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從1983開始 作者:睡覺會變白(連載中)

 
Babcorn 2019-9-17 11:11: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2 23126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5
第六十章 打算

    「臨時發揮了一下,不好意思啊。」

    「沒事沒事,你剛才演的真好。」

    試拍結束後,許非第一時間跟歐陽說了聲,歐陽也沒在意。

    王扶霖那邊卻沒正式開拍,而是跟周領幾人商議起來。這年頭的影視劇作品,還帶有樣板戲的某些特徵,尤其翻拍名著,更講究一板一眼,拿腔拿調。

    沒有演技的概念,更別提演員自行發揮。許非這麼一弄,跟劇本不符,但效果不錯,幾人犯了愁,討論半天才決定再來幾條。

    天濛濛黑了,大家很累,精神狀態卻十分興奮,苦等不怕,怕的是白等。

    許非剛才走了一遍,正式拍攝時感覺更好,更順暢。而歐陽有了經驗,應對的也不再那麼生硬。

    最後戴臨風拍板,就這麼拍!在不違背原著原則的基礎上,觀感最重要。

    「停!」

    「好!大家收拾收拾,準備回去吧。」

    當王扶霖終於喊出這一聲時,許非身子一晃,有點虛脫的感覺。

    這段戲的節奏感頗具起伏,賈芸來探監,起初是激動,隨後平靜,然後毅然果敢,要去找北靖王,最後提到母親和小紅,又變得悲傷。

    母親死了,小紅是賈府奴婢,被發賣掉——其實這會已經被倪二救了,但賈芸不知道。

    其中的細微變化,非常消耗精力。許非是個嘴炮啊,第一次上戰場啊,已經算超水平發揮。

    「上車上車,別落下啊!」

    「落下就得住干休所,自己掏錢,聽說二百塊錢一宿,二百塊錢一宿。」

    任大惠站在車門口跟眾人打趣,明顯也輕鬆許多。許非上了車,自動自覺的跑到最後一排,挨著陳小旭坐下,裡頭是張儷。

    「給你。」

    陳小旭遞過一隻橘子。

    「你今天怎麼這麼賢惠啊?」許老師一驚。

    「寶姐姐買的。」

    「哦,我說你也沒這好心。」

    他吃了幾瓣,青皮橘子嚼在嘴裡非常酸,但汁水飽滿,足以讓味蕾得到衝擊,疲憊的精神也稍稍振作了點。

    「你就這一場戲麼?」張儷問。

    「嗯,再來就得到外景了。」

    「那你還在劇組麼?」

    「不一定,我現在也沒啥事,來回跑唄。你倆哪天沒戲,咱們去琉璃廠逛逛。」

    「琉璃廠才沒意思,我想看電影,聽說有個《木棉袈裟》挺好的。」陳小旭道。

    「電影有啥可看的,要看就看錄像,哎……」

    許非忽然反應過來,忙道:「不行不行,錄像也不行。」

    「錄像怎麼了,都說好看呢。」

    「那都是錄像廳,龍蛇混雜,啥人都有,哪有小姑娘去的。」

    京城的錄像廳從今年初開始就越來越多,通過不法渠道從港台引入一些功夫片武俠片,通宵播放,極受歡迎。

    還有某些找不著住處的,花極少的價錢就能在裡面對付一宿。

    由於來路不正,也不懂得審片審美,大部分都是爛片。像李小龍、成龍、洪金寶等人的作品,得幾年之後才能看到。

    許非不提還好,一提倒把倆姑娘的興趣勾起來了,一個勁詢問。

    「哎呀,那都是盜版的,粗製濫造,畫面模糊,演技生硬,還沒彩也香老師自然呢,看著沒意思。」

    「彩也香是誰呀,聽著不像中國人。」陳小旭好奇寶寶。

    「一個東瀛表演藝術家……哎,這些都不重要,總之不是你們該去的地方。」

    他好說歹說,才算安撫住對方。

    …………

    許老師首次亮相獲得成功,自己心裡也落了一塊大石。

    劇組要在京城呆到夏季,然後趕花期拍外景,所以他又沒事了,恢復了京城閒人的生活。

    許家現在總資產有小二十萬,父母知道他要闖事業,都很支持,但現在不是闖事業的好時候,還得等一等。

    這日,倆姑娘沒戲,便約了歐陽和許老師一塊去看電影。為啥帶上歐陽呢?因為兩男兩女不那麼顯眼……

    看的是《木棉袈裟》,去年上映,現在還在放。香港內地合拍,主演是於榮光。

    說來神奇,於榮光演過不少好電影,但始終覺著不紅。因為缺少觀眾緣,不是明星臉,老讓人記不住。

    看完電影,四人又到許非的出租房玩耍。

    歐陽進了黃金屋,見到那一件件古玩大為驚嘆,總算讓許非的虛榮心得到滿足。沒辦法,有些事就得男人和男人玩,女孩子真的不在一個頻道上,反之同理。

    陳小旭不顧許非禁止,又跑到那張禪椅上,盤腿一坐,可能真的很舒服。

    張儷則看了看架子,沒添什麼新物件,倒是多了一堆雜誌。

    「你買這麼多書做什麼?」她奇怪。

    「哎,正好!」

    許老師叫過三人,將雜誌散在床上,一本本擺好。

    有影視類的《大眾電影》、《大眾電視》。

    有體育類的《健與美》、《新體育》、《武林》。

    有科普類的《飛碟探索》。

    有社交成長類的《演講與口才》。

    有婦女之友類的《讀者文摘》、《知音》。

    有故事類的《今古傳奇》。

    有純文學類的《收穫》、《花城》、《十月》、《當代》。

    十幾本雜誌整整齊齊,許非問:「你們猜,哪本銷量最高?」

    「《大眾電視》吧,這個最火了。」歐陽道。

    「才不是,現在文學熱,應該四大名旦(指四本文學期刊)賣的最好。」陳小旭道。

    「我倒覺得是《知音》,我買過一本,還挺好的。」張儷道。

    「……」

    許非笑笑,拿起《知音》道:「這個今年一月才創刊,創刊號就賣了40萬。」

    「《大眾電視》,最高發行量是九十六萬,平均銷量是二十幾萬。」

    「四大名旦雖然火,但受眾是固定的,學生、知識分子和業內人士,文化稍低一些的人根本不愛看。」

    他又拿起《今古傳奇》,道:「這個1981年創刊,現在發行量過百萬。」

    「《讀者文摘》,也是81年創刊,當年月發行量三萬,今年達到了數十萬。」

    「體育類瞧著熱鬧,其實銷量中規中矩,因為受眾也很固定。」

    「最高的其實是這個……」

    他拎起《大眾電影》,「1982年,有一期賣了947萬冊,這是影視類雜誌的世界紀錄。」

    「947萬!」

    仨人大為驚訝,跟著又聽對方問,「要是只許你們選一本,而且一個月只能看這一本,你們選哪個?」

    陳小旭思量片刻,選了讀者,歐陽也選了讀者,張儷仍然偏愛知音。理由相似,這兩本通俗易懂,耐讀性強,可以反覆看,最適合打發時間。

    「嘖!」

    許老師做了個小調查,若有所思。作為後世人,他當然清楚婦女之友的魅力,但自己可不想搞一個婦女之友啊,不過倒可以借鑑借鑑。

    而他這番意圖,那仨人自然也瞧出來了。

    陳小旭和張儷都想詢問,又瞅了瞅歐陽,還是暫時憋著。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5
第六十一章 溜躂

    許非那場戲拍完後,暫時就沒事了。筒子樓住幾天,四合院住幾天,反正託大媽買了輛自行車,也算方便。

    其實本想買摩托的,一問幾千塊錢一輛,加油還得用油票,每季度能買42升,7、8毛一升。

    他合計了一下,可以,但沒必要,也就沒買。

    今兒他沒去收古董,便來片場湊湊熱鬧,剛好趕上一場重頭戲。

    黛玉見賈母,見寶玉,「這個妹妹我見過」已經拍完了,今天拍的是晚上吃飯那段。

    攝影棚的主景便是賈母正屋、外間,佈置的相當考究,燈光也調了昏黃,古代人家點蠟燭的那種色調。

    演員有二十多個,算挺大的場面。

    賈母一身富貴的坐在主位,迎春、探春、惜春在旁邊站著,雙臂自然垂下,一聲不吭,規規矩矩。

    黛玉今日初來,算是客,所以被鳳姐和李紈扶著,坐在賈母的左手邊。王夫人更是親自端菜上桌。

    王夫人、鳳姐、李紈都是媳婦,理應伺候老太太吃飯。不過賈母命王夫人和三春坐了,剩鳳姐、李紈在旁布菜。

    外間還站著五六個傳菜的,另有七八個候著的,連聲咳嗽都不聞。鴛鴦、琥珀是大丫頭,可以進來伺候。

    各處細節,一絲不苟,繁而不亂。

    一桌子菜呼啦啦上來,都是涼的道具,裝模作樣夾了幾口,又呼啦啦撤下去。跟著才是核心部分,黛玉學禮儀。

    先是長一點的杯子,漱口用的,然後就著金盆洗手,用帕子擦乾,再上一盞茶吃。

    「……」

    許非在旁邊看著,見陳小旭含了口水,微微側頭,用帕子遮著,捏帕子的手指頭跟春蔥似的。

    根本看不見嘴,就輕輕一遮,漱完了口。

    他心中感慨,這丫頭越來越像黛玉了,可沒人教過她,都是自己琢磨的。

    跟著又想起10版,媽了個蛋的,黛玉跟老帽進城一樣,少紅大師還直接給個吐水的正臉鏡頭,絕了。

    「好!」

    王扶霖喊了停,又給講下一個鏡頭,「吃完了飯,賈母讓三個媳婦回去。這裡要注意,拍到你了,你要表演出來,沒拍到你,你也要在這個情景之中,言語神態動作都要合乎角色。」

    李堯宗也補充道:「其實之前都講過,我們要的是一個連續的,活的場景。每個人在畫面中都要動起來,不是說你一定要做動作,而是像王導講的,要保持自己的角色氣質,這樣才像個真實的生活場景,明白麼?」

    說了一番,繼續開拍。

    賈母道:「你們走吧,讓我們自自在在的說會話。」

    三個媳婦應了聲,站起身來。

    王夫人走到鏡頭前,叫過鴛鴦,「老太太今兒高興,別讓累著。」

    與此同時,李紈跟賈母說了聲,走到鏡頭外的一個位置上。另一邊,鳳姐輕輕拍著黛玉,也道:「可別客氣,有什麼事找我。」

    賈母含笑看著一幫孩子,探春在看王夫人,惜春發呆,迎春在看黛玉,黛玉小心翼翼的應著……

    「好!大家休息下。」

    王扶霖喊了一聲。

    哎喲,許非也道了聲好,因為確實有一種真實感,那種古代大戶人家的日常生活。每個人都是動態的,哪怕惜春在發呆,觀眾一看,哦,這是孤僻的四姑娘。

    他飽受後世爛片爛劇的荼毒,最討厭的一種,就是相面。

    什麼叫相面啊?

