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養心殿夜奏
雖然剛過完新年,道光皇帝這些天心情卻非常不好,先是兩廣總督徐廣縉奏報,說英格蘭使節文翰發出照會,要求中國履行條約,准許英國人於道光二十九年二月進入廣州城。
從去年四月起,這個文翰已經發出三道照會了,一再要求進入廣州城,並於今年將十數艘軍艦駛入省河,連檣相接,輪煙遮天,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似乎不讓他們進入廣州就要大打一仗,道光就搞不明白,為何英國人如此迫切的想進入廣州城呢?
此時已是深夜了,養心殿外傳來守夜太監的吆喝聲「小心火燭」,道光慢慢合上奏冊,微閉雙眼靠在絨塌上,旁邊職守太監輕輕走上前來,低聲道:「萬歲爺,已是三更天了,早些安歇吧!」
道光閉著眼睛沒有吭聲,太監頓了頓又說道:「萬歲爺,夜裡冷,奴才備了點熱小米粥,進一碗吧?」
道光睜開眼,緩緩站起身,只感到頭有些發昏,身子一晃,在旁邊太監攙扶下才站穩了身形,歎了口氣道:「這屋裡太悶,出去走走!」
這些年,道光越來越覺得身子老邁不負用,晚上睡不踏實,神志經常凌亂,批閱奏章時間一長就頭暈目眩,就連前面懸掛的雍正親筆「中正仁和」四個大字,此時看來竟有些模糊了,難道是大限將至的預兆?
身為一國之君,到了暮年牽掛的無非是兩件事,一件是後繼者,不過這一件現在對道光已經不是問題了。早在一年前的春天,在南苑射獵時,皇四子奕一矢未發,問他為何不射獵,答道不忍傷生而干天和。如此的仁愛之心。正是一個好皇帝應該具備地,所以從那時起,皇四子就被定為太子的唯一人選。
第二件事,就是後人如何評價自己這一朝的功績。而這個,是最讓道光心酸與感傷的。
記得道光六年五月,一個陽光明媚的初夏,長齡、楊芳披掛明嶄嶄地甲冑。在午門獻俘,張格爾驗明正典,菜市口服誅,那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輝煌,何等的驕傲。事隔十四年後,同樣是一個初夏,他卻親筆簽下了喪權辱國地《南京條約》。
緊接著。一些曾經聽說過,或從沒有聽說過的彈丸小國,在過去就是前來進貢也不夠資格的,現在排隊前來要這要那,用軍艦在國門耀武揚威。
這麼一個條約,便把他勤政二十八年的一切功績全部淹抹了,後世子孫怎麼看自己,普天下億兆民如何看待自己,道光心裡很清楚,無非是四個字一一「千古罪人」。
想到這裡。道光胸口又是一陣煩悶,緩緩站起身來,走過雕木屏風,來到正殿門口,太監趕緊拿了拿了一件毛裘從後面給道光披上。
殿門一開。一股冰冷地疾風吹在道光臉上。激的他微微打了個寒戰,腦子卻清楚起來。抬眼望去,夜空下,皎潔的月光在院子裡撒落一層清輝,咋一看好似鋪上了一層雪白的冥布,顯得冰冷而又詭異,院角的一片枯草在夜風中瑟瑟發抖,更是增添了一分淒涼。
「四喜,你經常出宮辦差,聽見過百姓議論朕嗎?」道光目光凝視著那輪明月,聲音顯得那樣的蒼老和無力。
四喜嚇了一跳,連忙跪倒在地說道:「萬歲爺,奴才出宮下傳旨傳諭,從來不敢多逗留啊,更不敢聽亂七八糟嚼舌頭的啊!」
道光知道他會錯了意,示意他站起身來,四喜畢竟年紀不大,見皇上沒有怪罪的意思,仗起膽子說道:「百姓們都說皇上勤政愛民,澤被蒼生,是個千古難遇地好皇上啊!」
道光被他這假文縐縐的話逗的一笑,微微咳嗽一聲,說道:「朕每日三更睡,五更起,日批閱奏冊上字,勤政愛民是當得起的,千古難遇的好皇上,這個朕就當不起了,別的不說,就說那個《南京條約》,咱們大清就吃虧了!」
四喜見皇上難得的和自己說了這麼多話,心裡一陣驚喜,連忙說道:「那些英國人都是蠻夷之邦,不講道理的,靠的只是淫巧之術,哪能長久得了,咱們大清以仁德治天下,那個。。。臥薪嘗膽,勵精圖治,總能報仇。。。」四喜正說的起勁,忽然想起再說下去就是干政了,猛然一個激靈,咬住嘴巴不敢吭聲了。
