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生活] 從1983開始 作者:睡覺會變白(連載中)

 
Babcorn 2019-9-17 11:11:49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2 22643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1:24
第30章 打架

這年頭京城的氣候簡直嚇死人,三四月裡的沙塵天世界聞名,「終日揚沙,晝晦,黃漲天宇,萬響奔吼……」

完全是災難片的即視感。

培訓班於四月開辦,也領略了幾次這種壯觀場面,到了五月略好,隨著天氣越來越熱,沙塵漸歇,但緊跟著的不降雨和燥熱,又極為惱人。

經過近兩個月的生活,大家已經適應了新節奏。今兒是休息日,頭幾天便有人策劃著行程,或逛街,或看電影,或去某處遊玩等等,以便充分利用。

許非不太逛街,出去大多為採買,可能現代人思維不同,他沒那麼節儉,喜歡什麼買什麼,遂顯得十分有錢。

今兒一早,他照例去圓明園裡跑步,回來就提了桶熱水,把髒衣服泡上,又接了一盆,在走廊嘩啦嘩啦的洗頭。

正洗著,吳小東神出鬼沒的戳在旁邊,一臉鬱悶,「許非,你今天上街麼?」

「怎麼了?」

「我有兩張舞劇的票,你要是去,我就給你了。」

「你幹嘛不用啊?」

「我不約沈霖了麼,人家有別的安排,我也不能不跟著,這票就浪費了。」

「哦,那擱著吧,多少錢?」

「就當送你了,我得走了。」

許非抬起頭,濕漉漉的頭髮貼著白淨的臉頰,水順著脖子往下淌,流進領口,潤著那好看的鎖骨,以及每日鍛鍊愈發明顯的肌肉。

他瞅了瞅票,「天橋劇場,舞劇《屈原》,下午14:30。」

舞劇這東西上輩子看過幾次,說實話,沒那個舞蹈審美能力,反倒對舞檯布景,美術設計特感興趣。

但既然給了,不看白不看。

他擦乾頭髮,換了件短袖,跑到205,門半開著,「哎,我有兩張票,你……呃……」

話到嘴邊,硬生生憋了回去,因為屋裡坐著兩個人。

「你說什麼呢?」陳小旭正玩著一隻毛國套娃,抬頭問道。

「……」

旁邊的張儷不知怎地反應過來,連忙起身:「你找小旭有事啊,那我先走了。」

「哎你別走,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

陳小旭一把拽住,「你找做什麼?」

「吳小東給了我兩張票,我問你想不想去。」他還是說了出來。

「舞劇呀。」

她接過掃了一眼,又扔回去,「不太想看,你找別人吧。」

「別人……」

許非下意識看了眼張儷,張儷也剛好瞧了眼他,倆人目光一碰,匆匆轉開。

拜託!你約一個朋友出去,人家不愛去,你抹身就找她旁邊那個。這情商低下到什麼程度,才能幹出來的事兒?

所以他有點尷尬,道:「要不你們倆去吧,正好都是學跳舞的,觀摩觀摩。」

「你想看麼?」陳小旭扭頭問。

「呃……」

張儷老實孩子,但本能的覺得不能說實話,來了句,「我看不看都行,你再問問別人吧。」

得!

許非拿著兩張票又出來了,表情跟剛才的吳小東一樣一樣的。

不去拉倒,我自己去,我一人坐倆椅子,我還能歪著,我還能大跳,我累了還能躺會兒呢!

切!

…………

天橋劇場是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家劇院,位置特別好。前門大街靠南,天壇公園往西,北面是琉璃廠,西面是中央芭蕾舞團和幾家戲樓。

許非還真來了,孤家寡人的買了根冰棍,邊嗦溜邊進場。

設施一般般,人能坐滿,他本以為是什麼歌舞團演出,進來聽人一談論,才知道是京城舞蹈學院的台。

為了慶祝建校三十週年搞的活動之一,從編導到表演,都是今年即將畢業的學生一手包辦。

他一屁股往倆張椅子中間一坐,硌的生疼也不挪窩,四面八方紛紛看來,都覺著這是一病人。

他不以為意,男人嘛,說佔倆就佔倆!

沒過多久,燈光暗下音樂響起,大幕布緩緩拉開,演出開始。

《屈原》的年頭很長,許非以前還真看過。他對舞蹈沒興趣,對表現的內容也沒興趣,就看舞檯布景和美術設計,還有演員身上的服裝裝飾。

硬件不太足,像舞檯燈光就特廉價,照的色調不正,跟鬼片一樣。

周圍人也差不多,有用心的,有走神的,他後面就坐著倆人,特愛講,嘀嘀咕咕沒停過,標準的京城腔兒。

演到一半時,舞台上出現了一個動作,男主角背對觀眾,女主角被遮擋,跟著有個下腰的動作,觀眾看不見。

「嚯,這肯定親一嘴兒。」後面那哥們又逼逼一句。

「你怎麼這麼醋啊?」

「誰醋,誰醋,我醋誰也不能醋她啊?」

誰啊這麼煩人!許非回頭瞅了瞅,烏漆嘛黑的也沒看清,就倆男的。

兩個小時一晃而過,表演剛結束,他就溜了出去,莫名感覺浪費了倆鐘頭。看看時間還有,便到琉璃廠轉了一圈。

京城的個體戶和小商販遠勝鞍城,不說隨處可見,走一走也能碰著。沒淘著什麼好東西,就瞧見有個買芝麻燒餅的,買了四個。

兩毛錢一個。

他邊啃邊搖頭,燒餅都兩毛錢了,這物價漲得也忒快了!

約莫五點多鐘的時候,許非才往公交車站趕,老遠就瞧見站台上聚著幾個人,吵吵嚷嚷頗為激烈。

「草你↘大爺的!」

「草你↗大爺的!」

「你特麼誰啊?擱這裝什麼低階級啊,裝低階級的早特麼被賣到非洲援助去了知道麼,你特麼就一漏網之魚,趕緊自己報到去,居委會還沒關門兒呢……」

嚯,這詞罵的又娘又硬啊!

許非探頭一瞧,只見兩個男的護著一個姑娘,對著另外兩個男的。

這倆人,一個圓頭圓腦,寸頭,眼睛挺大;一個瘦長臉,小眼睛呈八字耷拉著,渾身透著一股腎水不足的虛弱感。

大眼睛這哥們指著人家鼻子罵,詞兒都不帶重樣的。對方一看文化就低,罵不出來,罵不出來就急眼,擼袖子準備干。

「哎,我告訴你別動手啊,京城首善之地,容不得你下三濫!」

大大出乎意料,這哥們罵的慷慨激昂,一動真章秒慫,不住往同伴背後縮。

雙方剛要撕巴起來,許非擠了進去,「哎,讓一讓,讓一讓!」

「你特麼誰啊?」

一個腆著肚皮的胖子先是一愣,隨即就推了一把。

「我上車,讓一讓。」

「讓你媽……」

砰!

許非能在沒有絕對證據的情況下,直接干翻搶自行車的,就說明骨子裡不是什麼善茬。媽字後邊還沒出口,一記重拳從下往上,劃出一個弧度,正打在胖子的下巴上。

平時可不是白鍛鍊的!

那孫子臉上的肉直顫,都顫出肉花了,身子略晃了晃,硬是沒倒。但緊跟著,砰!砰!砰!

他就跟打沙包一樣,連續幾拳都擊在下巴的同一位置。

「我艹!」

同伴嘴裡罵著,上來一腳飛踹,許非沒躲過,也是一側歪。那瘦長臉別看跟大菸鬼似的,關鍵時刻還挺仗義,從後頭一把抱住。

大眼睛卻撤了幾步,「幹他!幹他!」

沒幾秒鐘的功夫,胖子倒地,哎呀哎呀的捂著牙叫喚,那同伴也摔了個跟頭,算是團滅。

「你等著,你等著……」

「等你麻痺啊,快滾!」

短暫的熱鬧散了,正好公交車抵達,幾人上了車。

「可以啊哥們,豪氣!」

大眼睛的又開始裝逼,那妹子倒挺懂事,很感激的衝他謝過。

瘦長臉掏出個手絹,擦了擦汗,十分後怕,「你特麼盡給我找事,我一文人硬讓你拽的灰頭土臉的,要不是這位兄弟出手,今天就栽這兒了!」

他很講究的樣子,抹了抹手心的汗和灰土,才伸出手道:「兄弟,認識一下,我叫馬衛都,那孫子叫汪朔,那是沈敘佳。」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1:24
第31章 大新聞

80年代初文學熱,全國三個青年,兩個半搞創作。

1981年的時候,中青社舉行過一次大型座談會,就談一首詩和一篇小說。寫詩的叫顧城,寫小說的叫馬衛都。

當時還是工人的馬衛都,在《中國青年報》發表了一篇小說叫《今夜月兒圓》,寫一個車工被車間女神愛上的故事。

這年頭愛情是個稀缺品,人見人愛。而文學被禁錮十餘年,剛剛開閘放水,全民沸騰。

《中國青年報》發行量500萬,再加上傳閱的次數,起碼幾千萬,老馬一夜就成了爆款,讀者來信都用卡車拉。

後來《青年文學》的主編親自登門邀請,老馬就成了雜誌編輯,學歷最低——小學四年級就輟了學。

至於汪朔,以前當過兵,倒騰過彩電,賣過假藥,從醫藥公司辭職後專業寫作。這會已經寫了《空中小姐》,在文壇略有薄名,但遠沒到養家餬口,大紅大紫的地步。

倆人都是大院子弟,認識很早。今天老馬是陪汪朔來泡妞,就是那個女生沈敘佳,也是《屈原》的女主角。而起衝突的那兩個人,亦是沈敘佳的仰慕者。

卻說四人上了車,互相通名。汪朔剛才慫的一逼,現在又能耐了,「哥們幹嘛的,以前練過?」

「沒有,就是平時愛鍛鍊。」

「那也不容易,瞧這身子骨,哪兒人啊?」

「鞍城的。」

「過來出差?」

「不是,在《紅樓夢》培訓班當演員。」

「哦,紅樓夢啊!」

汪朔一眨巴,有點驚訝,隨即嗤笑道:「你演什麼啊,紅樓夢裡還有練塊兒的賈寶玉呢?

