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玄渾道章 作者:誤道者(連載中)

 
Babcorn 2019-9-23 17:42:4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23 41678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3 18:01
第三十章 責師申問

  張御看著這兩人離去,就從李青禾手裡接過了帖子,見署名上面寫著裘尚二字,後面綴著的學職則是學令,應該就是那兩人口中的裘學令了。

  貼子內容也與那兩人說得一般,請他明日去往甄禮堂一行,但具體為何事卻沒有說。而且措辭用語卻並不怎麼客氣,有一股居高臨下之感。

  他心下思忖,甄禮堂是文辯宣講的場所,他之前的自薦,就是在那裡進行著。

  而再過幾日,按照與學宮的約定,他就要開始向一些學生教授堅爪部落的語言文俗了,所以這件事來極有可能與此有關。

  他把帖子翻了翻,落印處用得是學宮的蓋印,也就是說這次喚他前去是通過學宮下達的,身為學宮輔教,他是必須要去的。

  「這是學宮想在我正式教授那門土著語言之前再確認一次,還是學宮中的有些人想要從中得到些什麼?」

  他想了下,覺得恐怕這兩方面都是有可能的,因為這件事裡所涉及的利益著實不小。

  擁有幾萬人戰士的強大土著部落出現在都護府空虛的南域,很可能會導致整個戰略走向的變化,甚至危害到都護府的安穩,而這裡面所會引發的都堂博弈和爭端更是可想而知。在這等時候,難免有些人會蠢蠢欲動。

  可不管如何,現在這門掌握與這個部落溝通方式的人是他,所以無論那些人想做什麼,總歸是無法把他繞過的。

  他收回思緒,轉目看了看李青禾,這個須人少年很懂事,方才他在思考時,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出聲,他道:「青禾,你方才接貼,禮數舉動有模有樣,是誰教你的?」

  李青禾回道:「先生,是族裡的長老教的,不但教天夏文字,也教天夏禮儀規矩。」

  張御搖頭道:「你族老教的很好,只是你這禮儀只在於『形外』,而不是『內用』,練得再好也沒用,空閒時候,我會教你一套導引術,你要好好練習。」

  李青禾不懂這裡的區分,但是他很機靈,聽出張御要教他一些東西,心裡很激動,道:「是,先生。青禾一定認真做好。」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門外有聲進來:「張輔教,可在否?柳光前來拜訪。」

  張御聞聲,站了起來,親自到了前方打開大門,拱手道:「柳師教怎麼來了?」

  柳光還了一禮,神情微凝道:「張輔教,方才可是有學宮中的人來過了?」

  張御心中一動,側讓一步,道:「柳師教,請裡面說話。」

  柳光一拱手,踏步進來。

  張御將他請到了書房之內,兩人落座後,青禾就已是把茶水端了上來。

  柳光看了看,訝道:「須人?」他有些羨慕,「張輔教倒是挑到了一個好助役啊。」

  須人助役可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每個須人在認一個主家前,還需其族內長老認可。

  這是因為須人也怕自己的族人跟錯了主人,這樣就害了族人的一生,所以在挑選跟隨對象的時候還要用天夏人的方式問卜,要是卦象顯示無礙,這才會同意。

  柳光之前也想挑個須人助役,可惜沒能成功。而一次不成,也就不會再有機會了。因為所有的須人部落都會認可這個結果。

  張御將那封帖子拿了過來,道:「方才學宮的確來人了,還送來了這個。」

  柳光拿來一看,皺眉道:「果然……」

  張御問道:「柳師教可知學宮這回為何尋我?」

  柳光嗤了一聲,道:「還不是有些人看到這事有利可圖,所想在這裡面插一手,因為張輔教你是此事關結之所在,所以這些人無不是想從你這裡打開缺口。」

  張御點了點頭,果然是這麼一回事,他問道:「那柳師教可知,這帖上留名這位裘學令又是什麼來歷?」

  柳光道:「這個裘學令,本是泰陽學宮中最擅長安山土著語言的譯者,這些年裡據說也在走訪一些都護府中的歸化土著,抄書整理,想要弄出一套可以對照所有部族的語典出來。只是這幾年來沒什麼消息傳出,我本以為他已經退下來養老了。」

  他抬頭道:「我與這位裘學令有過幾次接觸,這位前輩學問的確很好,特別是在各部族的文化語言上,他過去的成就非常多,翻譯了大量安山附近土著部落的古代樹皮書,著實充實了學宮的文庫。對了,他還和上任學宮祭酒詹公的交情不錯,如今的弟子詹治同,就是詹公的兒子。」

  張御心下一思,從柳光的話中看來,這個裘學應該本是個邊緣人物,其當被是某個勢力推出來的,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個人看來對土著語言十分瞭解和精通。

  柳光將之帖子放下,肅容道:「據我方才聽到的消息,這一次,很可能打算對你進行申問。」

  張御一聽,眼眸微動,心中飛快思量著,「申問麼……」

  所謂申問,放在泰陽學宮中,就是對宮中師教進行學問上的考校,若是發現誰人學問不足,難再勝任其位,那麼學宮就可以將之罷退。

  這其實是一條早年的規矩,在都護府又舉立了三座學宮,泰陽學宮就很少再做此事了。

  柳光抬頭看向他,神色認真,問道:「張輔教,照你的判斷,你說那個堅爪部落的語言,除了你,可能還有其他人會麼?」

  他十分關心此事,因為張御在他與朱安世、辛瑤三人面前通過自薦進入學宮的,現在連一個月都沒過去,要是張御在此次申問中出了問題,他們三個人也是一樣脫不了干係的。

  張御道:「這位裘學令去過安山以東的叢林深處麼?」

  柳光搖頭道:「裘學令九十多歲了,也算是年紀不小了,他一輩子都在學宮中埋首經卷,之前也從未聽說過遠遊的經歷。」

  張御略覺意外,道:「九十多了麼?這麼說來,這位裘學令也經歷過當年那一戰了?」

  六十年前那一戰,幾乎都護府大部分的天夏成年男丁都上了戰場,而能活著回來的也並沒有多少。要不然現在都護府中也不會有那麼多安人和夏安混血的官吏。

  算來那個時候,這位裘學令差不多是三十多歲,正是最身強力壯的時候。

  柳光卻是面露譏嘲,道:「這位裘學令可沒上過戰場,聽聞當年大戰前夕,他恰好摔斷了一條腿,過後又昏迷了多日,所以就沒能去成。」

  只是說到這裡,他又強調道:「不過不去問人品,這位的學問卻是做不了假的,我當初也曾聽過他的講學,很有幾分門道。」

  張御聽到這裡,可以確定對方不會堅爪部落的語言。這個部落是兩三年前才從內陸遷徙過來的,就算這位裘學令之前也去過內陸深處,也根本接觸不到。

  他道:「柳師教不必擔心這件事,我只是覺得,這位裘學令或許並不是為了考校我,而是另有打算。」

  柳光一聽,怔了一怔,猛然醒悟過來,不由用手虛握拳頭,敲了敲額頭,自己也是關心則亂了。

  裘學令要是懂得堅爪部落的語言,那直接用自己代替張御不就可以了?還要大張旗鼓弄出這麼一出幹什麼?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所以這裡面肯定是有什麼別的想法。

  他問道:「那張輔教打算明日怎麼應對?」

  張御語氣自然道:「到時見招拆招就是了。」

  他現在可不止是一個輔教,而且已經進入了玄府,只要不是明著違反規矩,學宮並不能把他怎麼樣。但若是可以,這個學宮輔教他還想繼續保持下去,因為在他下來蒐集源能物品的計畫中,這個身份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柳光也是被張御的鎮定所感染,心定了不少。

  不過想想也是,只要張御還掌握著那個部落語言,那麼就是最大的倚仗,學宮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怎麼樣的。

  他道:「小心無大錯,張輔教,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與一同前往甄禮堂。」

  張御與他約定了一個時間,隨後動身相送,將其送出門後,就又折返書房,再拿起那封帖子看了看,結合柳光說的那些話,他倒是想到了一個可能。

  是與不是,等明日就見分曉了。

  ……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3 18:01
第三十一章 污名之問

  二十六日這天,雨霧消散,瑞光的上空見到了久違的晴朗,站在學宮任意一處往外眺望,都能清晰看見遠處蔚藍的騰海,和煦溫暖的微風過來,感覺整個首府似被青天碧海攬在了懷中。

  如此愜意舒適的天氣,除了天頂上偶爾飄過一兩朵灰色雲團稍微礙眼,也就沒什麼可挑剔了。

  張御一早便就起身,服過丹丸後,先去後院練劍,回來洗漱一番後,便坐在天台之上,一邊飲茶,一邊觀望海上日出。到了食時,他方才動身出門,行至與柳光約定所在,兩人匯合之後,就一同往甄禮堂而來。

  走在路上,柳光提醒道:「我昨日回去之後又打聽了一下,學宮的確準備對你進行申問,今天這一關恐怕沒那麼簡單過去,裘學令除了關於土著語言之事,當還會問你其他問題,千萬要小心應對。」

  張御道:「多謝柳師教提醒,不該回答的我不會回答。」

  申問不是審問,那被考校的一方也並不是什麼卑下之人,而是在學宮任職的師長,自也是有其尊嚴的,有些問題太過,或者偏離了他的專學,那他大可選擇不回答。

  柳光道:「你心中有數就好。」

  行不多時,兩人就來至甄禮堂前。

  這裡已然站有二十餘人,皆是學宮中的師教,顯然都是聽到了今天要進行一場申問,故是前來一觀的,畢竟這等事有幾十年沒出現了。

  柳光一見,直皺眉頭。

  堅爪部落這件事學宮一脈若是能利用好,當可在都堂之上拿取到不少利益,可今天這麼多人過來,難道學宮上層將此事洩露出去麼?

  還是說事情起了什麼變化,學宮已經不打算隱瞞了?

  眾人看到他們到來,也是紛紛看來,只是在見到張御的時候,不少人神情中都是現出驚嘆之色。

  門前一名助役主動迎上來,躬身一禮,側身一引,道:「兩位請這邊走。」

  張御前次是沿著中路坡道走入大堂的,這次卻是從邊門廊道而行,可走了沒有幾步,卻有一個身著師教衣冠的四旬男子走了過來,攔在兩人面前。

  其人對張御一拱手,故意大聲道:「這位就是張君子了吧,聽聞你懂得不少安山附近土著部落語言,恰好我也是精研蠻語的,我有一個疑問,想向你請教一二。」

  站在門口的眾人頓時精神一振,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柳光一皺眉,現在這個場合,所有人都當以學宮中的學職來稱呼對方,「君子」這個稱呼明顯是表達出並不認可張御的學問。

  張御撇了其人一眼,淡聲道:「今日請我到此的是裘學令,尊駕若要向我請教學問,還請先遞名帖,按照學宮的規矩來,否則恕不奉陪。」說完,他一甩袖袍,就往裡走去。

  那個人被他言語氣勢所奪,一時說不出話來,等他過去後,終於回神過來,隨後猛然漲紅了臉,被氣得留在原地直打哆嗦。

  張御沒有再去理會此人,他與柳光兩人行到裡間,正要進入大堂之時,有助役將柳光攔阻住,道:「柳師教,止步,若要旁觀申問,還請到觀台之上。」

  柳光停下腳步,對張御道:「張輔教,來者不善,小心應變。」

  張御對他一拱手。

  柳光由側廊往環形觀台上走去,到了上面後,發現站在這裡的人,有不少在語言方面有所建樹的,只是其中有一人,他認出一位學宮高層身邊的親信。看來這次申問當真是頗受關注。

  張御此刻已是來至環形大殿之下站定,他身形筆直,大袖垂落兩側,而此刻天光明亮,自穹頂琉璃透過,落在他衣冠之上,分外耀目,看去神秀飄逸,出塵若仙。

  學宮中的確有不少人對張御這個依靠自薦進入學宮中的人不滿,認為他肯定取了巧了,要不然年紀輕輕又何必用這個方法,而不是通過走正途考入進來呢?

