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一品縣令 作者:隔山打牛 (連載中)

otto544 2008-10-12 10:42:0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0 112102
longwang 發表於 2011-1-2 21:04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旱將至

        李元宏一聽就急了,唐夢熊是自己請來搞火槍的,一來就出事,怎麼對得起人家啊,當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撇下莊童二人直奔出去。

        鐵坊建在潘崎嶺的最深處,有一條道路與礦井大道相連,為的是方便運送煤礦和鐵礦石,道路全部是泥戶挖泥燒製的大青磚鋪就的,鐵掌敲上去發出滴答滴答的脆響,伴著這滿山的蒼翠,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不過李元宏可沒心思欣賞這份景致,騎著一匹騾子快速穿行在山谷之間,不出一個時辰,就來到鐵坊前面的一片空地之上。

        李元宏還沒跳下騾子,就看見不遠處的葦幕前,幾個苗家的老鐵匠圍成一個圈,鬧哄哄的不知道在幹什麼。

        「唐夢熊在哪裡?他傷得重不重,我請了城裡最好的大夫,隨後就到,你們快帶我。。。」老鐵匠們不約而同散開兩側,露出圈中一個人的時候,他一下站住了,半響說不出話來。

        只見圈中的地上坐著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唐夢熊,只見他頭髮凌亂,腦袋上包著一塊白布,隱隱有血滲出,當他回過頭來時,我的天!竟是一臉的碳黑青灰,好像土地廟了脫了漆的泥塑一般,只有裂開嘴傻笑時露出的牙齒還是白的。

        「唐。。。」元宏長出了一口氣。

        「呵呵。沒事,沒事,出了點意外,短槍的火藥還沒弄好,我就拿出來用,結果火藥添地有一點點多,炸膛了!」唐夢熊一個勁的咧嘴傻笑,本是想讓李元宏放心,可那模樣卻像被炸傻了。

        李元宏一看旁邊地上。可不是嘛,一枝貌似火槍的玩意,從槍管根部炸裂開來,好像一根啃了一半的甘蔗。他低頭抓了起來。左看右看了半響,詫異道:「火槍怎麼改造成這模樣了,好像。。。好像倒置的葫蘆?」

        唐夢熊對李元宏的形容顯然很不滿意,從地上跳了起來。一把奪過火槍說道:「什麼葫蘆,大人您忘了,我當初說過,以前的火槍之所以做的那麼長。就是因為密合不好,火藥爆炸的熱氣容易洩漏,如果槍管做地短了。射程上就不夠了。所以我把火槍做成這種模樣。根部放的火藥就能多一些,這樣一來。既縮短了槍管,又能使射程不變,豈不挺好!」

        李元宏無語了,火槍倒是縮短了不少,可槍管卻粗足足兩圈,好像一條拋光的大蘿蔔,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這可不是嗎?跟現代的火箭筒似地。

        不過,時間這麼短,人家能想到這一步已經算不錯了,不管像什麼,能用就行,李元宏點頭道:「也好,不過你們這幾日要把火藥的容量搞清楚,再不能出現炸膛了,那些商人沒打死劫匪,自己人先被炸倒一片,豈不成了笑話啊,對了,這樣的火箭。。。。能造幾枝?」

        一個老鐵匠插話道:「咱們鐵坊現在啥都不幹,專試驗火槍,礦井的朱有良和候勝兄弟還經常派人來幫咱們地忙,人手上完全夠用,每日造出十枝沒問題!」

        李元宏頓時大喜過望,這樣算下來,半個月後就能造出一百多枝火槍,裝備一支商隊應該沒有問題了,心裡一鬆,心情也好了,呵呵笑著對唐夢熊說道:「這火槍還得改進,不過我不催你們,最關鍵是別傷自己,缺什麼物件就給我打招呼,我會盡力想辦法的!」

        說話的當口,陳恭抱著藥箱已經趕到了,李元宏讓他仔細醫治唐夢熊,自己正打算回城,旁邊一個老鐵匠忽然說道:「李大人,您知道咱們剛才看見了什麼嗎?」

        這話問的奇怪,這荒山野嶺地能看見什麼呢?李元宏轉過身詫異的望著那個老鐵匠。

        另一個鐵匠眉頭緊縮道:「俺們看見了旱魃,剛才唐夢熊試槍的時候,那玩意兒一陣小旋風似地就從這葦幕前面刮了過去,唐夢熊一急,火藥還沒兌好就朝旱魃開了一槍,結果炸膛了!」

        旱魃?

        李元宏哈哈大笑起來,擺手道:「那都是傳說,哪有什麼旱魃啊,肯定是你們這一陣子太勞累了,眼花了而已,對不對啊唐兄?」

        唐夢熊頭上地白布正被陳恭一圈一圈解開,一面疼地呲牙一面回答道:「我沒見過旱魃,不過剛才那玩意兒確實挺快,一眨眼就跑沒了!」

        陳恭卻插口道:「要說有旱魃也不奇怪,你們注意過咱們平陽府的初秋,雨水不算少,可今年從三伏那場洪水之後,再就沒有下一滴雨了,弄不好就是有旱魃作祟!」

        李元宏對旱魃作祟這種迷信說法一點都不感冒,但陳恭地一句話卻提醒了他,好像還真是沒有下過雨啊,不僅曲沃,就是平陽府、太原以南的各個州府,好像都沒下過雨,難道。。。。大旱之年?

        ~~~

        李元宏愁眉苦臉的回到縣衙,莊師爺一見,還以為唐夢熊出了大事了,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是為今年的雨水擔心,想了一下說道:「光急也沒有用,咱們先去查一下往年的雨水記錄再說!」

        清代每個縣的縣志裡都會把當年的雨水收成記錄下來,存放在戶房裡,李元宏一進戶房就讓趙士傑幫忙找一下,哪知趙士傑順溜的從案幾上拿起一個冊子遞給李元宏,說道:「現成的,剛好有人查過了。」

        「還有誰來查過雨水?」李元宏一邊翻看著一邊問道。

        趙士傑道:「早上日昇昌票號的顧三來查過。」

        顧三因為一直負責收租所的事情,也算是戶房的人,平日裡多在各村各鎮奔忙,只有到了收割季節才往戶房跑,今年夏糧已經交割完畢,他好端端的來戶房查什麼雨水呢?難道說,下面已經出現了旱情?

        想到這裡,李元宏冷汗就出來了,抬頭就對趙士傑喝道:「早上來過,那他現在應該還沒離開縣城,你快去把顧三找來,嗯,我就在這裡等他。」

        趙士傑一看李元宏的表情,知道必定是有大事了,趕緊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李元宏和莊師爺一本一本翻看縣志冊子,越看越是皺眉,縣志記錄著近十幾年的雨水情況,可以看出,往年這個季節,曲沃都會秋雨盈盈的,從沒有過連著一個多月不下一滴雨的。

        再查幾十年前的縣志,倒是有兩年與今年的情況差不多,而那兩年是大旱之年。

        李元宏和莊師爺站起身來,目光盯著縣志上那四個綠豆大的字——顆粒無收,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兩個人太清楚了,齊齊發著呆,說不出話來。

        門口傳來一聲呼喊將二人驚醒,卻是票號掌櫃顧三已經走了進來,他與李元宏非常熟絡,也不行禮就走近案幾,當他看清二人也在翻閱雨水錄的時候,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大人,您也覺察到了!」

        李元宏沉重的點了點頭,肅然問道:「各村各鎮出現旱情了沒有?為何沒人給我報上來?」

        顧三立即答道:「旱情已經有了,百姓們打旱魃的打旱魃,拜龍王的拜龍王,不過嘛,百姓只知道求雨,還沒想過是旱災,畢竟曲沃已經好多年沒鬧過旱災了,因我平日與農戶們打交道的多,知道他們今年總算是過上吃飽飯的好日子了,一旦發生大旱,又得挨餓,所以我就跑來查了查縣志,一查之下,唉!」

        這一聲歎氣,又讓李元宏的心一沉。

        旁邊趙士傑見李元宏的表情,安慰道:「是不是大旱還說不準,這些日子並不是莊稼吃水的季節,只要一個月內有雨,收成不會減少的。。。。」

        「一月沒雨呢?」莊師爺打斷道:「曲沃縣西低東高,西面有汪同生設計的引水渠,只要把水引進來,至少六分之一的土地可以灌溉,但是,東面的田地就不行了,很多都在山丘上,就算一路修水車也引不進去,咱們得未雨綢繆啊!」

        屋內三人齊齊把目光投向李元宏,只見他在案几前來回踱著步子,半響後忽然站定,轉頭說道:「糧食,最關鍵的就是糧食,這樣,咱們必須做兩手準備,第一,讓河兵制完這一批煙後立即停手,專門負責修渠引水,一定要保住汾河沿岸的收成,第二,我現在就寫信給常家三爺,讓他幫我買一批小麥運來,一發生大旱,也不至於餓死人。」

        連剛上手的河兵都要調動,看來李元宏是真急了,莊師爺也不廢話,趕緊磨墨讓李元宏寫信。

        片刻後,信便寫好了,李元宏裝進信封,正要讓人送往驛站的時候,大嗓門卻忽然跑進來叫道:「常家來了一封急信。。」
longwang 發表於 2011-1-2 21:04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前往恰克圖

        常家急信?

        李元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一把接過信拆開,只看了第一句,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了。

        莊師爺一看李元宏的表情,知道大事不妙,趕緊將信搶了過來,端詳片刻後,猛然將信拍在桌上怒聲道:「俄國人太可惡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搶劫殺人,朝廷那幫混帳都是吃屎的!」

        信是常運達寫來的,他並沒有跟著叔父去恰克圖,而是留在榆次老家,前幾日接到恰克圖總號的急報,說是常三爺在從烏里雅蘇臺去恰克圖的途中遭遇了俄國劫匪,常家隨從拚死力戰,以死傷四十餘人的代價,才保的常三爺脫困,但常家三爺肩膀也中了一槍,發出信件之時還是昏迷不醒。

        常運達要李元宏跟他一起去恰克圖,替他叔父報仇,若是李元宏不去,他就一個人北上,但從此以後,他就再也不認李元宏這個朋友了。

        其實常運達根本不用激李元宏,常三爺出事,李元宏比他還著急、還憤怒,扭頭就對大嗓門喊道:「你給我去潘崎嶺,有多少火槍就給我拿多少,有多少子彈就給我裝多少,快去!」大嗓門興奮的嗷的一聲跑了出去。

        李元宏說著話就站起身來,對莊師爺道:「我要去恰克圖,常三爺若是死了,我就和那幫***拼了,曲沃就拜託你了,庫裡的銀子全買糧食,一定要確保今冬曲沃餓不死人!」

        一見李元宏老毛病又犯了,莊師爺一下跳到門口。將房門「匡鐺」一聲關上,回身喝道:「元宏!」

        「你別攔我,誰攔我我跟誰拚命!」李元宏眼睛都紅了,好像一頭發狂的野獸,不過這也難怪,常家三爺與他地感情,比莊師爺也差不了多少,他出了事,李元宏殺人的心都有了。

        莊師爺知道攔不住這頭強驢了。眼珠一轉道:「我沒打算攔你,可你想想,你就這樣帶著火槍北上,別說到恰克圖。就連歸化城都過不去,到時候不僅仇報不了,自己也得搭進去,一查出你是曲沃知縣。那鐵坊的眾鐵匠,煤礦的眾弟兄,蔭城的苗家全得完蛋,你——還想害死多少人。你忘了曲沃屠城那一晚了嗎?」