我聽說導演是王扶霖,這人我覺得不靠譜,他拍那《敵營18年》就不靠譜……聽說你們還找了幫紅學家來改,哎喲,哪有這麼幹的?紅學家多無聊啊,一幫人全是考證索隱派,都不是正常文學評論。

我跟你講,中國兩大不靠譜讀者群,一個是吃魯迅飯的,一個就是紅學家。這幫人的話不能聽,他有利益在裡頭,他吃這碗飯的,怎麼還能改呢……」

許非聽得直樂,目光在仨人身上轉來轉去,新鮮又有趣。

這貨真是一話癆,逼逼個沒完沒了,末了一轉,「不過今兒你仗義,我這人不欠人情,正巧趕上,一塊去搓一頓。」

「我還得趕回去,心意領了。」

「嚯,不給面子?」

「真不是,我住的地方太偏,晚了就沒車了。」

對方再三拒絕,汪朔有點不爽快。但老馬結婚數年,都奔三十了,過了那個混不吝的勁兒,道:「那就不勉強了,咱們留個電話吧,有機會再聯繫。」

汪朔說沒電話,只老馬留了個單位座機。

許非把紙條揣進兜,也不以為意,看看前面站台,笑道:「我到站了,兩位回見。」

一聲汽響,車門打開,他後腳剛邁下去,就聽著一聲嘀咕,又好像故意讓自己聽見似的。

「臥槽,裝什麼逼啊,我特麼請人吃飯誰不給面兒?」

汪朔啐了一口,繼續道:「現在基層群眾這麼牛逼了麼,我看這孫子也是低階級,得教育!」

大院子弟嘛,看哪兒都是基層,看誰都是傻逼,剛才客氣幾句,都是看在出手相救的面子上。

老馬卻揉了揉鼻子,道:「我覺著這人挺有意思,像咱們搭話,見面聊天,肯定要問你幹嘛的啊,在哪兒工作是吧,你看他問了麼?什麼都沒問。」

「對,他剛才看我們是那種眼神,特新鮮,又帶著點好玩,反正挺奇怪的。」沈敘佳道。

「奇怪什麼啊?就不許人家斜眼白內障麼?我看就是一裝蒜的。」

汪朔大腦袋一晃,給許非的形象拍了板。

…………

天濛濛黑的時候,許非才回到招待所。

在院子裡,正趕上陳小旭和張儷逛街回來,晃晃悠悠的,手裡還拎著半拉西瓜,沒塑料袋,用麻繩兜著。

現在已經允許農民進城賣東西,京城還劃了幾個自由市場,啥東西都有,價格還便宜。

「你幹什麼去了?」

「看舞劇唄。」

「喲,你還真自己去了。」

倆姑娘眨眨眼睛,跟著都掩嘴一樂。

「不然怎麼著,也沒人陪。」

許非提起就不愉快,這一天過的真是精彩紛呈。

「這話說的,我們為什麼要陪你?」

陳小旭回了一嘴,又覺得不太對,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好在張儷接過話頭,「好了,上去吧,我們請你吃西瓜。」

三人到了二樓,胡則紅和東方文櫻不在。陳小旭從來不干活,張儷就找了把刀,準備切瓜。

「哎,等會兒!」

許非連忙叫停,「你這麼吃瓜是沒有靈魂的,我去拿個勺。」

他飛速跑到三樓,拿了個羹匙下來,「吃西瓜得這麼吃,這才叫……呃……」

他撓撓頭,一個勺,三個人,三個人,一個勺。

「算了還是切吧。」

嘁!

倆姑娘齊齊鄙視,張儷利索的切成小塊,手法嫻熟,一看就常做家務。

西瓜還沒到大幅上市的季節,口感稍差,但在炎熱的夏夜裡也十分滿足。陳小旭啃著瓜,偶然一抬眼,注意到許非的手背上有擦傷。

「你又跟人打架了?」

「什麼叫又啊,我就不能是蹭的?」

「哼,你以前跟人打架,就是這種擦傷!」

「他經常打架麼?」張儷奇道。

「小時候經常打,後來就少了,帶著我跟一群小孩子,一個對八個,被打的滿臉是血都不求饒。」

陳小旭吐出一粒籽,幽幽道:「真懷念小時候。」

什麼鬼?

許非翻了個白眼。

「出事了!出事了!」

正懷念童年時,胡則紅忽然跑了進來,「出大事了,你們還有空吃瓜?」

她抄起一塊西瓜就啃,「樂韻跟王導吵起來了,好大聲,樂韻剛走!」

「啊?為什麼啊?

「這大晚上,她怎麼走的?」

「小轎車接的,說認識個男的,要出國。」

「什麼出國,是去香港。」

東方文櫻也進了來,消息更準確一點,「說是認識個香港明星,人家要帶她去香港結婚,樂韻就同意了。王導不放人,倆人就吵起來了。」

「……」

仨人面面相覷,事情來的太突然,也太勁爆。而且不光205,樓上樓下亂糟糟的,看來已經傳開了。

當然,鬧心的是劇組領導,同學們都是看戲的,還有覬覦王熙鳳的那幾個,瞬間覺得自己機會來了!

許非對這事瞭解一點,但不曉得啥時候發生的,原來她這麼早就認識羅烈了。

據後世的八卦文章記載:羅烈受邀來做一個活動,樂韻也有參加,對其一見傾心,就開始追求。

樂韻才十七歲,年輕單純,很快墜入情網。

這年頭的人大多崇洋媚外,削尖了腦袋往外鑽。香港在內地人眼中,就是個繁花似錦,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能嫁給香港人,還是個大明星,是件非常榮耀的事情。

羅烈當時已有妻兒,把樂韻帶去香港後,只能把她藏在別墅裡,並介紹拍了一些戲。

後來事情敗落,羅烈趁機甩掉了她,且鬧的人人皆知。作為小三的樂韻走投無路,事業低潮,加上又把母親接來香港,生活愈發窮困潦倒。

她無顏返回內地,感情失敗,生活困苦,母親又長期抱怨……終於在某個早晨,站在剛擦好的玻璃窗前,跳了下去。

「這個……」

許非沉吟著,自己也沒啥辦法啊。

她願意跟著羅烈走,自己哪來的拯救力,不讓人家去香港。而且也沒啥交集,頂多就提醒一句,要慎重考慮。

她聽就聽,不聽也就不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1:24
第32章 暫別

第二天樂韻又回來了,跟王扶霖道了歉,但心意已決,還是要走。

移居香港非常麻煩,一時半會走不了,王導就發動各方各面,她的家人、同事、單位領導,輪番做工作。

因為形象太好了,總覺得可惜,折騰了一段時間,樂韻答應留下來演尤三姐。可沒過多久,又不想演了,不知羅烈給灌了多少迷魂湯,鐵了心就是去香港。

那就沒轍了。

很快到了六月末,第一期培訓班接近尾聲。

一大早的會議室裡,氣氛格外嚴肅,今天便是角色確定的日子。其實經過三個月相處,大家知根知底,對誰能演誰都有點數。

許非左右瞅瞅,竟然不見陳小旭,不曉得跑哪兒去了。會議快開始時,才見她和東方文櫻偷偷溜進來。

「你幹嘛去了?」

「去山上摘杏子了。」

她攤開手掌,躺著兩枚青澀澀的小杏,「我還給你帶了一個。」

「這種關鍵時刻,你去摘杏?」許非頭疼。

「我就是受不了這種氣氛才跑的。」她抿抿嘴。

行吧。

眾人等了一會,幾位大佬齊齊出現。

「這段時間辛苦大家了,三個月,不容易啊!我們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心協力,都是為了一個目標而奮鬥,為了把這部劇拍好。

今天終於到了收穫的時候,選上的繼續努力,沒選上的也不要灰心,畢竟你們都年輕,以後還有大把的機會。」

王扶霖戴上眼鏡,照著手裡的名單道:「寶玉的候選人,我們還在尋找。所以先說黛玉的扮演者……」

噝!

許非忽覺被旁邊扯了一下,只見那丫頭一手捏著杏子,一手揪著自己的衣袖,小臉煞白,緊張的不得了。

跟著下一秒,就聽導演吐出一個名字,「陳小旭!」

那隻手猛地一松,隨即又以兩倍的力氣揪緊。許非扭過頭,她也看著他,眼波流轉,似喜似泣,愈發顯出那份嬌柔可憐的味道。

「別哭。」他做著口型。

「我才沒哭。」

她低低反駁著,又慢慢鬆了手。

「薛寶釵的扮演者,張儷!」王扶霖繼續公佈。

嗡!

這下就引起驚異了,因為她一直試紫鵑來著,後面才轉到寶釵。當時眾人都沒啥指望,結果化上妝,穿上衣服一瞧,哎,這張臉太上鏡了!

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

幾乎就是書裡的寶姐姐!

張儷自然十分激動,難得的有些失態,又連忙左右尋找,看到了許非和陳小旭,仨人碰了碰眼神,互相勉勵。

「第三個,王熙鳳的扮演者,鄧潔!」

嗡!

仍然一片議論。

樂韻走了之後,鄧潔仍不是第一候選,甚至在前些天,還有新來的面試者出出入入。但劇組綜合考慮,她個子雖矮,但演技最好,鳳辣子的勁頭抓的最準。

鄧潔直接摀住臉,差點哭出來,只有她自己知道,為了這個角色付出了多少。

緊跟著,「元春的扮演者,成梅。」

「迎春,金麗麗。」

「探春,東方文櫻。」

「惜春,胡則紅。」

「史湘雲,郭曉珍。」

一提起史湘雲,許非就想吐槽。

史湘雲並無具體的外貌描寫,曹雪芹只說她「蜂腰猿背、鶴勢螂形」。不是虎背熊腰的意思,而是背窄腰細,身材苗條瘦高。

簡單講,就是小細腰,大長腿!

還有一點,史湘雲愛穿男裝,真名士自風流,極颯爽的一個姑娘。

不知劇組怎麼考慮的,居然找了個胖乎乎的圓臉姑娘來演,一下就拐到可愛掛上了。甚至影響了後世各種版本的史湘雲,都是胖乎乎的。

其實說起來,林青霞演的賈寶玉,才是真正史湘雲的樣子!

