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從1983開始 作者:睡覺會變白(連載中)

 
Babcorn 2019-9-17 11:11: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2 23133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1
第一百二十章 排練(記憶堆加更)

    趙寶鋼很快送來了一隻貓崽和一隻狗崽。

    貓是土貓,圓頭圓腦,一對黃眼,披著鯖魚紋,跟虎皮似的。膽子卻小,窩在新主人懷裡,下個地都顫顫巍巍。

    狗是土狗,棕毛,背部帶點黑,耳朵剛能豎起來,眼睛黑溜溜的四處踅摸,看著就蠢。

    許非抱著小公貓,腳邊pia著小母狗……誒,這個詞不對……許非抱著貓,腳邊pia著狗,不禁大為滿足,心靈有了寄託。

    「給你們起個名吧。」

    「嗯……」

    他往院裡看了看,「這貓圓頭圓腦的,就叫石榴吧。這狗傻不拉幾的,叫葫蘆吧。」

    雖然他也不曉得,傻不拉幾跟葫蘆有啥關係,但給貓狗取名這麼重要的事情……當然要敷衍了事啊!!!

    「自己玩去吧。」

    許非把石榴一扔,又踢了腳葫蘆。

    貓臥著不敢動,極謹慎的打量四周;狗蹭的就竄出去了,吐著舌頭在院裡摔了一圈,直奔廁所。

    「艹,滾回來!」

    許非趕緊攔截,怒道:「不許吃屎!要是被我發現,分分鐘把你閹了,聽見沒有!」

    「嗷嗚……嗚……」

    葫蘆耳朵耷下來,為不讓自己吃屎而感到委屈不解。

    他站在台階上觀察了好一會,見石榴開始慢慢走動,葫蘆不再對廁所感興趣,才抹身進到書房。

    當初裝修的時候,全換了大玻璃窗,視野極好。尤其正房倆屋子,窗戶正對著院子,一清二楚。

    他把門關嚴,窗戶合攏,念叨著以後得天天上鎖,劃為禁地,不然一貓一狗闖進來,哭都沒地方哭去。

    許非坐在桌前,開始碼字寫文,時不時抬頭看兩眼。

    這是一篇意見書,內容重複,還是組建音像出版單位一事。

    之前提了,上頭沒重視。有時候領導決策錯誤,或者決策慢了,通常不肯承認。但底下人得有數,只要此事可取,就得繼續提——也給領導一個台階下。

    演唱會沒落著分紅,眼睜睜看人家掙了幾百萬。這回是自己的晚會,節目質量也看著了,更有理由組建。

    其實他沒必要為了電視台費心費力,但人在體制內麼,最重要的便是彰顯價值,多找門路。

    …………

    「你找誰啊?」

    「您姓趙?趙大娘,我是電視台的,特意看您來了。」

    「哎喲,來就來吧,還給我買東西……」

    「停!」

    電視台的演播室內,趙媽和牛哥正在排練小品,許非全程負責,看了一會忍不住喊停。

    「趙老師,您別端著演,自然點。這就是一個普通老太太的形象,口音也別刻意,唐山味就唐山味,您怎麼舒服怎麼來。」

    「牛哥,有點緊張啊,放鬆放鬆。」

    「誒誒!」

    牛哥目前毫無名氣,人家說啥是啥。

    《英雄母親的一天》,應該沒有人沒看過吧?裡面沒確指兒子的身份,但有一句話「你到廠裡找他去吧。」

    所以應該是工人。

    許非給改成了警察,還是大案,拯救國家財產那種。

    原版的節奏有點斷續,他刪刪補補,對答更自然,符合邏輯。

    比如開頭,見面先介紹自己是電視台的,然後才能搭上話,而不是進屋之後,才說自己是電視台的。

    還有《昨夜星辰》,他專門去找了找,正是剛剛引進的一批灣灣電視劇,不然還對不上梗。

    「您習慣邁哪條腿?」

    「男左女右,我就邁右腿吧,邁右腿中不?」

    「就邁右腿!」

    「那我奏邁右腿了,奏邁它了!」

    「停!」

    許非直接跳上台,「趙老師,您得這麼走,身子側過來,然後抬腿,抬腿,抬腿……」

    他邊說邊演示,「表情很重要,一定要正氣凜然,這才有效果。再有,您還是有點端著,不一定非照台詞背,自由發揮,唐山的方言啊,啥逗趣就往上加,別讓觀眾看出有表演痕跡。」

    「……」

    趙麗容幾十年舞台經驗,點頭道:「明白了,我本身就是個老太太,再,再演個老太太,奏不用咋編排,往那一站就中。」

    「對,就這意思。」

    許非又叫過牛哥,道:「這小品的核心是趙老師,但節奏掌控是在你手裡。趙老師負責放,嘩嘩嘩全是包袱,觀眾哈哈一樂,然後到你這,啪的一緊,轉個節奏,再一放,又是一片包袱,跟捧哏差不多,能明白麼?」

    「呃,我就是負責起承轉合,鬆緊快慢的,嗯,懂了懂了。」

    「那好,繼續!」

    「那我奏邁右腿了,奏邁它了!」

    「就邁它了!」

    「哎,哎,哎……」

    經過反覆磨合,倆人都找到了感覺。牛哥不斷往後退,大嗓門使勁嚷嚷。

    趙麗容側著身子,單腿橫著往前踢正步,臉上大義凜然,拎著一兜禮品像拎著炸藥包,眼前就是小鬼子的碉堡那種。

    「哈哈哈!」

    在場人都過來了,樂的前仰後合,這老太太哪兒找的,絕了!

    「好!」

    幾遍排下來,許非拍拍巴掌,「差不多了啊,再熟悉熟悉就能登台。」

    「來,該你們了!」

    他招呼胡亞傑三人過來,上台開始排《帶著小偷去相親》。

    申君宜經驗豐富,演技好,胡、伍二人專業出身,本就習慣排小品,反倒比演戲放鬆。就是風格差點,不夠喜劇化。

    「大哥,這是哪兒啊?」

    「飯店。」

    「去飯店幹啥?」

    「吃飯!」

    「看著沒有?改革開放換新顏,社會天天都在變,抓住小偷不法辦,人家請你吃頓飯!大哥,這是國營飯店,你糧票帶夠了麼?」

    「停!」

    許非喊了停,道:「君宜哥,你聽著吃飯之後,要帶點驚訝,然後一本正經的說這段,越正經越好。

    再來!」

    胡亞傑木點沒關係,反倒顯得正經,伍玉娟依舊讓人滿意,分寸得當。

    申君宜的小偷角色是核心,笑點全在他身上,許非歸納了兩個字:賤,痞。

    一定把這倆字表現出來。

    「按照上級要求,我們就是要練,說得過,跑得過,打得過。」

    「那我們還過不過了?」

    「你也春節大練兵啊?」

    「練!」

    申君宜把八手皮夾克一甩,露出裡面的大紅毛衣,「貓都練,耗子不練,你不找死嗎你!」

    「哈哈哈哈!」

    現場的劉迪,文藝部的其他同事,不知道樂了多少次,同時也倍感壓力。

    歌舞已經那麼好了,結果小品質量也這麼高!幸虧只是臨時借調,這要真調到文藝部,純屬不給人留活路,以後還玩不玩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1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情調

    十一月,蓉城。

    天氣有些涼,又不算太涼。張儷穿著件棕色的呢子外套,下面是黑色長褲,黑色矮跟皮鞋,在火車站出口處來回溜躂。

    等了一會,站內忽然一片吵雜,烏央央的乘客蜂擁而出。

    「小旭!」

    「小旭!」

    她踮起腳擺擺手,一隻桃紅色的小可愛脫離人群,撲到自己懷裡。

    「累了吧?讓你坐飛機偏不,幾天幾夜怪難熬的。」

    「飛機還得去京城坐,多沒意思,火車挺好的,來我瞧瞧……」

    陳小旭拽著張儷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呀,你胖了!」

    「你也胖了!」

    「你怎麼穿這麼土的衣服,像個老奶奶,看我這件。」

    她轉了個圈,桃紅色的大衣裹著修長的身子,配上裝飾用的白色圍巾,愈顯嬌俏。

    「你也就這一件好看的,平時還不如我呢。」

    張儷皺皺鼻子,幫忙提起行李。倆人乘著公交車,到了市政府的一處家屬院,都是住宅樓。

    《紅樓夢》天南地北的拍攝,最北去過黑龍江,中途到過鞍城小旭家裡。蓉城也來過,去過歐陽家。

    張儷家裡倒是第一次來。

    今天休息日,父母都在,門一開,陳小旭還有點緊張,忙道:「叔叔阿姨好。」

    「好好,快進來。」

    媽媽很親切,帶著濃重的口音,爸爸蠻嚴肅的樣子,言語不多。

    沒說幾句,張儷便拉著她進了自己臥室。陳小旭匆匆看了幾眼,感覺比自己家強多了,五十多平的房子,兩居室,佈置的非常有文人氣。

    臥室也不大,一張小雙人床,一套桌椅,一個書櫃。書櫃裡碼滿了書,桌上鋪著白紙和筆墨。

    「你在練字呀?」

    「嗯,以前每天都要寫大字,在劇組沒時間,回家又撿起來了。你吃點什麼?」

    「有什麼吃什麼。」

    「還是那麼饞嘴。」

    張儷出了去,陳小旭又仔細打量,屋子裡香香的,窗檯上擺著盆花,床單的顏色很素淨,桌角放著報紙。

    她隨手拿起來,見是前兩天的《中國青年報》,醒目的一行黑字:「吉祥物公佈,熊貓盼盼迎亞運。」

    「1985年,京城取得亞運會舉辦權後,向全球徵集會徽,同時國寶熊貓被選定為吉祥物。前不久,長春電影製片廠的美術師劉忠仁,創作的熊貓手持金牌圖從上千份作品中脫穎而出,正式成為吉祥物形象,並取名為盼盼……」