        莊師爺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震得李元宏連連向後退出幾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屋內寂靜半響。李元宏忽道:「我辭官。不連累任何人。查出火槍來,我死不認帳!」

        「糊塗。平時挺聰明一個人,怎麼這麼糊塗啊!」這還是莊師爺第一次說李元宏聰明。

        旁邊顧三也趕緊勸慰道:「大人,您先別急,咱們再想想,以前大風大浪都經過了,這次也必定能想出解決的辦法!」

        趙士傑也趕緊沏了一碗涼茶,遞到李元宏手裡道:「您辭官了,咱們曲沃怎麼辦?今年又可能有大旱啊!」

        李元宏望著房梁默不作聲,其實莊師爺這些人說的話,他哪會不知道,剛才一是因為常家三爺的遭難,二也是今日地壞消息太多了,他畢竟年輕,一時情緒上來有些把持不住,不過發洩完就後悔了。

        莊師爺對李元宏的性格摸的透透的,早習慣了,也不當回事,想了半響道:「目前有三個問題,一是人手上,你不能一個人去,至少要帶二三十人,二是火槍如何帶出歸化,這個比較麻煩,三是你擅離職守,跑到漠北,一旦被人查出來,罪也不小。解決了這三個問題,你想去就去吧!」

        問題被莊師爺剖析地很清晰了,就是三個困難,至於進入草原之後會遇到什麼,莊師爺就推算不到了。

        李元宏慢慢冷靜下來,想了片刻後道:「人手上沒問題,常運達會帶夠人的,後兩個問題嘛。。。。巡撫大人讓我去採購糧食的差使嗎?」

        莊師爺聽到這句話,忽然一個靈醒,拍著巴掌道:「對啊,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十幾日前,季巡撫讓你秘密前往恰克圖,從俄羅斯採辦糧食,幸虧你當時裝著肚子疼,既沒答應也沒回絕,嘿嘿,有了巡撫大人這道護身符,這兩個難題都好解決。」

        莊師爺來回走了幾步,轉頭繼續道:「咱們可以讓巡撫大人的關防文書,雖然歸化地關防也歸綏遠將軍也得買巡撫大人的面子不是嘛,咱們把火槍藏在運送煙的箱子裡不就成了,至於擅離職守之罪嘛,自然也化為烏有了!」

        李元宏也露出笑容,站起身道:「大盛魁要貨的日期是九月二十,今日是九月十六,兩日之內,所有煙裝箱,大概有三十隻木箱,其中二十隻大箱藏入火槍,兩日內運到太原,我在那裡等貨,拿到巡撫關防後隨大盛魁一起北上。」

        ~~~

        李元宏第二日就整理行李,也沒告訴衙門其他人,一個人悄悄趕往了太原,此行可能比汾西平亂還要危險,若是衙門知道,王雁歸必定死活不讓他去,大嗓門必定死活要跟著去,到時候煩也煩死了。

        兩日後趕到了太原城,李元宏也不去找拾掇煙店地林剛,直接趕到了巡撫衙門,衙門門口又是上次那個衙役,一見李元宏就跑上來,好像怕他逃跑似的一把拉著他的胳膊叫道:「可把您盼到了,撫台大人派人在太原城找了你好幾日啊,後來才知道你不辭而別回曲沃了,前日又叫人去曲沃送信叫您來呢!沒想到您這麼快就到了!」

        李元宏還沒答話就被那衙役連拉帶扯地到了簽押房,巡撫季芝昌不在,衙役讓李元宏稍等一會兒,他去去就回。

        只是一袋煙地功夫季巡撫就到了簽押房門口,還沒進門就說道:「李知縣,我要你考慮地事還沒答覆,你怎麼就不辭而別了呢?」

        李元宏正要編瞎話搪塞,卻見季芝昌厲聲道:「糧食,這是與山西千百姓性命攸關的急務,你若是不願意去,我也不強求你,只是你這李青天地名號也可以摘了,青天廟也可以拆了!」

        看著巡撫大人吹鬍子瞪眼的模樣,李元宏反倒覺得可親的多,比王兆琛那種城府極深的陰險模樣可愛多了,隨即呵呵一笑道:「撫台大人,您也不要激我了,卑職願意去!」

        「願意?」季芝昌鬍鬚顫了顫,他自然知道和洋人打交道的風險,只是沒想到李元宏答應的這麼爽快,詫異的看了半響,點頭道:「好!李青天的名頭果然名不虛傳,回頭我也給青天廟上柱香去。」

        這話聽著怎麼這麼彆扭啊,李元宏哈哈笑著連連擺手道:「燒香倒用不著,卑職只是想從您這兒要樣東西!」

        「銀子吧,沒問題,先給你撥3000兩作為定金,糧食一到,餘銀一次付清!」季芝昌似乎著急的厲害,嘴巴上隱隱出了一層水皰。

        李元宏暗暗搖了搖頭,看來巡撫大人也發覺山西今年可能遭遇旱情了,擺手道:「我哪能不放心大人您呢,我要的是,確保一路暢通無阻的憑據,大人能給我開張巡撫衙門的通行免查關防嗎?」

        「關防?你要這東西幹什麼?」季芝昌狐疑的看著李元宏。

        要知道巡撫關防可不是隨便開的,尤其像山西這樣的行商大省,一旦關防被不法商販移做它用,麻煩就大了,那可不是幾兩銀子可以平息的事兒,弄不好要殺頭掉腦袋的。

        李元宏故作輕鬆的笑了笑道:「卑職一是怕被沿路關卡盤剝,這還是其次,二是一糧食運回的時候,正值饑荒驟起之時,這批糧食或許會遭遇不測,到時候只能靠巡撫關防才能保住啊!」

        季芝昌皺著眉想了片刻,覺得李元宏說的也有道理,這一趟,一個來回至少要兩個月,這期間還是不下一滴雨的話,旱情就算坐實了,到時候糧食就成為眾矢之的,被人哄搶也是可能的。

        想到這裡,季芝昌點頭道:「李知縣想的倒周全,好,本撫給你開一張巡撫關防,不僅通關免查,一旦遇到不測,還可以就近請綠營協助護糧,不過,這批糧食的來歷,你可不許對任何人講,若有人問起,你只管推到本撫身上,我自有辯詞。」

        李元宏大喜之下猛然站起道:「那就多謝撫台大人了,我後日出發,前往恰克圖。」
longwang 發表於 2011-1-2 21:05
第一百五十三章 籌措北上

        李元宏從巡撫衙門出來,懷裡揣著巡撫關防文書,心中感慨萬千,幾個月前,自己也是從這道門裡走出來的,也是替山西百姓辦事,可當時別說什麼關防了,就連協理河工的文書都沒有,處境之悲慘,與今日不可同日而語啊。

        轉過東辭街,李元宏直奔大盛魁在太原的分莊,這一次他也不用在臉上貼膏藥了,一是因為此後一路北上都要和大盛魁在一起,整天貼一臉膏藥還活不活了,二是因為大盛魁的分莊掌櫃薄世尚早就認出他了,只是沒有明說而已。

        大盛魁的太原分莊與它的名氣極不相稱,只是街角的一處小宅院,連門面都沒有,外牆是敗破掉皮的青磚,簡陋的比豆腐作坊尚且不如,不知道的人根本無法將眼前的這處小院與年吞吐上千兩白銀的超級大商號聯繫起來,也只有門楣懸掛的「大盛魁」紅漆金字大匾稍有點氣勢了。

        李元宏還沒走到近前,夥計就迎了上來,哈腰抱拳道:「是李知縣吧,薄掌櫃說您今日就會到,叫我在門口迎您來著。」

        雖說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夥計,穿戴卻也整齊大氣,說起話來不卑不亢,頗有大商號的氣魄,頓時便贏得李元宏的好感,也點頭抱拳道:「小哥辛苦了,煩請帶路。」

        「不敢!」小夥計也不多話,恭恭敬敬的帶李元宏走進宅門。

        院子雖不大,倒也五臟俱全。左邊是一排帳房,從裡面傳出劈劈啪啪的算盤聲,右面是條迴廊,直通後院,穿過迴廊,在一處馬廄地斜對面是客房,薄世尚已經在裡面等候了。

        薄世尚一見李元宏就是哈哈一笑道:「上次見到李青天,沒敢行大禮,這次算是補上了。」說著話就要跪拜。

        李元宏連忙上前扶住道:「薄掌櫃不可如此。折殺晚輩了,對了,薄掌櫃上次是如何認出我的,又為何不揭穿我呢?」

        既然李元宏不受禮。薄世尚也不勉強,指著牆上的一幅畫絹道:「李大人請看!」

        李元宏扭頭一看,頓時恍然大悟了,原來牆上掛著自己的全身畫像。惟妙惟肖到了極點,只比現代的相片稍差少許,有這張肖像畫,薄世尚自然熟悉自己的樣貌了。難怪會一眼認出。

        薄世尚見李元宏好奇的對那幅畫仔細端詳,呵呵一笑道:「我大盛魁最佩服一心為民的清官,在您落水後。專門派人用重金摹研您的畫像。供奉在這間客房內。後來得知您還活著,為免折你地壽日才將供桌撤去。」

        「這幅畫的花不少銀子吧!」這個時代還沒好的鏡子。最多就是銅鏡,也不能照全身,所以李元宏倒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全身像,還真是有些好奇了。

        「不多,300兩銀子!」

        李元宏聽地直咋舌,300兩啊,自己準備娶媳婦的私房錢還沒攢這麼多呢!

        哪知薄世尚卻笑道:「不過大人別說咱小氣,這幅畫可不能送您,一身正氣,邪鬼不侵,這可是鄙號的鎮號之寶啊!」

        好嘛,敢情我成了門神了,李元宏老臉一紅,坐在椅子上抓起茶碗喝了一口道:「薄掌櫃,言歸正傳,咱們曲沃的煙已經裝箱了,估計後日就會運到太原,你打算什麼時候發貨?」其實這是沒話找話,因為他有一件極為緊要地事要人家幫忙,總覺得抹不開嘴。

        「鄙號的茶貨也快到了,就是這一兩天的時間,到時候和煙一起發往恰克圖,對了,李知縣,您有什麼要交代的嗎?」薄世尚察覺到李元宏地臉色有異,試探著問道。

        早說晚說都要說,李元宏乾脆把心一橫道:「薄掌櫃既然問了,我就直說了,這一趟,我也要跟商隊趕往恰克圖。」

        薄世尚呵呵笑道:「我當是什麼事呢,這敢情好啊,李大人您放心,沿路一定把您照顧的妥妥當當。」

        李元宏連連擺手道:「照顧不照顧的我不在乎,只是有一件事,恐怕冒險極大,薄掌櫃您一定地幫我這個忙!」

        見李元宏面色鄭重,薄世尚心中一凜,緩聲道:「大人請直言!」

        「我這三十箱煙裡面,夾帶了火槍。。。。」

        李元宏盯著薄世尚地眼睛,心中也打定主意了,一他不同意,自己寧可賠償違約金也要撤了這單生意,自己親自押著煙去恰克圖,無論如何都要把火槍帶入大草原。

        薄世尚倒並沒有太吃驚,而是站起身來,將房門掩上,回身道:「大人是為了常家三爺?」

        「啊!你怎麼知道?」李元宏倒吃驚地張大了眼睛。

        「呵呵,大人與常家三爺的交情,我當然知道了,前幾日我也收到消息,說常三爺遇襲,至今生死未卜,是那幫俄國人幹地,大人此時去恰克圖,又要帶火槍,不是去替三爺報仇還能為什麼,大人重情重義,薄某佩服!」