「賈璉的扮演者,高良。」

「平兒的扮演者,沈霖。」

「晴雯的扮演者,張靜林。」

「秦可卿的扮演者,張蕾。」

張蕾跟陳小旭爭黛玉,爭到最後一刻,最終王扶霖認為她面相老氣,皮膚較鬆弛,不符合年齡感才作罷。

許非一直聽著,跟歷史中的完全相符。主要角色唸完,又開始邊邊角角。

「賈芸,許非。」

第一個就是他,當然也不意外,三輪錄像表現的都非常穩。

「賈瑞,馬廣儒。」

「馮紫英,吳小東。」

馬廣儒臉色一白,顯得十分沮喪。而吳小東是唯一一個出現偏差的,沒有演賈芸,演了馮紫英。

不過看樣子,他還是會做場記和執行導演,跟沈霖的感情也穩定發展。

這次會議開了好久,除了寶玉的所有角色已定。

第二期培訓班就在香山八大處,有個空軍招待所。劇組隨時可以搬進去,但考慮到大家非常辛苦,決定放假三天,自由活動。

而散會之後,許非找到王扶霖,提出個請求。

「你要請一個半月的假?」

王導詫異的都想笑了,「第二期培訓班一共才兩個月,你的意思是不想參加了?」

「我有件很重要的私事要處理,而且我覺得我對這個角色已經有相當的把握,幾次錄像您也都看見了。」

「……」

王扶霖考量許久,他演賈芸是沒問題,而且戲份少,就算開機了也不能上,起碼得等到一年以後。

「那你八月下旬能回來麼,我們還要簽份合同。」

「可以啊,我還能呆半個月呢。」

「嗯,那你去吧。」

隨後,許非又找服裝設計史岩芹聊了聊,當天買了車票回鞍城。沒辦法,眼瞅著七月份,有件事再不做就來不及了,只能忍痛告別了林妹妹和寶姐姐。

至於說,他為啥不縮著,現在又敢出來蹦達了呢?

因為嚴打的第一階段結束啦!

……………………

「你看看是這意思不?」

方姨家裡,女人拿起兩件縫好的衣服給對方。

純白色的底子,短袖,圓領,分男女款,樣式非常簡單,也非常熟悉,正是後來極為普遍的T恤衫。至於布料來源,張桂琴不是買了兩丈白布嘛!

「就這意思,您手藝越來越好了。」許非看著很歡喜。

「都是托你的福,做挎包練出來的,我現在帶著幾個人縫衣服,一個月也不少掙。」

如今布票取消,布料敞開供應,製衣的需求大大增加。方姨比以前敞亮多了,說話也不再唯唯諾諾。

許非拿著兩件T恤出來,去商店買了點禮物,又直奔單田芳家裡。

老爺子十分高興,畢竟仨月沒見著了,自己也忙,帶隊東奔西走,最遠去了陝北那邊。上萬人的場子給他搭台,鴉雀無聲,一個人對著麥克風講評書,那氣氛終身難忘。

那邊群眾也熱情,演完了扒車門都是慣例。

最開心還是收益上的,資歷最嫩的傢伙在隊裡打雜,一個月都能混四百塊錢,更別提這等大軸子了。

「在培訓班怎麼樣,都適應吧?」

「還好,交了不少朋友,也拿下一個角色,雖然不是賈寶玉。」

「那也挺好,飯一口口吃,路一步步走,你們什麼時候拍攝?」

「估摸得九月份了,不過前面沒我的戲,還是閒著……」

許非瞅瞅廚房,見大娘在裡面忙活,遂小聲道:「大爺,其實我今天來是有個事……」

他不好意思張嘴,糾結半天才道:「您能不能,借我點錢?」

「借錢?你想借多少?」

「兩千。」

兩千塊錢在這個年代的概念不必多說,若是許孝文聽到,准保抄鞋底子開削。

單田芳也非常驚訝,但還是很穩,問:「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事了?真要惹事了跟大爺說,我還是有點人面兒的。」

「不是惹事,我就想做個小生意。」許非把衣服亮出來。

「這,這叫T恤衫吧?」

老爺子果然見多識廣,這會也明白了,「哦,你是想做一批衣裳,然後出售?」

他拿著T恤看了又看,總覺得很普通,「靠這個你能賺回來麼?有那麼多人買?」

「不光是一件衣裳,還有別的。」

許非又摸出幾張圖樣,「把這些印在上面,您瞅瞅,能不能賣?」

「……」

單田芳一怔,把圖樣在衣服上比了比,半響不語。

他學歷高,有文化,思想也比旁人開明,但此刻還是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憑藉多年對孩子的喜愛,開口道:「這樣,我給你拿三千,哎你先別高興,你跟我交代句實話……」

老爺子盯著許非,問:「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對你再瞭解不過。但這一年多來,就覺著跟以前不太一樣,大爺看不懂,琢磨不透了。你跟我說老實話,你以後到底想幹什麼?」

「我……」

許非頓了頓,道:「我就是想出去闖一闖,有機會都嘗試一下,不想一輩子窩在鞍城。」

單田芳暗暗嘆了口氣,曉得他沒說盡,卻還是道:「既然你要闖蕩闖蕩,那我支持,但無論如何,都不許昧了良心,走上邪路,也別讓你父母擔心。」

「我省得!」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1:24
第33章 深城

「吱呀!」

馬衛都推開一間四合院偏房的小門,扇了扇空中的灰塵,「就這兒了,兩間屋子,擺設還算過得去,你看一眼。」

許非瞧了瞧,跟鞍城格局差不多,裡屋是床,沒有炕,然後有個燒蜂窩煤的小爐子,衣櫃桌椅什麼的也都有。

「成,價錢怎麼算?」

「我朋友那意思,就讓你給看看房子,別損壞了,沒事再給打掃打掃。你先住著,那仨瓜倆棗的就不要了。」

這好事肯定接受啊,許非笑道:「謝謝那位朋友,也謝謝馬老師。」

「嗨,我算什麼老師,都是朋友抬舉。」馬衛都笑了笑,小眯縫眼愈發細密。

其實他也挺詫異,就在前幾天,一個電話忽然打到編輯部,說是許非找。他想了一會才記起這麼個人,哦,在公交車站打架那位。

倆人聊了聊,說是想租個房子,請自己幫忙問問。

馬衛都跟大多數京城子弟一樣,骨子裡也瞧不起人,但他不說,這點比汪朔強。畢竟結了婚,也幹了幾年編輯,每天來來往往的,面上能過得去。

他屬於蔫壞、機狡那種,倒騰古董的時候沒少得罪人,後來悟了,說要捐出去洗淨身——其實就是左手倒右手。

老馬愛交朋友,用自己的話說,「好的壞的都交,人品那是以後的事兒。人品人品,慢慢品出來的才叫人品。」

何況還有打架的人情沒還,所以他就幫著問問,結果還真有,一朋友出國了,留著間空屋子。

倆人出了來,正碰見主屋一大媽買菜回來,「嘿,你倆幹嘛的?」

「老五朋友,租這房子住。」

「真朋友假朋友啊,別糊弄老年人,我可告派出所去。」

「老五屁股後頭有顆痣,您知道吧?」

「喲,那是真朋友,住著吧。」大媽進屋了。

隨後,許非請馬衛都吃了頓飯,隨便聊了聊,也沒聊深。

他是沒辦法,這年頭的房子都是國家投資,單位發放,前兩年才「允許私人擁有住房」。而且人生地不熟,找上天也不一定找著。

送走了老馬,他又買了床被縟和日用品,有長期駐紮的意思。

當天對付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許非就踏上了去深城的火車。

…………

「這特麼是郊區吧?」

一個炎熱的下午,幾天內連番導車的許非揉著屁股從羅湖汽車站出來,抬眼就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農田,不遠處還有連綿青山。

羅湖遠沒有日後的繁華,車站是個磚房和一排茅屋,不過附近就是工地,一座新站房正拔地而起,另配著人行天橋。

對面便是香港的羅湖火車站,有荷槍實彈的士兵把守。

深城今年會推行暫住證制度,但他掃了幾眼,沒見著聯防隊,遂放心大膽的往市區走。

與別的地方相比,這裡有著完全不同的魅力。落後與創新並存,農業與大樓同在,一邊是正在建造的搞建築,一邊是爛泥土地,農民趕著牛,悠哉悠哉的在後世最繁華的地段溜躂。

香密湖滿是低矮的石棉瓦房,河邊也是一溜的客家民居,另有無數人背著大包小包,帶著忐忑和嚮往,來此搏一搏前程。

野蠻,粗獷,躁動,處處激情。

許非到了人口比較集中的區域,找了家旅店,稍微休息了一會,又在店主的指引下來到一條老街。

老街異常繁華,雖沒有高樓大廈,但兩側全是各種各樣的低矮店舖。人流不息,買賣自由,頗有九十年代小縣城的風光。

他拐進一條胡同,裡面又有十來家服裝店。

前邊是鋪面,後邊是工作間,都是小作坊式,十幾二十台縫紉機,每天能做幾十上百件衣裳。

在改革開放初期,香港為了降低成本,把大量的成衣加工、玩具加工搬到了深城。

既有港商回來投資建廠,也有內地人的家庭作坊,這些原始步驟的積累,才為日後深城服裝業的興盛打下了基礎。

許非隨便進了一家,鋪面特別小,牆上、架子上都是服裝。

「你好,你想買什麼衣服?」一個小姑娘過來招待,普通話不太利索。

「哦,我先看看。」

他轉了一圈,發現款式都很簡單,多為襯衣和短袖。

「這件多少錢?」他摸著一件的確良白襯衫問。

「十四。」

好傢伙,比北方便宜一半。

「這件呢?」他又摸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衫,稍微帶點裝飾。

「二十。」

「這個呢?」他又摸了摸一件很粗糙的短袖衫。

「這個最便宜,兩塊錢。」

小姑娘有點不耐煩了,「您到底要哪件?」

「我不買,我就隨便看看。」

他抹身出了門,小姑娘愣了愣,隨後啐了一口,「樣衰就唔好出來扮曬野啦!」

許非一連逛了十來家,大抵摸清了價格。

襯衣大多十幾塊,純白的便宜,帶顏色的貴,條紋的更貴。短袖衫最賤,因為布料異常劣質,甚至懷疑用孝布那種面料做的,手工也簡單,基本剪出個窟窿,套腦袋上就能穿。

既帶顏色,又印圖案的特別少,頂多就是白衣服上面,再印點什麼東西——這就是設備和技術問題了。

在六、七、八十年代,衣服的價格一直很貴。通常是單位發制服,或者自己做衣服,買衣服什麼的,一年到頭能有一件就不錯了。

那做衣服怎麼做呢?