  不過大部分人平時既遇不到他,也並不與他打交道,所以也就是鄙夷腹誹幾句,過後就不再多去多關心了。

  可等到此刻當真正見到他時,卻又感覺事實未必如此,說不定人是有苦衷的呢。

  大堂朱台之上,這時有兩個人走了過來,都穿著學令衣冠。走在外側的是一個老者,裡側則是一個面目嚴肅的中年男子。

  張御抬首看了看,那個老者當就是裘學令了,此人保養得當,皺紋不多,頭髮略微花白,看去也就五六十歲,根本看不出已經九十之齡了。

  當然,天夏人平均壽命就是一百二十歲,其人若是懂得養生,活到一百五十歲都是有可能的。

  裘學令到了前方,先抬手與台上諸人見禮,隨後道:「老朽聽聞學宮新來了一名俊秀,是靠自薦入得學宮的,當時老朽十分驚訝,因為學宮有數十載未曾見得這等英才了吧?」

  說到此處,他笑了笑,道:「後來又聽說這位俊秀懂得不少安山土著的語言,老朽得知後,也是頗為高興,老朽在此道上精研多載,自問也算有些說得過去的成就,頗想與這位後輩切磋一二,看看這位在學問之上,與老朽年輕時候又有哪些不同。」

  此時,他才雙眼一眯,緩緩看了下來,道:「這位就是自薦入得學宮的張輔教了吧?」

  張御合手一揖,淡聲道:「裘學令有禮。」

  裘學令點點頭,道:「張輔教,你或許已是知曉,學宮今次要老朽來對你進行申問,只在此之前,老朽有幾句話問你,不介意吧?」

  張御道:「不知什麼話?」

  裘學令慢悠悠道:「張輔教不必緊張,也就是一些前輩關心後輩的話,你如果有真才實學,那老朽也是替學宮感到高興啊。」

  柳光在旁聽了這話,冷笑幾聲,這個裘學令,倚老賣老倒是真有一套。

  張御看得出來,這位裘學令十分喜歡拿前輩的身份來壓他,可其人越是這樣,越是說明其底氣不足,否則根本不必要如此做。

  裘學令緩緩道:「我看過張輔教的口述經歷,上面寫你曾一個人去安山之東遊歷,途中著實遇到了不少危險,那時你好似只有十四歲吧?當真了不起,少年英雄,能人所不能。」

  說到這裡,他一陣感嘆,「老朽年紀大了,看到你們這些年輕人,也不覺想起自家子女,嗯,對了,不知張輔教你當時出遊時,家中有幾個兄弟姐妹啊?」

  柳光聽到他問這看似不相干的話,先是一怔,隨後暗罵一聲老匹夫。

  在學宮行走,名聲還是很重要的。裘學令此刻這麼問,分明就是暗指張御年紀輕輕,卻不顧父母擔心出外冒險,而且一去就是幾年杳無音訊。這不管是不是奉行舊時傳統的人,都會覺得他的行為不妥當,那無形中就會被人鄙夷排斥。

  張御眸中有光泛動了一下,裘學令此舉,是想先從道德上入手,對他進行一定的打壓了。

  既然對方有這個目的,那麼他可以想像出來,不管下來他怎麼回答,其人一定會果斷結束這個話題,過後再設法對周圍的人進行某種輿論誤導。

  他抬起頭,直視上方,道:「此一問,不知學令是以什麼身份問我?」

  學令雖然比輔教、學正的學職來的高,可並沒有上下級的關係,只有各堂主事對底下從事有管束權。像他這樣的輔教,只需對學宮祭酒和學宮的規矩負責就好。

  所以如果不是正經申問,他不想答,那大可不答。

  我與你一樣都是學宮的師長,我為什麼遠遊,家中有什麼人,與你何干?輪得到你來問我麼?

  裘學令眯眼看了看他,呵呵一笑,道:「看來張輔教是嫌我這老傢伙囉嗦了,也罷,既然張輔教不願回答,那就免了吧。」他對站在旁處的那一位中年學令道:「徐學令,不妨就開始申問吧。」

  ……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3 18:01
第三十二章 潛謀重重

  徐姓學令一點頭,自後方站了出來,環視一圈,肅聲道:「今日申問,所有人不得筆錄,不得見諸報端,若有違者,開職除籍。」

  眾人都是抬手,肅然一禮,表示遵從。

  中年學令就是來此做個見證的,所以說完後,就將位置重又讓給了裘學令,自己退了下去。

  裘學令走上前台,看著張御,嘴裡便發出一陣了古怪的音節,在這環形大堂之下,顯得很嘹喨,也很宏大。

  很難想像他這瘦弱的身體裡內能蹦出這麼響的聲音來,倒是令在場不少人刮目相看,看來其人並不像自己所描述的那般老朽。

  柳光知道,在裘學令話出口的一瞬間,就已發出考校了。他看到有個站得近的師教互相交談著,似在分析說得是裘學令說得到底哪種語言。

  他心中不由一緊,若是連這些學識淵博的師教都不知道這是什麼語言的話,那張御能回答得上來麼?

  畢竟張御的年齡並不大,就算擅長某一部落的語言,卻並不等於什麼地方的語言都精通。

  張御聽到這句話,立時判斷出來這是安山北面的一個偏僻小部落的語言。

  他之所以知道,也是恰好與這個部落的土著接觸過,但也僅限於能說兩句罷了。

  他看得很明白,裘學令在這些語言上鑽研了幾十年,積累非常深厚,自己是不可能比得上的。就算現在回答上來,其人也大可以再換了一種語言,總有可以讓他接不上的時候,所以他乾脆不應。

  裘學令見他不說話,捋了捋鬍須,又換了一個語言。

  這次在場有人立刻分辨出來這是安山中游一個土著部落的語言,和安人勉強算得上是近親,現在仍有幾支生存在山嶺深處,靠狩獵和皮毛貿易為生,因為與都護府交流頻繁,如今懂得這個部落語言的人著實不少。

  張御則是一臉平靜站在那裡,仍是沒有開口。

  接下來,裘學令又換了數種語言,每一種都不重複,不僅如此,他吐字清晰,說話時又富有節奏,明顯能讓人聽出不同語言之間的變換。

  在場之人不禁心生感慨,感覺他果然學識淵博,不愧土著語的大家,這在都護府中應該算是獨一份了。

  因為無論說什麼,張御始終保持著沉默,裘學令終於停了下來。他慢條斯理道:「張輔教,方才我問你這許多,你為什麼不答?這這裡面總該有一門語言你是懂得的吧?」

  張御淡聲道:「裘學令雖然問了這許多話,但與我所要教授的語言又有什麼關係呢?」

  「申問」是考校學宮師教或輔教原本所具備的學識,可你問的東西和我所掌握的東西根本不是一個東西,那我根本沒必要來理你。

  或許其他年輕輔教或師教站在這裡時,會被裘學令所營造出來氣氛所壓倒,可他根本沒這個心理負擔,且相當理直氣壯。

  裘學令哦了一聲,似是略帶疑惑,隨即露出一絲歉然之色,自嘲道:「這是老朽我考慮不周了,老了老了,張輔教,既然你懂得那堅爪部落的語言,那就回答我一個簡單的問題吧,」他彷彿很隨意的問道:「在此部落中,他們天地人之間是如何溝通的呢?」

  張御聽到這句話,微微抬頭,看了裘學令一眼,可對方神情看著很是自然,他思考了一下,而後對遠處的助役示意自己需要紙筆。

  待助役送來後,他提筆寫了幾行字,而後讓人送了上去,並對台上道:「我的回答都在這裡了。」

  裘學令從助役手中拿過紙張,拿至面前看了看,當看到那上面一行文字的時候,他的眼瞳微不可察一縮,沉吟一下,動作利索的把紙條塞到袖子裡,隨後讚歎道:「張輔教果然學識不俗。」他看向那徐姓學令,道:「我看,今天的申問就到此為止吧。」

  那位徐姓學令有些奇怪,道:「可以了麼?」

  裘學令很肯定道:「不必再問了,張輔教足可以勝任此職。」

  「這樣……」徐姓學令沉吟一下,他只是學宮派來做見證的,不管具體過程,既然裘學令這麼說,再有什麼事自然有其負責,與自己無關。

  於是他走上前方,對著大堂下方道:「申問結束,張輔教,你通過了,可以回去了。」

  環形堂上的眾人都是一陣莫名其妙,弄不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像都還沒怎麼開始吧?怎麼已經結束了?

  很多人不禁心下失望,感覺這次申問著實有些虎頭蛇尾。

  張御卻似一點也不意外,合手一揖,袍袖擺動之間,就已是邁步走了出去。

  裘學令這個時候則是微微抬眼,深深看了他一眼。

  張御方才到了大堂門外,柳光就已是從裡追了出來,他對方才發生的事也很是不解,道:「張輔教,剛才那是什麼意思?」

  張御道:「我們換個地方談。」

  兩人離了甄禮堂,走到學宮東側一處僻靜庭院內,這裡有一大片草坪,幾個古代殘破的石墩零零落落的點綴在四周。

  不過此間明顯也是有人打理的,有些地方還稍微修繕了一下,使得有本該是荒敗的景象反而有種殘破的美感。

  柳光這時忍不住問道:「張輔教,你那紙上寫的是什麼,為什麼裘學令一看就讓你過了?」

  張御道:「其實很簡單,我就是寫了一段堅爪部落的文字而已。」

  「就這樣?」柳光感覺有些不可以思議,道:「他就這樣讓你過了?為什麼?」

  張御淡聲道:「因為他看不懂。下來無論他問什麼,我都會說已經寫在那紙上了,他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不再問下去了。」

  「是這樣麼?」

  柳光感覺這裡面的事恐怕沒這麼簡單,不過這既然張御這麼說,申問又過去了,那他也不必再去追究了,他揉了揉眉心,道:「不管怎麼樣,總算甩掉這個麻煩了。」

  張御搖頭道:「恐怕還甩不掉。」

  柳光一怔,道:「什麼意思?」

  張御看了看遠處,轉目望來,道:「柳師教,方才在堂上時,你覺得我與他之間,在土著部落語言上,誰更懂得多一些?」

  柳光遲疑一下,道:「我覺得他好像更懂得更多一些。」

  張御點頭道:「這就是了,連你也這麼覺得,那麼那些前來觀看申問的人應當也是這般想法了,假如裘學令向學宮提出,想要參與到這次與堅爪部落的交流事宜中,你覺得學宮上層會怎麼想?」