        見李元宏要插話,薄世尚擺了擺手打斷道:「其實這次三爺遇襲,早在晉商中傳的沸沸揚揚,就連咱們大盛魁的大掌櫃也驚動了,過幾日等茶貨商隊到了歸化,大掌櫃也要一同北上,徹底解決俄羅斯劫匪的事,所以我勸大人不要涉險,您畢竟是朝廷命官啊!」

        李元宏當然知道薄世尚是一片好意,但事情的前前後後他已經考慮清楚了,哪容更改,臉色一板道:「無論誰去恰克圖都要找綠營幫忙,那些綠營兵刮錢是好手,別指望他們能制住俄國人,晉商屢屢受襲,人貨損失巨大,再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兒,薄掌櫃,我也不為難你,若你不同意,我就自己押貨北上,絕不連累大盛魁!」

        沒想到李元宏這麼一番話,倒把薄世尚說的哈哈大笑起來:「今日這事好笑,我一個商賈,倒反對您去懲治劫匪,您一個知縣,倒不顧丟官丟職執意北上,說出來真是千古奇談了,好好好,我答應大人,務必將火槍帶出歸化,只是咱們得好好商量一下,不能出一絲差錯。」

        李元宏沒想到他忽然答應了,當下大喜過望,從懷裡掏出巡撫關防往桌上一擺道:「只要你答應就行,有這道巡撫關防,火槍定能帶出歸化城!」

        ~~~

        又解決一個,李元宏心裡輕鬆不少,一從大盛魁出來就雇了一輛馬車,趁著天色未黑,趕往榆次常家。

        榆次縣就在太原城郊,不出一個時辰就到了縣城,順著車馬大道剛到常家「碉堡」前,就聽見一陣馬嘶車輪滾動之聲,抬眼一望,只見常家堡的偏門洞開,常運達一身勁裝的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奔了出來,腰間還掛著一把斧頭。

        而他身後則跟著二十幾匹大馬,也騎著家丁夥計,其中大部分人李元宏都認識,當即叫喊道:「大少爺這麼晚了要去哪裡?」

        常運達瞇起眼睛仔細觀望,待看清是李元宏後,忽然呆住了,身後的夥計家丁也齊齊勒緊馬韁,沒一個人吭氣。

        見到我也不用這麼莊重吧,李元宏哈哈一笑走到近前,正要說話,卻聽見「呀」的一聲,一個女孩兒也從偏門跑了出來,見到李元宏也怔住了,女孩不是別人,正是方采茵。

        方采茵微微一怔,卻不跟李元宏答話,上前一把拉住常運達的胳膊將他扯下馬來,厲聲喝道:「你不是說李大人不會來了嗎,你看看這是誰?」

        常運達踉蹌的站穩身形,像一個犯錯的孩童一般,扭捏道:「我錯了行了吧!」

        這一齣把李元宏看糊塗了,詫異道:「方姑娘,這是咋回事?」

        方采茵倒像害怕跟李元宏說話似的,把頭扭向一邊道:「你問問他!」

        原來常運達自打給李元宏去了那封信後,等了三日,還不見李元宏趕來,頓時氣憤難當,大罵這個狗官無情絕義,忘了當初三叔是怎麼對他的了,一直等到今晚他再也等不及了,乾脆不顧老太太的的苦口婆心,執意帶著家丁就要連夜趕往恰克圖,剛才方采茵在馬廄阻攔他,還被他推搡到一邊。

        說話的功夫,眾人已經入了常家堡,李元宏呵呵一笑,低聲道:「大少爺,你說我是那種絕情絕義的人嘛,這次我不僅要和你北上,還帶了二十多枝火槍。。」
longwang 發表於 2011-1-2 21:05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好去好回

        「啊!火。。。」,話還沒出口就被李元宏摀住了嘴巴。

        這麼大的反應,被別人聽見還了得,李元宏氣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常運達卻興奮的兩眼放光,抓住李元宏的胳膊只搖:「嘿嘿,我就知道你是只好鳥,為我三叔報仇,轟死那幫***。」

        前面方采茵回過頭,詫異的望著二人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搞什麼名堂?」

        「沒有,我問他幾天沒洗澡了,身上怎麼這麼臭!」李元宏捂起鼻子一把將常運達推的老遠。

        常運達搔著頭樂呵呵的笑道:「是啊是啊,我三日沒洗澡了,褲襠裡都餿了!」

        「噁心!」方采茵扭過身,奔進了後宅。

        常家老太太年近七十,精神頭卻還好的出奇,一聽說是名滿山西的李青天來了,趕緊拄著枴杖迎了出來,顫顫巍巍就要行禮,嚇得李元宏麻利的跪倒在地,搶先磕了三個響頭。

        老太太拋下枴杖趕緊將李元宏攙扶起來,哆嗦著嘴唇道:「這是怎麼話說的,老婆子哪配受青天大人大禮啊,快起來,快!」

        李元宏扶著常老太太笑道:「我和運達是兄弟之交,就是叫您一聲奶奶也當得啊,孫輩磕幾個頭算得什麼啊!」

        常老太太端詳李元宏半天,越看越是喜歡,一抬手將方采茵招了過來,把她的小手放在李元宏手裡。笑呵呵道:「你們地事,山兒已經給我說過了,李青天為官明正,是千古難遇的好人,咱們采茵雖是丫鬟之身,卻比我親孫女還貼心,還金貴,李大人,今日我就將采茵交給你了。先把親事訂下來,再擇日成親,您看可好?」

        「啊!」

        李元宏眼睛都直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今日是來拉人北上打架去,怎麼搞成訂親了,常達山剛剛重傷在身,常家老太太怎麼還有這門心思呢。

        其實李元宏不知道。常達山北上之時,幾次三番寫信讓母親盡早操辦此事,只是常老太太一直捨不得方采茵,才將訂親之事拖了下來。這次常達山出事,作為母親,常老太太簡直把這件事當作兒子的遺言來辦。當然用心了。

        而方采茵也是微微一怔。一把將手抽回去。直羞得滿面通紅:「老祖宗,您。。。」

        常老太太瞇起眼睛呵呵笑了起來:「羞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還打算陪老婆子一輩子啊!」

        一句話說的方采茵低下頭,扭捏的揉挫著衣角,也不吭聲了,只是用眼睛的餘光偷偷看向李元宏。

        有這麼漂亮的女孩當老婆,李元宏再傻也沒有推辭的道理啊,何況他本來就不打算推辭,不過話說回來,此去北上會遇到什麼危險,誰又能說得準呢,自己運氣不可能一直這麼好,一活著回不來,親又訂下來了,豈不耽誤人家姑娘,這還倒好說,怕的就是方采茵再和別地男人好上了,自己連人家小手都沒摸過,躺在棺材裡還戴頂綠帽子,豈不冤枉透頂了,嗯,不能訂親,絕不能!

        想到這裡,李元宏雙手連擺道:「老祖宗厚意,晚輩,那個。。。。。」

        好嘛,就這麼一句話,在場所有人齊齊「嗯?」了一聲,看向李元宏的眼神又讓他想起迎澤山上眾商賈認出他的表情了。

        方采茵臉色一白,扭身就奔了後院,而常運達則湊到李元宏跟前低聲道:「你腦袋燒壞了啊,小采茵這麼好的姑娘,奶奶連我都不捨得給,卻便宜你這小子,你還推三阻四。。。。」

        常運達話還沒說完,常老太太一頓枴杖,皺眉道:「李大人是嫌棄我家采茵出身卑微?好,今日我就認采茵做乾孫女,我常家雖比不上名門大戶,子孫們走出去也不用向五品官行禮,這不算辱沒大人您了吧?」

        這不是逼親嘛,李元宏沒想到自己忽然成了搶手貨了,哭笑不得道:「老祖宗您誤會了,晚輩雖是知縣,可也沒把自己當根蔥,采茵。。。。」

        常老太太這才放心下來,呵呵笑道:「有大人這句話就行,我昨日就夢見滿天地紅霞,沒想到今兒就應驗了,佛祖保佑啊,大人也甭可是了,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訂親,然後隨便你們北上還是南下,老婆子都不管了!」

        常老太太的話在常家就是聖旨,此言一出,下面那些個管家丫鬟立即四下散開了。

        李元宏一看要生米煮成熟飯啦,嚇的一跳,趕緊喊道:「慢,老祖宗莫急,我還有話說。」

        「又有啥話!」就連常運達都不耐煩了,氣道:「我說小李子,你在武昌府智鬥徽商那時多乾脆果斷,怎麼今日磨磨唧唧的像個娘們!」

        李元宏見躲不過了,把一橫心道:「老祖宗,乾脆。。。今日也別訂親了,直接拜堂成親得了!」

        「啊!」

        「嗯?」

        李元宏無奈道:「老祖宗您想啊,此次大少爺北上,我當然也義不容辭,但此去福禍不能料知,一旦訂親,我也算有家有口地人了,這樣一來,凡事就有了顧慮,一出了事,豈不讓采茵姑娘白跟了我一回,乾脆成了親,我就算回不來也無遺憾了!」

        這話再明白不過了,簡直就是變相的要挾,但細想起來卻又在理,常家老太太頓時有些猶豫了,喃喃道:「大人是說,老婆子反倒害了您?」

        李元宏一見效果達到了,趕緊笑道:「老祖宗說哪裡話,您將最疼愛的乾孫女許配給我,晚輩恨不得給您磕十個響頭才好呢,這樣吧,等晚輩和大少爺從恰克圖平安歸來,定聘上八抬大轎,一路吹吹打打、將采茵姑娘風風光光迎娶過門,您看可好!」

        常老太太沉默半響,歎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就聽大人的吧!」

        李元宏這才長出了口氣,趕緊一鞠躬,被常運達拉著商量北上地事宜去了。

        ~~~

        李元宏將自己的安排和盤托出,講明了這一次北上的目地不僅僅是報仇,更重要地是徹底剷除那伙俄羅斯強盜,將北上地商路打通,李元宏事先警告常運達,這一趟,他們只有二十多枝短火槍,而他們面對的卻是一幫人數不明,人人持有火槍,且騎術精湛地悍匪,就連綠營兵都打不過,千萬不能麻痺大意。

        而常運達拍著胸脯保證,他挑選的二十二個家丁都是世代跟隨常家走南闖北的忠僕,都是寧願站著死、不願跪著生的硬漢,而且所有人都會騎馬、蒙古語、俄語,一旦入了草原,這幫人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到時候只聽李元宏一個人的號令。

        準備一夜,第二日就是大盛魁商號起貨之日,李元宏帶著常家眾人,告別常老太太前往太原,臨別之時,方采茵因為知道李元宏的保證,害羞不願見他,讓人給李元宏送來了兩雙細細匝縫的黑布鞋,只是還沒出城就被常運達搶走了一雙。

        眾人趕到碼頭,正巧碰見大盛魁的茶貨船卸貨,二十幾條高達兩丈的大櫓船一溜邊靠在碼頭上,一箱箱茶貨川流不息的搬運下船,每八箱用兩隻木欄裝好捆緊,挎在高大的駱駝背上,每一個駝夫管束著二十頭駱駝,裝好茶貨就吆喝著向前移動。