    倆演員面對面站著,沒肢體,沒表情,連手都懶得動,就那麼站著說台詞。你要真是自己說的也就算了,還特麼都是配音!

    這尼瑪也叫表演?

    也不知道啥時候開始流行的,一抓一大把。

    許老師看了一場好戲,心滿意足,剛想找個地方坐坐,便見陳小旭走了過來。

    「溜躂溜躂?」

    「呃,好啊。」許老師一咧嘴。

    倆人離開攝影棚,順著香山的小徑往上走。四月春寒未盡,她穿著戲服,外面裹著件大棉襖,暖上身不暖下身。

    自上次看電影,已經隔了幾天,陳小旭一直憋著,此刻終於問:「你怎麼想起辦雜誌了?」

    因為我是搞傳媒的吖!

    許非當然不能這麼講,只道:「現在的影視類雜誌太狹隘,眼界不寬闊,很多想看的東西都沒有。我就是有點想法,也不是現在就辦,過兩年再說。」

    「那你的意思,以後就留在京城了?」

    「差不多吧,難不成你還想回去?」

    「我……」

    陳小旭輕輕搖頭。

    若是一直在鞍城也就罷了,可誰讓自己見識到這繁華世界了呢,心氣一大,自然收不住了。

    「其實這段我也想過……」

    她沉默了一會,道:「王導說起碼要拍三年,時間看似很長,實際一晃就到了。我們來京城面試,就好像昨天發生的事兒。我本想拍完就回去,現在也打算在京城發展發展,我喜歡演戲,看能不能做個真正的演員。」

    她瞅了瞅對方,道:「我覺得你演戲挺好的,可惜心思不在這上面。」

    「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你可不明白我演的多費勁。我自問沒啥天賦,能來這劇組走一遭就算圓滿了。」

    而且還認識這麼多大佬!

    許非瞧她實在是凍腿,便把棉衣脫下來,在腰間一圍,也能擋擋風寒。說起來,紅樓一幫人演戲都沒啥天賦,反倒經商溜的很,釵黛不用提,鄧潔後來搞製片也是一把好手。

    還有編劇周領,這位成就最高,混到了中國科技財富雜誌社社長、南海石油控股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某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總裁;中國創業板研究會研究員、常務理事、副秘書長等等,反正一大串。

    「你現在一集六十塊錢,加上話劇團工資,三年也不過兩千多。你既然也想留下,就得考慮以後的事兒,京城不好混,衣食住行都得要錢……反正你先把《紅樓夢》拍好,拍完了要是還想當演員,那就嘗試一下,能當就當,當不了來找我。」

    「少看不起人,說的好像到時候你就成個人物了,我就得來投奔你?」陳小旭呸了聲。

    「投奔不投奔的,有我在,還能讓你流落街……阿嚏!」

    許非猛地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跟著又是兩個。

    「阿嚏!」

    「阿嚏!」

    「回了回了,太冷了。」

    他本就是不喜歡透露內心的,趁機止住話題,死也不往前走,抹身往山下撤,「以後沒事別找我瞎溜躂,凍死我了!」

    「給你衣服!」

    「噗哧!」

    陳小旭瞧著他往山下跑,先是愣了愣,跟著忍不住笑了出來,踩著一雙繡鞋,碎碎的也追了下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5
第六十二章 小送別

    轉眼五月,初夏。

    許非騎著自行車,順著琉璃廠街一直走,騎過那座頭幾年修的漢白玉仿古石橋,停在了中國書店門口。

    琉璃廠以古舊書起家,後來才發展成古玩市場。五十年代時,國家對資本主義工商業進行澀會主義改造,全京城的私營古舊書店都併入一家,也就是中國書店。

    裡面人不多,他隨意轉了轉,很快相中了一副對聯。一個字都不認得,問店員才知道,這是春秋時的古文。

    「山色遠觀疑是樹,柳煙清望晚平秋。」

    上面有兩個鈐印:舊王孫,溥儒。

    溥儒便是溥心畬,恭親王奕訢之孫,與張大千有「南張北溥」之譽。

    許非不清楚這個人,也看不出真假,倒挺喜歡這字,一問價錢不貴便買了。他買完方要走,末了又多句嘴,「您這有舊郵票麼?」

    「您要什麼郵票?」

    「80年的猴票有麼?」

    「我找找。」

    店員抹身去了後面,過會拿著一貼東西過來,「有個整版的。」

    許非一瞧,大紅的底子,喜慶活潑,坐著一隻活靈活現的小猴。這是黃永玉用潑墨法創作的,經過雕刻版製作,更是毛髮畢現,細膩厚重。

    旁邊印著三個字,庚申年。

    他問價格,七塊錢,當即買下。

    當初苦求不得,兩年後偶見,郵票拿到手時,心裡卻出乎意料的平靜,連自己都覺得奇怪。

    「哎,人尚年少心已老啊。」

    他搖搖頭,許是這兩年經歷的事情太豐富了,心境變化,亦非當初。

    許非重生以來,甭管是鞍城還是京城,最愛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騎著車在大街小巷閒逛。

    他從琉璃廠出來,到和平門向東走,一會便到了前門,跟著在台基廠街口往北,就懟到了王府井。

    路過京城飯店時,一幫老帽扒著欄杆正往裡瞅那自動門,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

    再一會,便騎到了天安門廣場。

    許非停好車子,摘下照相機,又開始咔嚓咔嚓拍照。沒有人懂,只有他自己知道,許是從後世來,過這一遭人生,不想留下時代空白。

    早幾年,廣場上還允許擺攤賣蘿蔔,現在也沒了,不過有很多收費照相的,弄一個木頭暗箱,手摸著進去,在裡面洗照片。

    再往北的故宮門口,居然還停著一輛車,兩毛錢合影一次。

    花錢跟一輛沒有車模的破車合影,貌似很滑稽,但許非覺得有意思,看什麼都有意思……

    拍了半天,他才晃晃悠悠的奔地壇,剛進胡同,胡同口的一位大媽就喊:「嘿,小子,有你電話啊!」

    「誰啊?」

    「一個姓陳的,說讓你明兒早上過去一趟。」

    「知道了,謝謝啊!」

    全胡同就這一家裝電話的,標準的「請胡同的劉大媽叫一聲」,找個人多費勁,出門就聯繫不著了。

    許非回去休息了片刻,想半天也沒猜出啥事,看看天色還早,索性直接去了筒子樓。

    到了地方,剛好碰著張儷在過道上洗頭,裸著兩條又白又細的胳膊,後脖領敞開,也白出一大塊。

    張儷就著臉盆,嘩啦嘩啦正洗,洗完了一抬頭,冷不丁多了個人。

    「呀……」

    看清臉的一瞬間,她覺著自己狼狽至極,頭髮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往下淌,襯衫都濕了一片。

    「快擦擦!」

    許非遞過毛巾,見她還僵著,遂直接蓋到頭上,笑道:「要不我幫你?」

    「不,不用。」

    張儷連忙退後,背過身去,胡亂擦乾頭髮,用手梳了幾下才轉過來,「不是叫你明早來麼,怎麼現在就來了?」

    「呆不住,到底什麼事兒?」

    「莉莉(迎春)要上學去了,我們商量著明天聚一聚,算給她踐行。」

    「上學?」

    「說是要考戲劇學院,想回家準備呢,明天下午就走。」

    「那就甭明天了,現在市場也沒關門,正好我去買點菜。」

    許老師的行動力絕對一流,邊往下跑邊道:「我那電飯鍋不還在麼,你準備準備,叫好人,咱們吃火鍋!」

    他騎上車子就奔自由市場,深刻感受了一下京城的物價飛漲。

    豬肉每斤已經漲到一塊七毛五,牛肉每斤兩塊二,羊肉一塊八。

    自由市場不用票,他各買了二斤,又買了點白菜、乾菜和蘋果。豆腐七分錢一塊,拿了兩塊,腐乳兩毛二能買十塊,也買了點。

    最後裝了滿滿一車筐。

    沒找著羊肉片,好在有侯昌榮這個大廚,純正的手切肉,雖說厚了點。

    平時玩得比較好的都來了,足有二十人,屋裡站都站不下了。電飯鍋一直在陳小旭那裡,燒開水,下肉下菜下豆腐,還有蘋果切盤。

    金莉莉的情緒倒不高,剛跟王扶霖談完,哭的稀里嘩啦,最後說要不我不考試了,把戲拍完吧。

    但王扶霖一合計,這性質跟樂韻還不一樣,那位走就走了,這可是考學,耽誤了可能害一輩子,所以忍痛點頭,同時又派人出去,趕緊找個新迎春。

    「哎呀,莉莉你別哭了,王導不都同意了麼?」

    「就是,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快把眼淚擦擦,這麼好吃的東西別浪費了。」

    探春、惜春、湘雲等人都在安穩,金莉莉始終停不下來,抽泣道:「我,我就是覺著對不住大家……感覺自己像個逃兵,先跑了……嗚嗚……」

    見她這樣子,女孩子們也有點忍不住了,一年來朝夕相處啊,都是情誼。

    「那個,心情可以理解……」

    許非夾了半塊腐乳,倒了點汁攪了攪,「但人生很難講的,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本就是反覆無常。每人有每人的選擇,你既然選擇了這個方向,我們都為你祝福。

    也不是見不著了,咱們大家同甘共苦,這叫革命情誼,就算過個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大家再聚,還能生分了麼?