  柳光這時忽然想起來,今天有一位學宮上層的心腹也在堂上。

  張御很確定的說道:「所以裘學令今天的目的,並非是為了申問,而是想通過這場申問為自己造勢,讓學宮上層感覺到他才是這方面的權威,我敢斷言,下來他一定會插手到這件事情中來的。」

  柳光語帶譏嘲道:「這麼大年紀了,不想著頤養天年,卻來爭權奪利,何苦來哉?張輔教,你能應付麼?」

  張御道:「雖然麻煩是少不了的,可至少在我傳授堅爪部落的語言時,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至於以後的事,那要等等再看了。」

  柳光想了想,無論怎麼說,眼前的事是應付過去了,他拱手道:「張輔教,我那裡還有些事,便先告辭了,你下來要是遇到有什麼麻煩,可再來尋我。」

  張御也是一拱手,客氣道:「今天多謝柳師教了。」

  等柳光離去後,他在這個庭院緩緩走著,其實他有一個懷疑,方才並沒有對柳光說。

  他之前聽說裘學令在編寫那些土著部落語言的對照語典,這非常了不起,說明其人已經總結出了一套可以在各個部族之內通行的語言規律。

  而他知道,有些人在語言上有著非常獨特的天賦,只需要知道兩種語言之間一些關鍵信息的對照,就能粗淺掌握雙方交流的方式。

  若是裘學令就是這樣的人,那麼其人今天真正目的,恐怕就是想從這裡進行偷師。但我可以教,你卻不能偷!所以他一上來就用文字來回答,直接將之堵回去。而裘學令應該看出他的提防來,知道無法從他得到什麼了,所以很乾脆的退場了。

  這個時候,甄禮堂內。

  裘學令走入了一間偏廳,一個英俊年輕人站在那裡,恭敬道:「老師,可有收穫麼?」

  裘學令眯著眼道:「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吶,可能看出我的用意了,這個堅爪部落的文字並非我之前見過的任何一種,恐怕與我之前所接觸的安山部落不是同一個源起。」

  年輕人卻一點也不著急,笑問道:「那我們下來如何?」

  裘學令悠然道:「沒關係,今日至少我也試出了我想知道的,而且我造勢已成,等你父親在後面再推一把,學宮當會同意我督聽他授課,過後你與我一同前去就是了。」

  年輕人微微一笑,道:「老師,我明白了。」

  ……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3 18:01
第三十三章 心湖照劍

  兩天之後,二月二十八。

  張御一身青色深衣,正坐於木案之後,手中落筆不停,不一會兒,下方的白紙就被一行行端正的字跡佔滿了。而在旁邊,類似的紙已是疊起了十多張。

  他筆把擱下,等了一會兒,將所些的紙都是收入到一隻早已準備好的漆匣中,並貼上封條,打上蠟戳。

  「青禾。」

  他喚了一聲,李青禾就從書房外走進來,躬身道:「先生,有什麼吩咐?」

  張御自袖中拿出一張名帖,與那漆盒一同推到他面前,道:「你拿這張名帖還有這匣子,替我去一趟安廬居,請那裡的掌櫃幫把我這些送到合適的報館去,順便再帶幾份這幾日的報紙回來。」

  現在他已經在開始著手準備心中那個計畫了。雖然出於安全考慮,他現在還不能出學宮,但李青禾卻是可以的。

  每天往來泰陽學宮的人如此之多,也沒人會對一個助役感興趣。

  李青禾應了一聲,將東西拿過,在出去前,他想了想,又問道:「先生,有什麼需要我特別注意的麼?」

  張御道:「自己小心點就好了,碰上什麼事也別自作主張,先回來再說。」

  李青禾認真道:「是,先生。」

  張御等到李青禾出門,就來到後院中,自石凳上拿起一根早已削好的竹劍。

  在與蘇匡一戰中,他曾陷入到身心極靜的狀態中,心湖倒影了外界的諸多氣息。

  這其實是夏劍這把劍器所帶來的能為。

  只是他後來一直在嘗試,如果不借助這把劍器,自己能否進入這樣的狀態之中,而這兩天來,他已經隱隱有一些頭緒了。

  要是能夠摸準竅訣,並將之運用純熟,說不定還能投照入大道渾章之中。

  不過這恐怕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倒是這幾天的安心修煉,他覺得自己的劍法隱隱有所提升。

  這並非錯覺,劍印上面的光亮又增加了一點,這大道渾章最大的好處,就是你落在上面的能為技巧只要稍微有一些進步,那就可以直觀的顯現出來。

  想到這裡,他的思緒也是不禁發散開來。按照玄府的說法,玄章只要找到了那一縷玄機,那麼就可突破第一道章,同時身軀就將會經歷一次蛻變。

  那麼渾章是否也是如此呢?

  至今為止,渾章上的所有能為都是他本身就先具備的,都是從外界學習修持得來的,那麼渾章的玄機難道也是在外尋得的麼?

  其實那尋玄之法,他覺得倒是與舊法之中用呼吸吐打破身軀極限的方式有相似之處,唯有突破了這層束縛,才能修煉更為高深的功法。

  這麼看來,舊法和新法雖然修煉方式不同,可有些道理卻是也相通的。

  他搖了搖頭,既然已是走上了新法之路,那舊法的東西,暫且就不要去多想了。

  收拾好飄散的念頭,他屏息凝神片刻,便展開劍式,認真練了起來。

  李青禾辦事很利索,到了中午,他就轉了回來。

  「先生,東西已經交給那裡一位姓盧的掌堂了,他說請先生放心,他會將東西送去瀚墨報館,說那裡也是安巡會的產業,不會耽誤先生的事情。」

  張御道:「很好,你做得不錯。」

  李青禾得了誇獎,非常高興,道:「這是青禾該做的。對了,先生,那些帶回了報紙已經放在書房的報架上了。」

  張御一點頭,就讓他先下去了,自己在靜室吐納了一會兒,這才來到書房裡,拿起報紙看了起來,接連幾份看下來,他發現最近異神教徒作亂的消息越來越多了,還有就是各地頻頻出現的瘟疫蝗蟲。

  而與這些比較起來,瑞光城卻還是一片祥和。

  下午的時候,任義興沖沖找上門來,並說他所需要的藥材都採買到了。

  張御覺的他來得正是時候,他身邊的元元丹已經剩不了多少了,所以現在每天只是服用一至二粒。

  至於學宮給的那采秀丹,他之前想要吞服的時候,那氣味讓他感到一絲不適,這是身體本能在抗拒,所以乾脆決定不再服用了。

  他換了一身衣服,喚上李青禾,就與任義一道來至雜庫。

  與上回一般,所有藥材都是分門別類擺放在那裡,他檢查了一遍,從藥材質量上看,明顯比上一次更為用心了,就是上回那發現源能的骨片卻不在其中。

  他問起時,任義笑道:「這是輔教看重的藥材,我怕又出什麼意外,所以特意讓人單獨安置了,這就拿來。」他吩咐一聲,少頃,就有人捧來一大包藥材,在敞台上打開,自裡面嘩啦啦倒出來一大堆骨片來。

  張御在這包東西方才拿過來的時候,就感覺有源能存在其中。他伸手抓了一把骨片起來,只這一把之中,就感覺其中至少有三四片骨片中蘊藏著微弱熱流。

  不過與上次不同的是,還這一堆之內還有很多,真正令他感到欣喜的是,既然上一批和這一批都有源能存在,那說明還可以通過這個找到渠道找到更多。

  他道:「這還是從原來那個藥行裡採買的麼?」

  任義回道:「是的,我特意和那藥行說了,就上回那種,輔教可是滿意麼?」

  張御點頭道:「很不錯,你繼續找這個藥行,這種藥材儘量收,不過……」他將那有源能的骨片都是挑了出來,並道:「你來看,這些骨片能看得出是出自同一處地方,而這些就不是,所以若有可能,」他點了點有源能蘊藏的那一堆,「你要儘量挑我說得這種。」

  任義並不是專做藥材生意的,怎麼也看不出什麼來。馬上吩咐了一聲,著人找來了一個行步沉穩,留著鬍鬚的中年漢子。

  「老陳,這堆藥材,你能分辨出不同麼?」

  中年漢子過來看了看,指著張御面前的那一攤骨片,道:「任頭,這裡的骨片全都是來自同一頭異獸。」

  說著,他又指了指另一攤,「而這就是另一種了。不過兩頭異獸應該也是來自同一個地方,周圍水土也是相差不大,所以單從外觀上看,一般人是很難分辨出來的。」

  任義一翹大拇指,道:「老陳,你果然好眼力,下次再買這些藥材的時候,你隨我一同去,怎麼樣?」

  中年漢子沒有立刻答應,而是看了看張御,正容拱手道:「這位是不是就是上次救了庫裡諸多兄弟性命的張輔教?」

  任義道:「對,這位就是張輔教,採買這藥材,也是張輔教吩咐的事。」

  中年漢子臉上露出感激之色,道:「那天多虧了輔教,我那兄弟才逃的一條活路,既然是輔教的事,那沒得說,陳廣我一定用心。」

  張御點首道:「那就拜託幾位了,這次藥材的不錯,我便帶回去了,青禾,你與任助役去結賬。」

  任義急道:「輔教,救了我們大多數人的性命,這筆錢哪還用得著輔教出!」

  張御淡聲道:「這是兩回事,若是任助役覺得虧欠,那下來的事就請多多上心。」

  任義見他堅持,也只能作罷,下去與李青禾結賬,隨後又命幾個力役,幫著把這些藥材一起送到學宮裡。

  張御回到居處後,稍加洗漱,隨後第一件事,就是將所有骨片上的源能全部吸攝入體,頓時又補充了不少神元。

  此刻他再查看一下,觀讀三個章印已是綽綽有餘,但四個章印的話稍稍有些勉強。

  他想了一想,下一次運來的骨片只要在數目上與這回不是差的太多,那差不多就應該夠了,既然如此,那不妨再等上一等。

  ……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3 18:01
第三十四章 傳文授學

  時間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五。

  餘名揚穿著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學子衣袍,提著竹書箱,沿著一條平坦蜿蜒的山道往泰陽學宮的高處東台走去。