        整個碼頭上停了足有上千頭駱駝,由一個領房指揮操弄著,而薄掌櫃也忙著指揮卸貨驗貨,累得是滿頭大汗,見了李元宏也來不及打招呼,只遙遙點一點頭。

        而大櫓船隊的後面,停著一條可憐巴巴的小船,莊師爺和童先生在小船旁邊的碼頭上說著話。

        李元宏笑著走到二人跟前道:「你們倆嘀咕什麼呢,貨備齊了沒!」

        莊師爺一見李元宏來了,搖著頭道:「看看人家商號,光一趟生意就出動上千頭駱駝,咱們曲沃商號啥時候能這麼氣派就好了!」

        「會的,會有那麼一天的!」

        大盛魁的轉貨非常迅速,這邊船一停,那邊載著貨物的駝隊就出發了,一刻都不耽擱,所以李元宏趕緊也命人卸貨,薄掌櫃早就佈置好了,很快便有一些搬運工和駝夫前來裝貨,不出一刻鐘,二十六箱煙就到了駝背上。

        這時薄掌櫃才抽空帶著一個夥計走了過來,指著煙木箱道:「東西都在裡面了?」

        李元宏知道他話裡的意思,點頭道:「都在,放的很穩妥,薄掌櫃放心吧!」

        薄世尚抹著汗道:「那就好。」接著一指身邊的夥計道:「這位是今年出徒的總號夥計,名叫祁北望,非常聰慧,曾在烏里雅蘇臺的駝場呆過幾年,對草原的事情非常熟悉,也要回恰克圖頂生意,正好一路上有個照應。」

        薄世尚頓了頓,忽然拍了拍李元宏的肩膀道:「李掌櫃,一路小心,好去好回。。。」
longwang 發表於 2011-1-2 21:06
第一百五十五章 垃圾馬

        從太原府到歸化,一路上還是在中原,安全上沒有什麼顧慮,所以李元宏無聊的坐在駱駝上,搖搖晃晃都快睡著了。

        要說這駱駝就是舒服,不僅沒脾氣,是人就可以騎,走得還特別穩當,如果真在駱駝上支一張床的話,估計一覺睡到歸化都不會掉下來。

        一匹大紅馬在李元宏旁邊勒住,常運達拿斧頭柄捅了捅李元宏的腦袋,一臉嚴肅道:「李掌櫃,你還真會偷懶,再睡的話別怪我把你捅下去。」

        這個常運達近來好像轉了性,一天到晚拿著個斧子到處轉悠,駝隊裡別人若是問起,他總是一拍胸脯吼道:「幹啥?老子跟俄國人拚命去!」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英雄好漢。近幾日更是變本加厲了,一會兒吆喝這個,一會兒教訓那個,就連駝隊的路線,駝隊的事務管理他都要攪合,掌管駝隊的馬領房和大盛魁的祁北望看在他是常家大少爺的身份,也不和他計較,反正到歸化城之前,隨他怎麼折騰。

        李元宏揉著眼睛,無辜的望著常運達道:「我不睡覺還能幹啥,你給我找個活計幹幹?」

        常運達顯然是早有準備:「你會騎馬不?」

        「我會騎騾子,馬嘛,還不會!」李元宏倒是挺羨慕會騎馬的,風馳電掣,氣宇軒昂的,手裡再拿把斧子就更威風了,只是從沒人教過他。

        常運達一下來勁了,二話不說翻身下馬,一把也將李元宏拽下駱駝,使勁一拍自己的大紅馬喝道:「上去!」

        李元宏指著自己鼻子道:「我?你叫我上去?剛說了我不會騎馬。。。。」

        常運達立即打斷道:「不會騎才要學嘛,你想想。咱們是去草原打俄國人,你不會騎馬還打個屁啊,我這匹大紅馬打小就跟著我,放心上去吧。」

        好嘛,都上升到這個高度了,看來不學不行了,李元宏一咬牙,抓著馬鞍就爬了上去,那姿勢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可還沒坐穩,只覺屁股下面一吃勁。整個人騰空而起,直直向前飛了出去。就在李元宏即將腦袋著地一刻,忽然胸口又是一下重擊,身子向旁邊一滑,順著石子地直接滾到路旁的溝裡去了。

        這一連串的變故好像閃電劃過一般迅捷,剛才還好端端的李元宏,一瞬間就變成一個衣衫襤褸地乞丐了,滿臉茫然的站起身來,低頭看著自己胸口,仰天怒吼道:「我的衣服啊!」。這可是莊師爺臨行前花二兩銀子買的啊,說穿上好衣服才像個富商。自己從沒穿過這麼貴的衣服啊,就這樣玩完啦?

        從富商到乞丐原來這麼容易,李元宏火冒三丈的衝到常運達面前,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吼道:「誰剛才說這馬從小跟著他的?誰剛才說我上去沒事的?我他媽睡得好好的,你。。。。」

        常運達一看李元宏發火了,剛才地威風氣概也沒了,驚恐的左右四顧,忽然一直前面叫道:「都怪他,你本來飛的不高,摔過去也沒事。就是他把你一推,才把你的衣服磨破了,你別找我算帳啊,找他去啊!」

        李元宏這才注意到剛才推他的人。原來是駝隊的領房馬奔程,他長得典型草原漢子的身材,渾身上下鼓鼓囊囊的。隆起的肌肉好像隨時都可能把衣服撐破了,臉上留著一臉絡腮鬍子,鼻樑直鋌而有鷹勾,眼睛是灰藍色的,這一特徵表明他是一個回回。

        馬奔程見常運達將禍水引過來了,也不辯解,只走到李元宏差點著地地地方,指了指,扭頭就走了。

        常運達和李元宏這才看清了,那地方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石頭地稜角衝上,好像一把豎起的尖錐,腦袋若是磕在上面,不死也得是個腦震盪。

        李常二人的臉色一下子變白了,同時拍拍胸口:「好命大!」

        不過李元宏心裡驚駭之餘,倒是有些納悶,只在那一瞬間,這個馬領房就能看清地上的石頭,疾奔過來將他推到一邊,這反應也太快了吧!

        不遠處的祁北望翻身下馬走了過來,圍著那匹大紅馬轉了幾圈,呵呵笑道:「馬隨主性,這馬倒是一匹好馬,只是被主人帶孬了!」

        這不是變著法兒的罵人嘛,常運達惱怒的走到跟前道:「怎麼說話的?我的大紅馬怎麼被帶孬了?」

        祁北望還是笑著說道:「馬素有野性,又沒有被好好訓過,平日裡趾高氣揚慣騎,卻不能容別人騎,所以李掌櫃一上去就被甩走了,按理這種馬倒是難得的好馬,只是已經定了性,可惜,可惜了!」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我地馬就是跟我一個脾氣,容不得別人欺負!」常運達一副你敢欺負我就揍你的架勢。

        祁北望搖了搖頭,轉而對李元宏道:「李掌櫃,您若想學騎馬的話,我倒可以給你挑一匹。」

        前面就是歸化城了,李元宏可不想還沒進草原就光榮犧牲了,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地:「你別擺弄我了,我還是騎我的駱駝吧,受不了那刺激啦!」

        祁北望哈哈一笑道:「李掌櫃膽子忒小了,您跳河護堤的膽量哪去了,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到了前面歸化城,我給您挑一匹好馬,不僅性子溫良,腳力好,還忠心侍主,您看可好!」

        一看祁北望鐵了心要給自己挑馬,李元宏只好敷衍地點了點頭,到時候騎不騎還不由得他嗎,反正他是下定決心跟駱駝耗上了。

        ~~~

        歸化城是進入草原戈壁的最後一站,再往北走就是漠南六盟之一的烏蘭察布盟,所有進入草原的晉商都把這裡作為最後一處落腳點,自是興旺的緊,本來不算小的一座歸化城竟然容不下這麼多的繁榮,就連城外連綿的數里之遙也都是一排排青磚素瓦的房屋,一條條石子鋪就的街道。

        什麼票號、駝運行、皮毛行、六陳行、橋牙行、通司商號,林立道旁,甚至賭館、妓院也名正言順的打著幌子,街面上來自五湖四海的商人,駝隊,馬隊,川流不息,那熱鬧勁就算省城太原也是遠遠比不上。

        李元宏瞅什麼都新鮮,最讓他覺得有意思的是那些穿著蒙古大開領服飾的俄羅斯人,還和中國商販在路邊討價還價,那些身穿黃袍的一隊喇嘛,旁若無人的穿行在人流之中,那些一頭小辮子挎著腰刀的藏人,木訥的拿著一把冬蟲夏草兜售著,可愣是沒人敢靠近他們。

        馬領房已經帶著駝隊去了城東,那裡有大盛魁的一處料場,駱駝在那裡吃上最後一頓好料,再向北就只有到烏里雅蘇臺的駝場才能休息了。

        而祁北望倒是沒急著去大盛魁總號報到,只是跟著李元宏一邊走一邊東瞅西望的,好似在尋找著什麼。

        好容易擠到扎達海河邊,祁北望一指大青石橋對岸的一處集市,興高采烈的喊道:「漠北的馬販子到了,大人,咱去給你挑匹好馬去!」

        李元宏毛都炸起來了,心道您還記著這事啊,我還以為你都忘了呢,這不倒霉催的嘛。

        心裡是這麼想,可人家盛情難卻,李元宏不好推辭,只好訕訕的走上了橋,常家家丁也呼呼啦啦的跟在後面,常運達撇了撇嘴低聲道:「又要溫良,又要好馬,我倒看看你怎麼出醜。」

        歸化人把馬市叫做馬橋,也是一大片交易場,成百上千匹駿馬懶懶散散的分成幾群,販馬人有的高聲吆喝介紹自己的馬兒,有的和人揣袖筒談價錢,有的捧著料匣子餵馬,而外面也圍著大群的人,都扒在木圍欄上看馬,希望能選中一匹千里良駒。

        到處都是腥臊味,嗆得李元宏一捂鼻子,勉強學著祁北望的樣兒扒在圍欄上,可就是提不起興趣來。

        常運達等人也忘了是來看祁北望出醜的,一見這麼多馬匹,高興的大呼小叫的,對不遠處的一匹匹駿馬評頭論足,一個個說的是頭頭是道。

        只有祁北望忽然間沉默了,一雙眼睛緩慢而又專注的掃過每一匹馬兒,渾身上下都繃緊了,好像一隻搜尋獵物的豹子。

        過了半響,常運達扭頭看見祁北望的模樣,走了過來,一拍他的肩膀道:「說你不懂看馬吧,相馬要湊近了,看牙口,看蹄瓣,看眼神,看毛澤,你這樣瞎瞄,能找到好馬才奇怪了!」

        哪知正在此刻,祁北望忽然一指遠處的一匹孤零零的雜毛大馬,對販馬人叫道:「給我把那匹牽過來,我買!」

        「啊!」就連不懂馬的李元宏也能看出來,那匹馬簡直就是——垃圾馬。
longwang 發表於 2011-1-2 21:06
第一百五十六章 買馬風波

        說它是匹垃圾馬一點不委屈它,毛色極為雜亂,一道灰好似剛從爐灶下掏出的炭灰一般,身材雖然高大,卻瘦骨嶙峋的,好像一個大骨架披了一張破馬皮,脊背上的鬃毛殘破不堪,眼神散亂,就像一個做錯事孩子一般侷促不安。

