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玄渾道章 作者:誤道者(連載中)

 
Babcorn 2019-9-23 17:42:4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23 49122
bpd 發表於 2022-2-21 00:36
赤霄 第八章 表裡歸治正

  張御在交代下去後,沒過多久,明周道人引路之下,甘柏、常暘、薛畢薛道人等人被喚了過來。

  而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原本做過上宸天使者的盧星介、還有同樣從幽城投靠過來的昌澤昌道人,也是一併在列。

  這五人都是玄廷初步擬定,並準備派遣去警星之人。

  五人入殿之後,先後過來與張御見過了禮,張御也很是客氣,請了他們在殿中落座下來,下來他直接言道:「諸位想必都是知曉,今回我喚諸位到此的用意了?」

  昌澤昌道人是最後一個投靠天夏的幽城修士,也是他和金郅行、甘柏配合,破壞了幽城大陣,將其中天夏子民解救了出來的,故是此刻他的表現最為積極。張御這一問話,他立刻回應道:「是,張廷執,明周道友都是與我們說過了,我們已都是立過誓言了,我等都是願意前往警星鎮守。」

  張御道:「既然諸位已是明瞭,那我也不多作贅言,幾位坐鎮警星因先前得功罰罪不等,在外間據守年月亦是不同。」

  他看向常暘,道:「常道友。」

  常道人站了起來,雙手一抬,道:「常某在。」

  張御道:「常道友以往不曾殺戮過天夏子民,亦不曾與我天夏修士有多少爭鬥,此前還曾設法令數位道友反投到我天夏,故是常道友只需鎮守十載便可得回轉,若是十載之後願意繼續鎮守,則可算作積功。」

  常道人一個正揖,道:「為天夏效命,乃是常某之所願,待常某贖過之後,天夏有用得著常某的地方,常某都可去往效力。」

  薛道人聽到他這個說此,心中哼了一聲。

  常暘每次鬥戰都落在後面,每次撤退都是第一個走,每次對抗都是能不出力就不出力,這又怎麼會有什麼侵害到天夏的地方呢?根本就侵害不到吧?

  反倒是自己,這般講誠義,一心為宗派出力,卻是成了需受天夏嚴懲之人,這個世道到底是怎麼了?就沒有誠義之人的容身之處嗎?

  張御這時看了過來,道:「薛道友。」

  薛道人立馬站了起來,正色應言道:「薛某在此,請問張廷執有什麼要吩咐的?」

  張御道:「你與常道友一般,皆是自上宸天而來,你也當鎮守一座警星,你雖然及早歸順了天夏,避免了許多不必要的死傷,使我天夏攻勢更為順利,可遍數過往,你也曾犯下過殺傷我天夏修道人之事。雖那時是兩家敵對,你是奉命行事,但功過當是分開來論。

  按玄廷定下規序,你鎮守警星當以三百年為限,若是上神昭、寰陽等派歸來,則需上前阻攔,你可是願意麼?」

  薛道人心中憤然,這不就是流放麼?

  常暘不過十載,而他卻是三百載,這是三十倍差距,這世道當真是不公,講誠義的人就是落不了好!

  如若可以,他自然是不願意的。

  他一抬頭,大聲道:「薛某本該重懲,張廷執卻給薛某如此機會將功贖罪,薛某實在感激涕零,必定忠謹於事,不敢有絲毫行差踏錯。」

  張御微微點頭,再對盧星介言道:「盧道友,你與薛道友,亦需鎮守警星三百年,你可有異議麼?」

  盧星介沉吟片刻,道:「天夏能給盧某一個機會,盧某也不是不識好歹之人,三百載也不算長,只是未來上宸天若是真的歸來,還請廷上不要派遣盧某對上上宸天,畢竟盧某出身此派,如今叛了出來,也不願再與故舊對上,還請廷執成全。」

  薛道人不由暗自皺眉:「明明是反正,怎麼能說是背叛呢?」

  張御考慮片刻,道:「盧道友是否會對上上宸天,那現在無法說準,若是三百載之中此輩突然歸來,並與盧道友你撞上,那天夏自無可能將道友調了回來,所以我無法應承於你,盧道友你若覺得不合適,那麼我立可將你送回鎮獄。」

  盧星介露出無奈之色,道:「好吧,盧某收回此番說辭。」

  薛道人哼了一聲,心中憤憤道:「此人已然投靠了天夏,卻還裝出這副誠義的嘴臉,其與常暘一般虛偽。」想到這裡,還撇了常暘一眼。

  張御與這三人交代過,這才望向甘柏、昌畢二人,不待他問,昌畢就主動言道:「張廷執,我等一切都是願意聽從玄廷的安排。」

  甘柏則是小臉繃緊,一本正經問道:「張廷執,我等在外巡遊,要怎麼才能與玄廷聯絡?有什麼事情,總要上報玄廷的吧?」

  張御道:「此事我下來要說之事,諸位在外,都以可用訓天道章勾連,甘道友乃是渾章修士,遇到事機,自可以此通傳。」

  他又看向餘下幾人,「而諸位在外時,身邊則需有一個玄修弟子,以便隨時交通,還有一些雖所事宜,諸位隨後可問明周道友。此事耽擱不得,既然諸位已明自身職責,那麼今日就可啟程去往虛空。」

  他看了明周道人一眼,後者對他打一個稽首,隨後往某處一注,殿中頓時融開一個空洞,明周道人朝那裡作勢一請,道:「諸位玄尊,還請隨明周來。」

  五人相互看了看,便是隨著明周人朝通道之中走入了進去。一到對面,卻是發現自身來到了一座大台之上,遠處是飄渺雲海,而有五座大星半沉半浮於其中,其外表堅實,皆作灰白之色,周圍則浮動著金色道箓,大小都是一般。

  即便以他們的目光來看,其中差異也是微小到幾乎不可辨,在他們以往的認知中,這等情況是很少見的,越是巨大的法器偏差就越大,可天夏偏偏就能做到,這無疑也是從另一面顯現出了天夏的底蘊。

  昌道人頓時露一臉讚嘆之色,道:「也難怪天夏戰敗三派聯手,光看此物,就是不簡單啊。」

  眾人不由看了看他。

  昌道人對於諸人目光一點也不在意,當初召集眾人,他只是晚來了一步,就被顯定道人拒之門外了,是幽城先把他當棄子一樣拋卻的,是幽城對不起他,又不是他對不起幽城,既然投靠天夏了,那就該用心投靠,什麼架子都該放下。

  明周道人道:「這五個警星,諸位玄尊可從中挑選一個鎮守。」

  甘柏兩個小袖一擺,遁光一閃,已是落了其中一個警星之上,伸手拍了拍陣樞,就坐了下來。

  他可不在乎什麼警星不警星的,只要依舊能夠用訓天道章,在哪還不一樣?

  見他已是選定落處,餘下幾人也是各自選了一個警星落定,明周道人見此,便抬頭溝通到某處,稍等片刻,便見一道道金光陸續落下,而後五人便與身下警星一同接連消失不見。

  而就在張御處置職司之事時,那神氣分身則依舊停留在東廷府洲之中,在這幾日之中,分身還順便見了見以往一眾學生和柳光等人。

  在與這些故舊敘舊過後,他也是算是徹底完成了此回巡遊行程,不過接下來,還剩下最後一件事需要處理。

  他抬起頭往天中看去,並心中存念。

  不過一會兒,便有一道橢圓形的陰影出現在了頭頂之上,而後一道宏大金光落下,將他整個人都是罩住。

  待他再是出現之時,卻已是落在了一只飛遁往來的飛舟之中,瞻空道人和一個俊秀的道裝少年正站在那裡。

  瞻空道人笑呵呵對他打一個稽首,道:「張廷執有禮了。」道裝少年對著規規矩矩一禮,「小谷見過廷執。」

  張御也是還有一禮,「瞻空觀治有禮。」

  雖然瞻空道人此回有大功,玄廷有意提升他名位,不過他堅辭不受,也就仍是擔任觀治一職,只是設法償補給了他更多玄糧。

  瞻空道人這時道:「廷執今次喚得老道,是要去什麼地方?還是有什麼需老道我出力的麼?」

  張御並沒有遮掩什麼,而是直接說道:「觀治也知我近來正忙於整合守正職司,故欲往元都原先山門一行,並設立駐地,梳理元都之事。」

  瞻空道人聽了這話,神色嚴肅了一些,點頭道:「此是應該之事。」

  元都派併入天夏之後,名義上已然是不存在了,只是在上宸天未滅之前,玄廷採取暫時放任的態度,內部一應諸事都是悉按原來,沒什麼太大變動。

  而現如今上宸天已滅,已是可以騰出手來,將此間之事重作安排,將上下納入天夏規序的管束之下了。

  瞻空道人想了想,道:「不知廷執準備何時前往?」

  張御道:「觀治此刻可是方便麼?」

  瞻空道人道:「我這處倒無他事,這便可與廷執同往。」他拿動法訣,運法有片刻之後,便一道金光落下,將三人照落其中,而在光芒持有片刻之後,這才往上一收,那陰影也是隨後退去。

  張御在光芒散去之後,感覺自身已是腳踏實地,只是這時候,他抬頭一望,卻見一個籠罩在金光之中的道人身影立在前方,面目模糊,只能依稀分辨出身影。他不禁有些意外,雙袖抬起,鄭重一禮,道:「學生張御,見過荀師。」


bpd 發表於 2022-2-22 00:20
赤霄 第九章 並道法相合

  那籠罩金光之中的道人則是言道:「你如今是天夏廷執,只你叫我一聲荀師,我今時便受你一禮,下回再見,不必如此了。」

  這個時候,又是一道光芒一閃,瞻空道人也是出現在了一邊。因為張御功行較高,轉挪起來不易,所以他卻是先送了張御過來,自己則是稍晚了一步。

  他一見到那光芒之中的道人身影,不由訝道:「師兄?」

  那道人轉看向瞻空道人,道:「師弟,我與張廷執說幾句話。」

  瞻空道人點點頭,他對著兩人一禮,就先是離開了。

  那道人對張御言道:「元都一脈早該是併入天夏了,由你來做此事卻是最好。」

  張御道:「對於元都一脈的梳理,老師可有建言麼?」

  歸併入天夏的門派該是如何處置,神夏併合各派之時就有一套章法了,天夏也是一樣延用,具體細節不提,通常會用數十上百年的時間慢慢將之融入進來,這般也不至於有太大後患。

  其實只要宗門上層自身願意,這便不是什麼難事,而天夏對待這等宗派態度也較為溫和,但凡願意主動歸並的,都是會慎重考慮其不算過的分意願的。

  那道人道:「按天夏禮序來便好,不必顧慮太多,那些分歧在眼下解決,總比往後拖延再生出爭執來的妥當。」說話之間,就有一物從其身周圍的光芒之中飄了出來。

  張御見此物朝著自己而來,便伸手拿住,目光一落,卻是一枚玉符,道:「荀師,這是?」

  那道人道:「既然已然沒有了元都派,那麼元都派的掌門印信也就無需存在了,此是我奏請祖師之後,拿此物祭煉而成的法符,共是三張,此是其中一張,可以執掌一部分元都玄圖的權柄。

  只是你修煉的並非是我元都功法,故是無法運用自如,雖然不能挪轉他人,但是平日自行挪轉往來卻也夠用。」

  張御倒覺得,這東西若能自己用那已然不錯了,至於轉挪他人,有瞻空道人這個正統傳繼之人執掌權柄,卻也不用他來多事,他拱手一禮,道:「多謝荀師。」

  那道人言道:「不必謝我,我只望天夏對待這些元都弟子,能夠有若對待天夏尋常修士一般,便是可以了。」

  張御神情認真回應道:「既入天夏,便為天夏修士,此事我可以玄廷廷執的身份應下。」

  那道人微作頷首,又道:「你我師生一場,我也提醒你一事吧,我觀你如今摘取了上乘功果,再若修持下去,那麼有些事機必會到來,你若是撞上,切記勿要退縮,見得機會,必要抓住。」