  東台是學宮中僅次於正殿的一處高地,上方修建了三座門庭寬廣的木結構學堂,這裡也是學宮傳授一些獨特學問的地方。

  餘名揚的專學是安山土著語,這是有數幾門在學成後需要聽從都堂調用的專學,因為他的所有學費都是由都護府代付的。

  如果不出意外,在學宮進學幾年之後,他就會被都護府派遣到安山山脈附近的土著部落之中去做駐節使,負責管理貿易和維護某個部落和都護府之間的關係。

  他為此也是做好了準備,可萬萬沒有想到,方才入學沒幾日,居然會被調來這裡學習另一門聞所未聞的土著語言。

  因為關係到他的未來的,所以他心裡也是頗為忐忑,不知道這件事對自己是好是壞。

  走上東台後,他沿著鮮花簇擁的石板道來到了學堂之外,這裡站著兩排學宮護衛,每個人都是佩槍攜矛。

  見他過來,立刻有人上來檢驗文書名帖,又經過了一番嚴格問詢,這才放了他進去。

  餘名揚踏上台階,見面前是一座五柱間隔的開闊大門,他先在外面助役的示意下換了鞋,這才走入進去。

  一到裡間,發現這座建築架構獨特,堂中並無立柱,寬敞明亮,視野廣闊,直接可以看到外面雄峻的安山雪峰。

  行走在那幾可鑑人的光滑地板上,他有一種凌駕雲頂,與之平齊的感覺,連心境也隨之舒暢不了不少。

  學堂上擺著橫豎六排矮案,相互之間間隔恰好容一人走過,案几旁邊還有香爐暖手和置物竹架。

  這時他見到這裡已經坐著一名身形纖細少女,儘管現在師長未到,可坐在那裡時,小身板依舊挺得筆直。

  他不敢失禮,到了正面,拱手一揖,道:「淑女有禮,學子餘名揚。」

  那少女見了,也是站起來,對他一個萬福,道:「少郎有禮,學子安初兒。」

  餘名揚這時才注意到眼瞳帶著些許金色,不難看出其人有著安人血統。

  不過他臉上沒有什麼異色,因為學習土著語言的人,大多都是混血,像他這樣的天夏人,反而並不多見。

  他看了看四下,選了一個稍稍靠後的座位坐下,將自己的東西都是擺放好,靜靜等著先生到來。

  不多時,外面喧鬧聲漸起,學堂之中陸陸續續進來了一些少男少女,一個個都是很有禮貌,互相見禮打招呼。

  原本空蕩蕩的學堂,由於這些學子的到來,也是注入了不少生氣。

  一個矮墩墩的小胖子在餘名揚旁邊坐下,他面色紅潤,皮膚白皙,粉嫩嫩的像個麵糰子,他看到餘名揚時,咧嘴一笑,拱手道:「段能。」

  餘名揚也是一拱手,道:「餘名揚。」

  段能道:「余兄,你來這裡之前,是什麼專學?「

  餘名揚回道:「安人語。」

  段能瞪大眼,道:「厲害啊,余兄。」

  餘名揚一怔,倒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誇他,他謙虛道:「只是小道。」

  「不不不,」段能湊過來,拍了拍他肩膀,衝他擠了擠眼,道:「余兄,下來小弟就要靠你囉。」

  餘名揚忙道:「段兄言重了。」

  就在這時,眾人忽聽得噔噔噔的腳步聲傳至,隨後就闖進來一名面容精緻,眼瞳略帶金色的少女。

  她個子嬌小,然而走起路來卻是氣勢洶洶,身上穿著傳統的天夏淑女服,前額掛著額飾,手上則戴著絲質手套,這時她突然被人喊住,於是不耐煩的將腰間的短刀解下,扔給了外面的人,這才往課案處走過來。

  她沒有理會周圍的人,直接走到最前面坐了下來。

  餘名揚小心看了一眼學室外,卻發現有十來個高大侍從出現在了那裡,這分明就是那個少女帶來的。

  他心下一思,這個少女明顯有著安人血統,但卻能帶著侍衛在泰陽學宮裡走動,這樣的人,好像都護府內只有一家……

  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禁一跳,馬上移開目光,不敢再去多看。

  段能看到這少女出現,卻是一咧嘴,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嘀咕道:「怎麼她也來了。」

  外間忽然一聲碎玉碰撞之音傳來,立時有助役道:「噤聲,先生來了。」

  所有學子都是停止交談,自座上站起,肅然恭立,敬候師長到來。

  張御邁著緩而有力的腳步,由外間的師道走入了學堂之內,並至師位上站定。他一眼掃去,見下方一共是十九個學生,人數不多,不過從氣質和姿態上,能看得出來來歷各不相同,身份也高下有別。

  他早就清楚,來學習這名語言的,不是本身天資傑出,就是擁有極大背景,想在這裡面佔據一定利益。

  眾學子這時看見張御,不覺神情愣愣,他們本以為今天教他們土著語言的,應該是一位年紀頗大的老學究,可這位老師和他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其貌有若畫上仙人,神氣高渺於雲端之上,凜凜然不可直視,目光到處,立時讓他們心頭直跳,不自覺的低下頭。

  「嗯?」

  張御這時忽然發現,此間除了這些學生和外面那些侍從外,在附近還有另一個人的氣息,

  他心思一轉,便已瞭然,卻沒有多說什麼,目注堂下,道:「我名張御,此次來此教授『堅爪語』,各位君子淑女可以安坐了。」

  諸學子此刻都是一揖,道:「謝先生。」隨後一齊落座下來。

  張御把大袖一展,也是在師位之上正坐下來。

  他挪開教尺,把壓在下面的名冊拿在手裡,這上面有在座學子的相貌和姓名,只是看了下來,卻只有十八個人,少了一個。

  他對照了一下,立刻就知道,所少之人就是坐在最前面的那個少女,外面的侍從應該就是她帶來的,雖然事先沒有人明說,可從其裝扮和排場上,他已能猜到其身份。

  不過既然到他的學堂上,就要講他的規矩,這也是學宮給予他的權力。

  他目光移至那名少女身上,後者正在打量他,見他目光一下掃過來,嚇了一跳,急急低頭,可是感覺自己好像太過示弱了,馬上又是挺胸抬頭,不服氣地瞪回去。

  張御不去理會她的小心思,淡聲道:「這位淑女,你名姓為何?」

  「我憑什麼告訴你?」這句話只是在少女心裡過了一圈,嘴上還是老老實實道:「楊瓔。」

  張御微一點頭,對照名冊,對餘下學子一一喚名,被點到的學子立時應聲。

  不過這裡面也是發現了一個「熟人」,上次那個在文宣堂遇到的少女也在這裡面,名冊上的名字寫著「安初兒」三個字。

  待把所有人的名字點過,他也是從各人的回答之中大致瞭解了每一人的性格。

  他把名冊放下,他先是宣讀了一下學堂規序,還有他在教授時各人必須遵守的規矩。

  把這些都是交代過後,他才正式開始講課。

  「在學堅爪語之前,你們需要先瞭解堅爪部落的神明,在接下來的三天內,我會從這個部落的神話傳說說起。」

  他先講這個並不是刻意放緩進度,而是土著神明的出現,往往是與先民的生活環境息息相關的,瞭解神話傳說同樣也是瞭解其歷史的變遷。

  在之前的申問上,裘學令為什麼先問堅爪部落的天地人是如何溝通的,而不是問其他?

  因為他就是在問源起,只有這樣,才知道堅爪部落的文化根基是什麼。

  甚至在樣本足夠多的情況下,他由此可以大略推知這些土著最早生存的地域環境,大概的生產生活方式,又經過了哪些演變。

  楊瓔自豪道:「我們天夏人從不靠神,靠得是自己!」

  「沒錯,神算什麼,皮扒了做神袍!」

  「對,憑什麼我們學他們的語言,要讓他們學我們的!」

  底下馬上就有人跟著嚷起來。

  張御頜首道:「說得不錯,有志氣。」

  楊瓔臉上頓時得意洋洋,可張御接下來一句讓她為之愕然。

  「楊瓔無故插話,攪擾學堂秩序,記過一次。」

  「我不服!」

  楊瓔氣憤無比,她很想把這句話喊出來,可剛吃了一次虧,她還是有記性的,只能在心裡憤憤嘀咕:

  「憑什麼就我一個人?」

  張御沒有在意她的小情緒,開始緩緩講述堅爪部落的起源神話。

  其實安山山脈附近的部落神話傳說,在場的學子不知聽過多少了,無非就是創世、災難,衝突、繁衍、拯救這些東西,而後就是一系列半人半神的英雄經受考驗和歷練,除了一些細節,大致都是相差不大的。

  可是這些東西,具體還要看由誰來說。

  張御擁有「語韻」的技巧,說話語聲讓人聽了十分享受,讓那些複雜拗口的神明名字也不那麼排斥了。

  不止如此,他把一段本來看著很是平平的創世神話說得壯烈激盪,熱血澎湃,眾學子不自不覺就代入了情境之中,不止是這些他們,就連外面的侍從受此影響,也是聽入了神。

  等到外面的碎玉聲響起,方才恍然醒覺,這堂講學已經結束了。

  所有人都是感覺一陣意猶未盡。

  張御道:「今次的講課就到此吧,我今日所講的東西,你們所有人都要回去默寫,看看你們記住了多少,明天一一交給我看。」

  既然教了學生,當然要留作業了,這也是對學生的負責。

  「什麼?還有作業?」

  楊瓔一拍桌子,橫眉豎目的站起來。

  張御瞥她一眼,淡聲道:「坐下。」

  楊瓔臉一下漲紅了,她瞪大眼,捏緊了拳頭,氣哼哼兩聲,然後……還是坐下了。

  幾個侍從站在外面,可卻目視前方,只當沒有聽見。

  張御道:「課已結束,就不記你的過了,記得規矩,下次不要再犯。」說完之後,他舒開袍袖,站了起來,邁步走了出去。

  他方才走出學堂,卻聽得後面有急切的腳步聲追來,還有氣咻咻的聲音,於是站住回頭一看,道:「安初兒,有什麼事麼?」

  安初兒跑到他面前,先是對他鄭重一個鞠躬,隨後將手中攥著的一把傘遞上,感激道:「先生,你還記得麼,那天你借給了學生一把傘,學生一直想找機會還給先生。」

  張御看了那把傘一眼,道:「這幾天不下雨,難道你一直把傘帶在身邊?」

  安初兒認真點頭道:「是的,學生不知道先生住在哪裡,就想著哪天碰到先生,可以把傘還了。」

  張御把傘拿了過來,道:「我方才注意到,在學堂上,你是最為用心的一個學生。

  安初兒被誇讚,心下喜悅,認真道:「先生,我會繼續努力的。」

  「嗯,不錯,作業記得做。」

  張御丟下這一句話後,就沿著坡道往台地下方走去了。

  而此時與學堂一牆之隔的間堂內,卻有一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自裡走了出來,他看了看張御遠去的身影,微微一笑,從另一處方向走下了台地。

  他一直來到了學宮西南方的一處僻靜宅院內,與門前的助役打過招呼後,就毫無阻攔的走到了一處滿是馥郁芳香的花園內。

  裘學令此刻正在這裡澆花,聽到他的腳步聲過來,頭也不回地問道:「怎麼樣?」

  年輕人在他背後站定,合手一揖,道:「回稟老師,這位張輔教講課很是出色,說語言的同時,更是將背後的文化來源剖析的透徹,很容易就能聽懂。」

  裘學令道:「很好。」

  年輕人這時問道:「老師,需不需要學生把今天的東西複述出來?」

  裘學令擺了擺手,道:「不必要了。我本的來打算,是從他這裡設法套取到堅爪部落的語言,然後先與那個部落溝通一下,這樣我們就可以撇開他了。可既然現在他已佔了先機,誰都知道這門語言是從他這裡開始傳授的,那再繼續也沒什麼意義了,你只需好好聽,等與堅爪部落正式交通的時候,再設法取而代之就好。