    「你看什麼呢?」

    門被推開,張儷端著果盤進來。

    「報紙上說盼盼是雄的,可它的原型不是巴斯麼,巴斯是姑娘呀……我要吃橘子!」

    「先有盼盼,後有巴斯,因為巴斯太出名了,才變成盼盼的原型。」

    「原來是這樣。」

    陳小旭剝開一隻橘子,空氣中頓時充滿了橘裡橘氣的味道。

    巴斯是只野生大熊貓,1980年出生,4歲時由於遭遇了大面積竹子開花,沒有食物吃,不小心掉進了冰河河道,後被一農民解救。

    被救的地點叫巴斯溝,遂取名為巴斯,有關它的新聞不計其數,大概是最著名的一隻熊貓了。

    後世資料中,總說巴斯是盼盼的原型,但設計者解釋過:先有的盼盼,再硬按上了所謂原型。

    由於怕老百姓誤解,當時報紙還特意介紹過,盼盼是只雄熊貓……

    陳小旭坐的疲了,不客氣的上床躺著,嘆道:「你家裡真好,我一直想有個獨立臥室,可惜到現在也沒有。」

    「我小時候也住平房,前兩年才分的。其實這算是爸爸媽媽的房子,等我們以後有能力了,那才算自己的。」

    「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了。」

    「快了,等明年《紅樓夢》一播,林黛玉定是風靡全國呢。」

    「呸!這話從你嘴裡吐出來,我就不愛聽了。」

    陳小旭吃了一隻又一隻,當手再去拿時,竟發現盤子空了。

    她看向張儷,眨巴眨巴賣萌。

    「橘子吃多了上火,再說一會就吃飯了。」張儷拒絕。

    「啊?我不敢跟你爸爸吃飯。」

    「他就那樣子,我小時候也怕,其實人很好的。」

    聊了一會兒,便到了晚飯時間。

    陳小旭發揮出了平生最出色的一次交際能力,在還算融洽的氣氛中吃了頓飯,跟著又躲進小屋。

    洗洗涮涮,收拾收拾,不知覺夜幕降臨。

    蓉城的生活節奏一向很慢,連夜晚都比京城少了些雀躍,多了幾分慵懶。家屬院靜悄悄的,屋子裡暖暖的,倆人擠在床上繼續說悄悄話。

    《家春秋》再過幾天就開拍了,先在巴蜀,後去魔都,一共十九集。

    原著由《家》、《春》、《秋》三部長篇小說組成的《激流三部曲》,被電視劇改編到一塊。巴金這會還活著,編劇沒少去請教。

    故事主要講一個封建大家族如何衰落,以及青年一代走向新生活的過程。主角有三:覺新、覺慧、覺民。

    梅表姐和鳴鳳的戲份不重,就是倆女配角。

    鳴鳳是個丫鬟,喜歡覺慧,被老太爺逼著嫁給一個怪老頭,最後投湖自盡。

    這角色跟薛寶釵反差很大,算有發揮餘地,梅表姐就不一樣。

    她喜歡覺新,卻被嫁給一個大菸鬼沖喜,不到一年丈夫死了,婆家嫌她是掃把星,終日以淚洗面。

    一直生病,咳嗽不止,最後抑鬱而死。

    倆人從《紅樓夢》裡出來,沒接觸過外面的戲,也不曉得怎麼演,只能憑藉僅有的經驗去體會角色。

    「你台詞背熟了麼?」

    「嗯,你呢?」

    「我也背熟了,感覺比黛玉要簡單。」

    陳小旭翻了個身,有點鬱悶,「不過我感覺梅表姐跟黛玉很像,都是那麼哀怨,病懨懨的。早知道不該衝動,再考慮考慮就好了。」

    「合同簽了,後悔也沒用,現在就是把戲演好。其實也是種挑戰,就因為很像,你才要演出不一樣的感覺來。」

    「我盡力吧,還好跟你在一塊,不然我一個人真不知道怎麼辦。」

    陳小旭抿了抿嘴,信心不太足,想著這次肯定要被某人嘲笑,於是就更鬱悶。

    「……」

    她臉衝著張儷,眼睛眨啊眨的,其實是在放空。張儷還以為她要說什麼,結果蹭的一下坐起身。

    「對了,你有信紙麼?」

    「有啊,你要寫信麼?」

    「忽然有了好點子,我得先指導指導他,免得他猖狂。」

    張儷莫名其妙,翻出一種普通信紙,還有一種豎排的,「你要哪個?」

    「那個豎寫的。」

    於是她手指頭又在筆架上一劃,拈出一根寫小楷用的細筆。

    「你到底要寫什麼?」

    她見小旭像模像樣的坐下來,挨在旁邊十分好奇。

    「我們不是辦亞運會麼?我告訴他可以加在晚會裡,既能豐富內容,又能昇華主題,豈不一舉兩得?」

    「……」

    她愣了會兒,完全沒想到是「事業」上的東西,不由問:「你怎麼想到的?」

    「我也是跟他學的,以前跟他賣書包,後來看他賣衣服,都是跟什麼主題有關,他管這個叫,叫……」

    陳小旭咬著筆頭,「啊,叫蹭熱度!」

    「蹭熱度?」

    「……」

    張儷愈發有一種他們之間,似乎比自己更加默契的感覺,一時心情複雜,「他那麼聰明,你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

    「萬一沒有呢,不是缺了個好點子?你幫我想想措辭,要古雅一點的。」

    陳小旭說完,先執筆在紙上寫了兩句:

    「許老師惠鑑

    順祝康安。」

    「噗哧!」

    張儷忍不住笑,「你這個順字,真要氣死他。」

    「這可是鄧雲鄉先生教的,此乃平輩之交……」

    陳小旭繼續寫道,「自京城一別,一月有餘。今南下蜀中,與儷相會於蓉城。儷胖了二斤,愈發富態,徹夜長談,還吃了橘子,恰初冬之美,心曠神怡……」

    「誰胖了二斤,你才胖了二斤!」

    寶姐姐竟然抓狂了,晃著她肩膀,「給我改過來,改過來!」

    「哎呀哎呀,我也胖二斤行了吧……下面,下面怎麼寫,我不會了……」

    「我想想。」

    張儷接過毛筆,略一沉吟,一手更漂亮的簪花小楷,「適聞亞運盛事,舉國同心,人人關切。想來可借用一番,於那晚會之中……」

    倆人文化都不高,哪會什麼古雅,無非調皮搗蛋,半通不通。

    「結尾結尾,編不下去了。」

    「再加一句,加一句!」

    陳小旭搶過筆,寫道:「近來事忙,恕不多談。」

    張儷見了,也拿過筆,「入冬天寒,貴體自重。」

    倆人笑的抱作一團。

    看著這篇好容易憋出來的二百多字,大為滿意,末了又綴上落款:

    「十一月九日,二人於蜀中。」

    ………………

    「這是個啥?」

    將近半月之後,許非才收到這封信,一臉便秘。

    家書嘛?不像啊!

    朋友日常往來,也不像啊!

    半文不白,語法錯誤,還分成了倆字體,一個丑點,一個好看點。

    行吧,許老師畢竟不是鋼鐵直男,其實有點意外,倆人還挺有意思的,當然也幫了忙……

    亞運會這檔子事,他還真給忙忘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2
第一百二十二章 萬事俱備

    十二月,演播廳。

    京台春晚進行著第二輪審查,許非的節目全放出去了,正在想怎麼給田振和騰大爺加塞。

    前面還是那些領導,對節目內容要求更精細了些。他坐在後面看了一會,恰是單田芳上場。

    大爺到底是大爺,賊給面兒。

    前幾天老兩口到的,今天審查,準備呆一段時間,一是為了晚會,二是帶妻子逛逛京城,以前沒來過。

    而單田芳一亮相,全場無聲,只要家裡有收音機的,誰沒聽過他的評書呢?

    沒帶桌案醒木,就一人站著,跟大家嘮嗑似的。

    「傳說啊,年是一種動物,這個東西很殘忍,血盆大口,頭上長角,見人就吃,老百姓就怕它……」

    他先講了一小段年的傳說,然後說了說來京城的感受,坐公交車,看故宮,吃全聚德……不是段子,就自己的真實體會,幽默都在裡頭。

    眾人聽的興致勃勃,嘩嘩鼓掌。

    正此時,劉迪忽地跑過來,急問:「還沒消息?」

    「沒有。」許非道。

    「嘖,再等等吧。」

    他靠在旁邊,神色不定,略顯焦躁。

    又等了不多時,一個工作人員終於趕過來,先對那些領導耳語幾句,跟著跑到後面,「劉哥,確定了,有大領導要來!」

    「呼……」

    劉迪頓時鬆了口氣,妥了。

    至於哪位大領導,咱也不敢問啊,問就404。

    話說許非收到信之後,立馬操作起來,沒專門準備節目,就一個環節——請領導,級別越高越好。

    現場講幾句,宣傳亞運精神,然後最重要的,號召捐款!

    1984年,京城獲得第十一屆亞運會的主辦權。

    這是中國第一次承辦大型國際性綜合運動會,當亞組委的牌子剛掛出,資金的壓力便撲面而來。

    據預算,亞運會共需25億,但國家窮啊,哪來的25億?

    今年初,亞運村工程已經開建,以及配套的馬路和各種公共設施,建築材料還漲價,處處都要錢。中央財政撥款加地方財政自籌,一共19億,剩下6億缺口。

    最後實在沒辦法,政府豁出一張臉,開始向民間籌款。

    現在籌款活動正醞釀啟動,上面有亞組委,地方上則由一位副市長掛帥,準備到處演講宣傳,就為了多集點錢。

    這在後世難以想像,後來回顧這段歷史,都說是「捐出來的亞運會」。

    所以當許非提議京台,京台聯繫市政府和亞組委時,那邊很快回覆,級別真的很高。

    「小許,光領導講話太單調了,要不要搞個現場捐款,我覺得更有意義。」劉迪道。

    「大過年的現場捐款,不太好吧?」

    許非想了想,道:「捐款是個長線活動,機會多的是。我們搞完春晚之後,可以再找些歌星、影星、企業家,搞一場義演,把門票所得都捐出去,那會再現場募捐。」

    「義演?」

    劉迪嚼著這個詞,開心的拍起了肚皮,「這個主意好啊!籌款義演,不錯不錯……」

    他再次驚嘆對方的腦袋瓜子,忍不住道:「小許,你真不考慮考慮調動的事兒?以你的才華和能力,就搞個電視劇太屈才了。」

    「我聽從組織安排。」

    「哎,沒勁!你倒挺忠心的。」

    我不是忠心,是你這破文藝部,我木興趣……

    許老師撇撇嘴。

    劉迪心中不甘,面上並未顯露,甭管怎麼說都是個大才,得拉攏住。

    「對了,你那篇東西台裡看了,這次靠譜,已經在研究組建音像單位了。」

    「這麼快?我上個月剛遞上去。」

    「吃一塹長一智,全國的音像出版都在掙錢,台裡錯失了一次機會,肯定不會放過第二次。」

    「呵,其實我的意見是,別光搞音像,能不能弄個綜合性的公司,專門負責推廣、發行這一塊。」

    「綜合性的……」

    劉迪搖搖頭,「估摸還沒這麼大魄力,畢竟都是老同志。」

    「主任,主任,那個什麼公仔到了!」

    正說著,又有人跑過來報告,倆人蹭的站起身,去外面拖進來一個大箱子。

    休息時間,大家紛紛圍觀。

    只見許非拆開箱子,從裡面抱出一套巨大的熊貓皮膚,還有一隻腦袋,人穿進去那種。

    「還真挺像的!」

    劉迪摸來摸去,連連感嘆,招呼道:「那個小王,你來試試!」

    「為什麼是我啊?」

    「你個頭合適,來來!」

    眾人把他推過去,硬套上皮膚,末了一起驚嘆。

    「真像!」

    「是啊,真像!」

    眼前一人高左右,圓頭圓腦,圓手圓腳,兩隻大眼睛,濃重的黑眼圈活靈活現,正是熊貓盼盼。

    「金牌呢?金牌呢?」

    「這呢!」

    許非又從箱子裡翻出一塊金牌,交給小王,「擺個造型!」

    「不對不對,左手拿牌,右手翹大拇哥。」

    「哎,身子還有點扭。」

    「哈哈哈!」

    當真人版盼盼擺出一模一樣的姿勢時,全場大笑。

    幾位領導也忍俊不禁,摸摸頭上的毛,「好啊,到時候你就穿著這身上台,肯定是一大亮點。」

    「這個點子好,生動幽默又很親近。」

    「這東西哪裡買的?」

    「深城訂做的,剛運過來。」

    「深城……唉,到底是特區。」

    真人扮公仔,後世司空見慣,這年頭還比較新鮮。許非找遍了京城,找不著一家可以製作的,只能聯繫南邊。

    那邊有港商投資的玩具廠,可以做這種超大型號。

    劉迪在旁看著,只覺夢幻。

    當初自己接手時,怎麼也想不到能搞成這個水準!請許非這步棋太對了,他就像一個神奇的魔術師,不斷往春晚裡加碼,最後砰的一聲炸開。

    滿滿的前途無量。

    …………

    二審過後,立即進入了綵排環節。

    定下來三十個歌舞、語言類節目,外加兩個特殊節目:《便衣警察》和亞運會。總時長四個小時。

    田振加塞成功,騰大爺慘點,沒攤上獨唱,但有一段特別亮相,專門展示蒙族的呼麥。後世挺多人說他不會呼麥,其實會,只是不常表現。

    像《倍兒爽》裡,就有「倍兒爽轟轟轟……」許非覺得比獨唱還出彩,這年代的觀眾,知道啥叫呼麥?!