  張御心中微微一動。

  這時那道人似是思索了一下,對他一揮袖,又是送來一物,道:「此物你且留著,或許與你有用。」

  張御拿到手裡,見是一環精美玉琮,形制倒是與原來的元都印信有些相似,這時他察覺到對面的氣機正在減弱,顯是這一位交代過了話語,正是準備離開,他心念一轉,抬頭道:「荀師,學生有一事想問一下荀師。」

  那道人氣機微頓,道:「你想問什麼?」

  張御道:「學生那養父之事,不知荀師知曉多少?」

  道人略作沉吟,道:「這算來是你家事,我亦不好多言。不過便你不去見他,他也終歸會來見你的,有些事還是你自去問他吧。」說完之後,他的身影便在金光之中緩緩散開了。

  張御目注看著那身影消散,在原地思索片刻,一揮袖,身影化光一閃,已是來到了一座平台之上。

  瞻空道人正在此等他,道:「師兄他走了?」

  張御點點頭。

  瞻空道人道:「這應當師兄他特意送來的一道意念了,張廷執,師兄可是有什麼關照麼?」

  張御道:「只是拜託我看顧一下元都弟子,眼下還要勞煩瞻空觀治,稍候將元都山門之中所有弟子聚集起來,而後一併挪至玉京,我已是在那裡有所佈置,屬於元都門下的同道和弟子,都可先在那裡安頓,下來玄廷另有妥善安排。」

  瞻空道人遲疑了一下,道:「廷執可是要把人都是撤出玄圖麼?」

  張御道:「只是暫時舉措,要他們去往玉京,是為了讓他們明瞭天夏的規序和禮法,唯有知曉這些,才能更好的融入天夏,待他們明白並奉行之後,自會再放了他們回來的。」

  瞻空道人道:「原是這般。」他想了想,道:「那請張廷執稍待片刻,瞻空這就前去安排。」

  張御點首道:「勞煩觀治了。」

  瞻空道人帶著小谷一同離去,他想了想,沒有立刻召聚弟子,而是去了祖師堂,帶著小谷對著祖師祭拜了一番。

  門派不在了,但是師傳仍在,這也是沒有辦法割裂開的。

  待得禮畢,師徒二人行了出來。

  小谷問道:「老師,為什麼祖師會同意併派呢?」

  他問此語並不是說不同意併派,他自小就跟隨著瞻空道人宿在派外,對宗門就沒什麼感情,但是隨著瞭解增多,他心中疑惑也多了起來。

  自家老師和荀師伯可能是因為贊同天夏為人開道的理念同意融入天夏,可是這上面還有祖師啊,祖師為什麼願意將傳承這麼久遠的宗門併入天夏呢?

  瞻空道人道:「我等修煉是為了什麼?」

  小谷想了想,道:「為了求道,為了超脫。」

  瞻空道人道:「祖師同意元都併入天夏的用意就是為此。」

  小谷有些疑惑,但似乎又有些明白了。

  不過真修說話,向來就不會把話說透,所以他也知道再問下去自家老師也不會再說什麼了,故也沒有再去試著追問。

  瞻空道人這時則是拿一個法訣,通過元都玄圖,將召集諸弟子並要他們準備撤離的命令傳了下去。

  其中他還特地交代了幾個二代弟子,告訴他們這次是玄廷來了廷執推動此事,故是沒有商量的餘地,若是他們做出了什麼不妥之事,那麼他也不會講什麼師長情面。

  元都山門中,某一座高峰之上,瞻空道人的弟子狄溟,荀季的弟子戚未央,還有幾個同輩的師兄弟都是在聚在了這裡。

  狄溟皺眉道:「玄廷使得這一招很是厲害,若我料想的不錯,玄廷在把我們都是送到玉京之後,下來定是將我們打散,送到天夏各個洲域安置,使彼此不得相互勾連,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什麼元都一說了。」

  在場這些修士聽到了,不由都是感到一陣惶恐,畢竟他們早已習慣了在山門之中修煉,突然要他們去一個據說規矩束縛頗多的地方,他們自是不願意的。

  一個貌美女修言道:「狄師兄,那我們該如何啊?」

  又有一名修士言道:「狄師兄,不能讓瞻空師伯替我們說些好話麼?瞻空師伯不也是在天夏立功,並且身居高位了麼,說兩句話不難吧?」

  狄溟搖頭道:「今次來的人,聽老師說就是上次將任師叔他們擊敗的那一位,現在這位已然成了廷執,乃是執掌天夏上層權柄之人,而老師的名頭說得好聽,可又不掌實權,試問又怎麼勸得動這般人物呢?」

  眾人聽了這話,心中更是不安。

  狄溟其實對門派不怎麼看重,但是他知道,離了元都,沒有了這些同門和後輩弟子,自己就是魚到了岸上,怎麼蹦躂都是沒用了,他也將會所有人一樣。

  這時他看到戚未央立在一邊一直沒說話,便道:「戚師弟,你認為呢?」

  戚未央微笑道:「何必想這些呢,在我看來這不是好事麼?」

  狄溟訝道:「好事?」

  戚未央道:「師兄,我輩修道人,修為功行難到不是最重要的麼?我聽說在天夏,只要有功,功法道冊可以任意觀看,憑你我的稟賦,還怕修不了道麼?

  照我看,從元都這個小池塘跳出來,到了天夏這片大湖之中,你我的才能才可有更大的發揮餘地。」

  有修士一聽,頓時怒道:「戚師弟,你這說什麼話呢?連山門都不要了,你這是欺師滅祖!」

  戚未央笑了笑,道:「欺師滅祖?這些話你可去和我師父還有瞻空師伯的面去說,再說現在元都是歸入天夏統御了,這些話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在抗拒此事,抗拒天夏呢?」

  那修士想起瞻空道人方才所說之言,頓時想面色一變,「你,你……」

  狄溟馬上打圓場,對那修士道:「好了,吳師弟,少說兩句吧。我們皆是同門,便是分開了,也斷不了這份牽扯。」

  他又對那些個男女同門言道:「天夏如今是有訓天道章可以傳訊的,雖皆是依靠玄修,可我們設法找幾個後輩弟子設法轉修渾章,這般我們就是被分散,也可相互聯絡。」

  這些修士一聽這個辦法,覺得倒是可以,能夠相互交流,那麼彼此的牽連就可保持不斷,元都也就不算亡了。

  戚未央笑了笑沒說話。

  狄溟其實心裡也明白,自己這番話也就是給這些個同門一個安慰罷了,玄廷既然下定決心了,怎麼可能是他們這點小心思能動搖的?他道:「好了,老師在等我們,諸位同門且隨我一同過去吧。」


bpd 發表於 2022-2-22 00:20
赤霄 第十章 天機自渡行

  元都玄圖挪轉十分方便,瞻空道人傳命下去不過半刻,位於這片廣大空域之內的元都一脈弟子便已是聚集了起來。

  不過並不是所有元都派的修士都在此地。其中有一部分其實早被瞻空道人帶去了天夏本土。

  幾年下來,這些弟子其實已是半融入了天夏,眼下也是無需再叫回來了。

  張御此刻正立於高台之上,負袖看著遠空的景色。

  玄圖之內,風光秀麗,壯美萬端,平常之人只能看到這些外表,可是在他眼中,玄圖中的所有物事都是有蘊藏著一種獨特的玄機,這個玄機與這方鎮道之寶一般,時時刻刻都在轉挪變化之中。

  上一回他來這裡,只得匆匆一瞥,雖也從中看到了一些東西,但卻是如隔薄霧,隱約有感。現在他道行修為上來,卻又是另一番感觸了,已然是能隱隱約約看到其中的玄機變幻了。

  且他不難從此中分辨出來,元都派的功法修持,若不是資質十分上乘之人,那麼是離不開這片天地的,因為人駐宿在這其中,就會時時刻刻受這方鎮道之寶的運轉的影響,不自覺的與之契合。

  可是久執於內,便難見於外,他認為一旦與這方玄圖過於契合,那反而可能就跳脫不出去了。

  轉念到這裡,他也是忽然想到,也難怪不論荀師還是瞻空道人,都是去外找尋弟子,恐怕就是因為這個緣由了。

  瞻空道人這時走了過來,道:「廷執,諸弟子俱已喚到,正在台下等候。」

  張御點了下頭,轉身而行,他從三座並列的飛簷廊門中邁步而過,來到大台之上,隨後往底下看去。

  底下大約有兩萬餘數的弟子,元都派從上到下,無論功行高低,除卻一些僕役之流,差不多都是在這裡了。

  而隨著他目光落下,底下眾人也是抬頭看去,大多數人只是看了一眼,便都是一陣神情恍惚,氣息不穩起來,他們只是看見了一片籠罩在星光之中的道人身影,其餘什麼都看不清楚,可偏偏又覺得有一股強烈的吸引力,怎麼也無法避開目光。

  狄溟、戚未央等人都是有見識的,都是心頭震動,猜測這位的層次很可能比瞻空道人更是高明。

  而心中生出這等吸引之感,那是因為求道之人求的是道,而上面這一位雖只是站在那裡,可其本身就展現出了某種道理,這是他們身為低輩修士對於更高層次修道人的嚮往。

  張御此時開口道:「元都一脈已然併合入天夏,元都修士亦為天夏之修士,但天夏修士必先明天夏之法禮規序,此回令諸道去往天夏玉京,沐禮修文,待得明悉諸教,諸道若不願留於彼,則亦可歸返。」

  他所言的乃是玄廷早就定下的策略。

  元都派雖不像上宸、寰陽派那般嚴苛,沒有像這些門派不把下面弟子不當人,不過比起天夏來,能做的選擇卻也實在太少了,資質差就只能落在底層,這是他們想改變就能改變的,因為這裡唯一出路就是修道。

  而在天夏則不同,哪怕一個尋常弟子都是有其作用的。

  且天夏併合諸派,可以選擇的功法眾多,有些人未必是資質差,而是與功法不契合,這就給出了更多可能。

  哪怕不去修道,也有造物一途可走。若是激發出了神異力量,那麼同樣長壽可期。

  張御言語之中自有一股讓人信服和安撫之力,哪怕沒有施展什麼神通手段,底下眾弟子聽了,不自覺就生出了信任和安定之感。

  說完之後,他對瞻空道人道:「觀治以為如何?」

  瞻空道人道:「如此處置,倒也恰當。」

  張御道:「觀治,下來還要勞煩你將所有人送去玉京。」

  其實元都一脈的修道人,除了這些弟子外,還有王道人和喬悅青二名玄尊。不過自當日一事後,瞻空道人帶著兩人去往玄廷請罪,玄廷也是照拂他臉面,勒令這兩人等在門中禁守閉關。

  玄廷既然早已做出決定,只要這兩人不曾自行出來,那麼他也不會去再加苛難。

  瞻空道人打一個稽首,肅然道:「瞻空領諭。」

  他閉目感應片刻,而後拿一個法訣,隨著一道浩蕩金光落下,將兩萬餘修士都是罩住,只是瞬息之間,就將其等俱是挪轉了出去。

  雖是一次挪轉眾多修士,可即便億萬弟子,也比不上一位玄尊,所以此事反而做得很是輕鬆。

  瞻空道人做完此事後,又問道:「廷執,門中還有兩萬萬天夏子民,不知玄廷準備如何安置?」

  元都派不是只有修士,更有當初遷徙至此時一併帶來的天夏子民,不過這些子民似是長久待在元都玄圖之中,同合過甚,從中挑選出來的弟子反是很少能修煉到上層境界的,所以在天夏到來後,元都上層修士都是去天夏子民當中找尋弟子的。