  年輕人微笑道:「是,老師,學生會努力的。」

  ……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3 18:02
第三十五章 壺黎神像

  楊瓔氣呼呼出了學宮後,就來到了毗鄰大都督府一處莊園內,她走進來時,兩旁護衛紛紛抱拳行禮。

  她一腳踹開邊門,進入內院,卻見大廳之內空蕩蕩的,拉過一個役從,奇怪問道:「我弟弟呢?去哪裡了?」

  役從趕忙回道:「姚先生來了,好像在教授都護什麼學問。」

  「姚先生?」

  楊瓔嚇了一跳,不自覺放低了聲音。

  就在這時,從內堂中緩步走出來一位七旬年紀老者,他神容沉靜,雙眼之中彷彿浸透了世事。

  楊瓔見到他,規規矩矩一禮,道:「姚先生。」

  姚先生抬手還禮,道:「楊衛尉。」

  楊瓔急急道:「姚先生出來這麼早,是不是我弟弟哪裡做的不對?先生告訴我,我來教訓他。」說著,揮了揮小拳頭。

  姚先生道:「非是,都護很好,我是來向都護告個假的,近來家父身體不適,需我服侍榻前,下來恐怕不能再給都護授課了。」

  楊瓔一怔,眼眸中擔憂之色,道:「姚老公府的身體又不好了麼?」

  姚先生平靜道:「自開春以來就一直咳嗽,後來恢復了一些,勉強過了士議,而今病情又有轉重的跡象。」

  楊瓔躊躇了一下,道:「可,可是,我舅舅那裡,舅舅他……」

  姚先生平靜道:「都尉同意了。」

  楊瓔頓時一陣失落。

  姚先生看她一眼,道:「聽說衛尉今天去上課了?」

  楊瓔馬上抬頭,道:「是,舅舅安排我去的,學一門外邦語言,先生也很好,就是有些嚴厲。」

  姚先生道:「那就好好學,先生嚴厲點,對你們是好事。」

  他頓了下,叮囑道:「照顧好都護。」

  楊瓔重重嗯了一聲。

  她轉過身,目注著姚先生走出去,看著那有些蕭瑟的背影,不知為什麼,她鼻子有些發酸,心中總感覺有些空落落的。

  半晌,她哼了一聲,惱道:「一定是小弟把先生氣的,不然先生怎麼會走!」

  她擰轉身,邁著大步往裡走,旁邊的侍從都看她這樣子,都是不敢阻攔。

  衝到內堂,見一個十歲左右的清秀小童坐在上面,單眼皮,眼眸略帶金色,身穿彰顯威儀的大都督服,頭上戴著垂著瓔珞的辟域冠,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小童見到時她,放下手裡的東西,站起身來一禮,道:「阿姐。」

  楊瓔幾步沖上前去,一把抓住自己胞弟的領子,狠狠道:「說!是不是你幹了什麼壞事,把姚先生氣走了!」

  小童驚愕睜大眼,隨即急道:「阿姐,先生是自己要走的,我也攔不住啊。」

  楊瓔狐疑的看了他幾眼,道:「是麼?」

  小童使勁點頭。

  「唉!」

  楊瓔把自己弟弟放開,沮喪的到了一邊的鋪著厚厚錦墊的靠榻上坐下,她莫名的有些心煩意亂,眼中也多了幾分迷茫。

  小童走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問道:「阿姐,你沒事吧?」

  楊瓔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小童又看了她幾眼,好奇問道:「聽聞阿姐今天去了學堂,不知那裡是什麼樣子?先生教的學問和姚先生是一樣的麼?」

  「該什麼樣子就什麼樣子。」

  楊瓔不耐煩的回了一句,可隨即想到自己還有作業要做,頓時感覺頭到要炸了。

  她看了看自家胞弟,眼珠一轉,道:「想知道我今天學了什麼麼?拿紙筆來,我說你寫。」

  小童哦哦兩聲,爬到案前,將紙筆都是拿來,然後眼巴巴看著她。

  楊瓔咳了一聲,開始口述起來。

  以往她學什麼東西都是左耳進去,右耳出來,不像自己的胞弟那麼聰明,教什麼都一遍就會,所以本是準備自己想起來多少就寫多少,記不起來的讓自己弟弟隨便發揮,矇混一下也就過去了。

  只是她驚奇發現,今天學堂上所教的東西自己居然全都記住了,不假思索的就說了出來。

  說完之後,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夢裡,一把奪過小童手中筆桿,戳了戳自己的腮幫,嗯,有些疼,她暗自懷疑,「難道我本來就很聰明?只是以前一直沒有認真學?」

  小童看著自己寫下的字,小臉上全是佩服:「這位先生和姚先生一樣厲害。」

  楊瓔沒好氣道:「你又沒去上課,你知道什麼?」

  小童這次卻是反駁道:「可是姚先生講的東西,阿姐有時還記不住,但這位先生講的阿姐都能背下來啊。」

  楊瓔怔住了,隨後沉默下來。

  小童有些不知所措,拉了拉她,道:「阿姐你怎麼了?」

  楊瓔搖頭道:「沒什麼。」她站起來,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弟弟,道:「姚先生讓我好好學,好好照顧你,我會做到的。」

  張御此刻也已是回到了居處內,今天他從這些學生身份背景上,不難看出都護府對這件事的重視。

  原本他身為輔教,還有教授幼學的義務,不現在學宮為了讓他專注於此,讓他暫時不必對此負責。

  不過等到他把堅爪語教授完畢,想必也是需履行輔教責任的。

  來到書房,他從桌案上拿起來這幾天的報紙,一份份翻看著。

  這裡並不是只看一份報紙,而有十幾份之多。

  如今的報館不是隨意一人就能開的,其必然擁有深厚的背景,且誰要是敢私下刊登其他報紙消息,那司寇衙署第二天就會找上門來。

  這樣一來,同樣一件事,在不同的報館裡,所發表出來的消息可能就並不一致。而他將之互相參照對比,從多個角度進行觀察分析,就有利於對一些關鍵消息做出更準確的判斷。

  他留意到,最近大部分報紙上都出現了都護府捕殺異神信徒的消息,且密集度非常高。

  正在翻動時,他發現裡面夾著一張小報,看著有些眼熟,回憶了一下,這與他當日達到瑞光時,在碼頭上看到的某張報紙很是相似。

  而上面的內容卻是非常惹人眼目,說是瑞光城外某處上百口人的村莊連人牲畜一夜消失,疑似是被一些異神信徒誘走了。但是具體的日期、地點、村莊名字一概沒有,讓人很難相信這裡面的真實性。

  他想了想,就把李青禾叫了進來,問道:「這張報紙是在哪裡買的?」

  李青禾回道:「先生,是夾在某一份報紙中的,青禾想著也是一份報紙,所以也就未曾拿走。」

  張御道:「下次要是再看到,別扔了,也一樣帶回來。」

  李青禾道:「先生,我記住了。」

  張御這時又一翻,正好翻到了翰墨報館印發的報紙,他找了一找,在右下角看到了一篇文章,正是之前讓李青禾交給安廬居的,想來現在應該有很多人看到了。

  瑞光東城,一座佔地十餘畝的豪宅大院內,宏整華麗的主樓之中,段摩帶著眼鏡,正翻看著今天的報紙。

  只是他發現,原本介紹衣物美食的地方卻被一篇陌生文章替換了,感覺有些奇怪,同時也有些遺憾。正想看看這文章有些什麼門道,聽得一陣清鈴聲傳來,門外有侍從提醒道:「衙君,少郎回來了。」

  段摩來到窗邊,就見一輛馬車從宅子外駛入進來,從上面下來一個圓滾滾的小胖子,不過沒有朝主樓來,而是直奔廚房而去。

  等了好一會兒,一名三十多的役從走上來,有些尷尬道:「衙君恕罪,少郎他也是餓壞了,一路上吃了不少東西,還是嚷著餓。」

  段摩笑道:「沒事,知道餓,這就是動腦了!唔,今天的先生有點門道啊。」他對那役從道:「讓他吃完後來我這裡一回,我有些話問他。」

  役從躬聲一揖,退了下去。

  段摩回到躺椅上,把報紙拿起,翻回到方才那篇文章上。

  這裡面寫到,許多土著部落喜歡祭拜潔淨之神「翁努」,並把翁努的神像擺在家裡。就算都護府治下的一些村莊也有專門的祭壇。

  不止如此,現在許多天夏人也有這個習慣,雖然都護府屢下禁令,可是效果不大,究其原因,是這個神像具備驅逐鼠蛇毒蟲的作用。

  可寫到這裡,下面筆鋒一轉,說到許多人以為這是神力所帶來的恩賜,但實際上這是一個延續了數千年的「騙局」。

  段摩看了前面,本來以為這又是都堂上某位發表的禁止異神祭拜的斥文,可讀到這裡,一下來了些興趣。身軀坐正了一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展了展報紙,繼續看下去。

  下面寫到,「翁努」神之所有這樣的本事,實際上是用了一種名為「壺黎木」的木材。

  「壺黎木」是一種長在安山附近的木材,通常用來製作家具,幾乎人人家裡都有。但很少有人知道,但凡兩百年以上的壺黎木,其樹芯因為年歲長久會誕生一種微弱的草木靈性,從而就具備了驅逐鼠蛇毒蟲的本事。

  文章說到,或許是古代的土著先民們發現了壺黎木樹芯的作用,把它雕刻成了神像,後來以為是神保佑了自己,但實際上,保佑民眾其實是他們自己,而不是什麼其他東西。

  而在最後一段,文章還教人如何分辨壺黎木的具體年份和真假,以及沒有這種木芯時,驅逐蟲蟻的各種巧妙方法。

  段摩看完後,也是心中恍然。

  他覺得很有意思,以往報紙上刊登的東西,大多義正辭嚴,就算他之前喜歡的美食介紹,用語用詞也很刻板,一般很少見到這種既富有趣味性,無形中又能破除神異的文章。

  且整篇文章邏輯清晰,語句到位,又不失風趣,裡面涉及的知識面也非常多,這絕非尋常人能寫得出來的。

  他目光不由移到最下面,見那裡的署名是「陶生」。

  他想了想,這個名字之前從沒聽說過,心裡猜測對方應該是泰陽學宮的師教或者學令,不然也不可能登載在瀚墨報館的報紙上。

  正在思索時,房門被敲了敲,然後匆匆走進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

  他抬頭道:「什麼事?」

  那管事一揖,道:「衙君,司寇衙門請求武庫調撥一百支火銃。」

  段摩拿下眼鏡,皺眉道:「上個月方才給了他們一百支,怎麼這個月又要了?」

  管事嘆道:「也不怪他們,聽聞前幾天司寇巡捽髮現一處異神教徒的祭祀地點,雙方發生了交戰,據說死傷了五十多人,還有三十多支火銃被搶走了。」

  段摩皺眉道:「這麼嚴重?」

  管家無奈道:「司寇衙署那裡也是怨聲載道,因為這等事本應是由神尉軍處置的,可是衙君也知,這次士議過後,神尉軍言稱整訓,把所有人手都調回去了……」

  段摩嘆道:「這是在給都堂施加壓力啊,看來都堂上又有哪位要站出來去職以安撫神尉軍了。」他思索了一下,道:「給他們撥,再給他們加撥一百支!」

  管事吃了一驚,道:「衙君,是不是太多了?」

  段摩沉聲道:「不多,武器壞了可在再打造,人沒了就什麼都沒了,我天夏子民的性命,要比那些所謂的異神教徒貴重得多!」

  ……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3 18:02
第三十六章 藥骨又至

  自東台學堂開始教授堅爪語後,一晃過去了十天,時間已是到了月中。

  張御每日往來於學堂和居所之間,除是授課傳文,就是練劍修行,間中也偶爾去一次宣文堂,查找一些自己所需的文載記述。

  現在他的學生已經由原來十九個變成了三十一個,這倒並非是來爭奪利益的,而是因為學堂上這些學子的身份背景,引得許多人掙破頭皮把自己的子女後輩塞進來。

  除了這個,這裡面其實也有他講學很受歡迎的緣故。雖然他現在還未開始教授幼學,可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名下的學堂名額早已是被一群學生佔滿了。