    他以一個外援的身份忙前忙後,全台都認識了,都曉得這是個能人。

    不知不覺,到了年底。

    他元旦回不去,春節更回不去,便托陳小旭看看父母。她那邊輕快,節前拍一段,節後拍一段,中間還給放假。

    倆人經常給許老師寫信,有時她寫,有時她寫,說說在巴蜀的見聞趣事。

    許非有空就回,沒空呢,也就那麼著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2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春節來了(九久加更)

    「快點快點!」

    央視大樓的走廊裡,阮若琳招呼孫桂珍抱著幾盒帶子,進到一個房間。

    孫桂珍是飾演南安太妃的演員,也是副導演,也做後期。這幾盒帶子,便是她和剪輯師幾日幾夜趕出來的試播版。

    等進去一瞧,裡面坐滿了領導,黑壓壓都是中央部門和央視的。

    氣氛十分嚴肅,連阮若琳都緊張了,因為這次審查直接決定了《紅樓夢》能否播出。如果過不了關,要麼修改再審,要麼白白浪費了這幾年的努力。

    前面擺著較大尺寸的電視機,阮若琳親自把帶子放進去,然後一按。

    屏幕閃了閃,沒有片頭,直接上正片。

    這年代的國家級電視劇非常麻煩,先得有試拍版,領導看了覺得行,才能正式拍攝。拍完還得有試播版,通過審核,才能正式播出。

    1984年,《紅樓夢》就有一個試拍版,講甄士隱和賈雨村,講英蓮丟失的故事。結果審查時,領導看完了都沒見林黛玉出來,非常有意見。

    所以這次,王扶霖直接大刪,前面種種濃縮到半集,後半集林黛玉直接出場。

    「……」

    電視機在前面放,孫桂珍搭在椅子上,不敢抬頭,只覺心臟都要跳出來。

    當第一集播完,沒人說話,現場十分安靜。

    跟著第二集,還是沒人說話。

    阮若琳和孫桂珍對視一眼,自我安慰,還好還好,起碼沒人提前離開。

    終於熬完了六集,倆人異常忐忑,只等著迎接審判,結果聽一個聲音道:「後面的呢?播完了?」

    「還沒看夠呢,還有麼?」

    「拍的不錯啊!」

    「我們,我們正在後期剪輯、配音,還沒有完全結束,只剪了六集出來。」孫桂珍連忙解釋。

    「哦,挺好的,我很期待。」

    「幾年功夫沒白費,加油。」

    「不錯不錯。」

    領導們予以肯定,一個個走了。

    央視的一位負責人非常欣慰,連聲道:「總算過關了!既然審查通過,那我們就在春節期間試播,就放這六集。」

    「這,這就試播了?」

    「不播怎麼知道觀眾反應啊?你們放心,《紅樓夢》肯定可以,頂多在正式播出前再修改一下。」

    待從屋子裡出來,阮若琳和孫桂珍的神經才得以放鬆,隨之而來的是滿心歡喜。

    「我馬上給王導打個電話,讓他也開心開心,對了,要不要通知大家?」

    「這麼多人怎麼通知啊,能打電話的就告訴一下吧。」

    「好,我這就去。」

    …………

    京台,藝術中心。

    趙寶鋼帶著幾個人從車上下來,扛著一筐筐,一簍簍,一袋袋的東西,「出來出來,發年貨了!」

    「今年都買啥好東西了?」

    「還能買啥,除了帶魚就是帶魚!我說寶鋼,你也整點大蝦啥的啊。」

    「我看你像個大蝦,經費才多少啊?」

    趙寶鋼拍拍巴掌,「排隊排隊,一人一份,別多領冒領啊……許老師回來沒,嘿嘿正好,來先給你。」

    許非專門被鄭小龍叫回來的,說今兒發東西。他戳在前頭,就見這趙胖子一樣樣搬。

    去年是一箱蘋果,一箱汽水,幾條帶魚,米面豆油,以及一本破掛曆。今年多了一筐橘子,一箱健力寶,一袋糖、乾果。

    帶魚和掛曆依舊堅挺。

    「中心不過了咋的?居然發健力寶。」

    「表現突出,上頭給獎金了……」

    趙寶鋼小聲道,「一個沖《便衣警察》,一個衝你,要不是你把晚會鎮住了,領導可不能這麼大方。」

    「那你得謝謝我,年貨勻我一半。」

    「滾!掛曆給你要不要?」

    許非先挪到自己辦公室,這得弄輛板車過來,才能一次性拉回去。

    他隨手啟開一罐中國魔水,有點汽水味,還帶點苦,勉強能接受。他上輩子真沒咋喝過,等喝到的時候已經改版了。

    「哎,時光飛逝啊!」

    他看著一大堆年貨感慨,過的可真快,才一百二十多章就四年了!

    許久未跟中心同事在一塊,冷不丁回來還不適應,而且同事看自己的眼神也充滿意味。

    以前只當他是個出色的年輕人,結果人家連晚會都安排的明明白白,這會兒再看,已是對待學霸的態度了。

    就像仙俠小說裡,門派中的天之驕子,年輕輕便是築基高手,必將證道那種。

    誒,絕對不是廢材流!

    「叮鈴鈴!」

    「叮鈴鈴!」

    他正坐著跟人閒聊,屋裡電話響了,馮褲子顛顛去接,一回頭:「找你的。」

    許非接過來,「您哪位?哦,孫老師啊,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我們剛審查完,確定春節放六集試播,初二初三初四,每天兩集……我這不高興麼,專門告訴你們一聲……哎對了,你幫忙通知幾個,人太多了……」

    啪!

    對方掛了,許非頓了頓,又給胡則紅、張婧林、吳小東、金莉莉幾人去了電話。

    末了坐在椅子上,還挺驚奇。

    《紅樓夢》試播版,有幾個看過的?他就知道今年五月份正式播出……

    說起來,《紅樓夢》播出之後,可謂惡評如潮。不是反話,就是特娘的惡評如潮。

    幾乎每個學者都在噴,尤其是紅學界。觀眾也在罵,不過主要是賈府抄家之後,接受不了湘雲淪落風塵,黛玉病死等一系列操作。

    「……」

    許老師不禁擼了擼袖子,若是客觀評價,那歡迎;若是惡意抹黑,自己罵架還沒輸過誰。

    …………

    「花開新時代,幸福中國年——1987京台春晚臘月二十八播出。」

    「京城電視台創新打造親民春晚,讓年味十足。」

    「京台春晚已錄製完成,神秘嘉賓驚喜亮相。」

    隨著春節臨近,京城的年味愈發濃郁,許非可能太忙了,竟然沒啥感覺。

    在他的提議下,京台邀請了幾家報紙來錄製現場,塞了點車馬費,回去鼓吹一番。其實也不用鼓吹,效果確實好,大大出乎那些記者的預料。

    大量的報紙消息,配上《京城新聞》等電視節目的宣傳,成功勾起了老百姓的興趣,乃至更上級,更上級的人物。

    都想看看如此稱讚的京台春晚,到底能辦成什麼德性。

    而眨眼間,便到了臘月二十八這天。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2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亮相

    「臘月二十八,把面發,打糕蒸饃貼花花。」

    京郊的一個村子裡,破落平房,炊煙裊裊。

    一個頭髮花白的女人正在外屋揉麵,年歲倒也不大,但生活的艱辛早已讓這張臉爬上了皺紋。

    「陳嬸兒在家麼?」

    外面忽有人呼喊,女人擦了擦手,出來一看,「小東來了,快進屋坐會兒。」

    「不了,我媽讓我給您送點肉。」

    「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您拿著吧,我走了啊!」

    女人推拒不過,只好接過一斤豬肉,回到屋裡。

    與這破舊貧苦的房子相比,屋內竟然堆滿了各種年貨,應有盡有。大部分是電視台送的,少數是鄰居們送的。

    她丈夫早死,自己拉扯一個兒子,如今兒子又不在身邊,過年過節全靠鄰居幫忙。

    「喲,發麵吶?」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個白胖女人擅自闖進來,「要說你可真勤快,我不行,我看著灶台就犯迷糊。」

    「你那是享清福,不像我受苦受累的。」

    「有苦才有甜呢!如今你兒子立了功,那叫大出息,就連你自己不也上電視了麼?」

    「可別說上電視,我到現在還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幹了個啥。」

    「咋就不知道,我想上還沒人請呢!哎,今天不說要播麼?晚上來咱家看電視,村裡人也都叫上。」

    她家是村裡有名的富戶。

    「有啥好看的。」女人有點不好意思。

    「必須得看啊,村裡也算出名人了,記著來啊!」

    …………

    「媽媽今天又不回來麼?」

    「嗯。」

    「那明天回來麼?」

    「……」

    「那後天回來麼?」

    砰!

    男人把碗重重放下,「哪這麼多廢話,寒假作業寫完了麼?」

    「唔!」

    兒子被訓斥,癟著嘴要哭。

    奶奶連忙摟在懷裡,「你說你,沖孩子撒什麼氣?」

    她一邊哄孫子,一邊小聲問:「慧娟今年又值班啊?去年不就值過了麼?」

    「本來不是她,那人家裡出了點事,她就頂上去了。」

    「哦,那也忙工作,你得支持。」

    「我是支持啊!但醫院那麼多人,怎麼就她高尚,就她不可或缺……」

    「啪!」

    「嗚嗚!」

    男人越說越激動,又拍起桌子,孩子終於嚇哭了。

    「你小點聲!」

    奶奶趕緊哄,「不哭不哭,大寶想媽媽了?咱晚上看電視,晚上就能見著媽媽了。」

    …………

    「哧溜!」

    傍晚,剛爬起來不久的許老師,正圍著爐子吃今天的第一頓飯。

    爐火很旺,紅通通的,石榴pia在爐邊烤著火。它抱回來兩個多月,皮毛愈發顯眼,不再膽小謹慎,原形畢露跟只小老虎似的。

    若非現在還上不了牆,一天基本就看不著影兒。

    「旺旺!」

    「旺旺!」

    許非正吃著,葫蘆顛顛跑進來,滾了一身枯草,扒住主人的褲腿開始吐舌頭。

    「嗯,你也旺,大家都旺,給你個紅包。」

    他扔過去一根骨頭,葫蘆咬在嘴裡看了看,湊到石榴旁邊。

    滾!