    所以不用不開心,就當是自己新的開始,而且你的背後有我們在支持。」

    「許老師說的好!」鄧潔嚼著肉,當先拍起巴掌。

    「嗯嗯,說的真好。」歐陽嚼著肉贊同。

    「不愧是許老師!」侯昌榮嚼著肉點頭。

    有一幫活寶在,金莉莉總算調整過來,也跟著搶肉吃。

    其實都算不上火鍋,就是一鍋燉,但有肉誒,這年代只要有肉,就是大餐。

    「你想好考哪個學校了麼?」陳小旭問。

    「我打算考上戲,離家近點。」

    金莉莉家在杭城,本是人民公社的接線員,被劇組挑中演了迎春。

    所以說命運無常呢,如果沒有《紅樓夢》,她可能一輩子都在當個接線員,元春也仍然是個售貨員,妙玉仍然是個皮鞋廠的臨時工……

    大家都在鼓勵加油,只有許非清楚,她考上戲沒中,考了中戲才成功。85年9月進校,與同屆的陳煒、鞏麗、史可、伍玉娟並稱為五朵金花。

    哎,你看看,關係不就搭上了麼!

    《紅樓夢》劇組啊,妙就妙在這份人脈上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5
第六十三章 敲門磚(1)

    五月末的天氣越來越熱,熱中帶悶,今年又是少雨乾旱。

    夜晚,許非坐在自己的小屋子裡,正對敞開的窗戶,菩提葉香盤上擺著一盤蚊香,誒,沒錯,道光年間的古玩拿來放蚊香。

    後面是床,拉著嚴嚴實實的蚊帳。

    他就著昏燈,在稿紙上奮筆疾書,已經寫了七八頁。自打重生以來,還是他第一次正兒八經的寫點東西。

    「咣啷!」

    陳小喬擦過院門,瘋跑著進來,直接跑到屋裡,跟著傳出大媽的怒吼。

    「放了學就不見人影,也不知道吃飯,回來又跟燒屁股猴兒似的,我說你吶!」

    「哎呀我看電視呢!」

    「吃完了再看啊!」

    「您拿過來吧,《上海灘》最後一集了!」

    「最後一集怎麼著,嚯,那我也瞅瞅……」

    房門都開著,也不隔音,電視機裡很快傳來那首熟悉的「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上海灘》是1980年的作品,今年才被粵省電視台首次引進,接著又在全國播放,迅速掀起狂潮。

    那個被無數人吐槽的「萬人空巷」,正是誕生於此。

    可不是玩假,一到播放的點兒,外面真就沒人了。近兩年國內的電視機保有量迅猛增加,今年已經有五千萬台,觀眾約兩億。

    甚至在京郊平谷,就是平谷一點紅的那個平谷,還出現了首個彩電村。

    陳小喬是標準的電視迷,起初拽著許非一起看,見他實在沒興趣才作罷。而此時,聽著那一聲聲的「程程」「文強」「啪啪啪」……

    許非笑笑,真切感受到了穿越時空的奇妙,又繼續寫自己的東西。

    當最後一個字落筆,陳小喬忽然哭著跑出來,「嗚嗚,許文強死了!」

    「他死你哭什麼?」

    「他怎麼能死呢,怎麼能死呢,還沒跟程程在一起……」

    陳小喬頭一次見著這麼談戀愛的,許文強黑大衣,白圍巾,撐著傘在雪中漫步,但姑娘竟然嫁給了別人,在教堂裡眼眶含淚,轉身離去,最後在街頭中槍身亡。

    哎呀,簡直跟毒藥一樣!

    許非見孩子哭天抹淚的,便拿了瓶北冰洋橘子汽水給他,笑道:「行了,那都是虛構的,哭完了回去寫作業。」

    「嗚嗚,我,我才不寫作業。」

    「不寫作業怎麼行,得好好讀書啊。」

    「我今年初中唸完就不念了,還寫它幹嘛?」

    「嗯?」

    許非聽了忙問:「誰不讓你念的?」

    「我媽我爸唄……」

    陳小喬喝了口汽水,道:「說我成績不好,唸書沒啥用,畢業跟我二叔學開車去,將來跑長途運輸,可賺錢了。」

    「那你自己咋想的?」

    「我覺著還行啊,現在唸書有什麼用,沒聽人家說麼,搞原子彈的還比不上賣茶葉蛋的。」

    「……」

    許非無言以對。

    隨著改革開放加深,人們固有觀念被一次次推翻,整個社會都處於一種迷茫、浮躁的狀態,腦體倒掛的現象愈發嚴重。

    比如中青報做的一項調查:最受歡迎的職業是出租車司機、個體戶和廚師,墊底的則是科學家、醫生和教師。

    許非是個外人,只道:「我呢,建議你還是繼續讀書,考不上大學考個中專也行。就算經商也別幹什麼運輸,你腦瓜活,光開車浪費了。」

    陳小喬對老大頗為信服,道:「其實我也覺著開車沒意思,還是跟你做生意刺激,哎……」

    他忽然鬼鬼祟祟的壓低聲音,「看《上海灘》的時候我冒出個想法,就馮程程穿的襪子,白色高腰的,然後往外捲起來。我們班女生都喜歡,但市場沒有賣的,老大,咱們能不能再幹一把?」

    「喲,說你腦瓜活還真喘上了!不過襪子利潤薄,費半天勁也賺不了多少,」

    許非想了想,道:「你要真想幹,等暑期去擺個攤,馮程程襪子、頭花、發卡啊都可以賣,我給你掏成本,賺錢五五分,怎麼樣?」

    「哥……」

    陳小喬真感動了。

    「還有車也別落下,開車是個重要技能,讓你學就先學著。」

    「嗯,我聽你的。」

    陳小喬乖巧的不得了,連連點頭,然後冷不丁一瞥眼,瞧見桌上的稿紙,「哎哥,你寫《上海灘》呢?讓我瞅瞅。」

    「去去,這你可看不懂,自個玩去吧,先別打擾我。」

    許非收起稿紙,把他轟了出去。

    …………

    「好!」

    「過了!」

    香山攝影棚,王扶霖拍完了一場戲,把大家都叫過來,「棚內戲暫時告一段落,你們回去準備準備,明天去杭城。」

    眾人應了聲,各自收拾道具,卸妝換服。

    王扶霖坐在椅子上沒動,回想著這幾個月的拍攝經歷,雖有波折,總體還算滿意,唯一的問題就是資金不足。

    「感覺怎麼樣,還撐的住麼?」探班的戴臨風湊過來。

    「我是能撐的住,就怕大惠那邊捉襟見肘。」

    王扶霖嘆了口氣,道:「我們已經節省到最大限度,但若是找不到資金支持,恐怕再過半年就要停拍了。」

    「我盡力想想辦法吧。」

    戴臨風清楚劇組的財務狀況,但央視確實是窮,否則也不至於讓廣電掏錢。而且他還聽到一個消息,北影廠似乎也對《紅樓夢》有意思,要拍一個電影版。

    當然也不確定,只是聽聞有這個風向。

    他不敢告訴王扶霖,生怕壓力更大,又隨便聊了幾句。

    末了戴臨風一轉身,忽見陳小旭站在附近,似等待多時,不由笑道:「你這丫頭,我這麼大歲數了,故意嚇唬我?」

    「我哪敢嚇您呢,我是帶任務來的。」

    陳小旭捧過一疊稿紙,道:「這是許非寫的,說讓您指點指點。」

    「哦?他怎麼不自己給我?」

    「他不知道您哪天來,就讓我轉交了。」

    戴臨風接過稿紙一瞧,神色微妙,「他還說了別的麼?」

    「說您要是看著好,他就再鬥膽寫幾篇,請您指正就是了。」

    「那你看了麼?」

    「我可看不懂……好了,我完成任務了,走啦。」

    陳小旭溜溜躂達的閃人。

    ……

    當天夜裡。

    戴臨風回到家中,吃過晚飯,第一件事就是泡了杯茶,坐在書桌前。他取出那份稿紙,有十幾頁,一萬多字,鋼筆寫的,字跡非常漂亮。

    標題是「從《上海灘》看影視作品的雙重屬性與文化輸出。」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6
第六十四章 敲門磚(2)

