散會!」

    …………

    會後,眾人各懷心思的開始忙碌。

    許非在會議室悶了半天,走到電視台樓門的台階上透氣,外面是正在修建的三環,再遠是二環,再遠是隱隱的城區中心。

    他深吸了一口氣,冰冷提神,往腦子裡一沖,激靈靈一下。

    國家單位即便再開放,多多少少也得看資歷,鄭小龍給自己這個職位,已然不易。

    哎,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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