    閉眼假寐的貓,上去就一爪子,那貨屁都不敢放,溜溜又跑回來。

    「慫貨!」

    許非鄙視。

    貓狗的體型都大了挺多,他在院裡搭了個狗窩和貓窩,鋪上厚厚的稻草,還能遮風擋雨。石榴不太喜歡,一般在窗檯上臥著,葫蘆喜歡的不得了,私人領地,誰靠近跟誰齜牙。

    正房是不許進的,門窗平時鎖上,廚房也不許進,東西廂房可以,但不能拉屎。

    許非教育了倆月,才讓它們知道,拉屎要拉在樹根底下,或者花叢、草叢裡。水缸也搬了進來,倆王八老老實實的冬眠,最省事。

    他吃了飯,收拾一番,看時間六點多,遂推著車出門。

    藉著夜色到台裡,直奔食堂,熱火朝天,好多人正跟師傅一塊做飯。京台還沒放假,剩下的唯一工作就是確保春晚播放順利。

    不少人自覺過來,為大家加油鼓勁。

    「許老師!」

    趙寶鋼和著面,招呼道:「怎麼樣,緊張吧?」

    「有點,不過還行,總體上心裡有譜。」

    「嘿嘿,這話說的,也不知謙虛還是驕傲。」

    「因人而異,許老師這樣的,再怎麼驕傲都會被認作謙虛。」

    馮褲子又開始了。

    「我可緊張,成敗在此一舉,在此一舉……」

    劉迪沒心情扯皮,最是魂不守舍,播放的事兒他使不上勁,只能憋屈的當觀眾。

    聊了一會兒。

    「哎,八點了,電視電視!」

    大家亂哄哄的擠過來,啪!許非打開了食堂的電視機。

    …………

    央視大樓。

    1987年春晚剛完成了最後一次綵排,總導演鄧在君回到辦公室休息,又累又期盼,因為明天過後,自己就解放了。

    她五十多歲,資歷極深,坐在沙發上揉著太陽穴,忽地一抬頭。

    「幾點了?」

    「快八點了。」

    「去會議室。」

    她站起身,幾個同事莫名其妙,隨即反應過來,「哦,京台春晚今天播吧?」

    「播就播唄,有什麼可看的?」

    「就是,別看報紙那麼吹,能跟咱們比麼?」

    眾人來到會議室,打開電視機。

    鄧在君嘴上沒說什麼,其實心裡也不以為然,央視的資源在這擺著呢!

    光覆蓋面就冠絕全國,1985年,中國衛星電視才得到發展,央視是唯一一個上星的,能覆蓋全國大部分地區。

    京台就本地加城邊。

    而且她對自己的節目有信心,語言類有兩張王牌:姜老師的相聲《虎口遐想》,馬大師的群口《五官爭功》。

    她認為這倆相聲都是突破性的,諷刺當下,藝術水準極高。

    歌舞類更牛,《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血染的風采》、《小小的我》都頗為出色,何況還有王中王——專門請個灣灣歌手唱了兩首歌。

    這兩首歌太好了!

    鄧在君想想就很欣慰,辛辛苦苦不就是為了辦一台好晚會麼?

    「開始了,開始了!」

    八點整,1987京城電視台首屆春晚拉開大幕。

    主持人沒上,音樂起,呼啦啦湧出來一堆人,鑼鼓喧天,載歌載舞。你唱幾句陝北小調,我來幾句江南民歌,要的就是熱鬧。

    「用心了。」

    鄧在君暗暗評價,開頭不錯,節日氣氛一下子拉起來了,但軟硬件太差,服裝廉價,舞美燈光也不行……

    「我說不行吧,也就圖個熱鬧,論質量比我們差遠了。」

    「舞台忒小,還不如我孩子學校操場呢。」

    「哈哈!」

    眾人連聲起鬨,迸發出一種在央視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開場過後,倆主持人上台,一通客套話,跟著唱了首歌,然後是第三個節目。

    「下面請欣賞,由京城舞蹈學院帶來的芭蕾舞……」

    嗯?

    鄧在君微微皺眉,京台這麼大膽子麼?

    再一看,小短裙,白襪子,姑娘十分漂亮。不過動作好像改了些,沒有高抬腿,就算有,攝影機也給正面視角。

    「嘩寵取寵,肯定得挨批!」

    「我覺得挺好看的。」

    「哪裡好看,明明很低俗。」

    「哪裡低俗了?你這叫封建思想。」

    「行了,這個節目還不錯,尺度把握的很好。」鄧在君擺擺手。

    芭蕾舞過後,接著是個小品。

    晚會都這樣,開場兩三段歌舞,緊跟相聲或小品,質量一般不錯,因為要起到暖場作用。

    只見屏幕上打出一行字,《帶著小偷去相親》。

    「……」

    鄧在君心裡一跳,似乎逐漸脫離了自己預料,京台沒有中規中矩,居然如此的敢突破。

    「別跑!」

    「站住!」

    倆人一前一後跑上舞台,都挺陌生,一個流裡流氣,一個穿著便衣。

    「大哥,咱去哪兒啊?」

    「飯店!」

    「去飯店幹啥?」

    「吃飯!」

    「看著沒有?改革開放換新顏,社會天天都在變,抓住小偷不法辦,人家請你吃頓飯!」

    噝!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在場的都不嗶嗶了,這節奏感太好了!

    一個年輕警察相親爽約了兩次,第三次的路上抓了個小偷,實在沒辦法便把小偷帶到飯店,但又不能明說,只得讓他假裝自己同事。

    三言兩語介紹了故事主題,一下子引出矛盾衝突。

    緊跟著,伍玉娟上台,眾人更是眼睛一亮,姑娘太漂亮了!

    許老師親自搭配的衣服,青春時尚,絕非那些妖豔賤貨可比,且極有個性。

    「我就想問問,我哪點也不差吧?憑什麼爽了我兩次約,你是對我有意見還是怎麼著?」

    「弟妹……啊不是,姑娘,你這可冤枉人了。這位老弟可是勤勤懇懇,認真負責,今天不是他上班,順手都能為人民服務啊……」

    「喲,他把你說的這麼好,我怎麼沒看出來?」

    「還你沒看出來,我們有時間都看不出來啊!」

    「哈哈哈!」

    現場觀眾的笑聲清清楚楚,這會可沒有副導演在底下揮手,樂是真樂。

    「這話我真不愛聽!就你們男的有事業是吧,我還帶著畢業班呢!我也忙,可我不也來了麼?這就是個人尊重問題,我覺得你沒尊重我。」

    伍玉娟簡單直爽,台詞全在點上。

    「不是,真不是……」

    胡亞傑傻頭傻腦,笨嘴笨舌,「我們最近真的忙,這不要過年了麼,為了讓老百姓過個踏實年,我們一直在大練兵。哎,這事他最清楚。」

    「是啊,天天都練,太煩人了!」

    「你也參加大練兵啊?」

    「練!貓都練,耗子不練,你不找死麼你!」申君宜一甩衣服,又賤又痞。

    「哈哈哈哈!」

    會議室裡瞬間爆笑,鄧在君也樂了,緊跟著眼神一凝。那鏡頭掃過觀眾席,個個拍手大笑,前面圓桌坐的都是嘉賓。

    有幾個人她認識,都是大領導啊!難道是要上台的?

    這怎麼能請的來呢?

    鄧在君變得極為嚴肅,再不似方才那般心態。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2
第一百二十五章 比煽情你們都是渣(流逝的風加更)

    「哈哈哈哈!」

    「哎喲,可逗死我了!」

    「這小品不錯啊!」

    京郊的村子裡,富戶家已經擠了滿滿一屋子,樂的前仰後合。空氣不流通,都有點悶熱了,可誰也不願離開,連窗檯上都坐了幾個。

    「陳嬸兒,你在哪兒呢?怎麼沒瞧見啊?」

    「還,還沒到呢。」

    「啥時候到啊,咱們村好容易出個上電視的。」

    「快了,就在這後面。」

    女人忽地一指,鄉親們齊齊看去,只見小品過後,並未開始下一個節目。

    女主持人坐在了一張圓桌旁,笑道:「剛才這位朋友樂的眼淚都出來了,但大家可能不知道,這個小品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我旁邊的三位,就是剛才上台的演員,讓他們先自我介紹一下。」

    「大家好,我叫胡亞傑,在《便衣警察》裡飾演周志明。」

    「大家好,我叫伍玉娟,在《便衣警察》中飾演施肖萌。」

    「確實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我們還拜訪過當事人,他也在現場……」

    介紹過後,胡亞傑站起身,從另一桌請出一位小夥子。

    主持人湊過去,「喲,這就是當事人啊,請問您的職業真是警察麼?」

    「我是東城分局朝陽門派出所的一名治安警!」

    小夥子啪的一個敬禮。

    「那你來說說,當時是什麼情況?」

    「我那天就在路上,看的一個小偷在行竊。他偽裝的特別好,但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他肩膀是這樣的……」

    小夥子講解著小偷的特點,模仿的活靈活現。

    「剛才在小品裡,那姑娘願意繼續接觸下去,那現實中結果怎麼樣?」主持人問。

    「呃……」

    小夥子不太好意思,忽地伸出手,拉起一個原本像觀眾的姑娘:「我們準備結婚了!」

    「哇哦!」

    「嘩嘩嘩!」

    「嘩嘩嘩!」

    剎時間,全場掌聲如潮,電視機內外的人都在驚訝。

    因為一開始,他自己站起來,還以為就一個人,現在猛地一遞進,「我們要結婚了!」

    這種戲劇化的,又十分真實的美好,非常能引起大家共鳴。連帶著小品的餘音,氣氛頓時達到了第一個高潮。

    「警察是跟我們生活密不可分的一份職業,像馬路上有交通警,街坊鄰里有治安警……剛才你們提到《便衣警察》,我想問問這是你們準備的節目麼?」

    主持人又回到劇組的圓桌旁,鏡頭掃一圈,林汝為、鄭小龍、趙寶鋼、馮褲子、許非、劉煥等人全在。

    下面便是簡單介紹這部劇集,每人有個特寫。

    輪到最後一位,「這位雖然不是《便衣警察》劇組成員,但我們也非常熟悉,《重整河山待後生》的演唱者,駱玉笙先生。」

    「嘩嘩嘩!」

    駱先生相當著名,現場不少人探頭探腦的觀瞧。

    「《四世同堂》的導演也是林汝為,我非常感謝林導演,讓我來唱這首歌,我覺得非常有意義。」

    「那您現場唱兩句吧,大家想不想聽?」

    「想!」

    「嘩嘩嘩!」

    又一陣掌聲過後,駱玉笙七十出頭了,身體不大好,氣息卻很足,一張口:

    「千里刀光影,愁恨燃九城!」

    蒼涼大氣,悲壯激昂,這才叫開口跪!