    「這個信仰迅速崩塌的年代。

    我們以前崇拜的是偉人,烈士,科學家,勞動模範……我們曾以為世界就是這個樣子,但當改革開放到來,短短幾年間就讓每個人體會到了社會變革的衝擊與迷茫。」

    戴臨風抿了口茶水,直接被這個開頭吸引。

    「在此之前,我們的主流文化都是宏大的,以革命敘事為主體的各類作品。

    人物和價值觀都存在明顯的政治界限,支持革命的、反對革命的、不支持也不反對的……幾乎所有的影視作品都可以用這三類概括。

    但《上海灘》卻很難用一種革命、不革命的概念來界定。

    它的故事主題和結構,是黑幫江湖、血腥暴力、兄弟情義、兒女情長。

    它的人物形象立體豐滿,我們形容許文強,往往覺得他是個好人,但同時又不能否認,他其實就是個流氓頭子。

    這正是《上海灘》的成功之處,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人性複雜,才是生活真實。

    我們之前的影視作品,都無限趨同於一種屬性——政治性,以至於抹掉了它與生俱來的兩個屬性:藝術性和商業性。

    一些老魔都人,都在批評這部電視劇,說人物和社會環境不是真實的魔都,演繹的不是《上海灘》,而是《香港灘》。

    的確,《上海灘》不符合歷史,但它符合大眾文化需求。

    這其實是一種電視劇的全新模式,在挑戰著我們的傳統觀念,是一種文化輸出……」

    戴臨風把老花鏡摘下,仔細擦了擦重新戴上,並且用筆在這兩句話上畫了條線。

    「大運動之前,我們的創作能力十分強大。改革開放之後,原創能力似乎消失殆盡,只會拍名著,拍小說。

    固然在藝術層面上,秉持著弘揚中華文化的理念,但這些名著、小說絕不符合群眾日益增長的精神需求。

    現在的觀眾已經不滿足於革命敘事的偉光正,想看到更多元化,更接近生活,或更符合精神幻想的作品。」

    「老戴!」

    「老戴!」

    妻子見他進了書房就沒出來,忍不住喊了幾聲,還不應,遂推開房門,見老頭坐在椅子上,捧著份稿紙一動不動。

    「看什麼呢,這麼專心致志的……」

    妻子嘀咕一句,輕手輕腳的關上門。

    「文化輸出,首先要有強大的商業價值和認知共性。

    比如前幾年的《霍元甲》,今年的《上海灘》,首先觀眾要喜歡,尤其是青少年喜歡。其次,兩地同根同源,不存在認知差異。」

    戴臨風就像審閱內參、報告一樣,拿著鋼筆不斷批註,看到這一段忍不住寫道:「《加里森敢死隊》、《血疑》是國外作品,並非同根同源,卻形成熱點,何解?」

    他寫完思量,又把這句話劃掉,重新寫道:「《加里森敢死隊》在於戰爭和成長,《血疑》在於疾病和家庭倫理,此乃全人類的認知共性,且有群眾對新事物的極度渴求在內。」

    接著往下看。

    「青少年的觀念並非根深蒂固,容易接受新事物。當他們把一部作品當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很容易紮根到土壤,形成一種真正的文化基因。」

    戴臨風皺著眉不太理解,畢竟有時代侷限。

    其實很簡單,一說漫威大法都懂了吧?甭強調什麼「我就不喜歡漫威」「我從來不看漫威電影」。

    還有一群人嚷嚷,不能讓漫威荼毒青少年巴拉巴拉。

    這種論調特沒勁,因為說白了還是國產電影不行,要是年年都有《紅海行動》、《流浪地球》,中國電影產業越來越好,自身實力過硬,觀眾必然是支持的。

    「商業性的概念很難表達,暫總結為兩點:通俗化和娛樂化。

    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是一個經濟社會,1979年,魔都電視台播出了參桂補酒的廣告,才宣告國內第一條電視廣告的誕生。

    我們的作品,更多是對社會現象的弘揚和批判,是展現人民的生活狀態,根本沒有所謂的通俗化和娛樂化。

    不過隨著經濟發展,物質豐富,具有天生平台優勢的影視劇,其商業性也會越來越顯著,甚至能達到一種起決定作用的程度。」

    看到這兒,戴臨風不禁笑了笑,提筆批註:「未免誇大其詞。」

    因為八十年代沒有娛樂圈,沒有明星,那叫文藝工作者。每個參與進來的人,皆抱著一種對待藝術作品的態度,自覺身上挑著重擔,影視劇都是很神聖的東西。

    而最後,文稿中寫道:

    「無論題材立意、故事結構,還是人物塑造、電腦特效等等,我們都非常非常落後。連很多演員的表演方式,都承接著樣板戲的習慣。

    一部《霍元甲》如此,一部《上海灘》如此,國門初開,已窺端倪。若不發奮進取,再過幾年、十幾年,當外來文化大舉進軍,我們便只能做一個被動輸出的對象。」

    「……」

    洋洋灑灑一萬多字,文筆清晰,邏輯分明。

    戴臨風逐字逐句的看,甚至某些段落重複的看,以致脖子痠痛,眼睛昏花,不得不起身運動了一下。

    運動之後坐下來,又覺意猶未盡,乾脆重新看了一遍。

    首先,他完全同意許非對《上海灘》的觀點。

    由於這部劇在民間影響太大,前不久連《參考消息》這樣的報紙都給予了關注。也的確有一些老魔都人大肆批判,還拿83年的電視劇《上海屋簷下》作對比。

    這是根據夏衍的話劇改編,原汁原味的老魔都,跟《上海灘》涇渭分明。

    但戴臨風覺著沒必要對比,這就是兩種不同的表現形式。一個遵從歷史,一個更符合大眾需求。

    跟著也引出第二個論題,國內的原創作品太少了。

    民國時期以及搞運動之前,那會沒有電視劇,都是電影人。那些電影人的創作能力非常強,比如李天濟的《小城之春》、袁牧之的《馬路天使》、謝晉的《女籃五號》等等,都是經典傳世的作品。

    結果一場運動給搞沒了,現在真的就會拍名著,拍小說。

    拿去年來講,《今夜有暴風雪》、《紅岩》、《高山下的花環》(電視劇版)、《長夜行》都是小說改編。

    再有就是,戴臨風對「文化輸出」和「商業屬性」兩個觀點持保守意見,總覺著有些誇大。

    但他對「自家的影視產業要發奮進取,避免被人家幹掉」卻絕對支持。

    「哎……」

    老頭喝著早已涼了的茶水渾然不覺,自言自語道:「這小子的花樣還真多。」

    他忽然發現,自己對許非的印象非常清晰。

    第一次,是研究探春故事線的時候,覺著年輕人有想法,極為難得。然後又知道了他善畫畫,多才多藝。

    第二次,是在片場看賈芸的戲,覺著非常新鮮出彩,哦,還是個會演戲的。

    第三次,便是今天。

    這份文稿的價值頗高,已不僅僅是有想法、會演戲能形容的了。

    戴臨風也是遼省人,早期參加過革命,後來調進央視,一路坐到了副台長的位置。他的閱歷自非常人可比,曉得這小子定有所圖。

    就像古代文人入京,會將自己的詩詞經義投給名宿大儒,以獲得舉薦。

    老頭比較開明,不然也不會引進國外電視劇,在央視增加廣告業務。所以他並不反感這樣的方式,只要你是真材實料。

    …………

    從第一篇文稿之後,倆人便達成了某種默契。

    許非有想法了就寫點東西出來,然後送過去,戴臨風都收著,但從不發表意見,更沒問他想求什麼。

    其實剛重生那會,許非就列過一份自己能幹什麼的清單,最後發現還是老本行最拿手。只是年代特殊,個人行為束手束腳,必須得拓展人脈,培養關係。

    所以甭看他忙活,目標一直明確。

    當然了,他進《紅樓夢》劇組也不只為了培養關係,是真心喜歡這部劇,好容易重生一次,自然得參與參與。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6
第六十五章 飯局

    八十年代以來,國內的電視劇數量每年都在遞增。

    相比84年的匱乏,1985年就湧現出了好幾部現象級電視劇。其中《上海灘》、《射鵰英雄傳》是從香港引進的,沒錯,就是83版射鵰。

    再有《夜幕下的哈爾濱》、《尋找回來的世界》、《四世同堂》、《新星》都是小說改編。

    原創的,又有影響力的,只有《濟公》和《木魚石的傳說》。前者不必說,後者講的是清朝才子王爾烈的故事。

    大家可能沒看過,但歌肯定聽過,「有一個美麗的傳說,精美的石頭會唱歌……」

    該劇還得了個獎,叫「全國首屆少數民族電視藝術駿馬獎三等獎。」對比後世滿屏的清宮戲,這是最奇妙的地方

    除此之外,另有一部更神奇的劇,叫《海燈法師》。

    嗯,不多說。

    《紅樓夢》劇組在五月末就走了,趕花期去杭城西山公園的芍藥圃,拍湘雲醉眠那場戲。許非就覺著自己隔幾個月見一次寶姐姐和林妹妹,總在進進出出的,倒也形成了規律。

    而這段時間,他便呆在四合院裡,專注於自己的理論文章,也可以叫進階之石。

    非常難搞,不能使用過於超前的詞彙就讓他傷透腦筋,如何顯示出自己的思想性和前瞻性,又不能誇張到好像是個先知,或明顯超出常識的閱歷,這種分寸更是難上加難。

    大概每十天左右,便給戴臨風送去一篇,那邊從未回話,但他知道,老頭肯定認認真真的看了。

    轉眼到了盛夏。

    陳小喬今年初三,剛畢業就扔下學校跑出來,跟著叔叔學車。

    1984年,國家發佈政策,第一次明確了私人購置汽車的合法性。這會還沒有駕校,學車得掛靠單位,沒有單位證明不能考駕照。

    而且學車之前,必須得學修車,學完維修技術之後,才能實際駕駛。

    考完試也不是馬上給你駕照,只有一個實習證。你得跟著師傅跑車,每天進山拉木料之類,來回200公里山路,在各種打罵中實習大半年,才能得到師傅簽字,再換取駕駛證。

    相比現在連雨刷器都不會換的很多司機來說,這年頭的駕照含金量絕對硬核。

    陳小喬的叔叔便是某個廠子的卡車司機,屁孩子開始還挺美,沒幾天就哭喪著臉回來,抱著一本厚厚的機械原理。

    他就是因為不愛讀書才輟的學,結果輟了學還特麼得讀書!