  張御道:「稍候玄廷當會有人來處置此事,這些天夏子民由得他們自願,願意去得天夏本土居住,可以遷居,若是不願,也可繼續留在這裡。」

  兩萬萬人口若是能遷出去,那新立一個府洲都是可以了,但這些子民以往都是是受元都門規管束的,乍然挪出去並不妥當。

  不過今後不會如此了,稍候玉京設法調得許多事務官吏到此負責管轄,並使這些子民瞭解天夏規序。如今天夏有盛劇,可以很方便很直觀的讓這些子民知曉並瞭解天夏,待得時機合適,再做進一步的妥善安排。

  他與見諸弟子都是離開此間,道:「觀治,我等也該去玉京了。」

  瞻空道人道一聲好,再拿一個法訣,金光又落,瞬息斂去,待二人身影再出現時,已然是出現在了玉京城外一座露天法壇之上。

  這個時候,似是感應到他們到來,三道祥光從空落下,玉京三位鎮守,玉航道人,鄧景、瓊英三人一齊現身出來,他們俱是上來一禮,道:「見過張廷執。」又對瞻空道人一禮,「觀治有禮了。」

  張御還有一禮,放下雙袖,看向三人道:「此番事機,三位鎮守想也是知曉了?」

  玉航道人道:「玄廷已下詔旨,我等當會配合好玄廷,一併將這些同道安排分理妥當。」

  張御頜首道:「那便勞煩幾位了,最遲半月之內,便當將這些同道送去各洲域。」

  修道人學習甚快,天夏禮法規序此類這東西學起來也至多幾天,但是如何奉行又是另一回事,這就需要較長時日了,故需分散送去各洲。

  別看有兩萬多人,不過若是攤入到天夏各個疆域之中,那連半分漣漪都不會激起。

  此時此刻,兩萬餘弟子正分別落在玉京之外的浮空島山上,大大小小上千個浮台將他們輕易容納進來。

  許多弟子也是第一次出得元都山門,不由好奇打量四周,不過有一物卻是第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是一座幾可與蒼穹比高的大台,幾將半邊天幕都是遮住,此便是玉京中樞所在「原尚台」。

  便是狄溟和戚未央這般修士,在看到了這座巍峨壯觀,與天競高的大台後,心中也覺震撼,更不用那些常年在元都山門之內,大多數時候只與自然風光相伴的弟子了。所有人此刻都是驚嘆不已。

  無論什麼時候,人力造就宏大建築都能給人帶來更直觀的衝擊,就如此刻,看到此物的一瞬間,元都諸弟子對於天夏的強盛有了一個嶄新的認知,心中就不自覺就生出了一股敬慕嚮往的情緒來。

  不過就在此時,天中大日微微閃爍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了原狀,在場諸修無一人有所察覺。

  此刻正與玉航三人說話的張御,卻是忽有所感,抬頭看有一眼。就在方才,他感覺到原本已是近乎消退下去的濁潮忽然波動了一下。

  並雲上洲之外,胞海。

  地底廣大空域之內,楚道人一直坐守在洞窟之中,這個時候,他有些詫異抬起頭,同時皺起眉頭,因為他感覺到,對面那三個巨大的神異生靈,方才似乎動了一下。

  他神情微肅,想了想,站了起來,將身邊一枚晶玉推動了一下,霎時一道訊光傳遞了上去。

  做完此事後,他還不放心,從遠處喚來一名弟子,道:「這裡情形有些古怪,你上去一回,告知上面,望玄首能夠來此設法看一下。」

  那弟子肅容揖禮而去。

  等了沒有多久,忽然洞窟之中大方光明,他一抬頭,便見一個渾身散發著光芒的道人身影出現在了那裡。

  他知這是玄尊元神到來,立刻站起,恭敬一禮,道:「見過玄首。」

  那道人元神則是看著前方,緩緩道:「你未看錯,此物方才醒來了一瞬。」

  楚道人一驚,道:「玄首,不是說千年之內,這東西不會醒來麼?」

  那道人元神道:「那是天機無有太大變動,而在方才,天機似是有了一線變化。」

  「天機似有變化?」

  那道人元神淡淡道:「自我天夏入此世之中,天機變化還少麼?不說在我之前,此世更是經歷過六次紀歷之變,再有變動,又有什麼奇怪?」

  楚道人微微一變,「玄首是說?可能又有變局?」

  那道人元神道:「或變,或不變。」他抬頭看向上方,「這些自是有廷上諸執思謀,你我且顧好你我該顧之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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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 第十一章 方域生微異

  清穹上層,張御正身正與梁屹和金郅行二人交代事宜,他也是忽然心中有感,往內層看去,稍過片刻,卻是聽得外間有磬鐘聲響,知這是廷上召集廷執聚議。

  此刻並非是月中,玄廷突然召聚他們,他猜測當是為方才天機變動一事,他身形不動,一道化影已是分了出來,循著廷執玉印指引而去,霎時便落至議殿之中。

  殿內則是一道道光華閃現,其餘廷執的化影分身也是陸續到來,而待首座道人現身之後,諸廷執俱是朝主座行有一禮,道:「見過首執。」

  首座道人回有一禮,便道:「喚諸位廷執至此,是方才濁潮變動一事。」

  眾廷執都是神色肅然,方才濁潮變動雖是轉瞬即逝,近乎難以察覺,可任何與濁潮相關的變化皆不是什麼小事,都是不可忽視的。

  林廷執這時問道:「鍾廷執,你這邊可知端倪麼?」

  鍾廷執道:「方才來時,我與崇廷執、長孫廷執合力推算了一番,卻是無處著落,此番變動,似是來得無名。不過這裡只的兩種可能,一便是近來變因。」

  他頓了下,「這許有可能是前番我與上宸天鬥戰還有餘波所致。」

  眾廷執都是思索了起來,前番攻伐上宸天乃是從上層出動,而從上層穿渡一般來說是不會引起濁潮變化的,至少以往從未有過這等事。

  可是話說回來,在此之前,也沒有規模這麼大,涉及如此多玄尊的對抗,更不用說還動用了數件鎮道之寶,且偏偏就在此戰之後才出現了這等濁潮變動,所以的確也很難言是不是受此影響。

  戴廷執問道:「還有一個可能呢?」

  鍾廷執道:「還有一個可能,那並非是近因,只是濁潮自化變動,只是巧合落於今朝罷了。」

  崇廷執接言道:「照以往之推論,每一紀歷經過一次濁潮變動,到我天夏到來之後,恰是輪轉到第六次,這數次濁潮變化雖然長短不一,可延續周時大體相仿,可自我天夏入世之後,卻又有不同了。

  以往濁潮每一次過去,必是將上一個天地主宰覆滅,又生一個新主,待得下回再是傾覆,如此輪轉不休。

  而我天夏渡世而來後,雖遭濁潮侵襲,卻是不曾覆亡,故若往後,濁潮若不是就此沉寂,待得下回再是尋機,那許就會屢屢興潮殺我,若是後一種,那很可能會頻頻變動,方才那許就是變動之前兆了。」

  張御在一旁聽著,在看過金冊之後,他也是瞭解到,玄廷過去其實一直在尋求徹底解決濁潮的辦法。

  通過觀察推算之後,發現濁潮變化如同潮漲起落,消退之後,必會再來。所以現在的時刻濁潮並不是消失了,而是潮水低伏之期。

  只不過過去濁潮是有規律可尋的,可在天夏挺過濁潮之後,可能就不是如此了,結果可能就是入崇廷執所言一般。這在過去只是諸多推論之一,可如今看來,濁潮卻是極可能朝著這個方向上變化。

  玄廷也曾設法阻止濁潮,可是後來發現,濁潮一如水流,堵不如疏,強行壓制,反可能造成更大禍亂,反而應對分散的濁潮之勢卻是相對容易之事了。

  林廷執想了想,道:「濁潮不管是否再至,都需做好其會到來的應對。」

  韋廷執道:「上一回我應對濁潮之勢有諸多疏漏,那是對此情形認識不足,還有上宸天逼壓,幽城離我而去,使我勢力大損之故,再加上內層種種變故,才用了數十載方才得以平息,現如今上宸天覆亡,外層威脅幾近於無,若是只應對於內,憑我天夏之力,當是不難。」

  竺廷執想了想,道:「按照過往濁潮輪轉來看,濁潮之變,乃是內外一併變化所致,往往內亂之後,便無力自外侵入進來的大敵。

  而縱觀過往,無論異神、神怪,皆非土著,都是自外層而來,眼下外層雖除了邪神,似再無其他,也難說會否自虛空深處或他世落入我處。

  再則,似過往那些被覆滅之主宰,也不見得就此完全終落了,在濁潮激變之下,也可能會趁勢興風作浪。」

  張御這時出聲道:「竺廷執言之有理,不說此世更早之主宰,只說上一紀歷的異神神怪,便一直遺存至今,擾我許久。難說不會再有古舊異類醒來,此前廷上內拓乃是合適之舉,正好築立起了內守之勢。

  只是濁潮若興,卻需得注意一事,天機變化,諸般陣法或當再不能用,勢必另舉器物以作替代。」

  眾廷執點頭,前次濁潮之所以造成那麼大的破壞,就是諸多用於屏護洲域的陣法被壞,導致護御之力大損,只能靠少數修道人護持龐大的疆域,因為人手有限,這便顧及不過來了,而之前被扶持起來的玄修也是在那個時候顯現出了極大作用。

  林廷執道:「張廷執顧慮甚是,上一回乃是濁潮隔絕之下,上宸天又趁幽城分離而去,我正疲弱之時壓迫而來,清穹之氣無法播傳至地陸之上,這一次我當准許分撥各方玄首一縷清穹之氣,用於守禦。」

  崇廷執則道:「諸位,崇某以為,我等該當扶持造物。」

  說出此言後,待眾廷執看來,他又道:「似如以往,各洲域全靠修道人守禦,一旦修道人受損過多,便即無法遮護所有,且誰也不知敵勢如何,自是我方之勢越是強盛越好。

  而在如今,各洲域卻是都有了披甲軍士,還有飛舟玄兵,已然是有了反抗之力,若能得有更多扶持,想來不僅可作守持,也能打了出去,做到禦敵於疆域之外。此事崇某以為不可耽擱,而要盡快,是等到臨了才去提升,那卻是來不及的。」

  韋廷執沉吟片刻,道:「崇廷執所言雖有些道理,可卻不必如此激進,便要扶持造物,也可先從四大府洲為始,待觀得利弊,再作後圖。」

  眾廷執聽罷,心中都是認可此言。

  四大府洲負責向外開拓,本就是一十三洲四方之屏護,且四洲都是新立,人口並沒有內洲來得多,便是有什麼錯漏,彌補起來也是容易。

  林廷執道:「韋廷執此言妥當。」

  崇廷執這時倒沒有再去爭辯,他知道扶持造物一事乃是涉及玄廷大略了,變數極大,不會就這麼輕易定下的。

  今天他就趁勢提上一句,能爭取到多少就爭取到多少,事情可以一步步來,總能達成所願的。

  畢竟濁潮若真是重新捲土重來,那麼威脅是實實在在的,而扶持造物不但保持民生,還能使得底下擁有一定的抵抗之力,只這一點,玄廷就不會拒絕。

  玉素道人這時道:「事分利弊,濁潮再起,卻也不完全是壞事。據玉素所知,上宸天一亡,外宿有些修道人以為大勢已定,卻是生出了懈怠之心,這卻是不應該。

  我等修道,非是為敵眾,而是求得至真道理,敵手不過是妨礙,若是妨礙去了,反而自身怠惰下來,這便違了本意了。」

  林廷執嘆道:「此也是過往內外交迫過重之故,驟然去敵,忽是鬆懈,也是人之常情。不過若能自行調和,步出困頓,卻也是一場修行。」

  因濁潮之事究竟會是如何變化,眼下還無法完全確定,還待觀看後續,故廷上在拿出了一些對策之後,諸廷執再是商議了一陣,化身便即各自散去了。

  張御化身退出議殿之後,就回到了正身之上,他也是由此瞭解了諸般事機,略作思索,便對面前的梁屹、金郅行二人關照道:「方才濁潮有所異動,已是驚動廷上,這洲域內外遠還未到安穩之時,兩位可都是做好準備。」