    觀眾的心氣一下子被拔起來,正勁勁的往下聽,結果沒了。

    「您就唱兩句啊,我們還沒聽過癮呢!」

    主持人開始帶節奏,烘托氣氛,隨後林汝為打圓場,

    「老先生身體不適,別難為人家了。我們《便衣警察》的主題曲也不亞於《四世同堂》,這位就是演唱者劉煥。」

    「劉煥是吧,那你給我們唱兩句。」

    「嗯,可以。」

    大腦袋短脖子醞釀了一下,直接來高潮:「金色盾牌,熱血鑄就,危難之處顯身手,顯身手……」

    「啊?也完啦?」

    主持人這次沒表演,「哎喲,你們一個兩個的,聽的我們心癢癢。」

    「再唱就暴露了,等我們劇播出的時候,大家都去看,自然就聽到這歌了。」林汝為笑道。

    「好吧,請大家關注我們的《便衣警察》!」

    這趴結束,主持人一轉身,繼續串場:「其實不光是警察,各行各業都非常辛苦,尤其一些特殊崗位,連過年都回不了家……我們今天就請到了一位母親……」

    「哎,陳嬸兒出來了!」

    「快看快看!」

    「還真是啊!」

    屋子裡瞬間沸騰,紛紛指著電視機,生怕別人不知道。

    女人看著屏幕裡的自己,仍然不敢相信,笨手笨腳,支支吾吾,還得靠主持人順下去。

    「她獨自把孩子拉扯大,現在兒子是名邊防戰士,幾年沒回家了……我們有幸聯繫到部隊,部隊今年剛好有個關懷政策,每人可以打三十秒的長途電話,給家裡報個平安……就在我們今天晚會現場,大家一起來等待這個電話。」

    一部電話機拿到桌面上,全場鴉雀無聲,觀眾代入感十足。

    「叮鈴鈴!」

    「叮鈴鈴!」

    不多時,鈴聲響了,原本很緊張的女人蹭的站起身,一手抄起話筒。

    「喂?喂?」

    「是小升麼……」

    設備落後,還沒有那種能讓全場聽到的條件,但就是這個四十多歲,頭髮卻已花白的女人,此刻又慢慢坐下,上半身伏著,另一隻手緊緊把著桌沿。

    「你在部隊怎麼樣啊?累不累,吃的飽麼……」

    「我好啊,都好。」

    「過年了,你不用惦記我,我,喂喂……」

    「小升……你,你再說句話啊……喂……嗚嗚……你再說句話啊……」

    畫面一轉,開始放一段錄像。

    首都的各行各業,尤其那些過年不能回家的,就在他們工作現場,吵雜,混亂,樸實,誠懇,最後在醫院裡,一個女醫生面對鏡頭。

    「呃,我是名外科大夫,我想對我愛人說幾句。

    就是,就是挺對不起他的。我去年就沒回家,今年本來說好了,結果也沒有。一直以來,都是他為這個家庭付出很多,特別有了孩子以後,更多的是他在承擔這個對孩子的責任……我就是,就是覺得對不住……」

    「嗚嗚……嗚嗚……」

    村子裡,一屋子人都在哭。女人們個個在抹眼淚,老爺們也忍不住,眼睛通紅通紅。那位母親上氣不接下氣,腰都抬不起來。

    一戶普通的樓房裡,沙發上,男人抱著孩子悄悄抹了抹眼角。孩子不懂事,指著電視一個勁喊媽。

    而與此同時,千萬個家庭,千萬個感同身受的觀眾,都在為之動容……

    這一段,直接引爆了京城的老百姓!若是有實時收視率顯示,必會驚掉所有人的下巴。

    人類情感是共通的。

    後世一說起這些,都嚷嚷集體主義滾蛋,我們要人性關懷。

    沒錯,應該講人性關懷,人家老母親臥病在床,媳婦要生孩子,憑什麼不能回去啊?但是,別忘了確實有一些特殊崗位,邊防、科研人員、環衛工、消防員、緝毒警察等等。

    他們不僅在為崗位做貢獻,更多的為這個社會,包括你在內的一分子做奉獻。

    「服了!服了!」

    馮褲子搓著大腿,興奮又感動,像隻馬猴一樣躁動。

    趙寶鋼翹起大拇指,「許老師,您絕對這個!」

    鄭小龍揉了揉眼睛,想的更深,「你說這些東西,是真還是假?」

    「不能用真假定論,你說是假的麼?母親想念孩子,肯定不是。那你說是真的麼?也不完全對,畢竟在鏡頭前,當著這麼多人。

    我覺得這就是電視節目最突出的一個特徵,它用一種程式化的東西,來表達人的感情,無謂真假。」許非道。

    「……」

    鄭小龍、劉迪等人紛紛側目,跟著紛紛點頭,精闢之語。

    …………

    央視大樓內,只要在看電視的,皆是靜寂無聲。

    會議室早就沒動靜了,震驚,還有點發慌。自己雖然舞台大,人多,明星厲害,節目也不錯,但真能比得過麼?

    鄧在君盯著屏幕,臉上各種表情擰在一起,顯得十分古怪。她萬萬沒想到,晚會居然可以這麼做!!!

    「導演,有電話找。」

    外面忽然衝進來一位,「台長的。」

    鄧在君一怔,去隔壁屋子接聽,「喂,王台長。」

    「看了,正看著呢。」

    「好,非常好。我們可借鑑不了,明天就播出了,臨時找人也沒時間啊。」

    「嗯,好了,再見。」

    她掛了電話,還沒走到會議室,那人又追上來,「電話!」

    「還有電話?」

    「有,有!」

    那人更加謹慎,指了指天花板。

    鄧在君深呼吸了幾口氣,再次接起,「喂?」

    「小鄧啊,京台春晚搞的不錯嘛,你看了沒有?」

    「看了,我們台長剛給我打完電話。」

    「呵呵,看來他比我心急嘛,不過也沒什麼,我就是說一下。這種形式非常好,既貼近老百姓的生活,又能拔高主題。

    你們下次再搞節目,完全可以借鑑一下……」

    「嗯嗯,好,您老保重身體。」

    鄧在君回到辦公室,見屏幕裡已經換了歌舞,幾名同事全然沒了心思,嚴肅中帶著幾分忐忑。

    她坐下緩了緩,忽問:「京台導演是誰?」

    「聽說是劉迪一手策劃的。」

    「劉迪?」

    鄧在君搖搖頭,「不對,那人我認識,他沒這本事。」

    「去打聽打聽,誰搞的這台晚會!」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2
第一百二十六章 幕後黑手

    「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風吹綠草遍地花……」

    不知不覺,晚會進行到了中段。一位穿著蒙古長袍的女歌手站在台上,獨特的女中音瞬間征服了百萬觀眾。

    「咦,這不是德德瑪麼?79年天橋演出,我還去看了。」

    「她好像第一次上電視吧?早該請她來了,央視也不道幹嘛的!」

    「去把你爸叫來,他最愛聽這歌了!」

    這首歌70年代就有了,德德瑪將其唱紅,她這種風格的歌手很受中老年人喜愛。

    一時間,原本沒啥興趣的父輩們也坐在了電視機前。

    「大家都知道,德德瑪是蒙古族的非常優秀的女歌手,而我身邊這位,同樣是蒙古族的一位優秀歌手,來先自我介紹一下。」

    主持人又跑到圓桌旁,騰大爺外表粗獷,上電視還挺靦腆,簡單跟大家問了個好。

    「為什麼要採訪這位呢?因為他會蒙古族的一種非常獨特的唱歌技巧,叫呼麥。呼麥的特點,就是一個人可以同時發出兩個聲部。我也沒聽過,現場就請您給我們展示一下。」

    主持人很會調動氣氛,「大家安靜,安靜,仔細聽一聽,是不是兩個聲部?」

    「……」

    全場目光注視,騰大爺拿著麥克風,嘴巴張開,也沒見怎麼動,忽地就有一股奇怪的,形容不上來的聲音發出。

    難以想像的低,好似什麼弦在拉扯、振動,又好似源於大自然的一種古老聲響,共鳴強烈,神秘蒼涼。

    「哇哦!」

    所有觀眾齊聲驚詫,他們聽不出兩個聲部,但能聽出這個聲音的獨特和珍奇。

    「嘩嘩嘩!」

    掌聲雷動。騰大爺也有點緊張,慢吞吞道:

    「呼麥是阿爾泰山原住民創造的一種歌唱藝術,在國內的蒙古族地區已經瀕臨失傳,只有少數老人才會。我也是偶然吧,跟一位老牧民學的。那麼藉著這個機會,我希望大家多多關注這門藝術,把它傳承下來……」

    「……」

    京台大樓的會議室,氣氛愈發凝重。

    每當以為他們沒有新招數了,結果又冒出一個亮點,還是以前從未見識過的亮點。

    「劍走偏鋒!絕對的劍走偏鋒!」

    一名編導忽地大聲道:「不用擔心,他們支撐不了一整台晚會。我們才是堂堂正正,我們才是王師!」

    「不,雖然形式上創新取巧,但節目質量也很過硬,像德德瑪,我們都知道這個歌手,可為什麼……」

    鄧在君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看到屏幕裡燈光暗下,並打出了一行字:

    「舞蹈《雀之靈》,表演者楊立萍,中央民族歌舞團。」

    燈光驟然全滅,跟著幾束白光射下,輕靈的音樂響起,彷彿有一隻孔雀沐浴在月光之中。

    它孤芳自賞,臨水照花,翩翩起舞……

    像一潭水,被石子一擊,起了漣漪——那隻手酥軟無骨的顫動著,慢慢波動至全身,時如春水,時如流雲。

    美,有很多種。

    那身影看去,先覺柔美,漸漸的,柔美中又透出一種挺拔。

    她的美異常驕傲,異常神氣,恰如一隻不食人間煙火的孔雀。

    「……」

    眾人再次被刷新了認知,剛才說劍走偏鋒的那位也不言語,瞪大眼睛死盯著電視機。

    而與此同時,在城區,在京郊,無數觀看晚會的家庭裡,審美前所未有的無限趨同。

    《雀之靈》之前只在比賽中跳過,第一次較為普遍的展現在觀眾面前。

    由於精神生活的極度缺失,老百姓看什麼都好,尤其西方的器物文化大量湧入,這種民族的東西不怎麼受年輕人待見。

    但此刻,都充分感受到了什麼叫自然與民族文化。

    「呼!」

    鄧在君愈發疲憊,再看到陶金帶來的讓全場大呼小叫的霹靂舞,看到阿毛大氣濃厚的獨唱,看到最後的大軸子《英雄母親的一天》……她也只靜靜坐在椅子上,一動不想動。

    她赫然發現,央視春晚能比的,只剩下舞台、舞美、演員陣容和覆蓋面了。論創意,差遠;論親民,差遠;論節目質量,倒是棋逢對手,也是唯一欣慰的。

    但不值得驕傲啊!