  十六日是學宮的休沐日。故是十五日這天,他在授完課後,趁著時間尚早,就帶了一本小冊到了上次到過的東側庭院描摹風景。

  在回來之後,學宮助役送來了一封落款趙相乘的書信。

  他仔細檢查了一下,這回卻不是他人假冒的,的確是那位安巡會主事寄送來的,而且還是通過安廬居之前一位打過交道的掌堂轉呈的。

  信中言及,上次自夭螈身上的獲利,已是存放在了都護府裡銀署裡,只要他什麼時候方便,來櫃上落名簽印,這筆金元就能隨意取用了。

  至於具體數目是多少,或許是因為考慮到安全,也或許是秉承天夏傳統的君子不言利的作風,所以並沒有提及。不過他想來,這筆錢應該不少。

  只是他現在還不能出去。

  蘇匡那件事過去還沒到多久,神尉軍現在一定還再盯著他。唯有等到擁有足夠的自保能力後,那再出去不遲。

  考慮過後,他寫了一封書信,交給李青禾,讓其送去安廬居,說近日被瑣事羈絆,無暇出得學宮,所以需過段日子再來處理此事。

  隨後他看了一會兒報紙,便走入靜室,服下一枚新近煉成的元元丹,吐納調息起來。

  過了日中,他結束了定坐,洗漱了一下,便出了居所,往宣文堂而來。

  自從上次那篇講述壺黎木神像的文章發出後,瀚墨報館就有回書,邀他再寫一篇類似的文稿,並願意支付他一筆潤筆費。且還開玩笑說,因為這一篇文字,使得都護府中壺黎木的價格都被抬高了許多。甚至有一些木材商來信,願意出重金請他再吹一波其他木材。

  這是一個好的開局。

  正如裘學令通過申問造勢,把自己在學宮上層的形象塑造成語言方面的大家,他寫這些東西,也是想通過類似的手段,豎立起一個博物學家及古物鑑定家的形象。

  而在寫這些東西時,他也是順帶著破除對土著異神的愚昧崇信。

  不過他的專學雖然是古代博物學,可也不可能做到真的無事不曉,無事不通,而這個時候,泰陽學宮的文宣堂,就是他最大的倚仗了。

  他所想知道的東西,這裡幾乎都能查到。

  但也不是隨便來一個人都能做到像他這樣。

  要寫這種文章,前提是必須擁有廣博的見識,對古代世界的遺存和神明的來歷有著足夠的瞭解,有從紛繁複雜的事物中抽離出根本的能力,還有自身獨到的見解以及將之準確闡述出來的文筆。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條件,那就是他有門路把文章登在報紙上。

  下來他會設法發表更多文章,以擴大影響力。

  入了文宣堂後,他直接走上三樓,對慢慢翻找著自己所需要的書籍和文檔。

  只是來了沒多久,就有一名助役過來,說是屈功相請。

  他跟隨這個助役來到一間茶室內,屈功正在這裡相候。兩人見禮之後,其人便請了他坐下,並指著案上的東西道:「張兄,你要找尋的東西,我已找到了,都在這裡面了。」

  張御目光落在台案上,那是只一裹厚厚的文冊袋,扣頭用線緊緊繫著,他一拱手,道:「多謝屈兄了,這回麻煩你了。」

  屈功笑道:「不麻煩,我也對這件事很感興趣,而且裡面的東西也的確很有意思,我在此不多說,我們先品茶,張兄拿回去之後,再慢慢仔細看好了。」

  張御在此與屈功喝了一個多夏時的茶,又出來翻找資料,到了傍晚時分,才離開了宣文堂。

  回到居處,來至書房內,他打開文冊袋,打開之後,先是從裡面拿出了一疊舊報紙,所有值得注意的地方都被屈功用可擦拭的赤筆在下面畫了一道橫槓。

  他略微瀏覽了一下,接著又自裡面取出一份醫館記錄,看上去有年頭了。而再往下,則是一份司寇衙署案卷文檔,這東西也不知屈功是哪裡找來的。

  文冊袋裡剩下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最後倒出來的是一塊沾著血跡的玉珮,上面刻著一個複雜篆字,不過他一眼看出這是天夏古字的變體,並能認出這是一個「裘」字。

  在把這些東西全都仔細看了一遍,他腦海之中逐漸浮現出一個清晰的脈絡來。

  他深思了長久,就把所有東西重新裝回了文冊袋,並小心收放了起來,現在還用不著這些,要到關鍵時刻才能發揮作用。

  第二天起身,他在後院裡練了一會兒劍,感覺十多天來的努力又有了些許進步,渾章上的劍印又明亮了一些,他生出一種感覺,或許自己不用神元,也能將之提升上去。

  不過這個念頭只是在他腦海轉了一圈就被捨棄了,因為這個時間可能是以年為記,那還不如直接用神元來提升。

  練劍結束後,因為今天休沐,不必去講課,而之前所要查找的東西差不多已是齊了,所以他回到書房,本來打算再寫一篇文章。

  只是方才寫了幾個字,李青禾就來稟告道:「先生,雜庫那邊又有消息了,說是第二批藥材到了,是先生特意交代要的那種藥材。」

  「哦?」

  張御動作一頓,眸中有光泛動下,隨後把筆擱了下來。

  他等這個已經等了很久了。

  「青禾,收拾一下,隨我出去一次。」

  「是,先生。」

  張御稍作收拾,就持上夏劍,帶著李青禾出了門。

  到了雜庫後,任義早已等在門前,並恭敬將他迎了進去,這一次藥材不涉及其他,就只有那一種異怪骨片。

  張御檢查了一下,此次骨片數目著實不少,幾是比上次多了一倍,且大多數都蘊藏有源能的。

  任義解釋了一下,說是那家藥行得知買家對上次的貨物有不滿意的地方,所以這次主動多補充了一些,只是這東西深埋地下,開挖不易,一次取不了多少,所以請他這裡多多包涵。

  張御依據這些骨骸大略估算了一下,這一頭異獸生前體型應該非常龐大,現在落在他手裡的,最多只有十分之一。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骨片都蘊藏有源能,就如眼前他所看到的這些,雖然源頭一致,但其中一大半與尋常骨片無甚區別,可就算如此,若是剩下還未挖出的骨骸有一小半藏有源能,那也是一個極大驚喜了。

  讓李青禾與任義結清賬目後,他就帶著這些骨片返回了居處,並關照了李青禾一聲,說自己需要閉門修持,什麼人上門都是不見。

  他來到靜室之內,將骨片之中所具備的源能全數吸收。

  此刻他所具備的神元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多,已足夠他觀讀四枚章印,當是可以按照玄府所授的章法進行修持了。

  於是他服下了兩枚元元丹,入定靜坐片刻,待感覺自身精神足滿後,這才於心中一起意,將大道玄章喚了出來。

  ……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3 18:02
第三十七章 三印連觀

  大道玄章的光幕之中,存我之印上環繞著六正之印,而其中「身」、「意」、「口」三印都已現出了光亮,其餘而今仍還處於一片黯淡之中。

  而在這正印之外,就是映入大道之章後,還未曾觀讀的「壯生」、「敏思」、「吒聲」這三印了。

  張御看了看,現在自己神元足夠,觀讀三印當沒有問題,可若要設法找尋心光的話,那麼就不能由得自身的意願,需按照玄府所傳的章法規束而來。

  首先,當要從歸屬於「身印」的「壯生」之印開始。

  於是他目注其上,少頃,便見此印之上微微綻放了一點亮光。到了這裡,並不要他一氣觀讀完畢,反而需要停下來,依次去觀讀「敏思」和「吒聲」這兩個章印。

  先前那股傳遞到腦海的意念只是指引他如此做,但卻並沒有告訴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心下猜測,這或許是因為自己所感到的第一個正印是身印的緣故,所以便以此為根基,納兩印為枝幹,使得彼此之間不再分屬與不同正印,而是建立起一種聯繫。

  好在這並不是什麼太過複雜的事,只要在觀讀之時儘量把握好分寸就好,不隨意自作主張就好。

  這裡他是不會去隨意質疑的,哪怕是舊修的修持,入門時也必須遵循嚴格的步驟,何況大道玄章這樣一看就是不能偏差半分的修持方式。

  可能是處於修煉初期的緣故,章法並不複雜,循著那指引做下來,很快就到了最後一步,這裡稍稍有些難度,需得三個章印需得同時觀讀。

  這裡主要是需要降伏自己的內心,不讓思緒隨意飄飛,可是有時候,你越是用力,越是要壓制,心神就越不聽你的拘束。

  這對他而言反倒不是什麼太難的事,因為舊修修行的第一步,就是壓服心猿意馬。所以他十分順利的將三印同時觀讀下來。

  這一步做完,三個章印於同一時刻綻放出了光芒,並照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於一瞬間理解並掌握了這三印的運用方法。

  然而,儘管他這次觀讀的非常順利,當中也沒有任何差錯,可那「心光」之印卻並沒有出現。

  按照范瀾的說法,一次尋到固然是好,如果不成,那意味著還需觀讀更多章印,但在一定數目之中,無法見得心光的話,那就永遠尋不到了。

  想到這裡,他好像隱隱把握到了什麼,但是一縷活潑靈思卻如游魚一般,一時並無法完全抓住。

  在久思無果後,他果斷放下,轉而回到眼前來。

  現在需試看一下,自己在擁有了這幾個章印之後,究竟能幫助自身提高多少鬥戰能力。

  他走出靜室,來至後院。從石凳上拿過一柄日常練手的竹劍,只是往旁處一揮,就將一根高處的竹枝順手斬了下來,

  與此同時,他起心意發動了「敏思」之印,就在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思維變得無比敏捷,千百個念頭只於剎那間就轉了過去。