  梁屹和金郅行聽罷,都是肅容回言道:「我等隨時敬候廷執之諭。」

  張御再是吩咐兩句,就令二人自去。

  他思考了一下,這般一來,守正宮已是有四位玄尊監察內外了,放在往常已是足夠了,可若是濁潮到來,只這幾位還是不夠,那時說不定需的設法招攬更多守正。

  他於心下一喚,喚出了大道玄章,留意訓天道章之上,發現只是方才這麼一會兒,各守正駐地已是送了過來不少報書,並還在陸續增加。

  不難見到,只是那濁潮變動那一瞬間,各洲宿就多了一些異變,荊丘上洲之外,可以看到一群大鳥之影飛過,其之龐大,足可籠罩地表,令人為人驚怖,然則天空之中卻是什麼都沒有,並不曾感應到有任何物事。

  益岳上洲那處,山嶽之中印刻古老壁畫之上,本來一組組膜拜異神的人形圖畫忽然變換了姿勢,一個個站立了起來。

  廬揚上洲之外,有人見到海面之上有巨大的腳落下來,踩入海中,像是巨人遷徙,可是過去察看,卻是一片風平浪靜。

  並雲上州之外,那三個前紀歷的神異生靈則疑似活了過來一瞬。而類似之事下面還有更多。

  這些事情雖然瑣碎,沒有造成什麼太大後果,可是濁潮掀動的影響已是在不經意間中出現了。

  尤其是並雲上洲那裡,這等可能是前紀歷主宰的生靈,他是最為警惕的,思索了一下,決定往那裡一趟,親去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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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 第十二章 擇勢取定化

  張御在思量之間,就有一隻燦爛星蟬從身軀之中飛出,雙翼一展,就渡落去了內層之中,並往並雲上洲北方那一片荒漠之中飛去。

  而在此時,外間有神人值司來報,道:「廷執,玉素廷執來訪。」

  張御道:「快請。」

  他自座上起身,到正殿階前相迎,不多時,玉素道人自外而來,兩人在殿前見禮之後,入了裡殿坐下。

  待神人奉上清茶之後,玉素道人便開門見山道:「對於此番濁潮之變,道友如何看待?」

  張御知他問的並不是如何應對濁潮,而是對濁潮本身的看法,他略作思量,道:「御以為,濁潮每一次興發,必是動化道機,這既是危局,又是變機,眼下雖是威脅,可未來若能為我所制,則便對我有大利。」

  濁潮本身很複雜,無法一言以蔽之,但是現在較為看得清楚的是,濁潮到來無疑會使得天地道機為之變動。

  而這一點對天夏來說其實並不陌生。

  當初荒古之時,大妖大魔橫行於世,前人就是靠著變轉道機,才是一舉將那些極度契合荒古天地的妖魔推翻的。

  當然,天地道機對任何世生靈都是有影響的,只是越是契合道機的生靈所獲益處越大,也越是依賴於此,同樣也就經受不起一些變動,而本就獲益較少的生靈,相對來說受到的影響也就來得少了。

  所以這些妖魔也是以自身例子,告知了最早的求道之人,不可徹底借托天地,否則勢必故步自封,所以後來求道之人都是一個個設法跳脫出天地,並以超脫世間為目標,以此擺脫道機之縛。

  玉素道人對他這番話擊掌贊同道:「道友說得好!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我輩求變修道人雖求根定,但卻從不求滿求全,有餘方有轉,此世過去數紀元之中,天地主宰之興滅,正是此輩一力求壯,不留餘地,方才遭致覆亡。

  濁潮之動,是好是壞,只看我輩是如何看待了,若是視其為惡,則其每每破毀世間。覆亡生靈,便乃是至惡之物。

  可若視其為善,此則便是我輩之磨礪。能使我若能於變中取定,則無疑可借此更近大道至真之理,那便是至善之物。」

  說到這裡,他一振袖,「我求道人本就是要求超脫,豈能被濁潮所制,漫說眼前這濁潮不過起得一瞬,就是前番那大潮再至,我天夏亦是無懼。」

  張御微微點頭,濁潮推動道機之轉,變中亦有不變,若能把握到此中機玄,確實對探究大道大有好處。

  只是有一點卻需注意。

  他在入道之前,擅長的是古代博物學,而在成就玄尊之後,他也是看到了更多東西,他發現,過去六紀歷中,其中有一紀歷的天地主宰,很可能也是扛過了一次濁潮的,只是在第二次更為狂暴的濁潮之下崩塌了。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濁潮若是未能摧毀原先天地之主,那麼下一次再來,可能就會強過前一次,天夏下來也可能面臨這般局面。

  但若換一個角度看,這方天地,仿似是在逼迫你前進一般,挺過一次,那麼下次找來的對手會更為強大。這就像是兩個敵手,在較量之中彼此都是在不斷的提升自己,直到某一方徹底倒下去。

  他略作思量,道:「此許是一場我與此世之爭逐,我等需做好與之長久對抗之準備。」

  就在他這裡說話之際,玄渾蟬已然落入到了並雲上洲之中,並往胞海下方沉浸下去,一瞬之後,便到了那一方空窟之中。

  此時那道人元神仍在,其正在加固此間法台之外的道箓,以防備這些神異生靈再度醒來。

  楚道人此時則是忽有所覺,抬頭一看,便見一隻燦爛星蟬飛入此中,整個洞窟都被其周外的璀璨光芒所照亮。

  那道人元神則是神情一肅,打一個稽首,道:「並雲上洲鎮守俞讓,見過張廷執。」

  楚道人一聽,才知來者居然是玄廷廷執,也是連忙躬禮拜下。

  那星蟬光芒一長,張御一道化影分身就自裡顯現出來,他回有一禮,道:「俞玄首有禮。」

  俞道人鄭重問道:「廷執此來,可是為方才之異動麼?」

  張御道:「正是為此,此是權責所繫。」

  他往那三個神異生靈身上望了片刻,毫無疑問,這裡原本是一處封禁之地,這裡浮土有天生隔絕神異力量的作用,使得這三個生靈一直陷入自我沉眠之中。

  方才濁潮起來那一瞬間,看著是將之喚醒,實際上只是令其擺脫了一瞬間的束縛,距離真正甦醒還差得遠,問題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

  但是濁潮若是再盛一些,那就說不定了。

  俞道人看他不說話,便試著問道:「守正是要禁絕此處麼?」

  張御略一思索,道:「禁絕雖可一勞永逸,但是這麼多人投入心力,這裡至少二十載心血,還有投入如許多的物力,就是這麼截斷,那也是不妥當的。

  再說這是並雲上洲之外,不曾涉及到洲域之內,所以還不至於要如此,但是這裡必須設立守正駐地,隨時監察此間。」

  俞道人打一個稽首,道:「若是如此,那俞某卻要謝過廷執了。」

  張御看了看他,道:「俞玄首如此著緊此地麼?」

  俞道人道:「我並雲上洲位於天夏北端,洲中人口在諸洲之中堪稱稀少,廷執也來過我並雲,當能見到,並雲上洲如今依舊是濁潮之前的模樣。

  如今伊洛上洲依靠造物之用得了莫大好處,民生大為改善,短短十年時間,建起了十多座學宮,入道參修之人也比原先多了數倍不止。

  既然靠著造物能得這些好處,那我並雲為何不可?

  雖我曾往玉京去書,讓天工部派遣更多造物工匠來我並雲,可他洲也在如此做,這裡也總是有先有後的,而我並雲對比其餘各洲委實不佔優勢,故我唯有在此事之上支持,玉京天機總院才會往我這裡投入更多人力物力,調遣來更多工匠。」

  張御道:「俞玄首委實用心了。此地既是並雲之地,亦是天夏之地,有利於天夏之事我自不會不予通融,只是生民為上,若是不得已時,有些東西該放棄時還是應當放棄的。」

  俞道人認真道:「廷執放心,我會親自看顧這邊,若是當真不得已,我自會親手將此間處理乾淨的。」

  張御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妙皓道宮之內,鍾廷執正隔著玉璧與崇廷執說話。

  他道:「崇道兄,你方才恐是急切了一些。哪怕你不說這些,若是濁潮起來,憑眼下天夏修道人的數目,還是不足以應付全局的。待看到造物的好處後,玄廷自會扶持造物的,但是現在,你幾次三番提及,眾廷執知你著意於此,難免會對此更為慎重,反而於事不利。」

  崇廷執道:「我也是為大局考量,若是各洲真能興發造物,就算濁潮所引發的變機,又能拿我如何呢?

  且近來我推算天機,玄修興盛之勢愈發明顯,眼下唯有扶持造物與之抗衡,方能遏阻一二。既可借勢而為,我又為何不用?」

  鍾廷執沉吟一下,崇廷執這條路也不能說不對,假若造物能興盛起來,那麼凡是有造物的地方的,那修道人必然退縮,如今中下層幾乎都是以玄修為主,侵奪的也是本來屬於玄修的存身空間,那麼就達到了遏制的目的,但有一點他覺得其人忽略了。

  他道:「可是道友,你莫要忘了,玄修有訓天道章,只要這道章仍在那裡,造物越是擴大,也越是離不開……嗯?」

  說到這裡,他忽然心中有感,算了算,訝然發現在這上面出現了一絲十分微小的轉機。

  崇廷執沉聲道:「道兄想必也是看到了,造物當下也是有一線機緣尋到與訓天道章可相比擬之物的,這個機會我不得不試著去抓住。」

  鍾廷執對此卻並不看好,他搖頭道:「雖有轉機,可是後面空落渺茫,難有接續。」

  訓天道章可是能溝通內外層界的,以造物的能力,現在完全不可能做到這點,連造物直接攀至上境的可能都比這大。

  而且他懷疑,這一線轉機可能還是濁潮泛動所致,那是更不能用此為倚靠了。

  崇廷執卻是堅持道:「既有機緣,總要試上一試的,這又於我無損。」

  鍾廷執正要再說什麼時候,卻見一道金書飛來,他伸手拿入手中,打開看了看,抬頭道:「方才傳報,張廷執往並雲上洲去了。」

  崇廷執意識到了什麼,道:「是為了那三個神異生靈?無礙,鑒察安危,是他守正之責,不過,那事並未違反天夏規序,他也沒有道理阻止。」

  鍾廷執想了想,道:「其實我等不必太急,如今玄法之興,至少有一半繫於這位身上,可是道兄不要忘了,到了他這個功行境界,還有一個關劫要過,若他過去,那還好說,若是過不去,那玄法必會勢衰下去。」