前面說了,一米滌卡白布要六塊錢加兩寸布票,而做一件成人襯衫,要一米多的布。於是就八九塊錢買布,兩塊錢找裁縫量各種尺寸,然後自己做,或者僱人做。

縫製這個環節的人工費最便宜,幾毛錢都是高的。

所以你看看,自己做一件的成本就要十來塊,更別提買了。尤其是尋常人家,一件衣裳輪流穿,最小的光屁股跑,都是常事。

而許非看了一圈,賣價十幾塊,成本價還得便宜,這買賣干的過。

他匆匆回到旅店,租用了一下電話,從兜裡摸出張紙條,是《紅樓夢》服裝設計史岩芹朋友的朋友介紹的廠子。

老式的轉輪電話,就聽那咔嗒咔嗒的動靜,撥個號能給你累死,一不小心撥錯了,還得從頭開始咔嗒咔嗒。

「喂,是花田服裝廠麼?哦,我有個訂單想跟你們談談。」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1:24
第34章 生意談成

這是羅湖的一個漁民村。

河邊一溜小屋,土路泥濘狹窄,透著一股人畜糞便的味道。唯一像點樣的建築,就是那座小小的廠房,門前道路也是少有的乾淨寬敞。

「花田服裝貿易公司……」

許非瞅了瞅牌子,確認地方。

這是史岩芹朋友的朋友介紹的,據說老闆是個港商,嗅覺靈敏,早早就把香港的服裝生意搬到了深城。

因為政策太優惠了,前三年免稅,地租便宜,一平方一個月只要一塊錢,更別說那極其廉價的勞動力了。

而他在門口等待的功夫,又往對面的矮山瞅了瞅——那是香港新界的打鼓嶺。

香港啊,這時候是什麼來著?

《開心鬼》馬上就上映了吧?徐老怪應該加入新藝城了吧?《唐朝豪放女》已經引起轟動了吧,哎呀,夏文夕那副骨頭架子,真是又瘦又騷……

嘖!

許非又不困了,跟著一個工作人員進了廠區。

負責接待的是個小經理,也是香港人,戴著黑眼鏡,梳著油頭。他對許非的到來有些驚訝,因為深城的服裝廠基本是做國外訂單,國內生意非常少。

而再一瞧,對方連雙皮鞋都沒穿,不免就有點輕視。

「許先生想訂製什麼服裝?」他操著一口不利索的普通話問。

「T恤能做麼?」

「當然可以,我們公司技術純熟,產品多樣,不知想要多少件?」

「一千件。」

「一千件……」

經理笑了笑,道:「不瞞許先生,T恤利潤低,單子又小,我們沒什麼賺頭的。但既然是朋友介紹,這筆生意我們就接了,你想什麼時候提貨?」

「……」

許非一聽這話,準備好的說辭又憋回肚裡了,想想道:「十天可以麼?」

「十天?這就不巧了,我們正在趕一批大單,忙完也得十天左右,你能不能延後一下。」

「恐怕不能,我要的非常急。」

「這樣啊!」

經理扶了扶眼鏡,抱歉道:「那就只能說sorry了,看來我們沒機會合作。」

「呵,那不打擾了。」

許非也沒爭取,起身便走,被經理送到門口。

他回頭看了看這個小廠,心裡明鏡的,還是沒被瞧得起啊!自己白丁一個,單子又小,人家可有可無,否則加班加點也能做出來。

而且對方的態度很不爽,話裡話外都透著一股濃濃的優越感。其實那些港商過來投資,就是衝著政策,誰那麼好心回饋鄉梓?就算回饋,也是賺了大錢之後再來刷名望。

不過沒關係,大陸動盪結束,改革開放,萬物更新,只要信念堅定,勤勞肯幹,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許非瞬間覺得自己昇華了,懷著滿滿的正能量離開了小漁村。

…………

中午時分,天氣正熱。

小姑娘坐在鋪子裡,把著個小電扇不停的吹,時不時往外瞅一眼。她忽地一皺眉,坐起身子,低低道:「又是這個衰仔!」

「妹妹,你家大人在麼?」那衰仔晃晃悠悠的進了屋。

「你要做什麼?」

「有個生意談一談,正經事。」

小姑娘狐疑片刻,還是去裡屋叫了人。出來的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非常非常瘦,有點像《鹿鼎記》裡的胖頭陀。

屋內沒地方,裡面是工作間,不能讓外人進,倆人就到街邊的屋簷下,往那兒一蹲。

「您貴姓?」

「鄙姓鍾。」

「哦,鐘老闆。」

許非跟他握了握手。

都說現代的老闆起源於南方,稱呼那些個體做生意的,其實不是。在舊時,老闆除了稱呼戲班名角兒外,本身就有生意人的意思。

胡也頻《到莫斯科去》裡便道:「因為在那布店中,老闆固然不把他看作一個人……」

而鐘老闆一聽這個叫法,頓時樂了,「小兄弟抬舉了,我小本經營,算不上老闆。你是買成衣還是訂做?」

「我想訂一千件T恤。」

「噗!」

鐘老闆正點火抽菸,差點沒咳死,他這小作坊每天能做七十件襯衣,一千件啊!!

「大概是這種樣式……」

許非把那兩件T恤抖開,男款沒啥特點,寬寬鬆松的。重要是女款,袖子稍短,袖口是斜的,然後下面有收腰,這樣穿上去就會顯得長手細腰,苗條很多——太胖的除外,拯救不了。

鐘老闆摸了摸,料子雖糙,但看著簡潔大方,觀感不錯。

「對布料有要求麼?」

「不用太好,也不用太差,中等就可以,我是說價格。」

「呵呵,明白明白。」

他連連點頭,又道:「我店裡的短袖你也看著了,那個料子普通還要四塊錢。若是用較好的布料,成本肯定高一些,但小兄弟開口就是一千件,我也不矯情,就賺點辛苦錢,一件還是四塊。」

「那印上些圖案呢?」

「圖案啊,這個就麻煩了。」

鐘老闆估摸了一下成本,道:「我還得聯繫印染廠,費用不低,一件七塊怎麼樣?」

「不,一千件T恤,印上圖案……」

許非搖搖頭,伸出四根手指,「每件還是四塊!」

「兄弟,這玩笑開不得,我可就賠錢了!」

「別急,您也是買賣人,看看這個值不值?」他摸出一張圖樣,摀住一半,只露出幾個字。

嗯?

鐘老闆沒太明白,琢磨了一會,眼睛竟越來越亮,隱隱約約的覺出一絲味道。關鍵就是這個捅破窗戶紙的創意,以前沒人想得到!

對方的意思,就是自己拿來做,創意白送,也可以照貓畫虎的賺一波快錢。但是這個風險……

他心癢的不行,正想說看看全圖,那紙嗖地被塞回去了。

「我還有幾張,您考慮考慮,我下午再來。」許非起身就走。

鐘老闆在後面跟便秘一樣,滿臉糾結,瞧他要離開視線範圍了,才猛地跺跺腳,「小兄弟,這活我接了!」

……

當即,雙方簽了個簡易合同,許非付了部分定金。

由於印染還要時間,遂寬鬆到十五天期限,今天是七月七號,回去還來得及。他手裡有一千多塊,跟單大爺借了三千,這筆生意談成,一下就得花掉四千。

不過自己有信心,很快就能幾倍幾倍的賺回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1:24
第35章 萬事俱備

進入1984年以來,京城可謂一天一個樣。

去年許非來面試的時候,火車站附近的群體還沒有如此多元化,今年就明顯不同,頗有幾分後世的樣子。

1952年,國家提出「克服農民盲目地流向城市」,盲流這個概念由此產生。

1975年,更明文取消「公民有居住和遷徙自由的規定。」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中國是逆城市化的。直到改革開放以來,農村轉為承包制,部分農民先行富裕,生產力提高,不再需要那麼多勞動人口,於是剩餘的勞動力便開始進城務工。

而城市各方面產業發展迅猛,也剛好需要這部分群體。

最先進京城的,是大量的乞丐,然後是以修皮鞋、木匠、扛活為生的農民工,再過幾年,又會誕生一個非常有歷史印記的群體——小保姆。

單說許非拎著兩麻袋衣服,奔波千里,差點沒折騰死在途中,狼狽不堪的出現在火車站時,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一千件T恤,聽著挺多,但這東西不佔份量,一件貼一件,一件貼一件,一摞就可能好幾百件。

廣場上恰有一堆蹲著等活的,通身的氣質跟自己也沒啥區別,都是灰頭土臉。他花兩塊錢雇了輛板車,給送到了小四合院。

咣啷一進門,大媽正坐在水龍頭旁邊洗菜,抬頭一瞧,「嚯,二十多天不見人,原來當倒爺去了!」

「您也知道倒爺?」

「多新鮮啊!現滿大街都是裝蒜的,張口閉口就盤條、水泥、大彩電,不是幾百噸都沒人跟你聊。其實有什麼啊,他們家最大的官就居委會主任,還特麼盤條,他見一鐵絲兒就不錯了!

昨兒還有人跟我吹牛逼呢,說搞一發明,那汽車不用油,加點水就走,這不睜眼說胡話麼?但我瞅你不錯啊,起碼還知道弄點貨回來……」

哎呀,這大媽素質高啊,眼界也深!

許非默默拜服了一下,把T恤扔進屋,又抹身找了家理髮店,然後進澡堂子好好搓了搓。等天黑的時候,他才摸著自己的小短寸回來,精神抖擻,又是一匹好馬。

這座四合院頗為老舊,住著三家人,倆家都出國了。就剩大媽大爺帶一孫子,子女在別的地方住。

這會老兩口不在,可能又找誰遛彎去了。許非往自己房間走,忽地腳步一頓,發現鎖頭竟然沒了,裡面悉悉索索的還有響動。

臥槽,賊!