        馬販子沒想到有人選這匹馬,打量了祁北望片刻,走過來說道:「小爺,這匹馬不是賣的,是搭的。」

        好嘛,敢情是買一送一的白送貨,李元宏對祁北望的眼力算是徹底失望了,不過也好,到時候自己就可以馬匹太差為由拒絕騎馬了,也是好事啊。

        「怎麼個搭法?」祁北望卻曉有興趣的看著馬販子。

        馬販子一指不遠處的一群極為挺拔威武的棗紅馬,說道:「誰買一匹好馬,就能搭上這些孬馬,馬牌子上都寫著呢,小爺您算是趕著了,這群純種烏珠木沁馬是今日才運到的,一點雜毛都不摻,那牙口。。。。。」

        見馬販子開始滔滔不絕的兜售了,祁北望擺手打斷道:「兄弟,說實話,我身上沒銀子,買不了那些好馬,只買得起這匹,您看?」

        給自己買馬,哪能讓人家掏銀子,李元宏一聽這話,趕緊把手伸進懷裡準備掏銀子,哪知祁北望暗地踩了一下他的腳面,臉上卻不動聲色的看著馬販子。

        馬販子一聽說他沒錢,失望的撇了撇嘴,猶豫片刻後道:「算了,反正這匹是路上拾來的,便宜買了,您給20兩銀子就牽走吧。」

        祁北望眼睛一亮。強忍著滿心歡喜,趕緊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哪知就在他剛把銀子交給那人手中的當口,忽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吆喝嗚哩哇啦的花語聲。

        李元宏回頭一看,卻是十幾個黃袍喇嘛走了過來,直接繞過木欄,對著販馬人就是一通言語,因為說的是蒙古語,李元宏也聽不懂,只是見那馬販子一個勁地點頭哈腰。陪著笑臉。

        祁北望當然能聽懂了,臉上頓時顯出一片焦急之色,旁邊的常運達嘿嘿笑著說道:「看樣子祁兄弟連這匹劣馬也弄不到手啦,真不是一般的倒霉啊!」

        過了片刻,販馬人走了過來,一臉的愧疚之色道:「實在對不住了,這幾位佛爺將那群烏珠木沁馬全買了,這些搭送的馬匹也得一併送於人家,這銀子得送還你了!」

        祁北望沒拿銀子,卻急乎乎道:「你剛都收了我的銀子了。怎麼能反悔呢,歸化馬橋可沒這規矩吧!」

        馬販子一臉的無奈。雙手一攤道:「這位小爺一看也是草原上混飯吃的,哪不知道這些佛爺的厲害啊,再說了,我這馬牌子上寫的也是清清楚楚,總不能不認吧,不過要是這位小爺一定要這匹,可以自己和他們說說,拿銀子買,說不定佛爺們肯答應呢!」

        祁北望一想也是,這樣地劣馬。那些騎慣了高頭大馬的喇嘛們肯定看不上,說不定能買回來,當下二話不說,趕緊跑到喇嘛的跟前。連說帶比劃起來。

        李元宏覺得挺有意思,買一匹垃圾馬還碰到這麻煩事,不過也由此看出。這個祁北望雖是大盛魁十年出徒的夥計,平日裡養的穩重神定,但認準一件事後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倒和自己有幾分相像。

        祁北望說了片刻,為首的喇嘛卻是對他愛理不理的,一招手就讓喇嘛們前去牽馬,可祁北望還是不甘心,在喇嘛們前面擋來擋去,就是不肯罷休,這副執著勁,就連常運達也不幸災樂禍了,而是一豎大拇指道:「有韌性,是條漢子,我還以為他只會打算盤珠子呢!」

        正在此時,為首的那個喇嘛顯然被糾纏的惱怒了,抬起腿一腳將祁北望踢到地上,看也不看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而祁北望則捂著自己胸口,狼狽的翻起身來。

        李元宏一見這情形,腦門就冒火了,這喇嘛怎們說也是出家人嘛(其實他根本不懂啥叫喇嘛),怎麼說打人就打人呢,氣得正要發作,哪知身邊地常運達倒比他還快,三兩步跑到為首的喇嘛背後,嗚哩哇啦就是一聲叫喊。

        喇嘛剛回過身來,常運達抬起一腳就踹在喇嘛地胸口,對方一個仰八叉就倒在了地上。

        這麼一下,場面猛然靜了下來,在場的販馬人,看馬人客,包括常家家丁,都驚呆了,因為他們只見過喇嘛打人,還從沒見過有人敢打喇嘛呢!

        常家家丁都是到過草原的人,知道喇嘛在草原上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一見大少爺闖下禍端,嚇得趕緊從後面拖常運達。

        而祁北望也驚呆了,其實他被喇嘛踢一腳倒也沒什麼丟人的,別說是他了,就算歸化城的綏遠道也得對這些喇嘛禮讓三先,所以他正打算放棄呢,沒想到一直喜歡跟自己找茬的常運達竟然替自己打抱不平,還打了喇嘛!

        其實常運達倒也沒有多想,雖說他一直看祁北望不順眼,但怎麼說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被外人打了,當然要幫忙了。

        這一下炸了鍋了,那十幾個喇嘛二話不說就將常運達等人圍了起來,氣勢洶洶的同時拔出了牛角彎刀,而馬橋附近的牧民們也蜂擁的圍了過來,一會兒功夫就聚集了有上千人,憤怒地叫喊聲像一股龍風一般席而來:「敢打佛祖,打死他啊。。。。」

        常運達雖然莽撞,可也不傻,一見這情形還真有點害怕了,茫然道:「我又沒打他們,幹嘛這麼凶要打死我啊?」

        旁邊一個常家老家丁將少爺護在身後,急乎乎道:「你打了喇嘛,比打這些牧民還讓他們生氣,少爺,一會兒打起來你別管我們,只管自己跑啊!」

        祁北望一看陣勢不對,知道再不求饒就來不及了,竟然踉蹌走到為首的那喇嘛身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嘴裡不停的說著,是不是還磕一個頭,雖然李元宏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可以肯定是在認錯求饒。

        男兒膝下有黃金,祁北望當眾下跪,讓李元宏心中忒不是滋味了,畢竟人家是為了給自己弄馬才搞成這樣,再說了,自己一個堂堂的知縣,手下人都護不住,卻向一幫和尚下跪,這面子算是丟到家了,

        李元宏想到這裡,快步走到祁北望身邊,一把將他提了起來道:「給喇嘛下跪,你丟人不丟人?」

        祁北望回頭苦笑道:「李掌櫃,你不懂,一旦打起來,常家少爺死定了,而且還是白死,再說,草原上向佛爺下跪不丟人啊!」

        李元宏可不管這些,厲聲道:「我和給他們說話,你翻譯。」祁北望還是第一次見李元宏發官威,無奈只好點頭。

        「你們是不是出家人?」

        這第一句就是廢話,祁北望鬱悶地看了李元宏一眼,只好翻譯過去。那喇嘛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瞪著李元宏吼了幾句。

        祁北望正要翻譯回來,卻見李元宏擺手道:「我知道他說的什麼,你替我說,出家人慈悲為懷,怎麼能亂打人,更不能殺人!」

        祁北望低聲道:「大人,他們是喇嘛,不是和尚,喇嘛把殺生當超度,不忌諱的!」

        「還有這樣地出家人?」李元宏一聽就暈了,一咬牙道:「看來得使出殺手鑭了。」說著話一把掏出自己的知縣官印,高高舉起,在喇嘛們眼前晃了晃。

        哪知那群喇嘛齊聲大笑起來,為首的一揮手,其他喇嘛一下將李元宏推開,拿著彎刀就逼了上去,常家家丁也都抽出了短刀,雙方對峙起來。

        旁邊祁北望也被推搡到一邊,急得滿頭大汗,對李元宏叫道:「大人您還是把官印收起來吧,別說您了,惹了喇嘛就連綏遠將軍都管不了,您想辦法再拖延一會兒,我去叫我家大掌櫃去。」說著話就要往外跑。

        正在此時,忽然從扎達海河邊傳來一陣喧囂聲,緊接著,馬橋周圍的人群潮水一般分了開來,人群外走進二十幾個身著土黃色袍子得喇嘛,眾喇嘛之中簇擁著兩個人,一個是位長著長長眉毛的老喇嘛,另一個是個身著醬黃色錦緞的商賈打扮的老者。

        一看見這個老喇嘛,四周的牧民都不叫鬧了,木乃伊似的齊齊低頭垂胸,恭敬肅穆的行禮,而祁北望看著喇嘛身邊的那位老者,驚叫道:「大掌櫃,您怎麼來了?」
longwang 發表於 2011-1-2 21:06
第一百五十七章 謀定後動(上)

        祁北望的一聲呼喊讓李元宏曉得了,面前的這個老商人是大盛魁的大掌櫃——毛祀鼎,沒想到如此龐大的商業帝國,竟掌控在這個長相蒼老,甚至像一棵行將枯萎的白樺樹的老頭手裡。

        而那個老喇嘛也是一身的黃袍,頭頂的一層白色絨毛般的短髮閃著銀光,臉上皮膚成褐色,一道道溝壑一般的皺紋將面孔襯得稜角分明,裝束上唯一與其他喇嘛不同是,腰間掛著一張紅色的,應該是藏地來的。

        大掌櫃毛祀鼎一看見是祁北望,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低聲喝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跟丹增活佛講清楚。」

        雖然毛祀鼎聲色嚴厲,但祁北望心裡卻平靜了許多,趕緊跑上幾步,跪倒在丹增活佛面前,連說帶比劃的講起了蒙古語。

        那老喇嘛一邊皺著眉頭聽,一邊時不時斜眼瞪旁邊那些喇嘛,等祁北望講完了,老喇嘛轉身忽然用漢語說道:「他說的是真的?你們要殺人?」

        為首的那個喇嘛一怔,一指圈內的常運達,也改用生澀的漢語道:「他踢我。」

        老喇嘛面無表情道:「五可殺,五先予後殺,他是哪一殺?」

        為首的喇嘛頓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老喇嘛轉身對跟隨的喇嘛說道:「帶回去,各打二十鐵棍!」旁邊的喇嘛個個手拿著鐵棍,正是草原上負責處罰行刑的鐵棍喇嘛,聞言趕緊跑上前去,將十幾個鬧事的喇嘛帶了下去。

        大掌櫃毛祀鼎這時走上前來說道:「丹增活佛,此事都是因我的人而起,我也有責任。能不能免了佛爺們的刑罰,我大盛魁願出十箱磚茶替他們贖罪。」

        老喇嘛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不必,我剛從藏地來主持大召寺,早就想整治一下寺務,今日正好借此機會懲戒一番,嗯,大掌櫃,我們商量地事就拜託你了,不能出差錯!」說完話扭過身去。在鐵棍喇嘛的簇擁下逕直走出人群。

        毛祀鼎望著老喇嘛的背影道:「我記得!」

        這麼一會兒,常家眾人就從生到死,從死到生走了一遭,現在危險剛一過去,一個個頓時感到四肢乏力,常運達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胸口道:「嚇死我了,以後打死我也不敢打喇嘛了!」