    屁孩子心力交瘁,又求著許非帶自己進軍女學生襪產業。

    以前棉布便宜,滌綸貴,布票取消後,隨著生活水平提高,對材質的要求愈發精細,滌綸價格下跌,純棉反倒上漲。

    拿京城來講,純棉白布每米從0.78元調為1.02元,滌棉細布從每米3.69元降為2.36元。

    許非看了看純棉布,又跟大媽請教了一下女孩子的鞋碼,決定將客戶群定在10歲往上,襪子尺寸在16cm-29cm,分作三個型號。

    一米布能做十雙上下,又買了點紗,裁成蕾絲邊縫在襪子腰上。也不勞煩別人,就大媽再找幾個老姐妹,做一雙給兩分錢。

    市面上襪子有貴有賤,最便宜的才八分錢一雙。他將價格定在三毛,成本一毛五左右,利潤五五分,賣出去一雙,他能掙七分五釐……

    嘖,許老師都丟不起這人!

    陳小喬反倒樂的屁顛屁顛,被許非帶了幾天很快出徒,白天學修車,晚上蹬著三輪去練攤。

    屁孩子其實不錯,腦瓜靈活有闖勁,可以培養培養,收個吹簫童子什麼的。

    ………………

    「挺好,是真東西。」

    小屋內,馬衛都看了看溥心畬的那副字,道:「溥心畬年頭近,但名聲不小,幾十塊錢收著也算寶貝了。」

    「我倒沒管它真假,就喜歡這字。」

    「嗯,不錯。我玩古董這幾年就琢磨出一個道理,心態越好,越容易撿著真東西。這玩意解釋不了,忒玄乎。」

    老馬翹起大拇指,「老弟心平氣和,難怪很少走眼。」

    他說是這麼說,但當自個轉著身,看這一屋子古玩時,說不羨慕嫉妒恨是假的。

    老馬收第一件寶貝,是79年左右,剛結婚,買彩電攢的一千多塊錢,結果在王府井商場看著一個宋朝四扇屏,就買了下來。

    到現在也有六年了,裡裡外外花了幾大千,收了五六百件。結果咧,對面這小子不到一年就收了一百多件,起碼一兩千的花銷。

    一個外地來的年輕人,孤身在京城,誒,絲毫不慌,賊安穩,還塞了一屋子寶貝。

    老馬十分不理解,同時愈發不敢小覷。

    「今兒過來啊,是有事相求。」

    馬衛都坐在紅木圓凳上,眯著小眼睛道:「聽說您跟朱家溍先生挺熟的?」

    「算不上熟,老先生給紅樓講過課,我也拜訪過幾次。」

    「嗯,照過面就行。我呢,準備過兩天做個東,請老先生吃頓飯,你要是有空就幫我撐撐場,也不至於冷清。」

    「客氣了,白搓一頓我還得謝謝您呢。」

    「呵呵,那成,後兒個中午豐澤園。」

    倆人認識一年了,來往比較頻繁,時常在一塊交流心得,但說話還是您啊您的。許是老京城人的習慣,亦是互相透著客氣。

    豐澤園,是是舊京城八大樓之一,主營魯菜,聲名顯赫,那會兒有「穿鞋內聯升,吃菜豐澤園」的說法。

    人道洪流時期,豐澤園作為四舊被砸,名字改成了大眾餐廳,一幫名廚被逼著去烙大餅、蒸窩窩頭、搟面條什麼的。

    後來恢復招牌,又在珠市口重建了一座大四合院,仍是聲名顯赫。

    這年頭能去豐澤園吃飯的,用京城話講,都是手裡有倆糟錢兒。

    許非還真沒去過,不吃白不吃,等到後天晌午,穿的立立整整騎著自行車到了地方。進了包間,瞧裡面坐著倆人,除了馬衛都之外,還有個作陪撐場的。

    白白淨淨,戴著眼鏡,特斯文的樣子。

    老馬起身介紹,道:「這是許非,我經常跟你提起那哥們。」

    「這是侶海晏,我一朋友,剛發表了一篇小說,姑且也算作家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6
第六十六章 講究

    「幸會幸會。」

    「叫我海晏就好。」

    許非跟對方握了握手,想起後世關於這位的某些癖好傳聞,不免有點不自然,輕輕一握便撒了手。

    朱家溍還沒來,三人便坐著閒聊。

    這位侶海晏,以前是個警察,83年被調到竹園賓館工作。竹園賓館是崑崙飯店的實習賓館,而崑崙飯店是公安系統最大的一家企業。

    他在竹園幹了沒多久,又調到新華公司任企業管理處處長,現在的話說,就是部門經理。

    就在今年,他發表了第一部小說《便衣警察》,由此與馬衛都相識。要不怎麼說老馬人面廣呢,一是愛交朋友,二是編輯身份。

    在文學熱的年代,一個大刊物的編輯可了不得,什麼蘇童、莫言、余華都有交情。

    海晏斯斯文文的,能說會道,對收藏也有興趣,便被找來作陪。三人聊了一會,包間門被推開,朱家溍晃晃悠悠的走進來。

    「讓幾位久等了……哎,你小子也在。」

    老先生點了點許非,笑道:「這段兒怎麼沒過去?」

    「沒收著什麼好東西,怕耽誤您功夫。」

    「一聽就是假話,坐吧,都坐。」

    四人就座,服務員進來點菜,馬衛都遞過菜譜,「這種好地方我們也沒來過,您給指點指點。」

    「不敢當,一人點一個吧。」

    他把菜譜推回來,老馬只得翻開瞧,道:「來個糟溜魚片。」

    「好嘞。」服務員記下。

    朱家溍在旁聽了,莫名笑笑,沒言語。

    海晏也翻了翻,道:「乾燒鯽魚。」

    許非最後接過來,嚯,這菜價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在人情來往中,比如朋友做東,讓大家點菜,稍微有點深沉的都不會叫太貴,但也有那些不要臉的,專挑貴的叫。

    他看了半天,才要了一道蔥燒大烏參。

    菜譜轉了圈回到朱家溍手裡,看都不看,張口就要了三樣,剛好六道菜。

    不多時,菜端上來。老先生沒看別的,先瞅那糟溜魚片,拿筷子捅了捅,搖頭道:「這魚不成,不是鯪魚。」

    「……」

    仨人跟老帽似的,眨巴眨巴問:「鯪魚是什麼魚啊?」

    「近海魚,津門那邊產。」

    朱家溍從民國過來的,愛吃,也會吃,道:「糟溜魚片這道菜啊,必須用鯪魚做,而且得是立秋之後,立冬之前,撈一條斤半的鯪魚。除開這個時間點兒,叫這道菜的都是外行。」

    他又夾了一口嘗嘗,更是搖頭:「手藝也不成,不夠脆。」

    許非咧了咧嘴,跟這幫人比不了,兩輩子都不知道吃魚怎麼叫脆,特麼就知道吃蘿蔔挺脆的。

    馬衛都一聽,有點下不來台了,忙道:「哎喲,這怪我,是我不懂行。」

    「不怪你,是豐澤園不成,它就不該寫菜譜裡。」朱家溍笑道。

    「哎,今天算受教了,您真是講究人。」海晏給鋪了個台階。

    「是是,這才叫真講究。」馬衛都也點頭。

    「我倒覺著不是講究,是時令。」許非忽道。

    「這話怎麼說?」

    「立秋之後立冬之前,鯪魚正長到一斤半的時候,口感最佳。過了立冬,可能就長到兩斤了,肉質就不那麼鮮嫩。

    說白了就仨字,及時吃。

    草莓上市,吃草莓;荔枝上市,吃荔枝;蟹子肥了,又吃蟹子。外人看了叫講究,其實就是合時令。

    只不過有些人家富裕,能達到有什麼就吃什麼的條件;有些人家貧苦,只能是吃得起什麼就吃什麼……」

    噝!

    老馬和海晏琢磨琢磨,紛紛點頭:「是這個理兒。」

    朱家溍也眼睛一亮,「及時吃,這仨字秒啊!回去我就找商錫永給我刻個章……」

    老先生的癮頭似乎被勾出來了,一個勁的喊妙。許非眨巴眨巴,不知道商錫永是誰,也不曉得妙在哪裡,自己就隨口一說啊!