他立馬就興奮了,抄起一根插門的木頭棒子,輕手輕腳的靠近小屋。先往裡瞧了瞧,一個黑影正到處忙活。

「小偷!」

他猛的拉開門,一個箭步衝進去,大聲喝道。那黑影嚇的一蹦,連忙就地一滾,「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我就是看看,看看!」

「看你母親的,別跑!」

「哥,哥!咱倆見過,見過!」

嗯?

許非住了手,拉開燈一瞧頓覺沒勁,十三四歲的小屁孩子,正是大媽的寶貝孫子,叫陳小喬。

「站這,站好了!」

他大馬金刀的往床上一坐,「你在我屋幹嘛呢?」

「哥,我真沒偷東西,我就是看你拎了兩袋東西,好奇想瞅瞅。」

陳小喬皮膚白淨,從五官到身材都生的很小巧,一副人畜無害的德性。

「好奇?你特麼好奇就溜門撬鎖啊,我鎖頭呢?」

「這兒呢。」

他從兜裡摸出個鎖頭。

許非掂了掂,居然半點沒破壞,扣上還能用,「手法挺溜啊,看來以前沒少幹。這事怎麼解決,你是想我告訴你奶奶,還是直接去派出所?」

「哥,你饒了我這回,我下次再不敢了,千萬別告訴我奶!」陳小喬慌了。

「放了你,你又去霍霍別人?」

「我真不敢了,我就是覺著,覺著挺有意思,我沒想過偷東西!」

「真沒有?」

「絕對沒有!」

「……」

許非看了他半天,這屁孩子心理變態啊!父母不在身邊,老兩口又有代溝,自己便找點刺激的事兒耍耍。

他也挺猶豫,過了會方道:「不告訴也行,但你得幫我做件事。」

「沒問題,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干什麼!」

哼!

許非哼了一聲,起身把門一關,又覺得有點熱,遂把上衣脫了。

「咕嚕!」

陳小喬不自覺的往後退了退,瞧那一米八的個子,流線型的肌肉,還有某根又粗又長的棒子,忽然嗅到了一絲哲學的氣息。

「你放暑期了吧?」

「放,放了。」

「那正好,我弄了點東西,打算這段時間買了,你就幫我跑跑腿。」

許非合計了片刻,道:「我需要一輛板車,騎的那種,你能弄來麼?」

「我同學家裡有,但他肯定不能借。」

「那就租,一天一塊錢,交給你去談。還有你給我弄幾個紙板,越大越好,能畫畫的。我要的急,最好明天給我拿來。」

「一定一定。」

「嗯。」

許非點點頭,又道:「你轉過去。」

「啊?」

「我讓你轉過去!」

「……」

陳小喬哆哆嗦嗦的轉過身,跟著就覺一隻腳狠狠踹在自己屁股上,往前踉蹌了兩步差點摔到。

「小屁孩子學什麼不好,干特麼偷偷摸摸的,以後乖巧點,你奶奶養你不容易!」

許非踹了一腳,反正自己舒坦了,又摸出兩塊錢,「去吧,明天咱們開工!」

「誒!」

陳小喬愣了一會,才接過錢,匆匆跑了出去。

…………

此後幾天,許非忙的不可開交,連帶著陳小喬也腳不沾地。

板車和硬紙板已經就位,他又聯繫了一家紙盒廠,買了一千個白紙盒。長方形,帶蓋子那種,一個才八分錢。

這會在屋裡,床上床下被紙盒堆滿,麻袋也撕開口,露出一摞摞的T恤衫,中間又勉強擠出塊地方,擺了張桌子。

陳小喬拿著一個土熨斗,形似鐵壺,裡面裝著燒炭,先一件件熨,然後疊好,再一件件裝進盒子。

少年沒耐性,但不得不干,滿臉苦逼。

陳小喬很討厭許非,卻又非常佩服,因為幾天來,自己親眼見他在那紙板上勾勾畫畫,就像傳說中的魔術師一樣,從無到有,色彩紛呈,已經顯露出一個半成品的畫作。

少年不懂繪畫,就覺著特大氣,戳人堆裡也能一眼瞧見那種。

而外屋,許非稍稍放下筆,站遠了觀賞片刻,距自己巔峰時的水準還差一些,不過也能應付了。

他手裡還剩幾百塊錢,買這套畫具又花了不少,可以說,這是筆不成功便成仁的買賣!

「今天28號了……」

他忽然嘆了一聲。

「28號怎麼了?」陳小喬奇道。

「怎麼了?讓你平時多讀書,多看報,還好意思問怎麼了!」

「我天天在這熨衣服,哪來的時間讀報?」陳小喬特委屈。

許非全當沒聽見,訓道:「少廢話,快點熨,後天帶你上街。」

「哥,我們要闖蕩了麼?」

少年一聽就活躍了。

「是啊,你小子好運,也算銘記歷史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1:25
第36章 第一槍

7月30日,晨。

昨夜的暑氣還未褪盡,又被今晨的熱氣融合疊加,使得溫度又拔高了幾分。

工作的人們走出家門,抱怨著糟糕的夏末,自行車叮鈴噹啷的迴響在大街小巷,無精打采,整座城似乎都籠罩在了這股熱浪之中。

許非早早的把陳小喬叫起來,吃過早飯,便騎著那輛租來的破三輪前往西單。少年迷迷糊糊的窩在車裡,跟一百件T恤和幾塊大大的硬紙板做伴。

小四合院在東城區安定門附近,再過三十年,這的房價從6萬-12萬不等。

他蹬著車子,順著安定門外大街一直走,很快到了地壇公園,經過門口的時候,嘎吱一剎車,「哎,那幫人幹嘛呢?」

陳小喬隨意瞧了眼,稀鬆平常道:「練氣功唄!」

「氣功?」

許非眨巴眨巴,只見十幾個大叔大媽在門口草坪上,擺出各種各樣的奇葩姿勢。有的交叉步,身體前傾,雙臂展開;有的盤腿坐著,腦袋上揚,口中唸唸有詞;有的乾脆躺在地上,側著身,不知是睡了還是傻了……

「這叫羅漢功,說是平常模仿羅漢,就能運氣護體。我老師還有好幾個練的呢,我們家隔壁那大爺也學來著。」

「那你奶奶學麼?」

「我奶最看不上這些人,說都是傻逼!」

嘖,不愧是我欣賞的大媽,有層次!

許非驚嘆不已,原來氣功熱這麼早就開始了,他不太瞭解,一直以為是八十年代中後期才興起的。有機會還真想接觸接觸,看到底是一幫什麼妖魔鬼怪。

路程不算近,約莫八點鐘,倆人才到了西單商場。

這年頭的京城商圈就三個,王府井、大柵欄和西單。西單以一座大商場為核心,再囊括外圍商店,什麼半畝園食品店、富漢臣鑲牙館、萬國理髮館、盛錫福帽店、知行書店等等。

有點閒錢的都愛來這邊逛,一是相對幹淨,二是齊全。圍著這地界兒,購個物、理個發、看個電影、打打牙祭……那種幸福感,不比現在差多少。

商場還沒開門,門口就已停滿了車,馬路邊還有座人行天橋。這座天橋十分有名,是很多老人的回憶。

許非觀察了一下人流量,決定把攤子支在天橋上。先把幾塊紙板架好,小攤一擺,上面放著幾件T恤,旁邊還有個衣架子,也掛著幾件。

陳小喬第一次幹這事,心裡沒底,「哥,咱們能賣出去麼?」

「賣不出去。」

「啊?」少年一愣。

「哈!」

許非笑著拍了拍他肩膀,又沖下面一指,「去買幾十份報紙上來。」

「幹嘛?」

「讓你去就去,一會機靈著點。」

………………

八十年代文學熱,各種書刊發行的同時,報紙也是五花八門。但都是散戶,支張床板,搭個架子,隨處都是賣報紙雜誌和舊書的。

到了九十年代,政府才跟郵政部門協調,設立印有「郵政報刊」的特製報刊亭。

所以這會都是小攤,甚至還有報童,挎個破書包,分片區,每天能掙個幾毛錢。小孩子都機靈,業務純熟,知道什麼時候人流量大,什麼時候可以休息。

八點半過後,隨著商場開門,西單猛然間多了好些人。這些小蘿蔔頭也開始活動,在裡面鑽來鑽去,扯著嗓子拚命喊:

「號外!號外!」

「中國首奪奧運金牌,中國首奪奧運金牌!」

嗡!

這聲喊,就像往湖裡投進了一顆石子,泛起了陣陣漣漪。人們本是來逛商場的,聽了都一怔,一個年輕人當先道:「小孩,給我一份!」

「一份不好找零,我們兩份一起……」

「行了別廢話,給我兩份!」

他拿過一份《人民日報》和一份《體育報》,先看《體育報》,上頭兩個大字,號外!

然後配著圖片,一個頭髮微卷,臉龐較圓的中國運動員,穿著一身火紅的運動服站在領獎台上,右手拿著鮮花。

而他脖子上掛著的,正是一塊沉甸甸的金牌!

《體育報》內容比較少,可能獲得的信息不多。年輕人匆匆掃了一遍,只覺心裡跟貓抓一樣癢,又覺得有一團火在心靈深處燃燒起來,壓抑的無從釋放。

他連忙轉看那張國內最權威的大報,這就詳細多了:

「1984年7月29日,洛杉磯普拉多射擊場成為了一個歷史性的地點。而許海峰,也在這一天成為了一個響亮的名字!

————

27歲的他站在40號靶位上,身穿紅色運動衣、天藍色運動褲,胸前印著中國兩個大字。

根據比賽日程,這屆奧運會上第一個決出金牌的項目,是男子自選手槍慢射。比賽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第六組的十發子彈。

在這一組的前三槍裡,許海峰竟然打出6環、7環、8環的成績,形勢急轉直下,突然變得對他極為不利。他又打出了四發子彈,但似乎還沒有找到感覺。

許海峰靜靜地站在靶位上,只剩三發子彈了,但就是不見他舉槍射擊……」

年輕人戳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動不動,緊緊攥著報紙,手指微顫,口中輕讀。而在他周圍,還有越來越多相似的人停下了腳步。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時間一點一點溜走,距離比賽結束越來越近,但許海峰還是像尊石像一樣站在靶位上。

所有人都開始著急了,中國隊的教練悄悄聚集到他身後,手心都捏出了一把汗。

14分鐘過去了。

只見許海峰慢慢抬起頭,調整了一下呼吸,舉起了手裡的槍。

9環!