        祁北望趕緊走到毛祀鼎身邊,一臉羞愧道:「大掌櫃,這事都怪我。您處罰我吧!」

        毛祀鼎卻不理他,逕直走到李元宏面前。上下打量片刻道:「您就是李知縣吧!」

        李元宏趕緊抱拳躬身一揖道:「曲沃知縣李元宏,見過大掌櫃!」

        面對這個中國商界第一人,李元宏心裡多少有點緊張,這種心態即使在見到道光和巡撫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是因為,李元宏從不會對某人的地位和身份產生敬畏,他看重的是能力,能將如此一個龐大的經濟帝國掌控在手的人,他的見識和能力恐怕是百人中也挑不出一個的,這樣地人才會使他感到敬畏。

        毛祀鼎攙起李元宏。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好,李掌櫃來得好,薄掌櫃已經給我送來急信。咱們回去詳談!」

        李元宏知道他話中的意思,在這種場合也不便多言,點了點頭。

        毛祀鼎這才扭過頭對祁北望道:「你給李掌櫃挑的哪匹馬?」

        一見大掌櫃搭理他了。祁北望喜形於色的一指不遠處的那匹雜毛大馬道:「就是那匹,大掌櫃您看怎麼樣?」語氣裡透出了些許自豪。

        毛祀鼎瞇著眼睛瞅了半響,第一次露出笑臉道:「好,好馬,怪不得你為了這匹馬鬧出這麼大的事,值得,你給馬販400兩銀子買下它,不要讓人家說咱們大盛魁欺人。」

        一句話說得祁北望滿臉通紅,因為他已經忽悠人家馬販子了。

        ~~~

        和太原的分號一樣,大盛魁在歸化的總號也非常低調,只是偏街上的一片大院,與想像中地車水馬龍正好相反,這裡的冷清倒像是偏遠地小鎮,不僅沒有駱駝馬隊,就連行人也很少見到,不過反倒襯出一股質樸而又肅穆的氣氛。

        一進大門,毛祀鼎向夥計吩咐了幾句,轉身對李元宏一拱手道:「李知縣一路鞍馬勞頓,先少時休息一下,時間多的是,明日咱們再好好商量。」

        李元宏當然想先洗個熱水澡、再吃湯飯了,但現在他可沒有這份心思,因為常家三爺是得知,這段時間又有多少商隊被劫也不知道,時間不等人啊,當下拱手道:「先不急歇,事情要緊,大掌櫃若是方便。。。。。」

        「方便,當然方便,只是辛苦你了!」毛祀鼎一招手,一個夥計邀著常家眾家丁離去,毛祀鼎對李元宏和常運達做了一個請姿,在前面帶路。

        片刻後來到一個大院,一到這裡,才感覺到大盛魁的鼎盛了,只見左面一溜邊的房簷下,竟是二十幾間大帳房,算盤敲打的聲音跟放鞭炮似的響成一片,要知道一般商號能有兩間帳房就算了不起了,由此可見大盛魁的生意之大。

        而右邊卻是一間間高大的庫房,人來人往搬運著貨物,不過這些貨物不是普通的茶葉絲綢,而是一隻隻妝飾精巧地檀木箱,箱裡裝得什麼自然不得而知,但僅僅一隻這樣的箱子就值不少錢了。

        走進大院旁邊的月門,穿過一條狹窄的甬道,是一處小宅院,也不知道是什麼起到地隔音效果,一進小院,大院的算盤聲立即消失不見了。

        走進客廳,毛祀鼎、李元宏、常運達分賓主落座,祁北望因為還是夥計,只能侍立在大掌櫃身後。

        李元宏還來不及喝一口茶便說道:「大掌櫃,怎樣才能找到那群搶劫商隊的俄國人?您給俺們想個辦法。」

        毛祀鼎捋著稀稀拉拉地鬍鬚,沉思片刻後說道:「找到他們不難,難的是如何剿滅他們,你們是怎麼打算的?」

        李元宏還沒答話,常運達搶先道:「那還不簡單,只要碰見他們,咱們就用火槍轟,轟死那幫***!」

        毛祀鼎微微點頭道:「常少爺,你三叔的事我知道,他是一條漢子,一進入格根塔拉草原就四處活動,為了咱們晉商向各旗各盟的王爺盟主們求援,本來我應該和他一起去,可是正巧鄙號當時有件緊急事務需要處理,我去了一趟京城,哪知道一回到歸化就聽說這事了。常三爺的仇是要報的,但凡事都要謀定而後動,據我所知,綏遠將軍曾派出兵丁緝拿強匪,可也被打的死傷慘重,所以,咱們這一次不能蠻幹,要好好琢磨一下。」

        毛祀鼎既然這樣說,李元宏知道他必定已經有所考慮了,欠了欠身道:「大掌櫃有什麼想法還請直言,怕死的話咱們就不來了。」

        毛祀鼎端起茶碗吹了吹,沒有回答李元宏的話,卻轉頭對祁北望說道:「把那匹龍鱗馬交給赤巴漢訓一訓,五日後就得能騎人。」

        祁北望答應一聲,趕緊跑了出去。

        毛祀鼎這才回頭對李元宏說道:「沒想到李知縣一來歸化就能碰見這匹絕馬,不知是天意還是人祥,呵呵,李知縣有福啊!」

        李元宏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說的有些愣神,詫異道:「您說的是剛才那匹雜毛馬?很難得嗎?」

        毛祀鼎再次露出一絲笑容,說道:「何止是難得,按理草原上的馬販子什麼沒有見過,哪會看走眼呢?只是這匹龍鱗馬太少見了,它身兼四種馬的血脈和特長,既有安達盧西亞馬的高大,又有大宛馬的衝勁,既有草原上野馬的孤傲,還有烏珠木沁馬的溫良,實在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馬啊!」

        李元宏對馬不怎麼感興趣,只是好奇道:「祁兄弟說給我能找一匹溫良的好馬,竟然就找到了,難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法術?」

        毛祀鼎搖頭道:「他是在耍小聰明,因他跟了我四五年,知道我也有這麼一匹龍鱗,想求我把這匹借給你騎騎,可又怕我不肯,所以先去了馬橋想先選一匹好馬,萬一我不肯借的話,也好給你有個交代,沒想到真讓他撞著了,這小子!」

        常運達一聽這話,嘴鼓的老高道:「他這一耍不要緊,我差點被他搞死,對了,那群喇嘛怎麼那麼厲害的,踢他一腳就想要我的命啊!」

        毛祀鼎面色忽然變得鄭重起來,嚴肅道:「常少爺,以後不可得罪喇嘛,今日若不是丹增活佛有求於我,你能否保住命就兩說了。」

        「有求於你?」李元宏和常運達面面相覷。
longwang 發表於 2011-1-2 21:07
第一百五十八章 謀定後動(下)

        毛祀鼎臉色依然如止水一般毫無表情,淡淡道:「自從常三爺遇難後,我就在想,那群俄羅斯強盜之所以能在漠北屢屢得手,關鍵在於人心!」

        「人心?他們搶劫殺人還得了人心?」李元宏詫異道。

        毛祀鼎搖頭道:「那些俄國人雖然搶劫商隊,但對牧民們卻是秋毫無犯,各盟各旗的王爺盟主們,有些得了俄國人的好處,有些懼怕俄國人,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打算,自然都不肯幫忙對付那些強匪了,說到底還是牧民沒有心向咱們晉商啊,只可惜茫茫大草原,竟任由俄國強盜橫衝直撞!」

        毛祀鼎話鋒一轉忽道:「要想對付俄國強匪,必須依靠牧民們,既然各盟各旗不號召,那就只有找喇嘛了!」

        又是喇嘛,常運達一聽這個詞就頭疼,歪著腦袋道:「能不能不找喇嘛,我是怕了他們了!」

        毛祀鼎搖了搖頭說道:「喇嘛在草原上的地位至高無上,只要他們肯發話,牧民們必定會站在咱們一邊,到時候俄國人想在草原上立足就難了。正巧上個月中旬,章嘉大活佛從藏地啟程巡查蒙地,這一陣就要進入漠北草原了,因為沿路都是荒原大漠,飲食供給困難,而我大盛魁無論在草原還是大漠,但凡需要的物品都能一一辦妥,所以丹增活佛要我大盛魁全力保障章嘉大活佛沿路的吃食供奉,我今日也答應了。」

        李元宏和常運達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那個老喇嘛今日這麼好講話,敢情是有求於人哪。

        李元宏搔了搔頭,呵呵笑道:「這個活佛那個活佛的。忒麻煩了,對了,那個章嘉大活佛似乎比歸化城的丹增活佛大一些吧?」

        毛祀鼎被李元宏孩童式的問話逗樂了,捋著鬍鬚微笑道:「達賴、班禪、哲布尊丹、章嘉是藏傳佛教四大活佛,其中哲布尊丹大活佛掌管漠北各盟,而章嘉大活佛掌管漠南六盟,你說他大不大?」

        李元宏沉吟片刻,已經理清了頭緒,看著大掌櫃道:「也就是說,要想徹底剿滅這群俄國強匪。必須取得牧民的支持,要想取得牧民地支持,就得巴結好那個章嘉大活佛,讓他來號召牧民,大掌櫃,是這個道理吧?」

        毛祀鼎點頭道:「章嘉大活佛那方面不用你們操心,我已經安排妥當了,你們先隨商隊到恰克圖,我隨後就到,一旦章嘉大活佛同意幫助咱們。就是你們動手的時候了!」

        「好!」李元宏猛地站起身來,拱手道:「那就有勞大掌櫃了。我們何時出發?」

        「七日之後!」

        ~~~

        當日傍晚,李元宏和常運達等人就在大盛魁的客房住下了。

        經常出入草原的常家家丁都知道,接下來的旅程將穿越茫茫的大草原和大戈壁,自然非常艱苦,必須在這幾日內充分的養精蓄銳,所以一個個逮著饃饃羊肉猛吃,吃飽了就躺在炕上養膘。

        李元宏卻沒這份閒心,而是在歸化城內到處亂轉,有時在各橋看大小掌櫃子捏手做生意,有時到茶館聽茶客們閒聊。有時又到寺廟裡看人轉經,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盡可能多的瞭解這條商道,為日後曲沃商號在這裡開分號做準備。

        到了第六日傍晚。李元宏剛從外面逛回來,祁北望就迎了上來,神秘兮兮道:「李掌櫃。我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李元宏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祁北望連拉帶拽到大院後面地貨場上,抬手一指:「看!」

        只見貨場空地的中央立著一匹高頭大馬,依稀可辨正是那匹雜毛馬,只是現在的樣子幾乎讓人不敢認了。

        馬頭上繫著一條純白色的絲帶,從頭頂到脊背上的鬃毛直愣愣的豎起,好像一隻雄赳赳的大公雞,身上的毛也被梳理的一絲不亂,一道灰一道白的好像龍身上鱗甲一般,怪不得叫龍鱗馬呢,四條馬腿修長而又圓滾,充滿了力感,但要說最顯著地變化,卻是它的眼神。

        它地眼神真好像人眼一般,之前的那種羞怯蕩然無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自信卻又溫和的眼睛,高昂的馬頭似乎蔑視著前方的一切,微微抖動的睫毛又好像天使憐憫芸芸眾生一般,真不知這兩種氣質是如何融在這一匹馬身上的。

        李元宏呆呆的看了半響,喃喃道:「這就是那匹雜毛馬?」

        祁北望自豪的呵呵笑道:「就是它,經過赤巴漢地調教,這匹龍鱗大變樣了吧,赤巴漢還說了,這匹馬身兼跑馬和走馬特質,跑起來風捲殘雲,走起來穩如平地,只是有一點,它跟人一樣,不能傷了他的面子!