    而這麼一談論,大家都對糟溜魚片感興趣了。

    馬衛都夾了一筷子,品了品道:「實話實說啊,真不怎麼樣,還不如汪朔做的好吃。」

    「汪朔還會做飯?」許非奇道。

    「怎麼不會啊?人家可是個體戶協會登記的二級廚子!」

    汪朔,二級廚子……

    許非勾勒了一下那貨的形象,腦袋大,脖子粗……行吧,我信了。

    「就頭兩年,他跟個哥們叫葉經,在沙窩那邊開了個飯館,那是京城第一批川菜館,叫天府酒家。

    生意特別好,每天能上三四百。結果做著做著,葉經就覺著沒意思,不好好幹買賣,淨特麼跟客人打架,隔幾天砸一次,一般都是他先動手。

    再後來關門大吉,汪朔這才回家一門心思寫小說。」

    老馬在講古,許非聽著特有意思,雖然上輩子知道這群人,但知道跟認識不一樣,認識又跟瞭解不一樣。

    四個人吃吃喝喝,六道菜一掃而空,朱家溍歲數大,胃口驚人,吃的大概最多。

    馬衛都這會剛攀上老先生,還沒熟,在飯桌上有點緊張。海晏也是小眯縫眼,笑呵呵言語不多。

    反倒許老師最圓潤,不卑不亢,應對自如。

    吃完了飯,許非騎著車往回走,行了一段聽後面喊聲。

    馬衛都似有什麼事兒,急慌慌追了過來,道:「忘了跟你說,就那老五啊,全家移民了,房子基本空著,他那意思就想賣了,你要接手給你便宜點。」

    「手續全麼?」

    「房契地契都沒有。」

    「哦,那就算了。」

    「說准了啊,你要沒心思買,我就幫忙找買主,等找著了,呃……」

    「沒事,到時候我就搬出去,白住這麼長時間,還得謝謝您那朋友。」

    「那就好,回見啊!」

    許非繼續往回騎,略顯頭大。

    現在絕大部分都是公家分配的房子,不許買賣,但私人住房可以。

    啥叫私人住房呢?就是能證明你這房子是祖上傳下來的,手續齊全,就可以賣。

    自己住的那破屋子啥都沒有,也不知道當初咋留下的,這也敢往出賣?他可不想惹麻煩,到時候掰扯不清楚。

    …………………………

    八月,北方暑氣漸消,南方依舊炎熱。

    許非接到王扶霖電話,下江南與劇組匯合,拍攝賈芸的剩餘戲份。他看過王導的計畫表,賈芸剩下的戲都集中在這下半年,包括遇小紅、蜂腰橋、賄賂鳳姐、跟舅舅借錢等,一共也沒多少。

    也就是說,到明年初,自己應該就能殺青。

    這邊殺青了,才能幹自己真正想幹的事兒,可轉念想想,還真有些不捨。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6
第六十七章 黛玉

    許非從杭城火車站出來,便愛上了這個地方。

    不同於鞍城的重工業灰,不同於京城的政治風沙,亦不同於深城傳統與現代的涇渭分明,這裡的一切都顯得和諧自然。

    站廣場上零零散散的停著客車,老街巷中緩緩孕育著新生事物,手工業者在街頭叫賣,力巴拉著板車,上面捆著數十隻新編的竹筐。

    另有不遠處的小吃攤,長條桌子往起一拼,大盆裡裝著菜餚,姑娘直接捧著碗來買。

    「許老師!」

    「侯哥!」

    侯昌榮在此等候多時,兩個男人激情碰面,又上了一輛公交車,前往西湖附近的一家招待所。

    從火車站到XH區不近,公交車穿街走巷,站點頗多。遠遠的瞧見京杭大運河,一座長長的石橋橫跨東西,水上全是木船,河邊立著高腳樓。

    杭城的老建築十分有特色,皆是兩層木樓,尤其第二層,像極了水滸風格:一根撐桿掉下來砸了正義路人的頭,一看這「妖嬈婦人,先自酥了半邊。」

    西湖風景區極大,倆人坐了半天車,又走了十幾分鐘,才摸到一家很寒酸的招待所。

    上樓走在過道里,便見馬廣儒迎面過來。許非打了個聲招呼,對方斜了一眼,沒言語,氣色很差。

    「他怎麼了?」

    「聽說父親剛過世,打擊很大……」

    侯昌榮低聲道:「這孩子內心太敏感,王導跟他談了幾次,也沒見效果,跟誰都這樣。賈瑞的戲份都在這拍,他工作倒還好,非常敬業。」

    侯哥幫著入住房間,收拾行李,問:「你吃飯了麼?」

    「車上吃了點。」

    「哦,那沒事就先睡一覺,他們都去曲院風荷拍戲了,晚上才能回來。」

    「離這遠麼?」

    「不算太遠,你想過去?」

    「沒事溜躂唄。」

    說著,倆人出了招待所,又趕往西湖西側的曲院風荷景區。

    一路上侯昌榮不停得瑟,道:「你來晚了,《西遊記》劇組前陣子也在西湖,剛走沒幾天。」

    「拍什麼?」

    「女兒國的戲,我去看了看,那國王真是國色天香,可惜你沒見。」

    嘁!

    誰說我沒見,我還下載了反覆看好嘛?!許非嘴硬,心中無比遺憾,女兒國國王啊,多少人的螢屏初戀……

    話說《西遊記》82年開拍,進度比《紅樓夢》還慢,到今年年底才完成了11集。86年春節期間,會將這11集播放,然後88年又播放了全部25集。

    跟著便是全國轟動,遍地開花。

    二人走了一段,便到了地方。

    景區在岳飛廟前面,南宋時,此處有官家釀酒的作坊,取金沙澗的溪水造麴酒。附近池塘種有菱荷,每當夏日風起,酒香荷香沁人心脾,因名曲院風荷。

    侯昌榮帶著他到了一座小亭附近,水邊山石處聚了好多人。許非湊過去,見樹上紮了好些絹花,佈置的精緻優美,一哥們爬到假山上面,往下撒花瓣。

    寶玉和黛玉坐在石上,正是讀西廂那場戲。

    李堯宗則坐在搖臂上,先從頭頂拍,然後下來,再拍面部特特寫。

    許非一看那搖臂就驚了,比普通型號大一圈,鋼材粗壯,連接處有明顯的銲接痕跡,椅子也超級誇張,坐倆人都沒問題。

    「這東西哪兒來的?」他悄聲問。

    「任主任找了家軍工廠,專門訂做的,還有那軌道車也是軍工廠做的。」侯昌榮道。

    「那也太大了吧?這玩意好使麼?」

    「還行吧,那工廠說是造坦克的,也是第一次做。」

    造坦克……坦克……克……

    這特麼也忒硬核了!

    許非暗自咋舌,探頭往場中瞧去,當年看電視的時候,就覺著這段美的不得了。倆人挨在一起,黛玉捧著西廂記,寶玉看妹妹一眼,妹妹又看他一眼。

    那個眉目神色,真是你儂我儂,忒煞情多,卻又含蓄克制,別有一番意境。再配上《枉凝眉》的曲子,一輩子都忘不了。

    結果現場看就有點滑稽,倆人坐在山石上,捧著本書,沒台詞,沒配樂,你瞅我,我瞅你,還得假裝翻書,就非常乾巴。

    「這紅娘,罵張君瑞是銀樣鑞槍頭是什麼意思?」

    「那是說他中看不中用。」

    「可惜這個張君瑞,卻是個多愁多病的身。」

    「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

    「你!」

    黛玉蹭的站起身,摔下書本,嗔道:「你這該死的胡說,弄這些淫詞豔曲來看,還說這些渾話來欺負我。」

    「好妹妹,你千萬饒我這一遭……」

    寶玉連忙賠不是,黛玉只是不理,結果目光隨意一瞥,恰好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微微一頓,竟然沒什麼波動,眼神又兜轉回去,依舊沉浸在戲中。

    「長進了啊!」

    許非有些驚訝,好些日子沒見,這丫頭似乎成熟了幾分,眉目妝容比之前更精細,演技有了神,一顰一笑,渾然就是那棵絳珠小草。

    「停!」

    「好,過了!」

    這場戲拍完,王扶霖喊了停,扭頭便瞧見許非,笑道:「許老師來了。」

    「喲,許老師啥時候過來的,也不招呼一聲。」

    「瞧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本地人,竟是京裡過來的……」

    眾人七嘴八舌的打趣,本是姑娘們玩鬧取的綽號,結果大家全這麼叫。

    許非一一應著,卻見黛玉沒過來,還站在山石旁,一雙目似泣非泣,彷彿正聽那「姹紫嫣紅開遍,都付與斷井頹垣……」

    「哎,戳這幹嘛呢?」他走過去。

    「……」

    陳小旭微微抬頭,有點呆怔。

    「回神了回神了!」

    他伸手在對方眼前晃了晃,姑娘慢慢從情緒中抽離,卻仍是低眉細語,「你什麼時候到的?」

    「來一會兒了。」

    「嗯,你先自個玩去,我有戲沒拍呢。」

    說罷,人家走了。

    WHAT?????

    許老師一腦袋黑人問號,這狀態不對啊!他撓了撓頭,跟著劇組轉到另一個景點,拍幾個姑娘的過場戲。

    就聽王扶霖喊:「黛玉第一個走,鴛鴦過來,站在這兒,平兒呢,你在鴛鴦後面,琥珀別溜號,紫鵑快點快點……」

    許非聽著古怪,問:「你們現在不叫真名了?」

    「這麼叫方便,都知道誰是誰,叫真名反而得想一會。」

    侯昌榮見他面色微妙,問:「怎麼了?」

    「沒,沒事。」

    他擺擺手,看著陳小旭調整情緒,從低落變得歡快,不免暗自嘆息,終究是入了林黛玉的魂。

    一幫生瓜蛋子,沒有表演經驗,莽著勁兒的學,體會,代入角色,生生耗了三年,直接影響了此後餘生。

    姬培傑演了妙玉,改名叫姬玉,信了佛。張靜林演了晴雯,改名叫安雯。

    寶釵拍完幾年之後,走路都還是那個樣子,小步小步,盈盈款款的,不得不花費一段時間學習現代人走路。

    這幫人演活了角色,也活成了角色,也使得他們離開劇組後,在演藝事業上基本沒什麼發展。

    尤其是幾個主角,都已經深深刻在骨子裡。包括鄧潔在《康熙微服私訪》裡演的宜妃,那性格秉性無非就是鳳姐的翻版。

    一入紅樓,終生未醒。

    …………

    「咳,咳咳!」

    「怎麼還咳嗽上了,再入戲也不至於連病都傳染吧?」

    回去的車上,陳小旭卸了妝,換了衣裳,天氣還很熱卻裹了件薄外套,聽聞白了他一眼,「我感冒了。」

    「呃,哦。」許老師尷尬。

    「今天吃藥了沒,給。」

    歐陽在旁遞過一板藥片,還抱著個玻璃瓶子,裡面盛著水。陳小旭接過來吃了,緩了緩氣,道:「你剛才演的好,沒白費我陪你對戲。」

    「我要是再不長進,枉費了你辛苦,我自己都過意不去。」

    歐陽嘿嘿笑了笑,又道:「哎,上次在西湖拍的照片洗出來了,晚上給你看看。」

    「嗯,我一直想看呢。」

    「……」

    寶黛最初互看不爽,現在關係倒蠻好,許非瞧著,隨口問:「我沒見著張儷,她不在麼?」

    「她好像家裡有點事,回去一趟,過幾天回來。」

    歐陽給那邊遞著水,道:「你來晚了,前陣子寶姐姐滴翠亭撲蝶,你沒看見,可惜了。」

    什麼鬼?