不錯的成績,看台上傳出一陣低低的騷動。

10環!

身後的教練不自覺抹了一下額頭,他非常清楚,瑞典的斯坎納克爾和王義夫都已經打完了全部子彈,以565環和564環暫時排在第一和第二位。

此時,許海峰的成績是556環,也就是說,如果下面一槍是十環,中國人將實現零的突破!

第60槍,最後一槍,很多人甚至閉上了眼睛。

10環!

一個大大的10環印在了靶上!

現場的每一位同胞都在歡呼,教練和領隊都跑了上去,緊緊擁抱住他……頒獎時,薩馬蘭奇緊緊握著許海峰的手說:這是中國歷史上偉大的一天!」

後面還附著一篇評論,《歷史性的突破》。

「1932年,第十屆奧運會在美國洛杉磯舉辦。23歲的劉長春孤身參賽,成為我國奧運首人。

1952年,第15屆奧運會在芬蘭首都赫爾辛基舉辦。7月19日開幕,我國在前一天晚上才收到約請。23日組成的40人代表團,於25日起程,29日抵芬蘭。

競賽已開端多日,僅吳傳玉一人參與百米仰泳預賽,未能出線。可是,五星紅旗榜首次在奧運賽場和舉辦城市上空飄蕩!

1979年10月25日,國際奧委會執委會在RB名古屋通過決議,康復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國際奧委會的合法席位。

而1984年7月29日,在這一天,中國人實現了奧運會金牌零的突破,許海峰將中國人半個多世紀對奧運夢想的追逐終於變成了現實!

在舉世矚目的奧運賽場上,終於奏響了我們的國歌!」

轟!

年輕人心裡壓的那團火終於徹徹底底的釋放出來,他貪婪的,如飢似渴的,重讀著每一個字,注目著每一張現場照片

那個平凡又偉大的運動員,那塊沉甸甸似透過黑白鉛字泛出光彩的奧運金牌,還有那兩個大大的中國和火紅的紅旗!

他又抬起頭,與每一個手拿報紙的同胞相視,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清清楚楚印著彼此的激動和血脈沸騰。

「給我一份!」

「給我一份!」

「沒有了,沒有了!」

偌大的西單商圈,彷彿一瞬間陷入靜止,又一瞬間噴薄而出,奔湧著,流淌著,感染著每一個人。

這年代,壓抑的太久,這年代,對榮耀和自信心渴求太多。

各處攤點的報紙早被搶購一空,無報可賣的攤主卻也在拍著巴掌,奮力嘶喊:

「號外號外!中國首奪奧運金牌!」

「許海峰一槍打破記錄!」

「我們不是東亞病夫!」

…………

許非真的沒想到,自己竟也被這種氣氛感染到,彷彿抹除了時代的差距,融身為此時此刻的一員。

他看了好一會,才抹了下眼角,「開工!」

「來了!」

陳小喬感觸不深,只取出一個二手大喇叭,照著事前練好的台詞喊:「都來看一看啊,廠家特製奧運文化衫,只此一家別無分店,還有優惠祝福活動,免費送報紙,都來看一看啊!」

正是西單人最多的時候,天橋更是人來人往。攤子本就惹眼,這一喊,呼啦啦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一對小情侶剛走上來,擠進去一瞧,頓時被那幅大畫吸引。

「哎,這畫真好看!」

「確實不錯,大氣!」

只見幾張紙板拼成的一副畫作,大紅的底色,天安門露出一半,上面光輝萬丈,寫著「為奧運加油!」

另有一張空白的紙板,不知道用途。

再看衣服,好像是從南邊過來的T恤衫,款式卻又精巧一些,上印一個五環,還有「洛杉磯,1984」的字樣,最上面則是一句話:

「為中國喝彩,為健兒加油!」

沒有會徽,因為做的時候還沒公佈,也沒有第一槍和零的突破,那特麼就成未卜先知了!

女孩子頗為喜歡,問:「多少錢一件?」

「23塊錢。」

對T恤來講,有點貴,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一件布料不錯的長袖上衣也二十幾塊。

她正想講講價,又聽許非道:「我們有個優惠活動,看到那邊的紙板沒?只要您寫上一句為奧運祝福的話,我們當場優惠,20塊一件!」

「寫了就優惠?」女孩子眼睛一亮。

「對,寫了就優惠,寫什麼都行。」

「那我來!」

女孩子頓時不再糾結,走到空白的紙板前,「我寫什麼啊?」

「你就寫中國加油吧。」男朋友道。

「那太單調了……」

她思量片刻,拍手道:「我寫舊貌換新顏,拚搏新時代;你寫奧運健兒多奇志,為祖國爭光添彩。」

兩個好似大學生的年輕人,拿起筆刷刷寫了兩行字,字體漂亮大方,在紙板上格外顯眼。

女孩子當場付了40塊錢,陳小喬差點沒扔了,這輩子沒拿過這麼多錢呢,連忙遞過兩個白色紙盒。

「還有包裝呢?」

女孩子打開紙盒,見T恤平平整整,疊的也用心,立時又滿意不少。她本就穿著一件短袖,但性格爽利,拿出來當場套上。

自己身上是,「為中國喝彩,為健兒加油!」

男朋友身上是,「中國崛起!」

來西單逛的都有點閒錢,再加上這波熱潮,個個心潮澎湃,紛紛意動,「我也要一件。」

「我要兩件。」

「我要崛起那件!」

「我要兩件女款的,這衣服設計還挺好看的。」

賣東西麼,得讓客人覺得有便宜佔,還得有參與感……當下買的人越來越多,買完了又出現問題,戳在紙板前不曉得寫啥,一個個比較羞澀。

「你寫什麼?」

「我還沒想好,你寫啥?」

「我也沒想好。」

「哎,讓我來!」

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擠過去,搶過筆刷刷寫就,眾人一看,嚯,還是首打油詩!

「為國增光當此時,拚搏奏凱定迴響。

風流人物今朝賞,留下傳奇萬古芳!」

「好!」

氣氛瞬間熱烈起來,齊聲叫好。在此帶動下旁人不再矯情,愈發放的開,古代詩詞現代詩歌,摘錄的原創的什麼都往上懟,有個傢伙幹了一百多字,居然是篇短評,末了還有署名。

許非保守起見,只拿了一百件,結果一波流帶走,倆小時賣了一大半。後來買完的也不走,就站在旁邊看熱鬧,專瞧別人寫什麼。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東亞病夫的帽子,我們摘掉了!」

「雄起嘍!」

一塊普普通通的白紙板,儼然成了一個低配版BBS,那些看了新聞暫無處發洩的人們,總算找到了一個出口。天橋上嚴重擁堵,路過的心生不滿,結果瞅了兩眼也停住不動。

小半天的功夫,太陽尚未升到當頭,一百件宣佈售罄!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1:25
第37章 寶玉

如果有人回溯歷史,許非的腦袋上一定會被按個「文化衫第一人」的名頭。

按照正常發展,文化衫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才會興起,而且風評不是很好。因為那時的文化衫以叛逆、調侃為主,充滿個人情緒。

「我是流氓我怕誰」、「跟著感覺走」、「我吃蘋果你吃皮」之類……

而現在是84年,誰見過奧運文化衫這東西?又有誰聽過水群就能優惠打折這種操作?

「兩千塊啊!兩千塊啊!」

陳小喬激動的直蹦,捂著錢跟親命似的,「這比溜門撬鎖刺激多了,明天咱還來麼?」

「你說呢?」

「來啊!」

少年貌似通透了,正經道:「哥,以後我不干別的,就跟著你混了。」

「別介!好好上你的學,我這都是快錢。」他立馬拒絕。

剛剛中午,天還早得很。

許非本想回去再拉一趟,又覺著有點過量,這玩意得配合金牌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本屆奧運會一共拿了十五塊金牌,具體不清楚,就記住了許海峰的首金,還有李寧的三金、二銀、一銅,一舉奠定了體操王子的地位。

「嘖,看來得搞個獎牌競猜了!」

他一邊琢磨著新點子,一邊讓陳小喬收攤。

百件T恤一個沒留,剩下幾個大紙板,最顯眼的自然是那個聊天群。好大好大的一塊板幾乎都被寫滿,字體各種各樣,還有小孩子的筆跡歪歪扭扭。

只剩最下面的一小行,勉強還能寫幾個字。

許非被眾人的激情點燃,這半天過的也是心潮澎湃。他抄起筆,特想抒發點什麼,遂在末尾添了幾個讓陳小喬極度困惑的數字:

「666!」

…………

京城,西山。

一條由野花點綴的山路,蜿蜒曲折的通向山頂,盡頭立著棟樓房,正是《紅樓夢》第二期培訓班所在地,一家空軍招待所。

那些個奶奶、小姐、老爺、少爺經過幾個月熏陶,已經入了味兒,痴了迷,每個人都在讓自己更接近那個時代。

姑娘們都辮起了辮子,高跟鞋扔在角落裡落滿塵灰,每天仍是早早起身,練習形體和各種禮節。

沒有某人看管,陳小旭固態復甦,禮節練習逃不掉,但可以逃跑步。

這會兒,她就一個人躲在樹後面看書,邊看還邊往下瞅瞅——小夥伴們正在山路上跑的氣喘吁吁。

估摸時間差不多了,她才溜回招待所,往床上一pia,蹙眉泣目,一副難受的德性。

過了會,就聽「咣噹一聲」,胡則紅撞開門,滿腦袋都是汗,一瞧她這樣子就來氣,「行了別裝了,快出去看看。」

「我看什麼?」陳小旭無比衰弱。

「你寶哥哥來了!」

「什麼?」

她骨碌爬起來,「你說寶玉找到了?」

「正往這邊來……哎,你等會我!」胡則紅甩甩手,追了出去。

第一期培訓班結束後,大部分角色都已確定,除了賈寶玉。為此,劇組不得不在報紙上招聘演員,並提出了極為嚴苛的要求:

「臉蛋白,胖而不蠢,不十分圓。」

「身材不能高大,手腳不能粗壯,顴骨不能高,要有一張桃花般的盛開的臉。」

哎喲,你瞧瞧這條件!