  在那一節竹枝掉落下來的時候,他尚還有閒心去思考上面的長短、色澤、切口、乃至生長週期等等諸多問題。

  而外間的世界,似乎也在這種思維的加快下變得慢了下來。

  他目光一凝,再度揮劍,準確無比的落在了這一節竹枝上,並將之斬成兩截。

  此時他發現,在自己的出劍的時候,猶有餘力去思考該如何發力,如何出劍更為準確,唯一不協調的地方,就是身體的運動略微慢於思維。

  不過出色的身體素質使他很快調整了過來,並不斷用手中的竹劍擊打著那兩截竹枝,使它們始終維持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他的動作舒緩而瀟灑,每一擊似乎都是從容而有力。

  差不多在延續了十餘個呼吸後,他突然感覺一陣心神疲憊,這才收回意念,從這個狀態中退了出來。

  兩截竹枝終於落在了地上。

  此時他並沒有休息,而是再一次觸動了敏思之印,並在感到又一次疲累後繼續。

  在接連幾次之後,他已是試了出來,自己大約可以連續進入這種狀態三至四次,用他前世的算法,合計起來差不多是二到三分鐘左右。

  再繼續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心神的消耗非常大,不但會影響他正常的發揮,降低戰鬥力,還會給精神和身體帶來較大損傷。

  但是毫無疑問,這個章印在鬥戰之中非常有用,他的鬥戰之能可以由此大大提升一截。要是在與蘇匡戰鬥時就有這個技巧,那麼或許不用借助夏劍的心湖觀照,他就能準確判斷出對方大致的進擊路線。

  當然,由於蘇匡的速度極快,就算思維跟得上,也不等於身體就能夠及時做出反應。

  不過每一個人都是有其長處和短處的,戰鬥遠不是簡單的強弱對比,誰能夠更好的發揮自己的長處,避開自己的短處,誰才能把握到更多的勝機。所以不經過的戰鬥,什麼結果都不好說。

  他稍微調息了一下,又試起了「吒聲」之印。隨著口中發出一陣低吟,一股奇異的共鳴在耳鼓之中響起,他頓感心中一片昂然奮發,整個人在精神之上變得異常積極進取,好似一切負面狀態都無法影響到自己,也沒有東西可以阻擋住自己。

  這個狀態的持續就比較長了,他在試了下來後,若以自己的體魄,延續一刻兩刻當沒有任何問題,甚至還可以更長。

  可他認為這是不必要的,因為戰鬥之中保持冷靜才是最好的,過於受情緒的影響,反而會受情緒本身的支配。

  修煉者本身當是情緒的主宰,而不是情緒的奴隸。

  不過要是遇到的敵人有影響心神能力或者碰到壓抑情緒的環境,那這就章印就變得十分有用了。

  接下來,他又試著引動了「壯生」之印,看能否補足自己方才的消耗。

  隨著此印激發出來,他頓覺一股勃勃生機蔓延到自己身體的各個角落之中,整個人變得精神旺盛起來,好像渾身有著使不完的力氣。

  這也並非是什麼錯覺,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比平時稍稍大了一些,似乎整個人就在燃燒。顯然在沒有傷口和缺損的情況下,這個章印一旦引動,就會補足自身的精力。

  可同時他也發現,這個章印並不能直接對消耗的心神進行補益,只是有助於他的恢復,可這一舉動,也略略卻加快了他身體生長乃至衰老的速度。

  章印的使用,不是沒有代價的,全是以他自身的身軀為根本。

  此時他心中不禁想到,既然要突破第一道章是打破身體的極限,那麼在這個階段以積蓄元氣的做法無疑是正確的,可玄府現在就教給他們這些東西,難道不怕他們過度消耗元氣,造成身體的虧損,無法再往前走麼?

  或許玄府認為他們的資質更勝其他弟子,所以才這麼安排?

  還是有其他什麼原因?

  他想了一會兒後,就拋開了這些,不管什麼原因,只要隨時注意觀察自身的狀態,那就沒有問題。而現在既然三個章印都已是觀讀完畢,那麼待得下月月初,可以再往玄府去再一趟了,看下一步又該如何走了。

  福通藥行的內宅靜室之中,白擎青坐在榻上,手上托著一包黑色的藥散,這就費勁心思,用了極大代價按照那張秘法熬煉出來的秘藥了。

  而到底有沒有用,究竟是他的臆想,還真的是輔助修持的秘藥,還要試上一試才知道。

  只是事到臨頭,他也是感覺有些緊張。

  他接連深呼吸幾次,讓心神靜下,而後將「采秀丹」拿出,吞服了一枚下去,稍稍默坐一會兒,就開始用玄府傳授的呼吸法吐納起來。

  很快,他就感覺神元在被逐漸提聚出來,這比自己平時單純打坐積蓄不知快了多少,明顯是丹丸發揮了作用。

  可是隨著時間推移,這個效用卻是在慢慢減弱的,並回到了他的正常狀態,同時他感覺有些頭暈目眩,並伴隨著一陣陣的虛弱感傳上來。

  他知道這是身體受到了損耗,於是將那包藥散倒在溫水中,而後小口小口慢慢飲了下去,不過片刻之後,他就感覺舒服了許多。且在那逐漸發散開的藥力的作用下,一股溫和暖意包裹全身,那種虛弱感覺頓時消去。

  此時他咬咬牙,又拿起第二枚采秀丹服了下去,並繼續提聚神元。

  不過這一次,直到采秀丹的藥力發揮結束,他也再沒有出現任何虛弱的感覺,仍然精神十足。出於小心,他檢查了自身幾遍,卻並發現並沒有任何問題。

  「果然有用!」

  他的神情頓時變得亢奮無比,這意味著兩種藥物若都是不缺,自己可以一直提煉神元,提前觀讀到更多章印,並將所有人遠遠甩在身後。

  此時他心中不禁湧起萬丈豪情,有了這個秘法,玄府的那些學子算什麼,過去的那些英才又算什麼,我白擎青必然能臂擎青天,凌駕於此輩之上!

  ……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3 18:02
第三十八章 盛陽烈烈

  東台學堂之內,詹治同坐在學堂的另一側間室內,學堂中響起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堅爪部落的人每時每刻都在讚美他們的神,所以他們日常用語中都帶有神明的名字。與他們交流,必須弄懂什麼時候用哪種神明,弄錯了就會造成異常嚴重的後果。」

  他聽到這裡,翻了翻面前的一本文冊。

  這是他這些天來記錄下來的筆記,從授課開始,張御幾乎每一天都會說一至兩個神明的傳說,因為故事極為吸引人,所以哪怕到現在他都是記憶猶新。

  他微微一笑,「倒是要多謝你的講授了,不過這種與強盛土邦溝通,以安撫都護府側翼的大事並不是你能做的,理應由更能勝任的人來完成,你就好好在學宮授課吧。」

  這時他聽得學堂內的聲音漸漸輕了下來,知道是下面是留給諸學子發問的時間。

  他在語言方面也與裘學令一樣擁有著特殊的長才,許多土著語言,他只需稍加學習,就能掌握與之交流的方法,且能舉一反三。

  比如現在,他自覺僅憑目前聽到的東西,就能和堅爪部落的人交流了。而這些學子的問題在他聽來都是蠢笨無比,多聽一會兒都是對自己的摧殘,故是不想在這裡多待了。

  他站了起來,直接就從間室中走了出去,並沿著下山的坡道離開了東台。

  張御雖在授課,可隨著心湖愈發凝練,他對周圍的一舉一動都很清楚,立刻察覺到了其人的離去。他沒有去理會,繼續仔細回答底下學子的提問。

  明天就是四月初一了,將近一月過去,各個學子之間也是漸漸出現了差距。

  這其中以安初兒的進步最快,接下來是兩個林姓學子,不過大多數在這門語言上學得好的學子,或多或少帶著安人血脈。

  這不是說天夏學子學不好,而是他們下意識的在排斥土著部落的語言文化。只是他們從小接受過天夏傳統的嚴苛規訓和教育,明白有些東西哪怕自己不喜歡,該學的也必須去學,且要強迫自己去學,可是由於心理上的隔閡,終究是缺乏了一點主動性。

  待諸學子發問結束後,他照例佈置了一份作業,就放他們回去了。

  諸學子出了學堂,有幾個被火辣辣的陽光一照,不禁以手遮額,抱怨這幾日的陽光太刺眼。

  瑞光城整個二月間不斷接受傾盆大雨的沖刷,可現在又是整整一月滴水未落,這樣異樣的天氣已經幾十年沒有遇到過了。

  好在都護府在洪河上下游都修築大量的水利設施,灌溉用水都是不缺,而瑞光城中更是一年四季如春,所以城中並沒有顯現出什麼缺水的跡象。

  段能出來後,拿出手帕來擦了擦汗,又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對著身邊的餘名揚說道:「老余,城中有一家新開的食館,聽說那裡的魚炙特別好,還有秘製的佐料,不如我們去品鑑一番怎麼樣?」

  餘名揚想了想,道:「我有一個好友今天從玄府出來,我們有些日子沒見了,不如帶上他如何?」

  段能大喜道:「好啊,人多才熱鬧,我老爹常說,出門在外,一人吃飯只是吃飯,兩個人吃就是交情,老余,你的朋友的就是我的朋友了,嘿,真沒想到,你還有玄府的朋友,夠厲害的。」

  餘名揚道:「也是偶爾認識的,後來也覺頗為投契。」

  段能咧嘴一笑,道:「按我老爹的話,這就是緣分唄,哦,對了,」他一拍腦袋,從衣兜裡拿出一個東西,一把塞了餘名揚的手裡,「拿著。」

  餘名揚拎起來看了看,這是木製的小掛件,底部用細細的銅鏈條串著,看著像是一條吐水的鯉魚,詫異道:「這是什麼?」

  段能看了看左右,又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掛架,在手裡晃了晃,神秘兮兮道:「你知道麼,上個月有一個治署的官吏被一隻毒蜘蛛咬死了。我爹特意給我找來了這個東西,知道麼,」他用厚實的手掌正反比劃了一下,「五百年的壺黎木樹芯雕刻的,帶在身上能夠驅趕蛇蟲,還能保平安。」

  餘名揚本來不願拿,一聽這話,似是想到什麼,想了想,鄭重收入了衣袋裡,道:「好,我收下了,不過也說好了,改天我要送段兄你東西,你可不能不收。」

  段能嘿嘿一笑,道:「走,接余兄的朋友去,然而我們再去吃炙魚!」

  張御此刻則還在學堂之內,他將諸學子呈上來的作業批改過後,這才稍作收拾,往居處回返。

  這十多天來,又有一批骨片送到,可能是數量沒變多少,與上一回比較,裡間所蘊藏的源能相差並不是太大,這樣大概再來一批,他又能湊足一個章印所需了。

  他也是通過旁側敲擊,大致解到這些骨片可能是來自一群古代異獸的屍坑,那麼既然這裡有,其他地方是不是可能也有呢?