話雖未說完,卻讓道光心裡舒坦了許多,正要說話,忽然見到前面照壁背後閃出一個人影,急乎乎地跑了過來,一見皇上站在外面,先是一愣,打了個千兒道:「萬歲爺,軍機處報說烏里雅蘇臺定邊左副將軍送來六百里加急文書。」
道光聞言一怔,這黑燈瞎火的夜裡,一般的事務,軍機處當值軍機自會先行處理,第二日早朝才會上報,今晚為何這麼急呢?定邊左副將軍主管的是與俄國人的事務,俄國人近年來一直不安分,時有挑釁滋擾地事情發生,難道是。。。
道光心裡猛然一縮,緩聲道:「今夜當值軍機是誰?」
「文華殿大學士穆彰阿!」
「讓他進來!」
道光在四喜地攙扶下,慢慢回到了殿內,不多會兒,就見穆彰阿快步小跑進來,行跪拜禮道:「臣叩請聖上金安,深夜擾了皇上安寢,請恕臣之罪!」
道光正著急上火呢,哪有空顧這虛禮,右手虛抬道:「快起來吧,坐下說話,這麼晚了,外面冷的很吧,四喜,熱一碗小米粥送與閣老!」四喜連忙應聲下去,不多時端上一隻青花小碗,雙手遞給穆彰阿。
穆彰阿坐在側椅上欠了欠身,喝了幾口,穩下心神道:「謝皇上,啟稟萬歲,適才軍機處收到烏里雅蘇臺定邊左副將軍六百里加急傳驛文書,臣一看之下,張惶失措,不知如何處置,故而星夜匆匆急奏!」說著話將小碗放到一邊,從袖筒裡取出一本折頁,雙手遞上,四喜走上前去接過,轉交給道光。
大軍機穆彰阿一向沉穩,他能說出「張惶失措,不知如何處置」地話來,必定是大事要事了,道光將老花眼鏡戴起,慢慢展開了折頁,哪知一看折頁的起頭,道光就驚得眉毛一跳,半瞇的眼睛猛然睜大了。
「清俄米哈薩篷朱條約?大清國何時與俄羅斯簽訂過這個條約?」道光現在一看見「條約」二字就頭大,而這個從沒見過的《條約》更是讓他心驚肉跳。
聽見皇上問話,穆彰阿連忙答道:「臣亦不知,怪就怪在,簽署條約的是俄國東西伯利亞總督穆拉維約夫總督,有印信,不會是假的,我方代表是什麼攜兵部關防直奏大臣,這個官名大清國可沒有啊!」
道光目光掃到末尾,果然看見了那個官名,後面的署名是「李元宏」,不由詫異道:「李元宏是什麼人?」
穆彰阿答道:「就是上次山西被洪水沖走的曲沃知縣,條約上有他的印信!」
可不是嘛,與俄國東西伯利亞總督的大印並列的,竟是山西曲沃知縣的印信,一個是總督,一個是知縣,這身份差的一一也太匪夷所思了。
道光也顧不上想其他的了,將條約從右到左仔細看了一遍,看了開頭兩段,忽然說道:「好!」本來緊繃的臉龐鬆弛下來,接著又向下看,每看一段就說一聲「好!」,嘴角慢慢掛起了笑容,等看完了附款猛然一拍案几說道:「好!俄羅斯向我大清道歉,達哈蒙旗與俄國邊境向北推進七十三里,將原俄城米哈薩篷朱設為中俄共管,還將俄境以北二百五十俄裡的範圍的駐軍全部撤走,這條約於我大清有百利而無一害,好!太好了!」
道光皇帝又將條約從右向左連看了兩遍,這才合起來對穆彰阿說道:「穆卿,你這就回去刊發一道上諭,嗯!這個李元宏立下如此大功,該給他什麼封賞呢?」
穆彰阿想了一下,說道:「皇上,先不急論罪論賞,我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穆彰阿坐直了身子,看了看道光的臉色,說道:「若真是一件大好事,臣就不會星夜前來急奏了,臣思慮再三,覺得此事恐有內情,疑點有四,其一、俄國這些年來一直窺視我蒙古草原,邊境上時有挑釁,絕不會平白無故送這麼大的好處。其二、李元宏身為山西曲沃知縣,怎會好端端的跑到漠北。其三、李元宏有何資格簽署條約,其四、兩國之間的條約,俄國怎會放心與一個知縣簽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