  崇廷執似是想到什麼,道:「那我等且拭目以待吧。」頓了一下,他又緩緩道:「我等與這位雖是有執理之爭,可這位不失為天夏支柱,平心而論,我卻也不希望這位過不去此關,那實是我天夏之損失。」


bpd 發表於 2022-2-22 00:21
赤霄 第十三章 行道皆負承

  張御神氣分身在玉京停留了兩日,將元都一脈的事機都是處理妥當,兩萬餘名元都弟子被分別送去了內外各洲宿。

  瞻空道人看到諸弟子俱是安排妥帖,也是心中放下了一件大事。

  如今元都一派算是完全歸入天夏了,自此之後,除了他門下還幾個弟子還需盯著,也不必再為元都之事牽掛了。

  因事機已畢,玉京三位鎮守也是各自告辭歸去,玉航道人臨行之前,開口相邀張御與瞻空二人過去盛日峰,不過被二人婉拒了。他也不以為意,一個稽首之後,便就化雲煙散去。

  倒是白真山主鄧景在離去之前,張御思索了一下,對其傳有一語,後者對他一點頭,也是一個稽首,旋即身影化光不見。

  這個時候,玉京方向有一駕法器飛舟過來,須臾就落到了兩人面前,飛舟之上出現一朵祥雲,下來一名望著三十上下年輕修士,不過其人卻是身著天夏官吏袍服。

  到了近前,這人對著張御和瞻空二人恭敬一禮,儀姿優美,穩而有度,道:「天禮部都令使郭占,見過張廷執,瞻空觀治。」

  天禮部統管天夏本土禮制法度,權威甚重,並且也是六天部中與玄廷聯繫最為緊密的一個部署。

  玉京之中,除了幾位大攝、宗匠可以直接遞呈書上玄廷之外,也只有天禮部擁有上下傳遞話語的權柄了,並且其還負責玉京與各域玄府的溝通,所以此部之中有著大量的修道人,且有許多還與玄廷廷執有著一些淵源。

  張御點首為禮,道:「郭都令來此何事?」

  郭占躬身言道:「下吏奉主部和幾位大攝之命前來一問,張廷執此行是否要入玉京行令,玉京也能做好安排。」

  張御道:「我此來非是往玉京巡查,只為安撫分理元都一脈修士,就不必要驚擾玉京子民了,郭都令就如此回告崔主部和幾位大攝吧。」

  郭占恭敬道:「是,下吏遵諭。」他拜有一禮後,踩祥雲回到飛舟之上,就此退去。

  張御望著飛舟逐漸遠去,雖然郭占是修道人,可他一眼能看出,其人至多也就是在第二章書的層次之中,並且氣息散亂,平日一定是疏於修行,顯然這是把心思花費了在部中事務之上了。

  不過這等選擇也沒什麼不好,並非人人踏上修道之途就是為了求道的,也有追逐名利的,畢竟只有到了玄尊,並在上層潛修,才能與歲壽不磨,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此事的。

  按照修持之理,哪怕你到壽數最後一刻,只要自身不棄,那麼或就可能等來那一線機緣,所以許多修士往往堅持到了壽消之時,而能早些時候認清自身,果斷放棄道業,那也是非常有勇氣的一件事。

  瞻空道人這時感慨道:「大事已了,今後我卻是可以不必再顧看這些後輩,只顧自身修道便好了。」

  張御道:「觀治是要回上層潛修麼?」

  瞻空道人笑道:「我哪裡是閒得住的人,過去我只在天夏疆域之內走動,如今或會帶著弟子去域外遊轉一番。」

  張御知他有元都玄圖之助,無論去得哪裡都是方便,且元都玄圖有時候也能於傳訊,關鍵時刻也能交流,他道:「既如此,御還要拜託觀治一事。」

  瞻空道人道:「廷執請說。」

  張御道:「近來濁潮可能有起復之象,各方異事層出不窮,天夏疆域內各洲宿我自可監察,但是域外一時顧及不到,那裡或可能會有異動,觀治若是去到那裡,還需勞煩觀治遊歷之時能多加留意。」

  瞻空道人神情嚴肅了些,道:「我既得觀治名位,行走之間,當會多多加以留意,若有異狀,會及時告知守正。」

  張御道:「那就拜託觀治了。」

  兩人再說了兩句,瞻空道人便就與他別過,天穹之上陰影遮來,隨即一道金光落下,人便化去不見。

  張御倒是不曾急著離開。前次來的時候,因為玉京、翼空兩處的守正駐地是在海上,所以沒有靠近此處,這次既然來到了這裡,準備見去去這裡的兩位故人。

  他自身不動,一道化影飛去,霎時來至白真山的靈妙玄境之外,過了一會兒,桃定符和聶昕盈二人就自裡出來,見了兩人,他拱手一禮,道:「桃師兄,聶師姐,許久不見了。」

  桃定符很是灑脫,並未因為他身份不同而態度有所變化,抬手一禮,道:「師弟有禮了。」

  聶昕盈也是萬福一禮,看了看張御,道:「不想昔日一別,再見師弟,如今是廷上廷執了。」

  張御此刻意念一動,周圍景物變化,心光自成一域,變化出亭台流水,案几茶盞,他請了兩人坐下,待落坐下來,自有茶水自天注來,落入杯中。

  他道:「我今日去往元都派中將諸弟子分散去往各洲域,元都派在此算是正經歸入天夏了。」

  聶昕盈道:「方才也聽老師說起此事了。」

  桃定符笑道:「這般極好,免得以後再跑出一堆人來認我做師長。」

  聶昕盈輕笑道:「師兄可是光想好事了,若認了那些後輩,難免要給後輩好處,一句『師長』可也不是白叫的。」

  桃定符一笑,他看向道:「師弟,此等事,可要與我那些其餘同門說一聲麼?左右我在玉京也是待的久了,也想出外走動走動,倒就可順道做了此事。」

  聶昕盈道:「諸位同門個個厲害的很,誰會擔心受怕?梅師妹麼?梅師妹可是一直待在荊丘上洲安然無事,前番事機半分未曾影響到她呢。」

  桃定符道:「此事畢竟與諸位同門都有關,說一聲總是好的。」

  其實他們對元都派實際沒什麼牽掛的,以往就沒有回過山門,算不上元都門人,若不是元都一脈當初非要他們歸去,他們恐怕一直不會與元都有什麼牽扯,但是以往同門之間卻是有著不少情誼。

  張御道:「師兄是準備出外遊歷麼?」

  桃定符感嘆道:「在玉京住了這許久,也是得了許多好處,這閉關潛修倒不見得比鬥戰遊歷更是來好,如今我見各洲都在召聚修道人出外鎮守駐地,我也是打算擇一地應募,以了過往承負。」

  修道人越往上走,就需要更多的修道資糧和功法道書做參鑒。玉京雖沒有真正的玄府,全是交由三位鎮守,可是玉京所具備條件卻也是其餘各洲域無法相比的,他這幾年來在此修行,自感精進頗大。

  在以往他可以如閒雲野鶴一般往來,那是因為自少跟隨荀季在外修煉,一切悉俱自足,那麼外間諸事可以不作理會。

  可如今受了這些好處,那自也需作出回報。

  張御這時伸手一拿,便見青氣下落,便有兩根枝節來到了手中,他將之分別交給了聶昕盈和桃定符,道:「桃師兄、聶師姐,此是益木枝節,可助我輩修持,亦能用於防身,兩位不妨收好。」

  聶昕盈道:「這是師弟在守正駐地立的那一根青枝了吧?此物我便收下了,日後師姐若是修道有成的,一定是向著師弟的。」

  桃定符也是洒然收了下來,拱手道:「那為兄便承師弟之情了。」

  就在三人說話之際,玉京之中,天機總院之中,矗立著一座淺灰色外表,整體呈現橢圓形,上下混融一體天機廣廈。

  大宗匠魏山坐在廣廈上端的艙台之中,此刻他方才從長達四日的睡眠中醒來。

  他已是一百五十餘歲了,為了保持旺盛精力,隔一段時間就需用沉眠來進行恢復。他隔著琉璃牆看著玉京城外光亮,問道:「玉京城外那裡光亮如此之盛,發生什麼事了?」

  身後的一名中年師匠道:「回稟老師,聽說是玄廷張廷執到來了,所以三位鎮守都是前往相迎。」

  「張廷執?」

  魏山神情一凝,沉聲道:「可是那一位麼?」他身為天機部宗匠,地位尊崇,亦能呈書去往玄廷,所以前些時日玄廷通傳,他也是知悉的。不過關於張御之前作為,他也只是聽聞過一些相對片面的消息。

  那中年師匠回道:「許就是那一位吧。」

  魏山皺眉道:「如今這個時候,來者不善啊。」

  在他印象之中,這位是較為敵視造物的,在青陽的時候,可是帶著一眾修道人封閉了天機院的。

  而前些時日天工部分才收到玄廷傳報,要求配合各洲建立駐地,現在正好是造物向外擴張的好時機,這個時候這位卻是突然來至玉京,並且還是將兩萬多修道人分散到各洲,這事實在容不得不他不多想。

  他心中尋思著這是不是涉及到了諸廷執之間的爭鬥,畢竟大攝之間也是時有不同政見,想來廷上也是如此。

  他忖道:「不論如何,玄廷大策已是定下,這位便是反對,也擋不過大潮。」

  想歸如此想,可心中仍是擔憂,一位廷執的能量他是非常清楚的,越是到他這個位置的人感覺越是明顯,現在這位廷執就在玉京之外,也是給他帶來了十足的壓迫感。他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

  他吸了口氣,對中年師匠道:「準備冊書,我要寫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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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 第十四章 動言封異兆

  魏山拿了紙筆過來,他深思許久,便落筆於紙上。

  他深知不能和一個廷執對著幹,所以通篇就沒提到張御來玉京之事,而只是詳細列舉了各地造物對於的民生的重要,還有將來造物起來後對於天夏的作用和益處。

  並言及民生改善之後,在使更多天夏子民開智的時候,亦能使得子民進入修道一途。

  他還舉例,眼下造物興盛的幾洲、諸如青陽、廬揚、伊洛這幾洲,在造物興盛的同時修道人數目也是遠遠多於其他洲域。

  他還論證,以往修道人除了少數離世修行的,大部分修道人在未曾成道之前,哪怕剔除享娛之用,吃穿用度都需要世間之民來提供,放在以往,這將會是一個沉重負擔,可隨著造物技藝提升的,這等負擔卻是在逐漸減少。