    一個佔據天時地利人和,一個啥都沒有,結果平分秋色,那就等於失敗!

    京城的老百姓可不管這些,隨著晚會進行,觀看人數節節攀升。原本不愛看,不想看,忘記看的也坐在了電視機前,其樂融融。

    「媽,快來,這小品可有意思了!」

    「奶奶,快過來,哎呀,逗死我了!」

    「哈哈哈!」

    不斷的招呼家人朋友,都為了屏幕裡的那位老太太。

    「就昨兒晚上那個,電視演的《昨夜星辰》。」

    「您會唱《昨夜星辰》?好!太好了!您現在就來兩句……」

    「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墜落,消失在遙遠的銀河↗↘↗↘,這咋變味兒了?」

    「哈哈哈哈!」

    所有人捧腹大笑。

    這部劇剛播出不久,老百姓都熟,在小品裡看著特親切。而這麼一首流行歌曲,偏偏由一個老太太來唱,這種反差就愈發有喜劇效果。

    趙麗容的小品,永遠都有新鮮感,像後來的「探戈奏是探戈探戈走」還有「麻辣雞絲」、「我心永恆」。

    老太太永遠不重複自己。

    前段的高潮有《便衣警察》,中段是雀之靈、霹靂舞,到了後段,觀眾的情緒已到了疲倦期,這小品拎出來正好。

    尤其是後面,那個引發無數彈幕「前方高能」的經典橋段。

    「司馬光砸缸!」

    「司馬缸砸缸!」

    「司馬光砸缸!」

    「司馬光砸光!」

    「司馬缸!」

    「哎,錯咧,錯咧……」

    現場觀眾眼淚都笑出來了,電視機前的也東倒西歪,「哎喲哎喲,逗死我了!」

    「這老太太絕了!」

    「叫啥來著,趙,趙麗容!」

    「趙麗容,記住了!」

    當小品過後,已經11點多了,晚會進入收尾階段,卻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

    一位級別頗高的大領導上台,醞釀片刻,開口道:

    「我呢,是個體育迷,特別愛看足球。1978年世界盃,我記得清清楚楚,國內只轉播了兩場比賽,一場三四名,一場總決賽。

    堂堂十億人口的大國,只能轉播兩場比賽,因為我們外匯緊缺,不可能用在體育比賽上面。

    後來1984年奧運會,我們去了四五個人。人家發達國家都是記者團,實時新聞,我們完全是落後的報導方式,但比以前強了,起碼能在現場了……

    又到了去年,我們建成國內衛星通信網。這是高科技啊,以前從京城到新、蒙、藏打不了長途,現在可以打,電報、傳真也開通了。

    以前很多地方收不到中央台,現在也能收著了,哦,這是京城台是吧,那我不該說……」

    底下一陣輕笑。

    「到了現在呢,輪到我們自己舉辦亞運會。

    大家知道,國家財政非常困難,資金還有很大缺口。我站在這裡開這個口,臊得慌啊,心中有愧。

    但亞運會要辦,還要辦好,這是讓全世界認識中國的一個機會。

    我們跟那些發達國家比,還明顯不足,但我們在日漸強大,在一天比一天好。看看這京城,這高樓,馬路,立交橋橋,街上跑的汽車,孩子們背的書包……

    建設國家永遠不是一蹴而就,它可能需要幾代,十幾代人的努力。我們今天不行,不代表明天也不行。我們這一代人受的教育低,不代表你們這一代也低……

    有句話叫,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我,先謝謝大家了!」

    「嘩嘩嘩!」

    掌聲中帶著肅穆,這個環節沒有過多的刻意,點到即止。

    隨後,主持人上台,十二點的鐘聲敲響。

    「今夜難忘親情的感動,今夜難忘真誠的祝福……春節聯歡晚會到此結束,感謝觀眾朋友們的觀看……」

    「嘩嘩嘩!」

    四個小時的京台春晚拉上帷幕。

    「……」

    鄧在君靠在椅子上,承受著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壓力,暗暗嘆了口氣。

    她看看時間,道:「把還在的都叫過來,我簡單說幾句。」

    有人應聲去了,不多時帶進來一屋子人。

    「剛才京台春晚都看了吧?我首先自我檢討,在節目編排和演員選擇上有明顯不足,忽視了那些有潛質的新面孔。比如那個楊立萍,中央民族歌舞團啊,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偏偏沒有挖掘出來!」

    鄧在君敲敲桌子,繼續道:「這次算給我們敲了警鐘,不要以為全國就我們一家行,能人遍地都是,不一定比我們差。

    我不是批評誰,以後改進就好。行了,大家放鬆放鬆,趕緊回去眯一會,我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正說著,忽有人跑進來,道:「導演,打聽出來了。我京台的朋友說,是一個叫許非的參與過策劃。」

    「許非?他哪個部門的?」鄧在君疑惑。

    「沒在台裡,是電視藝術中心的。」

    「嗯?」

    眾人一下懵了,居然還不是台裡的,藝術中心什麼鬼?

    「他以前幹嘛的,資歷應該很深吧?」

    「不,不……」

    那人神色古怪,「聽說是個年輕人,剛,剛來一年。」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2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歲歲人安樂(最亮的星加更)

    「喂,是京城電視台麼?」

    「哦哦,我沒有新聞線索,我是一名普通的電力工人,現還在廠裡值班。我昨天看了你們晚會,哎呀,真是太好了!難得有人關注我們這些特殊崗位,我已經兩年沒回家了,人家吃團圓飯,我跟同事在檢修電路……沒什麼,就是感謝一下,謝謝你們,辦了台好晚會!」

    「喂喂?是我麼?是我麼?」

    「啊!我想說啊,你們晚會太好看了,沒想到京台也這麼好看!那個小品我真喜歡……喂喂,這咋斷了……」

    「喂?哦,我看了你們採訪各行各業的那個錄像,我是其中一名家屬……就是,就是他這人比較悶,平時不會跟我說這些事,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所以我挺感謝你們,我們現在挺好的,謝謝你們!」

    「我最喜歡單田芳的評書,居然在電視上看著了,你們牛!」

    「哈哈,那個熊貓盼盼太可愛了,能不能送我一隻?」

    三十兒一大早,京台的電話就被打爆了。

    現在傳媒落後,不像後世春晚,隨時播隨時在微博上吐槽。大過年都休息,報紙什麼的也暫時休刊,沒人報導,只有電話打進來。

    但那也高興啊!

    個個揚眉吐氣,一位副台長親自坐鎮,匯攏各方反饋。同行的,下級單位的,上級單位的,乃至最上級的,都有電話過來。

    總體意見是:舞台粗糙,創新得當,貼近百姓,喜聞樂見。

    簡單說,成功了!還是大獲成功!

    「小劉啊,這次記你一首功,能在央視眼皮底下殺出重圍,難得,難得!」

    「愧不敢當,都是大家的努力,我只能說幸不辱命!」

    劉迪可不敢明搶功勞,到底誰出的力多,群眾眼睛是雪亮的。

    「哎,要沒有你慧眼識人,有才華也發揮不出來嘛。」

    副台長處於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喝了二兩酒那種,「對了,前期你找記者觀看錄製現場,報紙一片稱讚,這個點子非常好。現在戰役收官,有沒有後續工作?」

    「呃……」

    劉迪頓了頓,從包裡取出一份紙卷,「我們準備了這個,請您批示。」

    對方一瞧,上寫:1987年京台春晚觀眾滿意度調查。

    居然是一張問卷。

    有填寫人的姓名,住址,聯繫方式,是否全程看完晚會,最喜歡哪個節目,還有哪些不足等等。

    「這個……」

    副台長有點醒酒,這東西太洋氣了,就算自己捧劉迪,也不相信是他搞的。

    「我們打算利用這幾天,去街頭採訪調查。一個是問卷,一個是攝影機採訪,最後彙總,寫一份詳細的調查報告。爭取在初四弄出來,再跟報紙聯繫,鞏固一下熱度。」

    這年頭沒有正經的收視率調查,像後世傳聞的,什麼春晚百分之九十收視率,《紅樓夢》百分之七十收視率,不曉得咋弄出來的。

    國內最大的收視率調查公司——央視索福瑞,1997年才成立!

    所以這份觀眾滿意度問卷一拿出來,絕對是洋玩意。

    「你的點子?」

    「許,許非的。」

    「……」

    副台長又仔仔細細看了遍,嘆道:「大才啊!有沒有把握讓他來台裡?」

    「我試探過幾次,恐怕不行,而且那邊有李主任頂著,不好強行調動。」

    李沐原本也是副台長,上頭重點培養的幹部,不敢輕易交惡。

    「可惜,可惜。那小子在哪兒呢?」

    「昨天熬了半夜,回家睡覺去了。」

    「嗯,功勞不可抹殺。等過完節開個表彰大會,獎金也別吝嗇,關係要打好。」

    「明白明白。」

    …………

    春節小院,老漢臥床。

    爐子早就冷了,藉著被窩裡的溫度,許非蜷成一團,呼呼睡得正香。

    他昨天跟到十二點結束,又哈拉一會,到家都一點多了。加上這段太累,日上三竿還倒頭不起。

    唉,年輕時就得保養啊,別等過三十了才保溫杯泡枸杞,那已經不趕趟了。

    「砰砰砰!」

    「砰砰砰!」

    不知幾點鐘,許非一臉難受的被吵醒,那嗓門賊大,穿過院子直衝進臥室。

    「小許在家麼?」

    「小許在家麼?」

    啊啊啊啊啊!

    他抓了抓頭髮,只得起床,過去一開門,不禁嚇了一跳。

    門外站了好些人,有街坊鄰居,還有居委會的,一個個目光熱切,丈母娘看女婿那種。

    「還沒起來呢?哦也是,這段應該挺忙的,休息休息也好。」

    打頭一個大媽抬腳就要進,許非身子一擋,「您等會兒,你們這是干什麼?」

    「嘖,還跟我們裝!昨天晚會是不是有你?」

    「你是不是演《便衣警察》了?」

    「我都看著你了,跟林導演坐一桌,旁邊就腦袋大脖子短那個,唱歌特棒!」

    「咱們街坊鄰居的,幹嘛瞞著啊?跟咱們說說,拍戲都怎麼拍的?」

    什麼鬼???

    許非迷糊半天才整明白,忙道:「誤會誤會,我是在劇組,但沒參演。」

    「那你幹嘛的?」

    「我美術設計。」

    「那是啥東西?」

    「就是負責電視劇好看,管管服裝什麼的。」

    「哦,裁縫啊!」

    眾大媽興致缺缺,拂袖而去,「走了走了,沒勁!」

    砰!

    許非把門關上,糟心無比,一腳踢開葫蘆,回屋繼續睡覺。

    不睡覺幹什麼啊,京城一個親人沒有,大過年的也不好去朋友家,打個長途電話都費勁!