        李元宏一聽哈哈大笑起來,擺著手咳嗽道:「馬還有面子?你別逗了!」

        祁北望嘿嘿笑道:「李掌櫃別不信,不然你惹它一下試試。」

        「算了,給我一蹄子不是玩的,好了,明日我就騎它上路了,對了,祁兄弟,咱們那批煙箱子放在哪裡了?臨行之前咱們再檢查一下,以免出了差錯!」畢竟明日就要過歸化大卡子,李元宏還是有些不放心。

        祁北望知道他的心思,點頭道:「好,煙箱子被秘密存放在庫房,吃過晚飯咱們一起去看看。」

        時至一更,祁北望帶著李元宏、常運達以及常家地十幾名家丁,打著火把來到後院的一間孤零零的小庫房前,庫房外表殘破不堪,倒像是存放飼料地地方,想來是怕引起旁人注意。

        二十幾隻煙箱子整整齊齊的碼放在牆角,家丁撬開了其中一隻木箱,露出一隻隻煙紙箱,又將上面的紙箱搬開,露出一道暗格子,撬開暗格子封板,下面赫然端放著一把短火槍。

        祁北望盯著火槍看了片刻,忽道:「這樣的擺放應該不會出問題,但歸化的大卡有時精明的很,會根據貨箱的響動判斷有無夾帶私貨,所以咱們還得在這暗格子裡塞些棉花,以免發出聲響。」

        幸虧看了一下,否則說不定就出事了,李元宏連忙點頭稱是,吩咐人把所有貨箱全部打開,連夜充填棉花。

        正在眾人幹的熱火朝天的當口,忽見常家一名老家丁打了個手勢,其餘十幾名家丁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齊齊站住不動了。

        常運達正要說話,被一名家丁摀住了嘴巴,低聲道:「房上有人!」

        就這麼一句,李元宏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這夾帶火槍若是被人發覺了,那可不是掉一兩個腦袋的事了,當下衝家丁們一揮手,低聲道:「都到外面,圍住庫房,不能讓他跑了!」

        常家家丁畢竟都是老江湖了,二話不說,躡手躡腳的魚貫走出庫房,不用人吩咐就四下裡站定,揚起頭盯著房頂。

        為首的老家丁咳嗽一聲,沉聲喝道:「房上的朋友,可以顯身了,不然休怪咱們不客氣了!」

        喊了半響,還是沒人應聲,祁北望也急了,低聲對李元宏道:「這間庫房很少存貨物,所以房上那人絕不是一般偷盜財物的毛賊,肯定已經有人盯上咱們了,火槍也必定被看見了,事關重大,我這就通知大掌櫃,派人把這裡封了,絕不能讓他溜了。」說完話一轉身就跑不見了。

        李元宏也急了,能無聲無息潛進大盛魁的人絕不會是平常之輩,八成還會飛簷走壁,一旦逃脫了,他們的計劃就全完了,當下對常家眾家丁喝道:「搬梯子,上房!」

        常運達反應倒快,片刻後就搬來一架木梯架在房簷上,一名身手敏捷的家丁三兩下爬了上去,不過他上去的快,下來的更快,只一瞬間,他就撲通一聲跳了下來,倒也沒受傷,立即回身喊道:「是個硬手,多搬幾架梯子,大夥一起攻上去!」

        片刻後,四五架梯子齊齊架在房簷上,常家眾家丁排著隊往上爬,哪知上去一個、下來一個,十四個家丁一個不少,挨個被丟了下來,奇怪的是,竟然都是雙腳著地,沒有一人受傷。

        旁邊常運達不禁咋舌,低聲道:「我這些家丁都有功夫,這麼多人都攻不上去,上面這傢伙不是一般人哪!」

        而這時,大掌櫃毛祀鼎帶著一干夥計也趕到了,一聲令下將庫房圍了起來,上百枝火把頓時將院子照得亮如白晝,祁北望得知剛才的情形,氣喘吁吁對毛祀鼎說道:「大掌櫃,李知縣的火槍已經被房上那人看到了,不能讓他跑了啊,可又攻不上去!」

        毛祀鼎眉頭緊皺,片刻後忽然說道:「燒,把庫房燒了,逼他下來,若是他還不下來,只好連他一起燒了!」

        這就算是下令了,夥計們二話不說,有的將庫房內的貨物搬出,有的運來柴草堆在庫房下面,一切停當,李元宏拿起火把大聲吼道:「房上的朋友,再不下來我可要點火啦。。。。」

        「不要!」

        一個黑影穩穩當當落在地上,當他揭開蒙面黑布的時刻,李元宏只驚的下巴差點掉在地上,尖叫道:「是你。。。。」
longwang 發表於 2011-1-2 21:07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進入草原

        常運達舉著塊磚頭正準備砸過去,猛地看清黑衣人的臉,鬆手砸在自己腦袋上,一邊痛得直咧嘴,一邊喝道:「哎喲,你這個捕頭,不在曲沃縣衙呆著,跑歸化來嚇唬人,哎喲。」

        黑衣人不是別人,正是王雁歸。

        李元宏北上的事,除了莊師爺和童先生以外,沒告訴縣衙其他人,當然更不敢告訴王雁歸了,一旦他知道李元宏又去幹如此冒險的事,要麼不讓他來,要麼死活跟著來,反正夠李元宏喝一壺的,到時候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那豈不是很慘。

        但李元宏打死也想不到,王雁歸竟然追到歸化來了,還暗中跟蹤他(其實是保護他),直嚇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二話不說,扭身就跑。

        王雁歸一看這傢伙要跑,三兩步就追到身後,一抬手將他的小辮子揪在手裡,冷哼道:「我看你往哪裡跑?」

        常運達知道王雁歸的厲害,當然不敢上前解救知縣大人了,況且他也沒那份好心,也顧不上腦袋疼了,幸災樂禍的直搓手。

        一邊的大掌櫃毛祀鼎和祁北望可不認識王雁歸,見這陣勢都糊塗了,一拉常運達問道:「這是咋回事?」

        常運達也說不清楚,只是一個勁的叫著:「好,捕頭抓知縣,好,有種!」

        李元宏知道逃不掉了,但丟人不能在這丟啊,他反應倒快,一扭身拉著王雁歸的手道:「嚇,是雁歸老弟啊,哈哈。沒認出來,嘿嘿。。走走,咱們到房裡詳談。」

        見李元宏態度還不錯,王雁歸鬆開手,任由帶前面帶路,繞來繞去進了客房。李元宏自知理虧,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嘴裡也不停,一會兒問太原的煙店開張了沒有,一會兒問礦井最近狀況,一會兒又問鐵坊沒再爆炸吧,好像他離開曲沃幾年似的,直到最後連縣衙隔壁的母雞下蛋還正常與否都問到了,就再也找不出其它詞兒了。

        從頭到尾王雁歸都沒說話,只拿眼睛看著李元宏。等他老老實實地坐在床沿上才忽然說道:「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李元宏張了張嘴,又不吭聲了。

        王雁歸輕輕歎了口氣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但你想想,在富貴鎮,你差點被惡吏打死,在汾西,你幾次死裡逃生,修河工,你不是被大堤埋了、就是被洪水沖走,這次倒好,你乾脆跑到草原上打俄國人了,你到底有幾條命。。。」

        說著說著。王雁歸眼圈就紅了,再也說不下去了。

        李元宏當然知道王雁歸是為了自己好,只是覺得他有些小家子氣,好男兒走南闖北。硬漢子刀口舔血,他們俄國人欺負咱們中國人,朝廷管不了。自己哪能眼睜睜不管呢。

        屋內靜了片刻,王雁歸抬起頭來緩緩說道:「我也知道你是為了山西百姓好,我不攔你。。。。」

        李元宏一聽這話,如釋重負站起身來,哈哈笑道:「我就說嘛,咱們王大捕頭最是明白事理了,哪能攔著我啊。」

        王雁歸擺手道:「你先別高興,我話還沒說完,你去可以,我也得跟你一起去!」

        「什麼?你也去?不行不行,你知道這一趟有多危險?」李元宏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說起來,王雁歸武藝高強,身手敏捷,當然是這次行動的最佳人選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李元宏總覺得他「楚楚可憐」的,自己應該保護他,怎能讓他跟自己去冒險呢。

        王雁歸似乎早知道李元宏會做出這個反應,微微一笑道:「你不帶我也可以,我就一直在後面跟著,在歸化城你別想甩開我,出了歸化城就是草原沙漠,你甩了我,我就餓死、渴死,被狼咬死了。」

        好嘛,還沒見過這樣耍賴要挾人的,李元宏直接傻眼了。

        王雁歸見李元宏那白癡表情,抿嘴一笑,繼續說道:「所以我勸你還是帶上我吧,放心,我絕不會給你添累贅,你幹什麼事我都不管,只要看著你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人家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李元宏瞅著王雁歸那張略顯憔悴的俏臉,心裡除了感動,還能有什麼話說,只好點頭答應了。

        ~~~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早,大盛魁的商隊已經準備就緒了,整個駝隊有一千隻駱駝,三十隻狗,商隊成員加上李元宏等人,一共是八十駝夫五十二人,鍋頭兩人,駝醫一人,領房還是那個馬奔程。

        出了歸化北城,不出兩里就是歸化大卡子,負責檢查往來商隊商販有無走私夾帶,也是運氣好,兵丁只是象徵性的檢查了一番就放行了,讓李元宏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過了大卡子,先是一大片稀稀拉拉的草甸子,到了正午時分,駝隊開始變成一字長蛇,最前面是馬領房牽著頭駝走著,後面每十八峰駱駝被一條長繩串在一起,由一個駝夫牽著,整個駝隊延綿竟有數里之遙,李元宏知道,這是進入草原地隊形了。

        駝隊慢慢翻上一道坎子,每個駝夫一踏上坎頭,都揚起頭,粗著嗓子高歌幾句,像是宣示著什麼,當李元宏也隨著駝隊走上坎頭的時刻,只覺眼前一綠,連腿都邁不動了。

        山坎之下是一望無際大草原,茂密的綠草最少有三尺高,駱駝一進去,四條駱腿便被淹沒其中了,駱夫一邊走一邊撥拉著野草,像在大海裡游泳似的,長長的駝隊緩慢的在草海裡前行,彷彿一條灰褐色的巨龍乘風破浪一般。

        再看遠處,正午的日頭給層巒疊嶂的山脈披上一層淡淡的白紗,東面一條大河將草原一分為二,河面上白霧瀰漫,向天邊蜿蜒而去,河邊碧草上地露水折射出七彩光華,不知名的小花星星點點地點綴在一望無邊的草原上,一切都是那麼的祥和,讓人彷彿置身畫之中,讓人不由得看癡了。

        如此廣袤的草原,李元宏還是第一次看見,只覺胸腔的一口壓抑許久的郁氣,忽然間被抽的乾乾淨淨,整個人也變得飄忽欲飛起來。此時若不唱上幾句,非被憋死不可,可是李元宏又不會唱什麼歌,對旁邊的常運達說道:「你也來兩句,別給那些駝夫比下去了。」