  而若是造物有了更為長足的發展,民生繼續提高,並且達到了某一層次,那麼或許將來或許所有修道人能夠達到真正不入世而一心修行了……

  他洋洋灑灑寫了許多之後,自己讀了幾遍,又刪改了一下,這才滿意停筆。

  隨後拿過呈冊,親手將之謄抄在了上面,而後舉步往廣廈中間拜台而去,將此呈書擺了上去,拜了三拜之後,看著呈書化流光消失,心中稍鬆。

  這個呈書雖未必會讓所有廷執重視,可是卻可成為一些廷執拿來說話的證言,多少能添一分力量。

  畢竟玄廷並不是直接統攝世間,只是把握大略,所以也是十分重視下面各方的建言的。

  待他出來後,見中年師匠等在了那裡,問道:「什麼事?」

  中年師匠道:「老師叫學生關注的那件事,現在有了些成果了。」他將手中傳冊遞來。

  魏山神情微動,拿了過來看過,這是呈報上,說得是能夠實現兩州之間交流的造物已是有了一定成效。

  實際上,還是起自於原先霜洲的技藝。

  此前鍾廷執曾派遣門下修道人出去尋覓這霜洲技藝,可是其人沒有能夠獲得,最終失落在了虛空之中,最後被幽城得了去,並且以此為基弄出了一些東西。

  這一次幽城主城逃遁,眼下除了極少數幽城還漂游在虛空之中,大多數都是歸降天夏了。這些人歸來,也是將這門技藝給重新帶了回來。

  只是他們走得路其實和霜洲相同,只是設法弄出了一些『霜人』作為溝通之用,本質上沒什麼改變。

  所幸天機總院經過這幾年以來鑽研,已經大致對霜洲人有了一定瞭解,並且在用一種造物來代替此輩,現在初見眉目了。

  魏山想了想,道:「這幾人都是給予嘉賜,此事還是如以往一般,盡量保密,不要傳了出去。」

  中年師匠道:「老師放心,學生會安排好的。」

  魏山明白,這東西雖然當下還代替不了訓天道章,可有些事總得一步步來,現在做不到,往後未必做不到。

  眼下這技藝也不是沒用,若是鋪展開來,那麼天機總院和分洲天機院之間的交流,一些重要的事機就不必要再經過訓天道章,而是用此便好。

  他深信,有朝一日,造物是可以達到與修道人一般層次的,往大處想,許還有將之取代的可能。

  想到這裡,他忽然記起一事,道:「對了,安家小郎那邊如何了,那些異神的技藝,他還是不肯拿了出來麼?」

  中年師匠道:「在問了,學生會催促下面的。」

  魏山皺眉道:「不要做得太過分,該給他的,還是要給的。」

  中年師匠低頭道:「是。」他微微抬頭,「老師,那對安小郎大匠評判是否……」

  魏山想了想,搖頭道:「還是太年輕了一點啊,太早成為大匠不是什麼好事,也是給了後輩一個不妥參照,若是後輩學子都想著早些成為大匠,而不是鑽研技藝,勢必個個急功近利,再壓一壓吧。」

  中年師匠恭聲應下。

  而在並雲上洲之外,張御那化身在得俞玄首會著重看顧那三個神異生靈的承諾後,便就離開了此間,他借助那一枚荀師給他的元都玉符之助,於瞬時之間轉落去了益岳上洲。

  隨著一道金光閃過,他的身影在一處山峰之上化顯出來,而在那正前不遠處,則是矗立著一座座直插雲天的山壁。

  他目光落去,凝注著山壁之上的那一幅幅壁畫,這些壁畫十分之古老,本來是一幅幅膜拜神人的圖案,這在這片地陸之上可謂比比皆是,並不稀奇,只是磨痕深刻,又處在一條必經山路之上,才頗是受人矚目。

  可是在數日前,有人發現這些熟悉的圖案居然忽然發生了改變,圖案之上原本跪伏的人像變成了持兵站立的模樣,這就讓人覺得驚異了。

  此刻他看了下來,發現不止是壁畫發現了變化,其實是連周圍的山勢也是一併發生了改變,山嶽似是發生了移位。

  正觀察之間,一個看起來二十餘歲的美貌女道出現了他旁邊,向稽首一禮,道:「張廷執。」

  張御點首回禮道:「吳玄首。」

  吳玄首望向遠處那一處山壁,道:「張廷執也是看到了麼?」

  張御點了點頭,若是以更大的視角來看,周圍山勢實際上形成了一隻仰天張開五指的大手的模樣。

  而在牽連到大地更深處,則可看到有一條手臂輪廓在那裡顯現出來,在此後面,隱隱約約可見一個更為巨大的人形痕跡。

  但這只是表象罷了。

  在他目光審視之下,他看得十分清楚,形成這些東西實際是一種數目龐大的異蟲,若無干擾,那麼差不多有個一二十年左右,這一個人形就會塑成,在那個時候,這些異蟲會產生一種蛻變,或許就此能到與他們相近的層次之中。

  他不清楚是不是某個紀歷之中的主宰,但肯定是這一次濁潮微變所引發的,只要濁潮不停,那麼這樣的情形將來恐怕還會有更多。

  吳玄首身為玄尊,她雖然沒有目印,可一樣能憑大感應大致感受這裡面可能的變化,她道:「張廷執,此刻其雖佔地不廣,可若其延伸擴展,那說不定有一日會動搖洲域。」

  張御道:「那就設法令其不再變動下去。」

  吳玄首眉宇間略含憂心,道:「只恐治標難治本。」

  憑她的手段,也不難滅去眼前所見,可這些異蟲是憑空生出的,目前不知來歷,貿然動手,她生怕此蟲擴散到洲域各處,反而不利局面。

  張御道:「天地萬物,必有其源,只需循源而溯,可斷斬其根本。」

  這裡根本其實是濁潮,濁潮他尚不能理平,但是這些異蟲,他卻是可以將之設法清除乾淨的。

  他口中淡聲言道:「敕絕!」

  隨他一語落下,一陣天風過來,那圖畫之上壁畫像是散碎塵屑一般,被從岩壁之上剝離了出去,而底下的異蟲則是於一瞬間死寂死絕,再無半個留存下來。

  他再伸手一拿,所有異蟲化為一縷氣機落入他手,心光一轉,於霎之時祭煉出了一枚玉符。

  他將之遞給了吳玄首,道:「吳玄首,此是拿這些異蟲遺殼所煉,若是此牌發生異動,那便是說這些異蟲重又回來了,吳玄首若自身處置不了,則可向守正宮求援,我若不在,也自有其餘守正前來相援。」

  吳玄首接了過來,鄭重打一個稽首,道:「多謝廷執幫襯。」

  張御道:「守正宮負責守持內外,這些是應為之事,我還有他事要為,便先告辭了。」

  吳玄首鄭重一禮,道:「廷執慢走。」

  張御點了點頭,天中一道金光降下,他已是隨之遁去不見,再度出現時,他化身已是到了廬揚上洲外海之上。

  這裡曾發現有巨人踏海而過,那些報書每一處可能有上層力量涉及的地方,他都是會親自來看過。

  梅商此刻正在此間,他在守正之中負責內層諸事,故是此前呈報一到,他也是先一步到此查探。

  他見張御到來,上來執禮道:「廷執。」

  張御點首回禮,道:「梅守正,如何了?」

  梅商道:「屬下已是探查過了,據屬下推斷,那個巨人應是處於間層之中,濁潮異動,使其影從間層落至現世之中,這才有了海上所見異象,但因其正身未至,所以探查之人到此才無所見。」

  張御抬頭看有幾眼,他眼眸閃爍了一下,道:「不止是間層。」

  在他目光之中,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存在於那裡,這個巨人實際上是現世與間層的重疊才會產生,而若單獨分離開來看,其卻是不存在的,也同樣是濁潮的引動,才使得其現於世內。

  如梅商所言,現在只是一個身影,可時間一長便就說不好了,不定會由影至身,真正照入世間。

  他將這等情形一說,梅商一怔,隨即了然,道:「原是這般。」他對張御一禮,衷心佩服道:「還是廷執看得準,若非廷執到此,屬下便就判斷失差了。」

  張御道:「梅守正不用妄自菲薄,你來此短暫,故是還不見其真像,於你一段時日,亦能分辨出來。」

  正待他準備順手將此置掉時,卻是心有所感,往上方清穹雲海看有一眼,稍作思量,道:「梅守正,此間交由你處置,可能妥當麼?」

  梅商肅容道:「廷執且將此交由屬下便好。」

  張御一點頭,身上光芒一閃,便與諸多化影一般回到了清玄道宮的正身之上,面前明周道人對他一禮,道:「張廷執,首執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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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 第十五章 傳書雲廷中

  張御在成為廷執之後,便即知曉,首座道人有時候會尋廷執過去單獨一敘。

  這裡可能是會過問一下廷執所負責的職司之上的事宜,也可能會問詢其對一些大策事略的看法。

  一把來說,目的是為了能更好的進行廷上決策。

  在相同道念這一前提之下,每一個廷執也都是有著各自想法和訴求的,也有自身所堅持的東西,而對於同一件事機,廷執之間的看法也不盡相同。

  首座道人作為主執,那是一定要聽取這些不同建言,設法調和平衡,並做到穩固大局的。

  這裡面平衡並非是庸碌無作為,而是要有高明的眼光和對世間運轉的高超把握,知道哪些事機可緩而後治,哪些事機需定化在先。

  而眼光是一回事,道行修為才是此間最為重要的,有些選擇需對天地之轉有著清晰的認知和判斷,短時內或許見不到什麼,但長遠卻能取得益處。

  張御自成為廷執到如今已有三載,首座道人這還第一次單獨尋他,其實這沒有什麼,因為對於修道人上層修道人而言,三年五載實在太過短暫,再是晚些尋他也不用奇怪。

  他道:「請明周道友引路。」

  明周道人打一個稽首,道:「請張廷執隨明周來。」

  兩人待自裡殿步出,清玄道宮之前便自飛落下一駕飛舟,兩人乘了上去,就往雲海深處而來。

  首座道人居於清穹之舟的樞位所在,此間不立道宮,不設法壇,因為清穹之舟舟台便是其定修之所在,以便把握整個鎮道之寶。

  飛車逐漸深入雲海,海天逐漸相連,已是分不出彼此,前方忽然見得一處漩流光芒,飛車過去之間,便見其一點一點的消失,明周道人身影也是逐漸變得通透起來。

  而待飛車完全化去,張御已是落定在一處階台之上,他抬頭看過去,見一層層階梯向上延伸,不見端首,左右迴環無盡,難見其終。

  他一擺大袖,踏步上前。

  而隨著他邁步,整個階台也是相應動了起來,這感覺之中既像是在向上,又像是在往下,還像是在原地邁步。

  這等尋常人永難渡去的所在,但對他沒有什麼阻礙,尋辨玄機,輕易就邁步而過,並到來到了近處。

  隨他腳步立定,聽得聲音傳來:「廷執,這邊請。」

  張御望過去,明周道人再一次出現在那裡,他有種感覺,這個明周與方才所見明周有些不同。

  清穹之靈雖只是一個,可卻分別受諸廷執所執掌,因為屢受各廷執召使,所以在各廷執身前身邊會相應產生不同變化,這一個明周應該是受首座道人制束的。

  他往明周所在行去,那裡明明無路,可是隨著他走過,前方又有是多出了一個向上的階台。

  他此刻忽然感覺到,此行此路,卻是對應了修道人進入玄尊境界後的兩個道果,一個寄氣於虛,一個虛實相生、陰陽互濟。

  但是在這後面,他抬首看去,見又是一座門關出現在那裡,只是奇異的是,他能望見此處存在,可卻說不出此處具體模樣,仔細看去,那裡分明空無一物,什麼都看不見,可當忽略之時,卻反而能確定其存在,不禁若有所思。

  此刻一個道童站在那裡相迎,稽首道:「張廷執有禮,請隨小童來。」

  張御點了下頭,跟著那道童過去門關,見是前方空空蕩蕩,一無所托,大地呈現層層分階。

  首座道人正站在台階之上,黑髮烏簪,一身淺灰道袍,背後海光雲流,氣照天霄,腳下衡平一線,彷彿一人系定了天地。

  張御走到了近前,執禮道:「首執有禮。」

  首座道人還有一禮,道:「張廷執有禮。」

  敘禮過後,他在高處言道:「張廷執,你乃是以玄法成就,於邊州都護,域內上洲,虛空星宿等處都是有過任職,此在廷執之中乃是僅有,不知張廷執對於如今真法、玄法之道有何持見?」