    怎麼都說我來晚了,我來晚了麼?

    「咳咳……咳咳……咳!」

    車一路開,陳小旭一路咳,用手絹掩著嘴,身子骨明顯比之前消瘦,卸了妝的臉蛋上透著一股不健康的紅暈。

    「你感冒幾天了?」他皺眉。

    「用你管。」

    「去醫院了麼?」他問歐陽。

    「沒有,最近拍攝緊,一直沒時間,前幾天也沒這麼嚴重,今天不知道怎麼了。」

    「都這德行了還不嚴重,招待所那邊有醫院麼?」

    「好像有一家小醫院。」

    許非往外看了看,馬上就到招待所了,又瞧瞧天色,道:「師傅麻煩停下車。」

    嘎吱!車停在路邊。

    「我不去。」

    「快點,拍個戲還能把自己命搭上?」

    陳小旭掙了掙,到底沒法反抗。

    眾人見怪不怪,黛玉和寶釵是劇組最受寵的,都是小年輕,不少男生都在暗地裡仰慕,誰不當個寶似的?

    也就這位許老師,敢跟拎耗子一樣把她提溜下去。

    趁著醫院還沒下班,倆人掛號看了看,對面是位中年大夫。

    「最近休息不好吧?」

    「嗯,沒怎麼睡。」

    「你就是壓力太大,睡眠不足,心裡有點火,再加上著涼,一下就帶到嗓子上了。」

    「我前陣子也咳,可都沒有今天厲害?」

    「火發出來,自然就嚴重了。」

    大夫不以為意,「你是開中藥還是打吊瓶……哎,問你開中藥還是打吊瓶……」

    大夫沒聽見回應,一抬頭見倆人都不太自然,頓覺莫名其妙。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6
第六十八章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看這小手,又白又瘦,都透明了。」

    走廊內,一個護士拿著吊瓶過來,在陳小旭手背上拍了拍,找準血管,針頭慢慢往裡扎。

    她最怕打針,扭過頭不敢看,等貼上膠布才偷偷瞄一眼。

    醫院很快就下班了,換了一批值班大夫。倆人坐在走廊裡有些空蕩蕩的,許是環境影響,甭管身邊有幾個人陪著,只要在醫院裡,就不自覺的發慌、壓抑。

    「你餓麼?我給你買點吃的?」許非問。

    「……」

    她搖搖頭。

    「那打完了我們一塊吃。」

    「嗯。」

    簡單對了兩句,又不言語了。

    其實都有點尷尬,本就微妙的關係被那大夫略略一挑,就像破了春的嫩柳,染了翠,抽了枝條,迎風一擺鮮嫩光彩,卻愈發得小心翼翼。

    以前還能埋在心底,這會子抹掉塵土,慌慌的只覺生滿了草。

    棚頂白剌剌的光,映著陳小旭的側臉,平添了幾分蒼白。

    許非嘆了口氣,把外套給她披上,已是裹了兩件,輕聲道:「別太有負擔,你現在演的越來越有神,順著感覺就好。

    咱們以前沒經驗,碰到連軸轉的時候,難免手忙腳亂。這腸胃秉性也都是北方人,在江南水土不服,總得慢慢適應,電飯鍋不一直在你那兒麼,吃不慣就煮點面條……」

    「你除了煮麵條還會幹什麼?」

    她緊了緊衣裳,終究暖和了些。

    「我還會疙瘩湯啊!哎,聽說這地方的魚好,我明兒給你踅摸一條。」

    他用手一比劃,笑道:「這麼大的一條鮮鯉魚去骨,剁成魚泥,加蛋清攪勻,裝個小袋子裡。然後把袋子開口,一點點往外擠。等開了鍋,再加鹽,滴兩滴香油,切點蔥末,最後墊一把青菜……嘖嘖,這還是朱家溍老先生教我的,叫魚疙瘩湯。」

    「咕嚕!」

    餓了半天的陳小旭忍不住嚥了口口水,自個怔了怔,跟著一捂臉,肩膀輕顫,到底笑了出來。

    「呸!你就是光說不練的主兒,我早看透了。」

    「誰光說不練了,我明兒就讓你嘗嘗。」

    許老師拍著胸脯,道:「我現在算發現了,不會做飯真不行,尤其自己住,總不能老下館子吧?哎對了,我那房東說想賣房子,有人買我就得騰地方。」

    「那你住哪兒?」

    「再租唄。我倒想買個四合院,就不知道誰家手續齊全。房契一般都有,就地契麻煩,指不定跟幾家單位掛著鉤呢,找個清清白白的可不容易。」

    「那四合院多少錢?」

    「幾千塊錢,幾萬塊錢,都差不多。這年頭講究住樓房,四合院可不值錢。」

    聊著聊著,很快打完了一瓶點滴。

    倆人出得醫院,找了傢俬營小飯館。沒啥特色菜,什麼芙蓉水晶蝦、八寶鴨、脆皮魚、珍寶蟹、沙鍋魚頭王、雙味雞、蒜香蟶鱔通通沒有,就是魚多。

    但她又感冒,脾胃虛弱,最終在老闆鄙視的目光下點了份素面。

    此時天已黑了,整條街巷暗下來,白日的喧囂也隨著光褪去,似劃回長長的歲月,變得古老安靜。

    飯館老闆是對小兩口,另有一個爺爺輩的老人,搬張籐椅坐在門口,閉目搖扇。

    陳小旭狀態欠佳,才吃了兩碗就吃不下了,又說著拍戲的趣事。

    「白天那場戲,是寶黛讀西廂,襲人來找寶玉,黛玉自己逛到梨香院外,聽裡面十二個小戲子唱戲……」

    「嗯,我知道,唱的是《牡丹亭》,黛玉聽哭了。」

    「什麼聽哭了,那叫聽得痴了。」

    陳小旭糾正,笑道:「王導特意找了個崑曲老師,給我唱了幾段,讓我感受一下黛玉的心境。我以前覺著不好,咿咿呀呀的太煩人,現在倒覺得好,自己想學學。」

    「崑曲那叫水磨腔,最講究婉轉纏綿,沒個十年八年練不出來。」

    「我又不登台獻醜,自己耍著玩還不行麼?」

    陳小旭看他的德性,輕輕一按桌子,「別小瞧我,回去我就學!」

    「你學哪段?良辰美景奈何天?」

    「我才不,一提起《牡丹亭》就是良辰美景,俗了,而且我也不喜歡。我倒喜歡《滴溜子》那段,還跟老師記了唱詞,我都背下來了。」

    「那你背啊。」

    「……」

    她咬著嘴唇,有點不好意思,末了輕聲道:「湖山畔,湖山畔,雲蒸霞煥,雕欄外,雕欄外,紅翻翠騈……」

    聲音年輕嬌脆,偏又帶著病氣,有些沙沙的啞,加上這渾然姿態,儼然一個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閨閣小姐。

    門口那老人聽了,舊木椅子一晃一晃,忽也跟著哼唱起來:

    「紅翻翠騈,惹下蜂愁蝶戀,三生石上緣,非因夢幻……」

    …………………………

    晚上八點多,許非才回到招待所,剛來第一天,就感覺忙的腳不沾地。

    最近拍攝任務繁重,睡眠時間都不充足,大家雖然疲憊,卻還在房間裡對著明天的戲份。

    迎春考上了中戲,王導又找了個新迎春,本是蓉城公交公司的調度員。倒是比金莉莉更合適一點,金莉莉面相老氣,帶著幾分刻薄,根本不像二木頭。

    這是八十年代影視劇的普遍特色,演員拍著拍著走了,只能找個新人替,而且觀眾也沒意見。

    《西遊記》換了仨唐僧,小時候愣沒看出來,或者說覺著不太對勁,但沒想過這回事……

    許非翻了翻自己的拍攝行程,過幾天就有戲,然後每隔十天半月都有一場,這安排,想走都走不了。

    他看了會,便穿鞋跑上樓,敲響某個房間的門。

    「誰呀?」

    「我,許非。」

    「啊!」

    裡面好像非常驚訝,磨蹭半天才打開,住著四個小姑娘,小紅、鶯兒、彩雲和司琪。

    演小紅的叫劉繼紅,東北人,最初試晴雯,很羞怯的女孩子,被王導和一幫老師慢慢教導,才開發出小紅的性格。

    她拍完《紅樓夢》便回到原單位,幾經波折,後來一直在公務員的崗位上。

    賈芸和小紅是正經CP,但倆人根本不熟,因為在劇中一共就三場對手戲。所以劉繼紅蠻意外的,磕磕絆絆道:「你,你好。」

    「呃,我就來看看,咱們定個時間對對戲。」

    「那,那你定吧,我什麼時候都行。」

    門關上了,許非撓撓頭,又敲開另一扇。

    「平兒,開門去。」

    「你就知道使喚人!」

    沈霖溜溜躂達的過來開門,笑道:「喲,許老師來了。」

    跟著一回頭,「找你的。」

    許非直樂,進了屋道:「你們倆現在就是主僕模式了?」

    「什麼主僕啊?我一天天盡伺候她了,她是主子還差不多。」

    鄧潔正把一個水壺拎下來,打開蓋,噴香撲鼻,「我做的茄子煲,剛好你來嘗嘗。」

    「就這也能做茄子煲?」

    他探頭一瞧,簡直太神奇了。

    「怎麼不能啊,你那電飯鍋是沒放在我這,不然天天都有好吃的。」

    「有道理,明兒我就拿過來。」

    許非直接劃開一半,嘗了口味道真不錯,她和侯昌榮就是劇組兩位大廚。

    「你看計畫表了麼?」他邊吃邊問。

    「看了,找我對戲吧?」

    「嗯,你明兒要有時間,咱們先排一下。」

    「我沒問題……」

    鄧潔咬了一小點就遞給沈霖,笑道:「都說許老師戲演的好,這回我可得瞧瞧。」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5:17
第六十九章 演戲要演懂