        哪知道常運達還不如他呢,裂開喉嚨乾嚎了幾句,那嗓門跟破鑼似的,聽的前後駝夫們哄然大笑起來,常運達老臉一紅,趕緊閉上了嘴巴,一踢馬鐙飛奔出去。

        正在此時,旁邊一直騎在馬上地王雁歸微微抬起纖手,將被風吹亂的絲帶捋到胸前,一隻手按在喉嚨上,綿綿唱了起來。

        「習習谷風,

        其秀如頎,

        清泉彼,

        其踞如瓊,

        漫漫葛蕉,

        勿纏吾足,

        紛紛惡世,

        勿掛吾胸。。。

        清美的歌聲,合著這油畫般絢麗的美景,讓李元宏微微閉起了雙眼,朦朧中彷彿置身清澈地甘泉之中,湍湍的溪流輕輕柔柔的沖刷著自己,每寸肌膚慢慢舒展開來,細細地吮吸著這清爽。

        直到王雁歸的聲音漸漸消失,李元宏才從這幻境中清醒過來,慢慢睜開了眼睛,卻見王雁歸正歪著頭,一雙如同新月一般美麗的眼睛,含著笑意盯著自己。

        李元宏仔細端詳片刻,忽然說道:「你到底男的女的?」

        「廢話!」王雁歸本想他會誇自己幾句,哪成想卻冒出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臉色一白,扭過頭不理他了。

        李元宏見他生氣了,嘿嘿笑道:「我是聽你這歌聲像。。。。。。」

        「像什麼?唱歌時就這嗓音,和平時說話不一樣,你不信自己捏嗓子唱兩句,必定也不一樣!」王雁歸話一說完,也一踢馬鐙奔了下去。

        坎頭上只留下李元宏一個人,他還真捏著自己嗓子也唱了兩句,搖頭道:「我咋沒這麼好聽呢?」

        現在還在格根塔拉大草原,屬於山西境內,安全上不用考慮,所以李元宏等人甚是輕閒,家丁們百無聊賴之下,大多騎馬追獵羚羊野兔的野物,也算為駝隊的晚餐添肉加菜,而李元宏則加緊學習騎術,不過這次他可不敢再讓常運達教他了,而是讓祁北望和王雁歸輪流教。

        要說他那匹龍鱗馬的好處,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不僅奔跑起來快如閃電,騎在上面還感覺不到顛簸,祁北望曾經在馬臀上放置了一碗馬奶,李元宏一通亂奔回來竟然沒撒出一滴,連那些見多識廣的駝夫們都驚訝的連呼神馬。不出一日,駝隊來到了陰山腳下。
longwang 發表於 2011-1-2 21:08
第一百六十章 大雪封山

    當晚,駱隊就在陰山腳下搭起了帳篷,駱夫們每十人一隊為李元宏和常家眾人準備的卻是每兩人一個的小帳篷,而且清一色是犛牛皮的帳篷,這也是大掌櫃考慮到他們不習慣走駝道,特地請人縫製的,比一般帳篷寬鬆暖和得多。

    雖然勞累了一天,駱夫們卻依然精神抖擻的,盡情的享受這短暫而又輕鬆的時光,一頂頂帳篷前燃著篝火,沿途打來的黃羊被扔進滾鍋了將毛燙掉,抹上油脂的羊背朝下,四肢朝上放在篝火上烘烤,山腳下到處飄散著一股股烤肉的香氣。

    酒也是必不可少的,但駝夫們為了保持第二天的精神狀態,喝得都是自家釀造的麥酒,既純美甜香,又不容易喝醉,不過李元宏等人知道一翻過陰山山口,就沒有安全保證了,所以都不敢喝酒。

    夜晚,駝夫們都回帳篷睡覺了,李元宏見王雁歸還在撥弄篝火,催促道:「快睡吧,咱們小帳篷暖和的很,火滅了也沒事!」

    王雁歸抬頭四下看了一眼,小聲說道:「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

    這傢伙怎麼這麼麻煩!李元宏不耐煩道:「現在我到哪兒再給你找頂帳篷啊,到了草原就別瞎講究了,趕快睡,明日還要過山,你爬不動可別叫喚啊!」

    王雁歸想了片刻,忽然將篝火邊的壘石一翻,將篝火徹底壓滅了。

    剛才還撥拉篝火,現在又把火弄滅。

    真不知道他想的什麼,不過李元宏也懶得細究,一彎腰鑽進了帳篷,王雁歸躊躇片刻,也跟著鑽了進去。

    帳篷雖然不小,但沒了火光,倆人只好你碰我撞地一通忙亂,才各自鑽進了被窩。李元宏學騎馬累了一天。一沾褥子就犯起了迷糊,可還沒睡著就被身邊一聲低呼驚醒了。

    李元宏畢竟是第一次在草原上過夜,聞聲心裡也是一驚,一個激靈坐起身來,從懷裡掏出火煤子,顫抖的手拔去竹帽。用力一吹,帳篷裡亮了起來。

    只見王雁歸嚇得渾身發抖,也靠在帳篷壁,兩隻手死死抓著羊皮祅,一張臉變得雪白,喃喃道:「蛇!蛇!」

    李元宏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不禁啞然失笑起來,原來帳篷建的不是位置。正好建在旱獺洞上,帳篷下面雖然鋪著氈布,但旱獺洞大。把氈布拱起一個個小包,人睡在上面也就好像下面都是蛇似的。

    「我說王老弟,平日你膽子不是挺大的嘛,揮刀舞槍的多厲害,今日怎麼跟個娘們一樣了啊!」李元宏嘿嘿奸笑著。胸口頓生一股豪氣,心道總算也有你不如我的時候了。

    王雁歸見李元宏笑得眉飛色舞,一撇嘴道:「有什麼好笑地。我本來就怕蛇。」

    李元宏呵呵道:「好,回去我就告訴林剛,叫他下次和你比武的時候拿條蛇作武器,準保能贏!」

    「你敢!」王雁歸從懷裡掏出一把飛鏢,不懷好意的看著李元宏,嚇得後者趕緊吹滅火煤子,鑽進了被窩。

    還沒過了一會兒,黑暗中又傳來王雁歸的聲音:「這地方有狼不?」

    這不是廢話嘛,草原沒狼那還叫草原不,不過李元宏為了能睡個好覺,只好安慰:「狼當然有了,不過咱們這麼一大隊人,狼才不敢來呢,再說了,就算來了,你那飛鏢也不是吃素的嘛,咱們正好弄幾張狼皮耍耍。」

    這一番話讓王雁歸安心多了,也鑽回了被窩。

    哪知還沒過一炷香的時辰,王雁歸又推了推李元宏地肩膀,悄聲說道:「大人,你聽,那是什麼聲音。」

    再被這個神經質搞下去,李元宏非瘋了不可,一個翻身躲開道:「別鬧了,哪有什麼聲音!」

    王雁歸卻還執著的搖著李元宏:「大人,真的,好像有狼!」

    這一句話倒起作用了,李元宏憑息靜聽,果然從帳篷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李元宏悄然無聲的將帳篷掀開一角,趕緊又合上了,壓低了聲音道:「你個烏鴉嘴,外面有三匹狼,在啃咱們吃剩下的骨頭。」

    王雁歸二話不說,掏出飛鏢爬出篷口,猛地一掀開帳篷探手打出一鏢,外面應聲傳來看來是射中了一隻狼,正當王雁歸打算掏出第二枚飛鏢的時候,其餘兩頭狼忽然從帳篷口閃開,繞到帳篷背後,使勁的撕咬起來。

    帳篷雖然是犛牛皮,可也經不住這樣咬啊,一旦衝進來,這黑燈瞎火地不被咬死才怪呢,李元宏一下急了,裂開嗓子就是一聲,一把拉起王雁歸的手就從帳篷口鑽了出去。

    但那兩匹狼也是狡猾,似乎早知道帳篷裡的人會逃出去,一匹狼早已踱到側面,一見李元宏出來,一躍而起撲向李元宏地脖子,王雁歸反應奇快,順手拿起一根焦柴直直戳進狼的嘴裡,拉起李元宏就往帳篷密集的地方跑,邊跑邊大聲喊叫。

    兩匹狼速度比人快得多,不出幾步就追了上來,眼看著鋒利的獠牙即將咬在李元宏小腿上的時刻,只聽左前方一聲斷喝,身後發出兩聲骨頭斷裂地聲響。

    李元宏和王雁歸聽見後面不對勁,扭頭一看,隱約間兩匹狼已經躺到草地上了,旁邊走來一名手提擲繩的漢子,彎下腰,仔細查看著兩匹狼的身體,這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駝隊地頭領馬領房。

    「馬領房,這是。。。。」李元宏有點喘不過氣來。

    馬領房還是一聲不吭的查看著狼屍,過了半響,又站起身來望向陰山方向,一動不動的像是行注目禮似的。

    聽說草原人崇拜狼,這馬領房不會是在懺悔吧,李元宏走到馬領房身旁緩聲說道:「馬領房,殺兩匹草原狼而已,別難過!」

    哪知馬領房卻忽然回過頭來說道:「這兩匹狼不是草原狼,草原狼沒有這麼瘦小,也不會攻擊駝隊,它們是陰山狼!」

    那又有什麼區別呢,李元宏對馬領房如此鄭重其事有些不解。

    馬領房繼續道:「陰山狼平日不到山外,只在大雪封山之前它們會在草原上活動一陣,養起了膘才會回山!」

    「大雪封山?」李元宏一聽就急了,搖頭道:「現在才十月,怎麼可能有大雪呢?這兩匹狼可能是誤打誤撞來的吧。」

    「不會!人和人不一樣,狼和狼一個樣,陰山狼絕對不會提前出山,我估摸著,最晚後日,陰山裡就會下大雪。」馬領房頓了一下,扭頭盯著李元宏說道:「李掌櫃,看來咱們今晚就得動身,務必在大雪封山之前通過陰山。」

    夜間過山,這麼多駱駝人馬,萬一有個不慎豈不危險,李元宏畢竟第一次進草原,這麼大的決策他可不敢作。

    馬領房看出李元宏的擔心,說道:「李掌櫃不用擔心,咱們駱隊都是老把式,夜間過山不會有問題。」

    見他如此自信,李元宏一咬牙道:「好!我聽你的,只是一定要留心。」

    馬領房走了下去,不一會兒,黑暗中傳來一陣陣震人心扉的牛角聲,所有帳篷裡的駱夫齊齊鑽了出來,不過倒沒人問怎麼回事,七手八腳拆除各自的帳篷。

    王雁歸見這陣勢,咋舌道:「就因為這兩匹狼,鬧出這麼大的事,萬一不下雪呢!」

    「不下雪更好!」李元宏也趕緊回去收拾帳篷了。

    ~~~

    雖然馬領房說的輕鬆,可一旦進了陰山,整個駝隊立即加倍謹慎起來,馬領房牽著頭駱打著火把走在最前面,其他駱夫也都打著火把一聲不吭,只拿眼睛死盯著山路,在每一個危險的路段,都有一名拿著火把的駝夫站在那裡,為駝隊作警示。

    要說這陰山山路即使白日走也有危險,更何況夜間呢,很多地方都是深不見底的深澗,李元宏和常家眾人也不敢騎馬了,牽著馬韁小心翼翼的在崎嶇陡峭的山路上跋涉著。

    就這樣一刻不歇的走到凌晨,霧濛濛的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鵝毛大雪,好像忽然從天上倒下來的,一點預兆都沒有。

    李元宏一個激靈,揚起頭說道:「到底還是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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