  張御認真思量了片刻,才是道:「真玄本是一法,無分彼此,雖有互爭,但只需大勢為一,秉理而前,則可互容互存,直往真道。」

  在他看來,真法、玄法兩者之間並不是相互不容的,玄法只是多給了天夏子民一條修道之路,從而多了一個選擇。

  但是真法與玄法會不會起得矛盾,這個多半是會有的,可凡是不怕矛盾,而在於如何調和,只要雙方道念一致,那麼在未曾找到最終大道之前,雙方都是可以並行向前的。

  其實除了玄法,以後可能也會有其他逐道之法,但只要天夏繼續保持向上奮進之勢,那麼這些都是沒有問題的。可一旦停了下來,那麼可能就會重回當初宗派守持的舊路了。

  而如何保持伸張奮進,那就是他們這些追逐大道,並掌握天地道理之人所應思索的了。這也正是他們這些上境修士存在的因由。

  首座道人緩緩道:「古夏之時,諸派維理強固,破變殺化,撫平一應天機變數,認為此是萬世不易之法,然則看似抱守不動,實則內爭內逐,終有一日道不應機,常衡破敗,以至傾頹崩塌。

  而我眼前所行之道,乃是上修執道而行,內通天人,外御諸變,此二道孰高孰下,未至盡頭,尚是難言勝負。」

  張御不覺點首,贊同此言,現在遠還沒有走到道的盡頭,執掌到真正大道,誰也不敢說誰定然是正確的。

  所以這又繞到最根本上來了,誰能先執得大道,誰便是勝者,這些唯有依靠上境修道人來使力了。

  他不禁想起了此前一個推斷,因為眼前逐道受阻,需的更多上層大能,這裡唯有數目更多的人入道,才可能達成這等目的,這也需要改善民生,由下往上層層推動,而這也是符合下民之意願,如此上下相合,這便形成了一股大勢向前,順此則興,逆此則亡,而玄法本身正是契合了這股大潮。

  從這般看,只要道在前行,那麼以往宗派之制必然是要失敗的,除非是止道不前,可但凡修道人都是不會停下爭逐的,能放棄的早是放棄了,越到上面越是不會停下。

  哪怕如今那些在清穹雲海之中潛修的那些修道人,若是有朝一日上層破滅,清穹不在,他們失了維定壽數的根系,那麼也是會重新設法求取上境,以求超脫的。

  首座道人在談過此事後,又就其餘天夏事機問了他一些看法,張御也是一一回以自身之看法,這裡沒必要做什麼隱瞞,身為廷執,自身之闡發,必然會在廷上表露出來,可讓首執能夠明瞭自身之看法那是一件好事。

  一番對言下來,首座道人又道:「今請張廷執至此,除了問對要略,還有是由一物交給張廷執。」

  張御微一抬首,便見一封玉書從上端飄落下來,此物似無有厚薄之分,唯有正視可見,他拿入手中後,頓覺自上面傳來一陣玄妙之感。

  首座道人道:「玄廷之中,每一個摘取了上乘功果的修士,五位執攝都會給予這玉書,並給予其指點,今日我將此書予你,張廷執若是覺得什麼時候緣法到了,則可執此物去見諸位執攝一面,但若不願,也可不見。」

  張御心中微動,將這一頁玉書收妥,對上執有一禮,道:「多謝首執傳書。」

  首座道人也是回有一禮,道:「勞煩張廷執到此一行,今日敘話便到此吧,張廷執可回了。」

  張御將玉書收妥,再是一禮,便從此間退出,往原路折返,在又是經過了那一座關門之後,他停步回頭,看了片刻。過了一會兒,身上金光微微一閃,身影便即不見。

  待他再出現時,已是落身在了清玄道宮之中。

  他行步入內,到了裡殿坐定,將那一封玉書拿了出來。

  此前從關朝昇到霍衡,再到荀師,皆是對他說過一番,話中都是隱隱透露出來,在他摘取上乘功果之後,可能會有一個關口要過。

  而方才他在前往面見首執的路上,見到的那一座關門,似也是印證了這一點。他感覺這可能就與五位執攝喚相喚自己有關。

  關朝昇與霍衡的話語無不是在暗示他此關不易過,而荀師則是建言他一定要設法把握,不能錯失了。

  而他則有自己的看法,對於這一切,金冊之中沒有記載,但以往道書上卻是隱隱約約透露了些許,毫無疑問,此事有極大可能涉及上境之路,他自也不會就此止步不前的。

  首座道人言及,他什麼覺得緣法到了,什麼時候可去面見五位執攝。

  他認真思量了一會兒,覺得眼下自己準備尚還不足。

  他摘取上乘功果才是數載,功行修為還有極大上升空間,可待積蓄再穩固一些,再是持書前往。

  且如今濁潮起得微瀾,周域不定,此刻他也不是上好的修持破關之機,他至少也需將這些理定,再好言及其餘。

  心意定下之後,他將玉書收了起來,而後將手邊幾封冊書拿了過來,這是近來底下送上玄廷的呈冊,稍稍翻了下,其中有一封卻是引起了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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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 第十六章 持真皆可言

  這一封呈冊正是魏山上遞給玄廷的。

  這類呈冊,除非是專以遞送到某個廷執案頭的,否則身為廷執的張御,自也是能看到的。

  他見這封呈書上面有一片述論,說在過往時候,有些修道人一入道便專注修持,難及其餘,這並非是修道人自身不願入世,而是修道本身就是出世之舉。

  說修道人本該受世之供奉,現在大多數修道人雖也承擔守禦疆域,護佑天夏子民之責,可這其實牽絆了修行,這裡還用了一詞,叫「強入世」。

  其言以往天夏子民因為沒有辦法保護自己,所以不得不庇托修士,而現在不同了,造物表露出了諸般好處,既能禦敵,也能用來改善民生,還能使得更多人開智,所以要是造物真的極大發展了,那麼修道人就可專心去修道了,不必再去操持這些俗務了,那麼這對所有人來說難道不是好事嗎?

  張御看了一下呈書之人,其乃是天工部兩名宗匠之一魏山。

  他搖了搖頭,魏山身為宗匠,雖然有著自己的認識,但其對於整個天夏的局面卻未必有多少認識,看待事機太過片面,妄圖以一個事物來解決所有問題,並認為造物的出現,就能做到以往修道人所能做到的一切事。

  並且這裡面還有數個錯處,認為修道只是庇佑了子民,而沒有其他作用了,其人看不到上層修道人正尋道而行,指引前路,這恰似汪洋之中舟船的掌舵人,若是換一個不明道理之人上來,那卻有傾覆之危。

  而上層修道人又從何而來?自是從無數天夏人中來。要是這些天夏修道人完全出世修行,彼此幾是沒有牽扯,不持上下相合之道念,那成就上境後又為何要來遮護於你?而不是如過往宗派一般轉頭順理成章的來壓迫你?或者乾脆棄你而去?

  天夏自從走上眼下這條路之後,便與天地決勝,與大道決勝,從一開始就必須全力向前,沒有辦法停下,停下便是倒退,倒退即是滅亡。

  而魏山另一個錯,就是把造物和修道人剝離了,認為造物能做到眼下的事全是靠造物本身。

  實際上造物近來雖然勢盛,可這也並不全是其自身的功勞,沒有訓天道章勾連各方,交通內外各洲宿,這幾年來造物起勢也沒可能如此迅猛。

  而若沒有修道人的神異力量參照,並且做出一定正確的指引,造物既沒可能在後方安穩積累,也沒可能這般快的提升,僅只眼前而言,修道與造物是相互促進的,任誰拋卻了誰都是不妥。

  不過這僅僅只是一份呈冊,魏山也只是發表了自身意見,具體如何做如何選擇,還是由廷上廷執決斷的。

  張御再是看了看,在這封呈書上面,已然有幾位廷執留下了一些批語,有的廷執只是留下「待觀」兩字,而有些廷執則是註明自身已是看過,但謹慎沒有發表什麼看法,而崇廷執留下了一句:「可予下觀」一句。

  他思量了一下,認為其實不論魏山如何建言,目的到底是什麼,剝離造物和修道人這個設法大約是不可能實現了。

  至少他所能見得未來中是不太會出現了。

  若是某個推論是正確的,那麼只要天夏不亡,那麼濁潮就會一次次的興起,不是將更多大敵送至天夏面前,就是將更多道機推動,使得天地不斷發生變動。

  那時候造物必然能迎來一個大發展,但是同樣,道法也將先一步上去迎敵,並且在前方處於指引的地位,在過後可能到來一陣陣巨浪中,雙方只會越來越是緊密,誰都離不開誰。此可謂大勢難違,故這封呈冊無論怎麼說都沒用。

  他看有片刻,倒是覺得可以讓底下之人知曉此言,試看下諸人是如何想的,於是執筆起來,在崇廷執「可予下觀」下面留了一句「附此議」。

  而差不多同一時候,風道人也是看到了這份呈冊,他先是皺眉,隨後謹慎看了下諸廷執的批議。

  在見到張御留在上面批語,他先是詫異,隨即仔細想了想,不覺點頭,也是在上面跟了一句「附此議」。

  在他批議之後,玉素道人也是看到了,微哂一聲,待把批言看下來,同樣加了句「附此議」。

  這般動靜很快也引起了其他廷執的注意,因為一般廷執看呈冊,大多數時候是觀而不言的,並不直接表達自己的看法,以免對底下造成什麼具有傾向性的影響,最多只是留下一個「觀畢」、或者「待觀」之言,表達自己看過,彼此追附很少,這次倒是少見了。