    「唉,淒慘的人兒!」

    許老師自怨自艾了一番,也不知道父母在家怎麼樣,那丫頭有木有去看望,巴蜀今天冷不冷。

    …………

    轉眼到了晚上。

    貓狗破例進了正房,圍著暖和的爐子,爐子上燒著水。許非擺了張小飯桌,一盤餃子四個菜,外加一瓶酒。

    餃子是從單位食堂拿回來的,菜有一個羊脖子,一盤豬蹄,一盤帶魚,一碗雞蛋湯。

    帶魚自己做的,又黑又糊。

    晚八點整,央視春晚開鑼。

    開場是一首《祝歲歌》,接著一段腰鼓和舞蹈,緊跟第一個語言類節目,鞏哥和劉偉的相聲。

    鞏哥還沒有遇到他的真命天子——牛哥,說的沒啥意思。

    許非暗自對比,覺得不咋滴,至少開場沒有京台抓人,京台咔咔一段芭蕾,緊跟《帶著小偷去相親》,氣氛一下子炒熱。

    他看了七八個節目,都很一般,不是說不好,就中規中矩的沒亮點。還請了個香港明星葉麗儀,唱了兩首破歌。

    這屆跟上屆比,熟臉更多,笑林、李國盛、朱世慧,海淀銀槍小霸王他爹——銀槍老霸王等人紛紛亮相。

    他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直到《虎口遐想》的時候,終於認真起來。

    這個相聲的來歷,是姜老師和陳小二去看望女作家諶容,向她取取經。結果進門之後,反倒跟諶容的大兒子梁左相談甚歡。

    第二天,梁左就拿來了一篇小說《虎口餘生》。

    「天妒英才啊!」

    許非特別喜歡這位老哥,覺得他是國內少有的,真正懂喜劇真諦的傢伙,可惜英年早逝。

    一直看了十幾個節目,就《虎口遐想》和《血染的風采》算經典,隨後還搞了個十佳運動員頒獎,李寧跳了跳鞍馬。

    央視春晚一向以內容豐富,節目類型多樣著稱。因為面向全國觀眾,各方面人群都得照顧到。

    其實根本不可能,沒有一樣東西是被所有人喜歡的,除了錢。

    你想面面俱到,最後只能平庸雜亂。等到2000年過後,那會的春晚才叫操性,一首歌十幾個人唱,觀眾還沒認清臉呢,下一波又上來了。

    不過央視的氣氛好,人多,演員好看,舞美漂亮,很多老百姓看晚會,就看這份熱鬧。

    到倒數第四個節目,許非精神了。

    「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溫暖了我,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只見翔哥穿著紅色小禮服,高大英俊,混血的面孔格外突出,在台上扭來扭去,激情四射。

    「哎喲,見證歷史!見證歷史!」

    許非自己幹了一杯,仔細瞧,果真木有下半身鏡頭——導演覺得動作太騷氣,硬是沒給。

    這首歌的原唱,是愛爾蘭的一個組The Nolans的歌曲《sexy music》,後被莊奴填詞,高凌風翻唱。

    高凌風當時在灣灣是最紅的男歌手,但傳不到大陸,結果被翔哥佔了便宜。其實就算高凌風來唱,也不見得火,不帥啊!

    最後時分,十二點敲鐘。

    許非幹了一瓶白酒,略感醉意,搖搖晃晃的走到院裡。冬夜孤寒,四面燈光點點,家家戶戶傳來晚會結束的歌聲與歡呼。

    他全程對比了一番,覺得滿意,在現有的條件下能做成那種程度,沒辜負這番心血。

    有時候,做一件事情的真正價值,只有自己清楚。

    他拎過一掛小鞭,叼了根菸,抽了兩口點著信子。

    「嗤嗤嗤!」

    信子開始冒白煙,又往院裡一甩。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屋裡的貓狗嚇得一蹦,紛紛跑出來觀瞧。

    許非站在台階上,看著茫茫夜色,院中紅燈,思緒飄出老遠,亦願年年花盛開,歲歲人安樂。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3
第一百二十八章 試播

    「嬸兒過年好!」

    「好好,快進來進來!」

    大年初二的早上,陳小旭拉著妹妹出現在許家門口。

    張桂琴熱情招呼,端上一盤點子,一盤水果,其實大冬天也沒啥,就蘋果橘子。

    「我叔呢?」

    「去茶社了。」

    「過年還開門麼?」

    「開,閒人有的是,昨天就要去,讓我拽回來了……對了,你吃罐頭吧,我買了幾瓶罐頭。」

    「嬸兒不用麻煩了!」

    「沒事沒事,給小陽吃。」

    張桂琴又翻出一隻玻璃瓶,瓶子有臉大,裡面裝著幾塊黃桃,正是最經典的大桃罐頭。她在窗檯上磕了磕,用刀一撬,噗的一聲就擰開。

    小陽樂呵呵的抱過來,美滴很。

    張桂琴也樂呵呵的,不過心裡在嘀咕:這丫頭最近跑的挺勤啊,二十八來一趟,三十來一趟,今兒又來一回。

    有點不對勁!

    「哎小旭,《紅樓夢》今天播吧?」

    「嗯,初二初三初四,先播六集。」

    「那我得看看,我們以前一說林黛玉,都是書裡的人兒,畫裡的仙兒,誰想都拍成電視劇了,還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演。對了,小非能出來麼?」

    「應該有一個鏡頭,他的戲主要在後面。」

    「哦,後面也行,早晚能看著……那個你先坐著啊,我那邊還包包子呢。」

    「嬸兒,我幫你。」

    陳小旭站起身。

    嗯?

    妹妹瞬間瞪大眼,老姐竟然主動幫人幹活,我滴個媽媽,荒唐的令人噴飯!

    張桂琴也嚇了一跳,「不用不用,你坐著去!」

    掰扯片刻,她無奈,遂道:「那你幫我揉揉麵吧,我和餡。」

    「好呀。」

    陳小旭走到案板前,看著一坨白胖麵糰,凝視了幾秒鐘,挽起袖子就開始揉。

    砰砰!

    砰!

    砰砰砰!

    張桂琴直咧嘴,這是揉麵還是打架啊,「行了,你坐著吧,我來。」

    「……」

    姑娘委屈,丟人,要抱抱,鼓著嘴回屋。

    張桂琴那邊揉著面,思路發散,越想越不對,索性問:「小旭,你過年還去京城麼?」

    「我在南邊拍戲呢,初五去魔都。」

    「哦,魔都好啊……哎,你今年多大了?」

    「22了。」

    「哦對,跟小非同歲。也不小了,有沒有想過處個對象啥的?」

    「……」

    裡頭沒聲了。

    「你跟小非從小在一塊,就跟我親閨女似的,你媽操心,我也操心。看上誰了儘管跟嬸兒說,不管是誰,我肯定幫你做主!」

    「嬸兒,我得回去了……」

    陳小旭踩著門檻子,埋著頭,「我媽要找我呢。」

    遂拉著妹妹匆匆離開。

    喲喲喲!

    張桂琴一看就懂,果真沒猜錯,就不曉得自家兒子啥態度了。

    …………

    蓉城,機關家屬院。

    「媽,報紙拿來了麼?」

    「什麼報?」

    「人民日報。」

    「書桌上呢。」

    張儷進到父母臥室,拿起一疊報紙就開始翻,結果翻遍了,也沒找著京台春晚的消息。

    「你要咋子?」母親奇怪。

    「我看看春晚新聞。」

    「這都是提前印好的,春節休刊不曉得麼?怎麼可能有春晚?」

    老媽還以為是央視春晚,戳著女兒道:「你腦殼本來就瓜,演個《紅樓夢》回來,比以前還不靈光,可要愁死我。」

    「我一時忘了,我腦殼才不瓜。」

    張儷抱著母親手臂撒嬌,過了會兒,試探著問:「媽,我昨天說想留在京城生活,您和爸爸什麼意見?」

    「我和你爸原則上沒意見。」

    媽媽揉了揉她的頭髮,笑道:「以前對你嚴格,是因為年紀小,要培養出一個好習慣。現在你成年了,很多事應該自己決定,當然,也要對自己負責。」

    張父張母跟許、陳兩家明顯不同,文化層次高,非常開明,也懂得教育子女。

    「你的生活能力我們不擔心,關鍵是感情問題。

    以前小,可能不懂,現在大了,一定要注意。在這件事上,我和你爸爸不會過多參與,你自己喜歡就好。」

    「瞧您說的,好像就把我扔出去了,你們真的什麼都不在乎?」

    「起碼條件不能太差,臉也不能太醜……哎?」

    媽媽反應過來,「聽你的意思,已經有意中人了?」

    「沒,沒有!」

    張儷連忙搖頭。

    老媽看了她一會,心裡門清兒,「有也好,沒有也罷,我只想說兩個人在一起,付出都是相互的,要經常溝通,輕鬆愉快最重要。

    如果感覺壓力很大,矛盾很多,那可能就不合適。別強求,更別委屈自己。」

    「哎呀,您說什麼呢?」

    張儷臉蛋通紅,不過一時還真觸動到了什麼,又暗暗嘆了口氣。

    …………

    京城,央視家屬院。

    書房內,戴臨風正跟現任台長王峰閒聊。

    他以前也是副台長,但比較年輕,戴臨風退了之後,此人上任台長幹了幾年,不過今年也要退了。

    「老戴啊,春晚的各方反饋可不太妙,上面明確指示,要多學習京台的思路,更貼近百姓生活,力求創新。觀眾打電話有褒有貶,多數跟京台對比,覺得晚會沒新意。

    鄧在君今兒一大早就回台裡開檢討會,唉,老導演也不容易……」

    「呵呵,咱們83年開始搞,搞了四年還是那個路數,沒比較還好,一有比較很容易露餡。不過咱們輻射全國,大多數觀眾還是喜歡的。」戴臨風笑道。

    「你這話就裝糊塗了,我可問的清清楚楚,京台今年最大的功臣,就是你推薦去的。」

    「哦,這人在《紅樓夢》演賈芸,你應該見過,當時可能沒怎麼注意。」

    「他還演過賈芸?」

    王峰愈發鬱悶,「老戴啊老戴,你就更不對了,如此人才怎麼能往外推呢?你這樣,讓我們自己很難堪啊!」

    二者不是一個量級的,央視一百塊錢,搞出九十分的效果;京台二十塊錢,搞出八十分的效果,誰牛逼?

    「你估摸著,有沒有調過來的可能?」王峰試探道。

    「我要是想讓他進央視,當初不就直接開綠燈了麼?他在央視,絕不會這麼快出頭,也不會搞出這麼大動靜。

    人在合適的地方才能發揮才能,否則還不如不去。」

    「……」

    老王一時沉默。

    沒辦法,大年初一,上頭的大領導咔咔打電話,提出各種不足:大雜燴!亂燉!缺少主要亮點!而且亞運會這麼重要的事情,為啥京台想到了,你們沒想到???

    外人看,央視春晚很成功,但在內部,就是失敗了!