    次日上午,陳小旭恢復了一些,但王扶霖放了她幾天假,好生養病。許非又帶她打了瓶點滴,回來便找鄧潔排戲。

    《紅樓夢》播出之後,只有一個角色拿了表演獎項,就是鳳姐,飛天、金鷹的雙女配。

    這是鄧潔的開始,也是巔峰。

    她學川劇出身,年齡較大,舞台經驗豐富,善於設計。比如在培訓班篩選時,她就給鳳姐設計了一個鏡頭。

    秦可卿死後,鳳姐來寧府幫忙料理事務,第一次找下人訓話。

    她開始沒露正臉,背對著鏡頭,然後一轉身,眉毛一挑,恰是個粉面含春威不露!一下子就把眾人驚豔到了,有了讓她演鳳姐的意思。

    倆人對的這場戲,是講賈芸聽說賈府要建園子,便想求個差事做,又打聽到鳳姐正需要冰片麝香。

    冰片是一種香料,也是中藥材,比較名貴。

    他本找舅舅借錢,被羞辱,又碰到倪二,才借了錢買了幾兩冰片麝香賄賂鳳姐,得了管花草的差事。

    這是最能體現賈芸鑽營取巧的一場戲……

    倆人在房間裡順了幾遍台詞,完全不像寶黛釵那麼乖,自己怎麼得勁怎麼來。

    跟著便開始走位,鳳姐從院裡出來,賈芸守在門外。哦順便說一句,賈芸這個角色呂小布也演過,就是《愛情公寓》裡的那個呂小布,可以感受一下……

    只見許非退到一旁,鄧潔矮矮的個子,身板一挺也沒挺起多少,從那邊走過來。

    腳一跨,算過了門,許非連忙彎腰,「給二嬸嬸請安。」

    「……」

    鄧潔一頓,繼續往前走,「你母親可好,怎麼不來逛逛?」

    「嘖,不太對。」

    許非想了想,問:「你穿上戲服,戴上頭套有多高?」

    「到這兒吧。」

    鄧潔比了個高度。

    「那我往下低頭,你看看哪個位置最合適。」

    這話要是跟旁人講,或許還得溝通溝通,但她就明白。鳳姐愛排場,喜歡人奉承,賈芸就行大禮,姿態放得極低。

    這個極低,不是說你腰彎的越矮越好,得表現出既恭維又留著自己的一點體面,畢竟是賈家的哥兒。

    「來吧。」

    鄧潔站到許老師跟前,見他一手捧著本書,當作禮盒,另一隻手垂下,彎腰低頭,「給二嬸嬸請安。」

    「太高了。」她琢磨了一下。

    許非直起身,再彎下,比剛才深了幾分,「給二嬸嬸請安!」

    「還是高。」

    「高。」

    「這個太低了,你腿長,撅著屁股觀感肯定不好……」

    就這一個動作,倆人試了十幾遍,當許非再度彎下腰,腦袋到她肩頭往下兩寸的時候,鄧潔一拍巴掌:「就到這兒!」

    她比著肩頭,道:「等我化完妝,你垂到這裡正好。」

    她顯得十分雀躍,找到了對手那種,笑道:「行啊許老師,果然名不虛傳,幹啥啥能耐。」

    「我尋思我也沒幹啥啊?」

    許非笑笑,「咱繼續?」

    「繼續!」

    ………………

    幾天後,劇組拍完了曲院風荷的戲份,又轉到魔都大觀園。這裡也沒完全建成,但蓋的早,建築群比京城那邊多一些。

    陳小旭恢復了身子,張儷也從家回來,寶黛釵重聚,啊呸,三人重聚。

    許非卻沒功夫瞎想,這幾日都跟鳳姐磨在一起,一個動作一個動作的揉這場戲。其實用現代的語言說,這應該叫賈芸求職記。

    他起初把求職的希望放在賈璉身上,但很快發現賈璉就是個瓜慫,便迅速投向王熙鳳。

    他知道鳳姐並非等閒之輩,深思熟慮出一套方案,從見面那一刻起就在套路,環環相扣,最後當了大觀園綠化項目的包工頭。

    場景在魔都大觀園的一個偏院,午後陽光正好,佈置妥當。

    王扶霖故意沒講戲,只走了幾遍位置,直接讓倆人試拍。

    「準備!」

    「注意了,安靜!」

    「開始!」

    院子裡擺著幾盆盆栽,丫鬟守在紅布簾的門口,有鳥鳴聲聲。鄧潔帶著丫鬟婆子往出走,鏡頭懟在正面,慢慢往後退。

    跟著一轉,到門口的許非那裡。

    許老師連忙退了一步,側身站著,見人出來猛地一矮,「給二嬸嬸請安了!」

    「……」

    王扶霖眼睛一亮,這個彎腰的分寸把握得太好了,感官上極為舒服。

    他那麼高個子本是挺拔俊俏,結果這麼一矮,好像整個人都低了下來,奉承恭維,卻不顯得浮誇刻意。

    「你母親好?」

    鄧潔腳步稍頓,台詞更薄,繼續往前走。

    賈芸是來送禮的,鳳姐停下才有機會,他若亂了方寸,只得無功而返。

    為啥說細節見品質呢,這就叫細節!只見許非特自然的起身跟隨,始終伴在她身側,笑道:「母親常惦記著嬸子,還說要來瞧瞧呢。」

    「撒謊,我不問,你也不說她想我了。」鄧潔嗤笑。

    「侄兒不怕雷打嘍,敢在長輩面前撒謊?昨兒晚上我母親還說呢,虧得嬸子精明,這麼大個家竟料理的周周全全,換個人早就累死了。」

    這便是說話的藝術。

    鳳姐管家沒少遭人嚼舌根子,賈芸這番話恰恰說到心裡去。所以她停了步,臉上帶了笑模樣,「你們娘倆兒怎麼背後嚼起我來了?」

    「是這麼回事,我有個朋友,開香料鋪子的,前兒捐了個通判,臨走時給了我點麝香冰片。我和母親商量,只有孝順嬸子一人才合適,才算不糟蹋了這東西。」

    許非捧著禮盒輕輕一送,面上掛笑,能讓人看出來的那種討好,偏偏不惹人生厭。

    鄧潔叫丫鬟接過,道:「你倒挺知道好歹,怪不得你叔叔總提你,說你會說話,有見識。」

    「叔叔跟嬸子提到過我?」許非故作驚喜。

    按照常理,這事兒本該成了,鄧潔卻話音一轉,道:「我正忙著呢,你也去吧。」

    「好!」

    王扶霖拍了拍巴掌,難得感到一絲欣慰和輕鬆。

    倆人演的精準,理解的更精準。沒辦法,全組都是憨憨,得手把手教,也就張靜林、鄧潔、侯昌榮幾人能省點心。

    「怎麼樣?」

    他問李堯宗,李堯宗點點頭,「我覺著不用改,直接上吧。」

    「那就直接來?」

    「來吧。」

    於是乎,倆人正式拍攝,一條過。

    演戲要演懂。

    之前賈芸求賈璉,賈璉跟鳳姐說了,鳳姐口頭答應,抹身卻把差事給了旁人。兩口子的矛盾先不說,單說賈璉,這點事都沒辦到,爺們兒就等於失了面子。

    而鳳姐見賈芸上道,有心給他差事,但又一想,自己得了點香料,便許他要求,怕被對方看輕了。

    所以故意拖一拖,末了又提到賈璉,意思是:你叔叔沒忘,把事情跟我提了——這面子就兜回來了。

    以王熙鳳的聰明,怎麼可能想不到香料是賈芸花銀子買的?但他沒這麼說,編了個故事,讓禮送的光明正大。

    這些讓鳳姐非常受用,所以賈芸第二天再來,她也不再拿喬,就給了對方差事……

    許非以前學評書的時候,許孝文也好,單田芳也罷,總教他一句話,叫「有多大人情說多大書。」

    評書評書,說的是故事,評的是人情。

    這句話就是說,你沒那麼多的閱歷,沒那麼通透的人生體驗,根本說不了大書。

    就像賈芸和王熙鳳,裡面彎彎繞繞藏了多少事兒?不認真琢磨,肯定看不懂,看不懂又怎麼能指望演出來?

    聽著好像麻煩,對演員而言不過是基本要求。

    許老師自認沒天賦,但肯下苦功,案頭工作做的細,職業道德還是槓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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