  各廷執雖抱有各種想法,可大多數人在思考過後,都是在下面了寫了附從了一句,於是這麼一份本來上遞給玄廷的呈冊很快被送到了各個玄府玄首的案上。

  東庭府洲,天機工坊之內,安小郎正在埋頭鑽研造物技藝。

  因為一直評議不上大匠,玉京有許多造物技藝他就不能使用,因為有些造物到了一定層次,有極強的破壞力和威脅力,不是大匠是不被允許掌握的。

  而他也是有脾氣的,你不給我用,那我就不用了,他決定另起爐灶,自己搞一套出來。

  這也不是他胡亂逞能,他掌握了伊帕爾神族的所有神異技藝,同時玄首萬明很支持他,故他能時時向後者請教,如今在設法將此以造物的形式復拓出來。

  他忙活了一陣後,感覺精神略微疲憊,便服了一下枚補氣丹丸,隨後坐下調息。在深長的呼吸之中,他的也是精力在逐漸恢復。

  待得從調息中出來,又是變得精神奕奕了。

  正待他準備再度回去鑽研技藝的時候,役從衛山自外走了進來,將那一份冊書遞給他,道:「小郎,這是萬明玄尊交遞給你看的。」

  安小郎一把接了過來,瞥了下落名,見是宗匠魏山所上的呈書,頓時來了興趣,認真翻看了起來。

  照理說,以他的師匠身份是不能看這等報書的,可他現在的身份乃是東庭府洲天機院的代院主。

  雖然一般擔任院主需得大匠身份,天工部和天機總院也沒有給予他大匠的批覆,可問題是東庭府洲乃是玄首和洲牧說了算。

  他們已然是將安小郎提到了代院主這個位置上。所以從道理上說,安小郎與各洲的天機院院主就是平位,各洲天機院院主能看,那麼他自然是也能看的。

  安小郎看過之後,不由撇嘴不已,這還宗匠呢,還沒他知道的多。

  不過這其實也是正常的,若論造物技藝,魏山那肯定是比他高明的,無論他天資再如何出眾,現在沒可能與之相比。

  但是在造物技藝之外,卻不見得就一定比他強了。

  特別是他自己修煉過呼吸之術,他老師乃是玄尊,教授過他很多天人之間的道理,他自己更是和修道人打過長久交道,這一點魏山就算是宗匠,能給玄廷遞書,也是比不過他的。

  他這時眼珠一轉,啪的一聲將這份奏表按在案上,道:「小山,拿紙筆來,我也要上奏書!我要出言駁斥此論!」

  要說呈書,他現在職位不夠,可是身份卻是夠了,就算他遞不上去,也可以讓萬明玄首幫著遞麼。

  衛山立刻將紙筆找來。

  安小郎刷刷寫了萬餘字下來,寫的那叫一個酣暢淋漓,他在這裡面大大批駁了魏山一通,一口氣之前的怨氣發洩了出去,只覺神清氣爽。

  只是他覺得哪裡還差了點什麼,這時他看了眼衛山,道:「小山,你也來附書一本!」

  衛山嚇了一跳,他也是懂造物的,要不然也不會被安小郎帶在身邊,平時雖然時常需要負責打下手和採買物件,可他最多是一個工匠,他訥訥道:「這,小郎,我怎能寫……」

  安小郎道:「有什麼不能寫的?他是山,你也是山,憑著他能寫你不能寫?況且你是附書,怕個什麼。」

  衛山還是有些膽怯,他道:「小郎,我不過是一個匠人。」

  安小郎不耐道:「什麼匠不匠的,他是人,你也是人,那麼他能寫,你就能寫!」他一把將筆塞到衛山手裡,「聽我的,你給我寫!」

  衛山道:「可小郎……我些什麼?」

  安小郎道:「你就寫你看到的,還有你對造物和修道人的想法。」

  衛山想了想,嗯了一聲。

  待衛山寫畢,安小郎就將自己寫的文書和這份附書放到一處,整理好後,就將之遞到了萬明道人處,隨後就將此拋到腦後,自己去忙造物技藝去了。

  萬明道人在收到此書後,他翻看下來,他思量了下,也是寫了一份百來字的呈冊,再就將此書一字不改的附在後面,並遞了上去。

  而在昌閤府洲,鎮守岑傳也是接到了這一封魏山的呈書,只他看了下來,卻是面露冷笑,暗道:「修道人該是如何,自該由自身決斷,什麼時候輪到這些造物工匠來教我等如何做了?」

  他細想了下,盤膝坐定,身外光華一閃,一道元神已然飛馳了出去。


bpd 發表於 2022-2-22 00:22
赤霄 第十七章 俱為道心平

  北穹天,虛宿。

  正清道人正在天城宮台上觀察著虛空,他身邊還跟著一個眉眼神氣的道童。

  上宸天和幽城雖是從虛空之中退場,可邪神仍是存在的,並且前段時日濁潮的波動之下,他也感覺到似是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了。

  以往認知,濁潮只是影響內層,但現在來看,卻是極可能會牽連到虛空深處變化的。假設濁潮在下來還有異動,那麼這等感應當會更為清晰了。

  正在此時,他背後光芒閃爍了下,岑傳元神在此現身出來,在他背後打一個稽首,道:「師兄。」

  那道童轉身對他行有一禮,道:「岑師叔。」

  正清道人看著前方,背對著他道:「你的鎮守之地是昌合,為何到我這裡來?」

  岑傳道:「我此前聽得鍾唯吾他們言及,上宸天滅去之後,推算到玄修氣數大盛,師兄不是言要與那張廷執一論道法麼?故想問一問師兄,不知什麼時候師兄與他論過一場?」

  正清道人過了一會兒才道:「不是時候。」

  岑傳試著問道:「可是因為那一關的關係麼?」

  他雖非摘取虛實相生功果之人,可是師傳一脈長遠,有些事情他還是隱隱約約知道的。

  修道人凡是到了這一境界之後,都是有一關要過的,若是過不去,那結果恐是不太好,所以有一些知曉關節的玄尊寧願抱守原來修行,也不願去摘取上乘功果。

  可這裡面具體是何情形,他就不太清楚了,因為總有一層玄機在阻擋他去窺視,而且他心中也明白,有些事機自身境界不到,強要去弄個分明那只會對自身不利。

  正清道人回道:「是與此有關。」

  岑傳低頭想了想,道:「也對,若是此人過不去這一關,卻也不用師兄來與他論法了。」

  正清道人淡淡言道:「我並非是指望他過不了那一關,反而是期望他能過去,天地變局未曾終了,天夏唯有更有道之士才能支撐住。

  且雖我認為當下需壓制玄法,但卻從不認為真法與玄法乃是生死仇敵,而是當以真法為主位,玄法居次位。」

  那道童此刻忽然問道:「老師,為什麼要真法居上,玄法次之?為何不能玄法上,真法下呢?」

  岑傳看了一眼,這個師兄新收的弟子大膽看著倒是大的很,不過他反是很喜歡這等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性情。

  正清道人道:「此中自有許多道理,我只說個簡單的,玄法入道易,真法成道難,當兩法擺於你,你會選擇何法?」

  道童滿是傲氣道:「弟子自然選擇難的,好的。」

  正清道人淡淡道:「我座下如今只有你一個弟子。你可以選擇難為之法,但人人都能選擇難的麼?

  道童想了想,聲音響亮道:「不會!」

  正清道人道:「多數人只會避難就易,哪怕是資質上好之人,若是有的選擇,為什麼要去選擇難的,而不是去選擇簡單易為的?如此長久之後,真法只會愈來愈少。」

  岑傳聲音凝重道:「師兄說得不錯,若是再讓玄法居於真法之上,那麼真法就會便為下法,既卑且難,傳承將會愈發困難,如此難者愈難,就會不可避免的沉落下去,遲早有一日,真法會到無人修習的地步。」

  道童不解道:「可是照老師和師叔說的,可是玄法既然也是道法,又是那麼容易修習,那麼因此入道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啊?這難道不是好事麼?」

  正清道人道:「真法從荒古演變至今經歷了無數載歲月,脈絡清晰,道傳分明,更有上層之法可做攀附。而玄法乃是未盡之法,玄法過去只是小道,從無一人能攀上大境,眼下尚不足以代替真法載承所有。」

  岑傳道:「實則玄法倒是有人可能去得上層的,可他一人之成未必是眾道之成,且這也是這不知是多少歲月之後了,眼下不去維持真法,那麼到那個時候,真法恐怕只能到故紙堆裡去尋了,這於天夏大為不利!」

  道童很快就想明白了,可他還是有疑惑,因為他感覺這個問題自己都能想明白,那麼上面那些玄尊,還有那些廷執肯定也能知道啊,他們為什麼會對此視而不見,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啊。故他問道:「老師說這還是簡單的,那麼複雜的是什麼呢?」

  正清道人沒有說話,顯然這些不是能道童所能理解的了。

  岑傳則道:「師侄,好生修道,你自會明白的。」他抬頭道:「師兄,那一封天工部的呈書你可是看到了麼?」

  正清道人道:「看到了。」

  岑傳道:「以當前大勢來看,玄修對真法有威脅,可是造物卻也不容小覷。近些年來,這些造物也的確愈發興盛了。

  我那昌閤府洲,若要開拓向外,只用修道人卻是不夠的,那就不得不借用造物之力,這些確實好用。不過現在那一封呈書,卻是要我修道人專注修道,將下面交託給給那些造物,卻是用心險惡。

  真玄之爭,乃是修道人之爭,可這造物派卻分明是想將我修道之士取而代之。眼下他們是還沒有上層力量,若是有,那還了得?」

  正清道人平靜道:「此輩正是向上奮爭之時,自會想要得取更多。」

  任何處於上升之勢中的事物,都會本能去爭取那些看到或看不到的東西,而位於這個事物中的人也會有一股自身能做到所有事的自信。過去修道人也是同樣是如此起來的,造物有這個表現一點也不奇怪。

  岑傳道:「光只如此還罷了,造物派似還有鍾唯吾三人在後面扶持,現在不打壓一下氣焰,我怕此輩一旦有所得,恐會難以遏制。」

  正清道人道:「他們是想以造物來壓制玄法,玄法終究是修道之法,造物一旦起勢,則是危及根本,我稍候會寫一封呈書上去,讓他們慎重思量此事。」

  岑傳想了想,現在他們兩個都是鎮守,參與不到上層決策,能用的手段不多,也只能寫呈書了,這不是給玄廷施壓,而是讓鍾廷執三人認識到他們的態度,只要上面沒人支持,那麼造物派也沒可能憑藉自身就單獨往上走。

  魏山那一封呈書,因為準許傳遞到內層觀看,所以各洲宿玄首也皆是有見。有的人在看過後謹慎不開口,有的人則是毫不客氣表達了自身意見,似如伊洛上洲玄首高墨,則是當場執筆將此書批駁了一通。

  而與他持相同之見的人佔了大多數,因為如今能出來擔任俗務的玄尊,大多都可算得上是入世派,哪裡會去認同出世之言?

  並且天夏從扶持玄法開始強盛起來,到這一次打贏了這場與上宸天之間的鬥戰,無疑證明了玄廷之前的策略都是正確的,現在魏山居然要把修道人分離出去,這卻是要倒退回去了。

  還有一些,則是與岑傳一般,認為修道人該如何做,輪不到造物派來指手畫腳。

  這封呈書不止在各洲宿玄首流傳,還收入到了訓天道章之中,底下修道人雖看不見,可是注意在此的玄尊卻是不難瞧見。

  虛空之中,一座警星正在此間漂游。

  甘柏坐在高台上面,底下墊厚實軟緞,身邊環繞著一圈矮案,上面擺著一大杯香茶,手邊則放著祭煉成炒豆似的丹丸,他元神負責戒備監視外間,自己則是專注在訓天道章之中,時不時就一枚丹丸自行飄來,被他吞下。

  他此刻也是看到了那魏山那封呈書,不由嗤了一聲。

  他也是做過玄首之人,同樣是接觸過造物的,許多事情自是看得十分清楚,這篇呈書把造物捧的太高了,好像造物就能一路毫無滯礙的發展下去。

  可殊不知修道人不知多少年月,無數前人之智的積累才有了眼下之盛,造物則是跟著攀附上來的,若是沒有修道人指引幫襯,哪可能短短百餘年走到如今這境地?妄圖不靠修道人就能解決世間所有事,那是想太多了。

  他哼哼兩聲,正要設法在後面批上兩句,可卻發現自己寫不了批言。

  因為他現在正處於半流放的狀態中,身上也沒有名位,在他鎮守日限結束之前,是沒有資格對上面的策議做出批駁的,哪怕是一封呈冊也是不行。

  他小臉之上頓時滿是不痛快,只能悻悻轉去訓天道章別處找目標了。

  數日之後,妙皓道宮之內。

  鍾廷執對著玉璧之中的身影言道:「崇道兄,正清道友那邊的來書可是看了?」

  崇廷執道:「已然看到了,只眼下造物興起乃是大勢所趨,我等無可能去轉而壓制。」

  鍾廷執道:「他說得話也當重視。」

  崇廷執道:「正清、岑傳想要重歸廷上,非要五六十載不可,這段時日靠什麼來遏制玄法?無非是造物罷了,若是無有心氣,又如何令其與玄法對抗?我看魏山的呈書就很好,玄廷既然給了魏山奏冊之權,就是讓他說話的,至於是否採納,不是諸位廷執不是都有評判了麼,又何必追著不放?」

  鍾廷執道:「五、六十載,短短一瞬,到那時候,正清一脈若得回歸廷上,當是我等重要盟友,而這五、六十載中,造物可用麼?需知此前,造物已是有多次挫折了。」

  崇廷執道:「那是以往上層少有扶持,如今卻是不同了,我與長孫道兄合力推算了一番,見造物氣數綿長,未來數十載內正處上升之機,我等何必阻礙?」

  鍾廷執沉吟片刻,似也在推算,過去片刻,才道:「也罷,既然兩位道兄都如此看好造物,那鍾某也願等上一等,且看此物是否能予我幫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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