    「行了,我也不打擾了,還得去別家看看。」王峰站起身。

    「你這是關懷退休老幹部啊。」

    「呵,還得靠你們發揮餘熱呢。」

    戴臨風送到門口,抹身回屋,神色微妙。

    其實他也沒想到許非能幹成這樣,更主要的是,那小子似有無限潛能,還只是剛剛開始。

    …………

    初二晚上,《紅樓夢》開始試播。

    六集分別為:林黛玉別父進京都、寶黛釵初會榮慶堂、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探寶釵黛玉半含酸、王熙鳳毒設相思局、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可以說很精彩,主要人物都有展現,戲劇衝突也有。

    試播版,就是先試探一下觀眾的接受程度。許非不清楚有多少人在看,反正就百花胡同裡,一到晚上便能聽見那段熟悉的開場音樂。

    「啊……啊……」

    陳力的詠唱,《枉凝眉》交響樂,時而哀怨婉轉,時而大氣恢弘。

    一塊奇秀的飛來石立在黃山之巔,顯出《紅樓夢》三個大字。

    跟後世的感觀完全不同,後世都是清晰的修復版,這會畫質太差,全是小點。許非不是在欣賞,他以一種普通觀眾的角度去評價、挑刺,時刻準備戰鬥。

    自己只有一個鏡頭,第六集王熙鳳協理寧國府,賈珍在哭訴的時候,右邊站著三個人,依次是賈芹、賈芸、賈薔。

    真正有故事情節,還要等到11集《為爭寵姐弟遭魔魘》,賈芸先向寶玉請安,然後跟舅舅卜世仁借錢。

    這會電視劇沒有時長限制,一集五十多分鐘,有很多沒看過的鏡頭。

    比如秦鐘。

    秦鐘由女孩子扮演,叫師玉娟,娘裡娘氣,胸脯鼓鼓的,一瞧就出戲……

    電視劇內容大多熟悉,不再贅述。春節三天假,初四放完,初五醞釀一天,到了初六,也剛好是人們重新進入工作狀態的時候。

    嗡!

    京城的學術和媒體界,一下子熱鬧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6:33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八十年代的鍵盤俠

    許非站在台上,一臉懵逼。

    胸前別著大紅花,手裡捧著獎狀,心潮滾滾,熱淚漣漣,瞬間夢迴第一次得三好學生時的情景。

    藝術中心是電視台下屬事業單位,嚴格講是分離開的,一般不參與活動。

    但今兒一大早他就被叫去,然後莫名其妙看了一場表彰大會,評出了「十佳員工」,跟著又被叫上台接受群眾視奸。

    「在過去的一年裡,他們貢獻突出,愛崗敬業,做出了令人矚目的成績,讓我們再次用掌聲祝賀他們!」

    「嘩嘩嘩!」

    接著便是例行的每人說一句,許非哼哼哈哈的糊弄過去,勉強撐到結束。

    散場時,劉迪特意叫住他,也很感慨,「你的借調工作正式結束,可以回藝術中心報到了,不過小許啊,真的不考慮來文藝部?」

    見對方的樣子,劉主任就曉得答案了,「那好吧,以後有機會再合作。哦對了,別忘了去財務領你的獎金。」

    「不跟工資一起發麼?」

    「跟工資一起發,評十佳員工還有什麼意義?」

    哦,行吧。

    許非轉到財務,簽了字,領了一個信封。

    出門到走廊,拆開一瞧,厚厚一摞全是大團結。這是第三套人民幣,還木有五十、一百的,最高額就是十塊。

    他粗略數了數,應該是三百塊。不少了,自己工資才五十塊錢!

    許非下了樓,回到藝術中心,把報紙每樣拿了一份。

    剛想看看有關《紅樓夢》的評價,鄭小龍忽然從門口冒出來,「小許回來了?人齊了,咱們開個會!」

    嘖!

    他只得放下報紙,又到了會議室,沒辦法,在單位就得忍受這個。

    年後第一次例會,李沐親自主持。

    首先也是評優秀員工,中心人少,一共三十來人,要是評十佳有點不給臉面,於是評了五個優秀員工。

    許非位列其中。

    排場跟台裡沒法比,程序極為簡陋,簡單說幾句立馬進入正題。

    「《便衣警察》的後期製作接近完成,台裡已先行審看,表示絕對支持。但具體什麼時候開播,我們還沒確定,你們有什麼想法?」

    「打聽打聽《紅樓夢》的播出時間,避開同一時段。」許非隨口道。

    「嗯,這個很有必要。」

    李沐記了一筆,不再問別人,直接轉下一趴。

    「以前我們做電視劇,腦子不開竅,一點沒想著吆喝。但京台春晚的宣傳策略就非常不錯,我們能不能也宣傳一下?」

    「……」

    會議室陷入短暫的思考中,許非正想著,半天沒動靜,抬頭發現都盯著自己瞧。

    「呃,還是得跟公安那邊聯繫……」

    他迅速組織語言,道:「在他們內部率先播放。公安系統比咱們有錢,他們滿意,自然就幫著宣傳。」

    「嗯,可以。還有麼?」

    「組織中小學生去派出所參觀,親眼看看怎麼工作,怎麼抓賊。」馮褲子想了一招。

    「有點危險啊,警察抓壞人還帶幾個孩子?不妥。而且跟電視劇好像沒啥聯繫。」李沐搖頭。

    鄭小龍道:「其實最簡單有效的,還是找報紙,口碑先帶起來,觀眾肯定跟著看。」

    「不錯,老鄭,就交給你負責了。」

    一件接一件的商討,效率極高。

    許非半年沒在中心,冷不丁還挺不適應,畢竟台裡都是磨磨唧唧,光廢話就得說半天。

    「最後一項,我們每年都要出一部重頭劇。《便衣警察》的質量我放心,現在應該想想今年拍什麼了?

    老規矩,大家回去思考,下周例會彙總意見,確定項目。」

    「好了,散會!」

    三三兩兩的出門,許非又跑到中心財務,領了二百塊錢。一百是獎金,一百是補貼。

    像這種文藝性質的單位,平時拿死工資,拍戲的時候給額外補貼。

    像林汝為,鏡頭費加勞務費,一共二百五十塊錢。也就是說,一個大導演拍部電視劇,就二百五十塊錢。

    馮褲子是五十,趙寶鋼是六十,許非的包括美工費和現場勞務費,給了一百。

    他琢磨這個現場勞務費,有點門道,應該默認自己是副導演了。就看正式播出時,能不能把自己名頭掛上。

    總體上很愉悅,半天進賬五百塊,別說八十年代,就算在後世也挺牛逼的!

    許非二度回到辦公室,急慌慌的看報紙,沒看幾眼,李沐又冒出來了,「小許,過來一下。」

    「……」

    他忍住抓狂,進到主任辦公室。

    「沒事兒,隨便聊聊。你在台裡的貢獻我都聽說了,不簡單啊,春晚大獲成功,當記你一首功!」

    李沐都笑成月季花了,手下人這麼能幹,自己賊有面兒。

    「都是大家的功勞,我只是做了一點微小的工作。」

    「不要謙虛,有本事就是有本事。本應大力嘉獎的,但你歲數、資歷都太淺,很多事不好操作,希望你理解。」

    「理解理解,主任費心了。」

    有才華又有脾氣的人,通常會因為你的才華容忍你的脾氣,但大家最喜歡的,還是這種有才華又懂世故的傢伙。

    李沐愈發滿意,想了想道:「你來也一年了,我記得當初沒轉戶口是吧?」

    「嗯,說是考察考察。」

    「那現在也不用考察了,你有空就回家一趟,把戶口轉過來。哎,你過年沒回家吧?那連你探親假一塊放了,好好陪陪父母。」

    臥槽?

    許非心中吐槽,好像春節一上班,對自己的態度都不一樣了。一個比一個熱情,一個比一個周到。

    戶口很重要,還是要轉滴!

    「謝謝主任,等把今年任務定下來,我再回去。」

    「好,你先去吧。」

    許非三度回到辦公室,沒搭理巴巴湊過來的馮褲子,終於安安穩穩的看會兒報紙。

    《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中國電視報》、《京城日報》、《京城青年報》……一共八份報紙,全有對《紅樓夢》的評論。

    這年頭,群眾沒啥話語權,或者說,沒有發聲的渠道。輿論界就倆平台,紙媒和電視,能上的都是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

    就像報紙上的文章,有的署真名,有的用筆名,全是文人學者,或者大記者、資深媒體人。

    「沒拍太虛幻境一節,有違原著,不可原諒。

    太虛幻境在《紅樓夢》裡極為關鍵,如果把整部書看作一個寶庫,那一篇篇判詞和曲子,便是打開這座寶庫的鑰匙。

    不僅揭示了諸釵的命運,還闡明了賈寶玉和秦可卿之間的關係……電視劇竟然無視這一節,這是對《紅樓夢》的解讀不到位所致。」

    「哎,還真沒法反駁。」

    許非最清楚原因了,一是上頭管得緊,二是沒有技術條件。王扶霖想像不出太虛幻境是什麼樣子,索性砍掉了,這點確實是最值得詬病的。

    不過試播版才六集,情節尚未展開,對這方面的評價不多,還有所讚揚。

    「賈府選景不夠美,沒有鐘鳴鼎食之家的氣派。服裝、道具倒是可圈可點,精美華麗,符合人物特徵。」

    「前六集的大部分情節處理的比較得體,音樂最值得稱讚,片頭曲百聽不厭,寶黛釵初會時的序曲,也堪稱神來之筆。」

    重中之重,是對演員的評價。

    「以往的藝術作品,賈寶玉多由女性扮演,電視劇大膽啟用了男子扮演,這點要表揚。歐陽在形象上貼近賈寶玉,但富貴有餘,神采不足,孩子氣有餘,才子氣不足。就目前來看,較失之於淺表,給人留下一種淡薄、平面的印象,沒有捕捉到寶玉的內在神韻。」

    「陳小旭飾演的林黛玉,嬌柔可憐的氣質非常貼合,但導演在刻畫這個人物時,似乎沒充分理解原著意味,僅前六集來看,黛玉過於膚淺,簡單化,給人的感覺就是單純的『妒』,使人反感。」

    「黛玉雖演出了吃醋的味道,然而嚴重缺乏書卷氣。腹有詩書氣自華,而陳小旭嚴重缺少書卷氣,只演出了小性,挖掘得不夠深。」

    「鳳姐最為驚豔,形象好,演的妙,完美還原了人物形象。但戲份似乎過重,壓過了寶黛釵,希望後面能有所平衡。」

    寶釵沒受到什麼批評,可也沒啥稱讚,存在感薄弱。

    其餘人物,受到一致肯定的是平兒。其次是襲人、王夫人、薛姨媽等,認為抓住了人物特徵,亮相成功。

    劉姥姥被批評,刻畫成了一個丑角,賈環更是猥瑣難看,不符原著。

    「嘖嘖!」

    許老師看的相當詫異啊,八十年代的鍵盤俠這麼有操守,這麼實事求是的嘛??

    愣是一條都反駁不了。

    如果非要說的話,就是認為陳小旭缺乏書卷氣,他真不敢苟同,那丫頭挺有古代才女范兒的。

    而隨即又想想,其實也正常。

    後面情節沒展開,尤其改編續作的部分,那才是驚天地雷,估摸等全版播出時才會掀起驚濤駭浪。

    許非繼續翻看,眼睛猛地一亮。

    「賈母配音太粗,更像是賈父……」

    哎呀,這種噴子的語氣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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