以前的賈寶玉通常是反串,但王扶霖的一個死原則,就是絕不反串!

當然了,他找了一個女孩子演秦鐘,不過審核的時候,覺得實在不妥,還是把秦鐘的戲份全剪掉了。

卻說陳小旭出了房間,自己往山下走,遠遠瞧見璉二爺引著一個陌生男孩走上來。

待到近前,璉二爺笑道:「這是歐陽,剛找到的寶玉。這是黛玉,陳小旭。」

「……」

姑娘冷眼打量,見他穿著個短袖,大褲衩子,圓圓的娃娃臉,眼睛很大,笑起來有虎牙,別的倒也沒啥出奇。

「你好。」

歐陽拘謹的打著招呼,瞧她只是微微點頭,不免愈發緊張,錯過身後小聲問:「她不太好接觸的樣子啊?」

「她就這樣,熟了就明白了,其實心地特別好。」

璉二爺帶著他進樓,安頓房間,跟著便是吃早飯。

這裡的伙食比圓明園強一些,饅頭稀粥小鹹菜,起碼管夠。歐陽初來乍到,小心的很,進門望望不知道坐哪兒。

「寶玉!寶玉!」

東方文櫻招招手,「來這邊坐。」

「哦!」

歐陽不好拒絕,只得混在一桌胭脂堆裡,覺著自己就像馬戲團的猴子,被姑娘們當眾圍觀。

「看你也沒啥特殊的,怎麼招進來的?」胡則紅心直口快。

「我前幾天試了裝,王導說我上鏡還行,就把我留下來了。」

「王導說行,那肯定就行了,等你錄像我一定得看看。」東方文櫻沒演成寶玉,還是有點不爽。

眾人嘰嘰喳喳,唯陳小旭一人不作聲,低頭猛吃。

由於寶黛的角色關係,歐陽對她十分留意,眼睜睜看著這個瘦弱的妹子啃了兩個大饅頭,又喝了一大碗粥。

「你,你胃口挺好的啊。」他忍不住道。

「……」

陳小旭白了他一眼,沒搭理。

胡則紅接話道:「她跟我們不一樣,我們都怕胖,她幹吃也不胖。昨天晚上吃大肥肉,我們都不吃,就她一片一片的往嘴裡塞,那才叫氣人呢!」

「就你多嘴!」

陳小旭輕輕敲了她一下,又用手扇了扇,居然發現有幾隻蒼蠅飛來飛去,皺眉道:「我們以前沒蒼蠅的,怎麼你一來就有蒼蠅,以後叫你招蒼蠅員吧?」

「呵呵!」歐陽傻笑。

這人能演寶玉?

陳小旭愈發擔憂,擦了擦嘴,起身走了。

「沒事,她就這樣,給我們每個人都起外號。她還叫我怪味豆呢,不過我也叫她白耗子!」胡則紅樂道。

「感覺你們,你們都挺怕她的?」歐陽試探道。

「不是怕,她年紀小,外冷內熱,其實很調皮搗蛋的,你們多接觸接觸就好了。」鄧潔道。

「主要是呀,能治她的人沒在這兒。」張儷忽然插了一句。

「對,治她的人沒在這兒,不然還容她這麼囂張!」胡則紅拍著桌子,分外認同。

別的姑娘也是連連點頭,只歐陽一臉懵逼。

…………

8月3日,《京城青年報》報社。

採編部的成員圍成一圈,正開著選題會議。其實都是老生常談,介紹下政策,大環境,深挖致富經驗,推出優秀青年實例,再開個奧運專題也就差不多了。

這會只有黨報和專業行業報,尚無都市報的概念。

啥叫都市報呢?在內容上,以市場需求為主;在選題上,以貼近老百姓身邊為主;在廣告上,只要你給錢我就敢發。

比如今天著火了,明天打架了,後天你家狗丟了,大後天又找著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破事,日報系不會報導,但都市報專寫這些,老百姓愛看。

所以才有了九十年代末,都市報迅速崛起,經濟收益冠絕同行的現象。

至於青年報系,屬於共青團旗下,相對活潑一點。

而大家報完了選題,一個女記者忽道:「主任,我聽說西單有個賣奧運文化衫的,要不要去看看?」

「什麼叫奧運文化衫?」主任奇道。

「就是衣服上印一些奧運主體的圖案和文字,賣的特火,都成西單一景了。」

「我前兩天還看著了,愣是沒擠進去,那人都跟吃飯似的。」

「誒,我家孩子昨天還讓我買一件來著。」

幾位記者七嘴八舌的議論,主任也聽明白了,頓時來了興趣,「那可以啊,你就去跑一趟,再叫個攝影記者,最好深挖一下,我正愁沒新選題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1:26
第38章 採訪

於佳佳抵達西單的時候,是中午過後。

她先往天橋上看了一眼,沒找著人,又往商場附近瞧了瞧,終於在東側二百米的地方,發現一個不小的聚集點。

她招呼攝影記者趕過去,在外圍就聽見裡頭議論:

「八塊太少了吧?」

「肯定能超過十塊!」

「就是,現在已經拿七塊了,今天可能還有呢。」

「大家讓一讓,讓一讓,我是《京城青年報》的記者,想……」

於佳佳話還沒說完,又有一夥人往裡擠,「麻煩讓一下,我們是《中國青年報》的記者。」

嗯?

兩伙人一怔,緊跟著又聽,「勞煩讓一讓,我是《京城晚報》的記者……」

好傢伙!

一個小小的衣服攤子,竟讓三家報紙撞了選題。青年系的面帶不善,怎麼連晚報都來了?

晚報屬於日報系,更偏向於群眾生活。而且《京城晚報》歷史悠久,毛爺爺親自寫的報頭,在京城一地發行量極大。

這三家一喊,大家也愣了,隨即興高采烈的給讓出一條通道。

「記者都來了,肯定要上報紙。」

「哎會不會採訪我啊,我得怎麼說?」

連電視機都很稀少的年代,報紙就是當之無愧的傳媒老大,在老百姓眼裡是非常神聖的東西。

於佳佳奮力衝到前面,又被幾個買衣服的擋住,人家可不管你記不記,分毫不讓。她只見得一個年輕攤主,帶著一個少年,架子上掛著幾件樣品T恤。

略微打量,她便移開目光,視線轉到旁側。

在攤子左邊,立著五塊一人高的大紙板,其中四塊密密麻麻寫著字,另一塊也寫了一半。她逐一看去,有祝福加油的,有賣弄詩歌的,有正經點評的,還有寫數字的。

「這三個6是什麼意思?」

於佳佳百般不解,跟著又看右邊,也立著一塊紙板,上寫5、6、7、8、9,一直排到25。5、6已經被畫了叉,數字下面,都寫著一個個「正」字。

剛巧一個中年人買了件T恤,在紙板前思索片刻,在18下面添了一筆,接著又回到攤位。

那少年問:「猜的多少?」

「十八塊。」

「喲,您還挺有信心。」

「那是,咱們中國崛起了嘛!」

少年笑笑,在一張紙片上寫了18,又加上男人的姓名、日期、購物數量,道:「收好了,猜中了憑此兌獎,丟了我們可不管。」

「明白明白!」

中年人小心翼翼的塞進兜裡,不放心的問:「那個,你們獎品……」

「都說好幾遍了!大家也聽著點,話放在這兒,猜中就有獎,價值肯定不低於T恤!」

「那就好,那就好!」男人訕笑著離開。

終於獲得了空檔,三家記者連忙搶過去,「你好,我想採訪一下!」

「你好,我是……」

「你好,我想問問……」

陳小喬剛才還很老成,瞬間原形畢露,趕緊讓老大頂上。

「你們好,我是攤主。」

許非走過來,笑道:「我姓許,名字不便透露,外地人,現在京城工作,工作也不便透露,只是剛好有些閒暇,就想做點小生意。」

咦,這展開不對啊!

三個記者面面相覷,這哥們怎麼如此嫻熟,好像經常接受採訪的樣子。

於佳佳先反應過來,率先問道:「那你是怎麼想起賣文化衫的呢?文化衫這個概念,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麼?」

「其實這個叫T恤衫,在南方很常見,北方現在也越來越多。我最初是覺得在衣服上印些圖案文字,應該會很有意思,後來才突發奇想,跟奧運聯繫在一起。

因為我本身是個體育迷,也瞭解一些情況。我們國家歷史上參加過幾次奧運會,但那時內憂外患,國力衰弱,沒取得好成績,甚至一度沒有參賽資格。

我覺得競技體育在一定程度上能體現國力大小,直白講,競技體育拼的是什麼?就是技巧和身體素質。只有國力強盛了,老百姓才能談得上身體素質,國家才有這門心思來培養運動員。

比如現在,祖國正在崛起,時隔多年再次參加奧運會,我本身就有這種感覺,一定會大放光彩。

至於為什麼叫文化衫?很簡單,其實它可以叫奧運熱,跟現在的詩歌熱、出國熱、氣功熱一樣,都體現了當今社會的一種文化現象,所以我管它叫文化衫。」

「你對自己的感覺就這麼有信心?」

於佳佳很奇妙,對方就像一個賭徒,賭定奧運能掀起熱潮。

「我不是對自己有信心,我是對祖國有信心,對那些奧運健兒有信心!」許非又昇華了。

「說的好!」

圍觀群眾特給面子,高聲叫好。

「可這終究是一種商業行為,將商業與奧運捆綁,是不是有藉機發財的意思?」《京城晚報》的記者問。

嚯!

這哥們很敏銳啊?

許非想了想,道:「首先我們得達成一點共識,商業行為並非不良行為,或者違法行為。現在國家鼓勵農民承包,鼓勵進城做生意,鼓勵個體戶和手工業者,就表明我們越來越認識到,經濟運轉在在社會變革中起到的巨大作用。

我做的這些,只不過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再過幾年,可能滿大街都是賣文化衫的,沒人覺得奇怪。

我雖然是個賣衣服的,但我也真心為奧運加油,在為奧運做宣傳。我既沒強買強賣,也沒以次充好,甚至你寫一句加油,我這都有優惠。

而且說句最老實的,我付出這麼多成本,總得賺一點吧?

