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是一個春天
1979年,那是一個春天,一位老人在南海邊畫了個圈圈。
而1984年1月,這位老人突然決定到圈圈看看,並且題詞:「深城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
在他離開後的第二個月,中央做出重大決定,開放14個沿海城市。中國的對外開放由點及面,形成了沿海全境開放的格局。
更重要的是,這些舉動堅定了改革開放的決心,使得社會思想也不再動搖。
所以84年是個極其關鍵的年份,商品經濟的概念正式提出,企業飛速發展,後來很多人將這一年稱為中國現代公司的元年……
這一切都與許非無關,哦,起碼暫時無關。
當春節過後,天氣漸暖,樹上的新芽剛剛生出時,等待了近一年的《紅樓夢》劇組終於傳來消息。
一名副導演專門跑到鞍城,給許非和陳小旭簽了半年借調合同,讓倆人在4月1日去京城報到。
…………
「是這兒麼?」
「應該是吧,沒看進進出出的麼。」
在京城的桃花還沒綻放的春天裡,許非和陳小旭又熬了一宿的火車,提著大包小包趕到了位於圓明園的招待所。
招待所非常破舊,四層樓,有個小院,就在大水法後面。倆人進去的時候,一樓已經擠了不少人,尤氏的扮演者王貴娥正在大聲招呼,「報到的同志去裡屋登記,統一分配房間,大家不要亂。」
她跟邢夫人的扮演者夏明輝、賈赦的扮演者李頡,是紅樓夢劇組的選角老師,百分之九十的演員都是他們挑來的。
許非和陳小旭身條都不矮,相當顯眼。老師一下就瞧見了,招呼道:「喲,你就是小旭吧?」
「您是?」
「我叫王貴娥,沒見過你,但我看過你的照片和詩,我還能背兩句呢!我是一朵柳絮,長大在美麗的春天裡……」
此人性子爽朗,張口就給念詩,姑娘有點囧,「那個,王老師,我先去登記了!」
她拽著許非拐到裡屋,見擺著三張桌子,坐著導演王扶霖,以及製片人任大惠和鄭燕昌。桌前擠了好些人,多是年輕的姑娘小夥。
「孫孟泉,202號房,下午可以隨便逛逛,但晚上一定要回來,七點在四樓開會。」
「好的。」
一個衣著樸素的女子剛登完記,抹身回頭。許非一看樂了,哎呦,這不三姑嘛!
她在《鐵齒銅牙紀曉嵐》裡的角色頗為知名,但有幾個人知道她還演過李紈呢?又有幾個人知道,她還在《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裡演過滅絕師太吶?
沒錯,就是張敏騎白馬回眸的那個倚天。沙和尚還在裡面演金毛獅王,你敢信???
孫孟泉的年齡稍大一些,資歷也深,走路都穩穩當當的樣子。與之相比,其他人就很青澀,還有一些是父母陪著來的,
許非跟前就站著個小姑娘,手裡還拎著蛋糕。
「李紅紅是吧,才十七歲,你可是組裡最小的……」
王扶霖一如既往的和善,笑道:「怎麼還帶了個蛋糕?」
「今天,今天我過生日。」
李紅紅十分靦腆,怯生生的應著——她後來扮演邢岫煙,名字改成了李伊。
「哦?那祝你生日快樂,希望你在這裡也能開心,先去房間吧。」
王扶霖的態度緩解了小姑娘的緊張,跟著媽媽去樓上安頓,爸爸則跟任大惠攀交情,讓其多多關照。
一個個的登記,很快輪到了許老闆和陳老闆。
王扶霖面色微妙,卻沒多講什麼,道:「你們要在這裡生活一段時間,盡快適應下來,全身心的投入學習。」
「你在304,你在205,晚上七點鐘開會,不要遲到。」
很明顯,男的三樓,女的二樓。倆人先行分開,各自去房間整理。