  所以他這些天也是在查詢文檔,看這種情況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同時也在積極找尋類似的地點。

  因為明天正好是月初,這兩天是與范瀾約定的會面之日,所以他準備抽空去一趟玄府,在調息了一番後,換了一件道袍,帶上夏劍,就自居所出來,往玄府走去。

  行在路上,由於這些天陽光充沛,再加上天天專人灑水,路旁的鮮花開的特別嬌豔,不時有陣陣馥郁芳香傳來。負責修剪花枝的助役見他一身玄府道衣,持劍而來,都是避道行禮。

  過午之後,他到了玄府之中,先回自己廬舍,不過見這裡頗為冷清,只有寥寥兩三人還在練習導引術,問了下來才知原來在這裡修習的學子只要觀讀到了章印的,大多數都已回去了。

  他找了一個助役過來,把早已寫好的帖子交給其人,隨後就入了廬舍,在裡調息打坐。

  到了傍晚,忽有助役來叫,說是范瀾有請。

  張御來到偏殿的時候,見白擎青同樣也是到了,兩人見了一禮,不過他似乎感覺到,後者身上似是沒了以往那種什麼都要爭一個爭的勁頭,身上反而多出了一種莫名的自信心。

  范瀾待兩人坐下後,與他們相互寒暄了幾句,便笑著道:「兩位師弟,你們觀讀了幾枚章印了?可曾尋到心光之印了麼?」

  白擎青身軀不動,斜目看向張御。

  張御則是合手一揖,如實回道:「范師兄,三枚章印我都是觀讀了,但是並沒有尋到心光,故是還要向范師兄請教。」

  范瀾笑了笑,沒有做出什麼置評,轉頭看向白擎青,「白師弟你呢?」

  白擎青道:「我也觀讀了三枚章印,但是亦未曾找到心光之印。」頓了一下,他又道:「不過我有信心尋到。」

  范瀾笑著道:「兩位師弟的神元之充沛,果然勝過其餘諸人,至於心光之事,你們根基比常人來的深厚,也不必太過擔心,唔,我問一句,現在一個多月過去,六正之印餘下的三枚章印,兩位師弟應該都能看到了吧?」

  白擎青此時搶先言道:「不錯,我十日前便就見到了。」

  張御也是點頭。

  范瀾輕輕拍了兩下掌,道:「既是如此,那就好辦了,你們先不必再在原來三個正印上繼續,可從新觀得的六正之印為起始,再尋一次心光。」

  張御這時一拱手,問道:「敢問范師兄,找尋心光,為何要如此做?」

  范瀾笑道:「因為找尋心光之印的章法就是如此啊。」

  他看向二人,語氣誠懇道:「我知道你們心中肯定有疑問,此疑我亦有過,但我需告訴兩位師弟,所有章法都是玄府前賢摸索出來的,這裡面的道理不是你們現在可以弄明白的,也無須去弄明白,你們只需要按照章法一步步走,那便是最為穩妥的修持了。」

  白擎青看了一眼張御,向上座上問道:「范師兄,如果這次還是找尋不到呢?」

  范瀾沉吟了一下,道:「這也是有可能的,你們的底蘊到底比他人來得深,還是有機會的,不過……」

  說到這裡,他神情中多了幾分嚴肅,「有件事要告訴你等,玄府近日事多,需要更多人手來出力,你們安穩修行的時日可能不長了,屆時無論你們能否尋到心光,都要做好應付惡劣情況的準備。」

  ……
Babcorn 發表於 2019-9-23 18:02
第三十九章 天平兩端

  玄府正殿的事務堂內,項淳與許英二人正在和一位三旬左右的年輕文士說話,只是此刻堂上的氣氛有些嚴肅。

  年輕文士肅容道:「兩位玄師想必也是知道的,神尉軍此次士議上損失了不少東西,所以現下藉口整訓,乾脆抽回了所有人手,這就是要給都堂諸公的難堪,可既然神尉軍讓了出來,那麼玄府就一定要設法維護住,不能讓他們再有藉口拿回去了。」

  許英道:「郭衙君,近來我玄府幾乎把所有可以用到的人手都派出去了,只是神尉軍留下的空白實是不小,我們一時也兼顧不過來。」

  郭衙君看了看他,又看向項淳,沉聲道:「兩位玄師這麼做是為了維護都護府子民的利益,這無疑是極對的,可卻無法對都堂交代啊。恕郭某多言,玄府眼前要做得不是處處兼顧,而是要抓住重點,做出一個顯著功績來,這比做一百件事都有用。」

  許英一聽這話,冷笑幾聲,道:「我們玄府做事豈是為了功績?現在都護府的子民的性命正遭受威脅,難道我們不去維護他們,卻反而要去乎都堂上某些人看法麼?笑話!」

  郭衙君肅然道:「我知道這件事讓玄府為難了,可是形勢使然,現在不是六十年前了,玄府必須有能交代的過去的東西,這才可讓都堂上下相信諸位玄師可比神尉軍做得更好,更能維護住都護府的安穩,如果都堂對你們不再信任,那麼在下一次士議中,他們會傾向於誰,不用我說,兩位也是知道的。」

  許英卻是一陣不服氣,他還想說什麼,項淳一伸手,將他按住了,並衝他搖了搖頭。

  郭衙君抬頭看著二人,他誠懇言道:「兩位玄師,郭某也知憑我的身份不夠對玄府指手畫腳,只是神尉軍以往固然驕橫跋扈,可卻也擋住了諸多異神異怪,這些功績也是做不了假的,所以都護府上下才會對他們諸般忍讓。」

  項淳這時緩緩道:「可是他們要的東西太多了,而且伸手的地方也越來越多。」

  郭衙君看他一眼,點了點頭,顯然項淳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知道不必再多說下去了,便站起身,道:「兩位,這是一次難得機會,希望玄府能把握住,這樣才會讓長久以來支持玄府的人更有信心。」他一拱手,道:「今天打攪兩位了,郭某就先告辭了。」

  項淳道:「許師弟,代我送送郭衙君。」

  「不必了。兩位請留步。」

  郭衙君婉謝了兩人相送,從大堂裡走了出來,他的役從一直等候在石玉階之下,這時一見他身影,就迎了上來,道:「衙君,事情順利麼?」

  郭衙君看著眼前宏偉的殿宇,道:「拭目以待吧。」

  役從沒有再多問什麼,只道:「衙君,聽聞那位張君子此刻就在玄府中,是不是要去見一面?」

  郭衙君想了想,道:「不必了,而今玄府事多,就不用給他們添麻煩了,往後還有機會。」

  事務堂中,許英氣沖沖的走來走去,他看著項淳坐在那裡思考,道:「師兄,你在想什麼,難不成你想照郭尚說得做麼?」

  項淳道:「師弟,稍安勿躁,我覺得郭彥君說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此刻的情形下,這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許英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道:「師兄,玄府若被都護府所左右,那還是玄府麼?」他憤然道:「若是如此,是不是以後都護府下什麼命令,我們就要遵從什麼?」

  項淳衝他搖了搖手,道:「你別著急,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嚴重,都堂是什麼想法,我一清二楚,之前只是我們略微錯估了情勢,沒想到神尉軍這次退的這麼徹底……」

  畢竟這六十年來,玄府的權柄一直在被神尉軍侵奪,在此次士議之前,他們也僅僅能維護住瑞光城周圍的安穩,現在神尉軍這一收縮,地方上處處需要他們出力,所以一下有些應付不過來。

  頓了下,他又言:「可這也不失為一樁好事,我們玄府一家填不了,那就稍稍退一步,讓別家一起進來填個窟窿,等到新的格局一成,」他笑了笑,「神尉軍再想回來也沒那麼容易了。」

  許英情緒格外激動,道:「我是一定不會退……」他忽然頓下,看了看項淳,「師兄,你的意思是……」

  項淳撇了他一眼,道:「願意聽我說話了?」

  許英吸了口氣,坐下道:「師兄,你說,我聽。」

  項淳撫鬚道:「我想過了,其實一些地方上的事,大可以讓司寇衙署去處理,因為一些尋常的異怪和異神教徒,他們足夠應付了,而海上諸島,安巡會也是足以應付,只需要在必要時候給些支援便好。這樣我們可以把原來分散的人手集中起來,既可減少傷亡,也能方便管束,最好我們還能破殺一兩個作亂的土著異神,如此不但能迅速穩住人心,我天夏子民所需面對的威脅也是大大減少了。」

  許英看著他道:「師兄,你是不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

  項淳道:「我之前與范師兄和王師弟他們商量過,只是還未定下,」

  許英道:「也好,」他神情一動,「對了,借這次機會,我們可以順道把白擎青和張御這兩個人推到前面去。」

  項淳道:「可以給他們一個機會,只是他們現在並沒有多少鬥戰之能,如果有比較的穩妥目標,就找個可靠的人帶著他們,讓他們先稍作適應,以後才好為玄府出力。」

  許英站起道:「這件事我來安排吧,師兄你就別管了。」

  項淳鄭重提醒道:「你要留神,特別是張御,他或許可以幫助我們找到那東西,現在還不能有損傷。」

  許英道:「師兄你放心,季師侄還未功成之前,我比你更在意這兩個人。」

  張御此刻已是從偏殿走了出來,在回來路上,看到有一隊身著道袍的玄修匆匆出了玄府,他不由想起方才范瀾那番話,玄府極有可能在下來某個時候令他出去處置各種事端和敵人。

  雖然玄府說過,弟子若是不情願,那麼不會強迫他們去做事,可是他也很明白,你若拒絕,那麼之後自然也休想再得到玄府的傳法了。

  這麼看來,這件事是無法避免了。他想到外面虎視眈眈的神尉軍,雖然玄府不太可能讓他去送死,一定會有人出面保護的,可是依靠他人維護,總不如自己掌握實力來得好。

  他思忖道:「看來下來一段時間裡,又要設法在鬥戰之能下點功夫了,若是能尋到心光之印,那是最好。」

  他看著台上的一隻木匣,這是范瀾在殿上又一次交給他們的三個章印。

  想了想,伸手打開木匣,於心中喚出大道玄章,隨後將那根玉簡往眉心之上一貼,由得那一股意念傳遞了進來。

  這一次,新浮現的三枚章印是自「眼、鼻、耳」這三印上衍生出來的,其與先前四枚章印一同,在六正印之外又形成了一個圓環。

  只是可惜,這三枚章印也需要按照一定章法來閱讀,現在的神元又是不夠了。

  這時他心下也是不由思索起來,這些章印到底與心光之間有什麼關係呢?

  玄府不給出解釋,其實仔細想想,這也很正常。新法拋棄了舊法領悟參法那一套,所有的道理都在大道之章和大道之章的每一個章印之中。

  所以玄府根本不需要去告知你這裡面具體為何,只要你掌握了章印,那自然而然就能懂了。

  只是這樣一來,當修煉者想主動想要找尋某個章印或者道理之時,就會變得無所適從了。

  他想了一想,新法終究不是舊法,現在自己接觸大道玄章時間畢竟還較短,許多里面深藏的隱秘可能還無從得知,想來唯有隨著深入觀讀,才能看到了。

  而在眼下,設法找尋到更多神元才是他該努力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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