所以關鍵是如何運作,尺度很重要,不能為了發財不顧一切,丟了做人的底線。在道德和法律容許範圍內,做一些新鮮的嘗試,我覺得大家都能接受。」

「……」

這個展開更出乎三家的預料,侃侃而談,有理有據,這哥們到底誰啊?

「而且你們看,這邊是留言板,那邊是金牌競猜。」

許非引著幾個人參觀,介紹道:「讓大家競賽,本界奧運會中國隊能拿幾塊金牌。猜對了,憑剛才的紙條回來領獎。」

「猜對多少,你送多少?」於佳佳問。

「沒錯,正好今天有記者朋友作證,決不食言!」

哇哦!

圍觀群眾又是一片叫好。

還能這麼玩麼?縱然記者見多識廣,此刻也不免連連稱奇。當即,三家又去採訪路人:

「前些天就來了,開始在天橋上,後來人太多,堵的走不了,才搬到這邊。」

「我們一家三口都買了,貴是貴點,但百年一遇啊,零的突破多有紀念意義。」

「什麼?下屆?下屆哪還有零的突破啊!」

採訪完畢,他們又要拍照,這下許非婉拒了。

開玩笑,我是跟劇組請假來的,要是讓那幫大佬看見,你特麼不好好培訓,跑來投機倒把,那妥妥歇菜。

折騰了小半天,三家都覺不虛此行,素材太多了。

臨走時,於佳佳跟兩位同行互相看了看,選題一樣,採訪也是同時,不存在獨家爆料,那就看角度和深度了。

這叫正面槓。
Babcorn 發表於 2019-9-17 11:27
第39章 萬元戶

8月4號,晨。

陳小喬不用叫,就自動自覺的爬起來,匆匆扒了口飯,鑽進老大屋裡。

許非也剛吃完麵條,道:「來的正好,今天活重,早點裝車。」

「今天拿多少?」

「兩百,哦不,三百件!」

「三百?」

陳小喬嚇了一跳,但也沒說什麼,乖乖的開始裝車。

1984年,京城職工的平均年工資是1086,每月平均90塊錢。當然有窮有富,但能來西單逛逛的,基本都有點餘錢。

倆人第一天賣了100件,第二天80件,第三天搞了金牌競猜,又恢復到100件,如今五天過去,共賣了480件。

還差一丟丟,就是傳說中的萬元戶!

一輛三輪已經不夠用了,陳小喬又租了一輛,三百個盒子加上紙板摞的老高。這些留言板可是寶貝,每天都要帶去的。

七點多鐘,裝好了車,一人騎著一輛開赴西單。途中經過地壇公園,那幫練羅漢功的仍然pia在草坪上東倒西歪,感受天人合一。

到了地方,把攤擺好,早有賣報紙的湊過來,「許老闆,好消息啊!」

「什麼好消息?」

「您瞅瞅,三家報紙,全登了!」

那哥們攥著一疊報紙,唾沫橫飛,「好傢伙,我還是頭回見著,與有榮焉,與有榮焉!」

「昨兒還問我幾句呢,你看看這段,就是我說的!」

「哎,這個是我說的,咋不寫我名字啊,我都告訴他了!」

一幫賣舊書雜誌的全圍過來,七嘴八舌的議論,順帶恭維一番——有這個衣服攤子,連帶周邊也興旺不少。

陳小喬把三份報紙貼在紙板上,撫了又撫,倍感榮耀。許非則拿著報紙,逐一審閱。

先是《中國青年報》,標題:《奧運文化衫西單亮相,新青年如何貼近新時代》。

什麼鬼?

許非一陣嫌棄。

再看《京城晚報》的,標題《外來小夥進西單擺攤》,副題「奧運文化衫引關注,賣衣服成萬元戶。」

這就有點都市報的意思了,通俗易懂,筆調親民。

最後是《京城青年報》,標題「文化衫,留言板,金牌競猜,首個消費熱點誕生。」

哎喲!

許非眼睛一亮,這家記者可以啊,能寫出消費熱點四個字,就說明真有兩下子。

他認認真真讀了一遍,雖有時代侷限性,但確實能看出筆者的思考和眼光,也記住了那個叫于佳佳的名字。

又過了一會,商場開門,人流增多。

攤子本就小有名氣,再加上記者朋友的助攻,便是最厲害不過的廣告。老百姓信這個,報紙都報了肯定是好東西,何況還是三家!

原本一直猶猶豫豫的,此刻也動了心,再看眾人都搶著買,自己也熱血一沖,生怕賣光了。

「我要一件男款,一件女款!」

「中國崛起還有麼?沒了?那加油也行!」

「小碼的,小碼的,我家孩子穿!」

許非忙著收款,拿盒子,確認留言;陳小喬忙著寫卡片,告知競猜,一張卡寫了錯,錯了寫,滿腦袋都是汗。

一個多鐘頭,一百多件就流水般出去了。

陳小喬得到短暫的歇息,抹了把汗,都有點害怕,「哥,這麼多人猜,我們會不會賠錢啊?」

「咱們從820件開始搞的活動,820個人,能蒙對的有十分之一就不錯了。」

「那也有80個呢,你不說價值不低於T恤麼?」

「你傻啊!」

許非揉了揉他腦袋,「咱們隨便弄點小玩意,包裝精美點,人家一看挺上檔次,心理平衡就夠了,誰管你那東西值多少錢?」

就像點娘送的中秋大禮包,號稱價值不低於幾百塊,結果一看,略略略……

┑( ̄Д ̄)┍

攤手攤手。

一波人潮過後,生意出現空檔,陳小喬看著剩下的一百多件頗為焦急。許非穩得一逼,還買了個西瓜抱著啃。

等著等著,等到了下午,他忽道:「到商場裡看看。」

「誒!」

陳小喬應了聲,跑進西單商場。

不為別的,就是到賣彩電的地方看新聞,這幾天都是如此。誰拿了金牌,電視台會有快訊,而一有快訊,老少爺們都會歡呼一陣。

不過這次他去了很久,半天才跑出來,瘋了一樣。

「臥槽!臥槽!」

少年詞彙量不多,比比劃劃,情緒特激動,「李寧太牛逼了,一人拿了三塊金牌!」

「三塊,你沒看錯吧?」馬上有人懷疑。

「我特麼又不瞎,鞍馬、吊環、自由操,三塊妥妥的!還有樓雲也拿了一塊跳馬,臥槽,一天四塊!」

「昨天欒菊傑拿了一塊擊劍,那就是12塊金牌了!」

「12塊!」

「破10了!破10了!」

場面瞬間轟動,自豪感暴漲,從許海峰奪首金以來,再次達到一個高峰。

許非走到紙板前,刷刷刷把7、8、9、10、11全部劃掉,「對不住了,這些朋友已經出局!」

「哎,早知道往後壓了!」

「誰能想到呢,現在就12塊了。」

「老闆,我再買一件行不行,正好我媳婦想要。」

「一人僅限一票,理解一下。您媳婦想買,最好本人來,這樣對別人也公平。」

有了這波(防和諧)大助攻,衣服賣的奇快,三百件一掃而光。

許非邊收錢邊搖頭,條件所限啊,不然再聯繫聯繫服裝廠,加印一些T恤,利潤會更大。可惜這年頭製作工藝落後,交通也費勁,等衣服做好,再運到手裡,奧運都特麼結束了!

不過也挺好,免得人心不足。

而他這生意一活,連帶著周邊也熱鬧起來。賣玉米的,賣烤白薯的,賣茶水的,都在旁邊轉悠。

有個報攤攤主機靈,提供了幾把椅子,招了不少閒人過來。每天不干正事,早早買上一份報紙,就坐在樹蔭底下能神侃一天。

儼然西單一景兒。

………………

8月12日,奧運會閉幕。

中國隊最後一塊金牌,是周繼紅的跳水,將金牌榜定格在15塊上。不僅轟動了國內,也轟動了國際,誰都沒想到時隔多年首次亮相,就能飆到這等成績。

第一美帝,83塊金牌,總數174。

第二羅馬尼亞,20塊金牌,總數53。

第三聯邦德國,17塊金牌,總數59。

第四中國,15塊金牌,總數32。

蘇修正跟美帝撕逼,沒參加,不過沒參加也就罷了,丫還各種檸檬。像許海峰奪金之後,塔斯社就酸溜溜的發評論,說「許海峰的成績在1980年莫斯科奧運會上,只能拿第三。」

你特娘的上屆奧運會,關我這屆屁事啊?

就一瓜皮!

「大娘,大娘!」

上午時分,許非拎著兩兜子東西進了主屋。

大媽正在配小牌,現在很多人都沒見過,那種長條形的紙牌,也有餅、萬、條、花,相當於紙質麻將。

「哦,小許啊,你找小喬吧,他出去玩了。」

「不是,專門來看看您。」

「這門裡門外的,咋還看起我來了?」

「這陣子我不倒騰點衣服麼,小喬幫了我不少忙,我就給您買了點東西表示表示。」許非把東西放在桌上。

「這可使不得!」

大媽連忙拒絕,「那小子以前放暑假,東跑西顛沒正經,今年有你帶著穩當不少。那報紙我都看了,你是個有能耐的,那小子跑跑腿就當鍛鍊了,快拿回去,拿回去!」

「給您買的就收著,我拿回去也退不了。」

許非硬塞到她手裡,道:「這陣承蒙您照顧,我也忙完了,得離開一段,就當告別禮了。」

「那你不繼續租了?」

「租,過陣子我還回來。」

推讓了好一番,大媽才算收下。

既然收下,也就不矯情,待許非閃人,她上去就開始扒拉,有點心糖果,茶葉菸酒,幾斤水果和豬肉,另包著幾米上好布料……全是實實在在的。

給自己買,沒給孫子,那是怕孩子小,亂花錢。

「哎喲,真不錯!」

大媽摸著手感柔順的布料,愈發覺得這年輕人周到細緻,印象大好。

而許非回到自己屋裡,門一鎖,窗簾一拉,先翻出一個口袋倒在床上,又從兜裡摸出幾把錢,攏到一起跟小山似的。

一共賣了兩萬塊錢,成本四千多,淨賺一萬五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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