招待所的條件非常簡陋,公用的廁所和盥洗室,多是三、四人間,實打實的木板床,國民大花床單,枕頭透著一股怪味。
許非聞了聞,都特麼餿了。
「沒法睡啊……」
他把床單、被子、枕頭拿到樓下晾曬,又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完行李,顛顛跑到205。這短短的功夫,陳小旭已經多了個室友,且交談甚歡。
這姑娘鵝蛋臉,眼睛圓溜溜的,年齡看著很幼,說是小學生都能信。她非常活潑的樣子,聲音清脆,「陳小旭,這就是你男朋友呀?長得還挺帥的。」
「別瞎說,我們一個地方出來的,沒那種關係。」那位趕緊撇清。
「哦,老鄉啊。」
姑娘主動伸出手,講話跟倒豆子一樣,「你好,我叫胡則紅,紅旗越劇團的,今年二十一了,你多大啊?」
「我十九。」
許非真有點驚訝,笑道:「你看著可不像二十一,長的太小了。」
「我可不小,我最煩別人說我小了,以後誰也不許說我小!」
「呵,那我跟你道歉。」
許非聊了幾句,只覺對方心直口快,愣頭愣腦。不過他也沒工夫閒扯,拉著陳小旭跑下樓。
走了十分鐘路,等了二十分鐘公交,然後才到了市區比較繁華的地方。
倆人先進了一棟百貨商場,轉半天才找到一個日用品櫃檯。他瞧了一會,問:「同志打擾了,請問臉盆要票麼?」
他對著白裝大媽,半個字都不敢出錯。果然,正跟隔壁嘮嗑的大媽雖不耐,卻也賞了句回覆:「不用!」
「哦,那麻煩給我拿個臉盆。」
大媽一臉不爽的給拿貨,老式搪瓷盆,盆底有兩條紅鯉,鄉土且喜慶,敲起來叮噹作響。
「你也買個盆吧,還有水桶。」
「買桶做什麼?」
「水龍頭都是公用的,平時存點水,不然你洗個腳還得跟別人搶麼?」
「啊!」
陳小旭毫無獨立生活經驗,忙道:「那我也要一個!」
於是乎,倆人抱著盆拎著桶,在裡面逛了逛,又買了點餅乾、糖果。
1984年,中央繼續開放港口城市,確立改革不倒,各種產品供應也大幅增加。深城首先取消了糧票,幾大城市如京城、魔都、金陵等也陸續取締了部分票券。
就像京城,若是前兩年來,買個盆也得用票,現在只有較稀缺的產品才用得著。
……
一晃到了晚上。
報到的人沒有想像中的多,只有二十幾個演員,外加一些劇組人員。
六點鐘的時候,招待所提供了第一頓飯。在一樓的食堂裡,幾個痛經大媽排成一溜,跟前放著三個大桶。
許非湊過去,手上啪嗒一沉,一勺子黏糊糊,還有點發黃的米飯就扣在飯盒裡。
跟著第二個,一勺子看不見油星的大白菜,然後第三個,一小勺子醃菜。
「……」
倆人對視一眼,默默找個地方坐下。
陳小旭是極愛吃的,但此刻也毫無食慾,不說飯菜質量,起碼得乾淨啊,這看著就不衛生。
許非勉強嘗了口白菜,嚼了嚼嚥下去,妹子忙問:「怎麼樣?好吃麼?」
「沒油沒鹹淡,就是白菜幫子味兒。」
「啊?」
陳小旭一聽更不愛吃了,偷瞄瞄四周,見有的艱難下嚥,有的吃得槓香,一瞧就是苦孩子出身,家庭環境特別差那種。
「要是煮點面條,把白菜加里頭,肯定能好吃。」
她眼睛一亮,道:「哎,我們買點面條吧,我看外面就有個小店。」
「沒地方煮。」
「也是哦。」
陳小旭噘著嘴,一筷子一筷子捅著米飯,最後自暴自棄,還是塞進了嘴裡。
許非見狀也不好矯情,吃吧!
他知道培訓班的伙食差勁,可沒想到這麼差勁,眼下沒啥辦法,只能一邊下嚥,一邊自己轉移注意力,以忽視食物的糟糕味道。
嘖,看來得弄個電飯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