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五代末年風雲錄 作者:肖申克117 (連載中)

mk2257 2011-2-11 12:57: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 33514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58
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六十六章 冬雪 

    “我明明看到陛下御駕立在高卓上,卻不能相見,護衛陛下。致陛下命喪賊手!”


    郭威听聞皇帝被弒,放聲大慟,一邊用拳頭捶胸頓足,一邊使出渾身解數,方擠出幾滴老虎眼淚。部下們紛紛勸道︰

    “陛下失德,寵幸群奸,方遭此巨禍。此乃天意,與郭公無關。城中紛亂,請郭公速入城平亂!”

    驕兵悍將們說的好听,其實他們早就等不及要入城,因為郭威曾許諾一旦入了京,允許將士們大掠十天。如今面對一今天賜的香餑餑,哪個不動心?想到城中的金銀財帛與美嬌娥,誰個不心動?

    但還在把守玄化門的劉妹犯迷糊,不知他怎麼想的,皇帝想入城,他不允,郭威領兵前來,他也往下射箭,不讓郭威靠近。

    他大概是無法接受殘酷的事實,希望此時此刻皇帝還在城外督軍與郭威率領的耶軍屢戰正酣,也希望郭威此時此刻正在劉子坡下費勁地啃著“兵強馬壯”的朝廷大軍,大梁城還在自己手中,自己還沒到山窮水盡之時。

    正如一個賭徒,明明輸了一干二淨,偏要強顏歡笑,硬說自己家中還有余錢,下一把一定翻本。劉襪為自己編織了一個虛幻的場景,好讓自己永遠活在幻想之中,不必去面對殘酷的現實。

    郭威與部下們面面相覷。他也暫不想與劉妹計較,帶著部下往迎春門行去。

    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下,韓奕席地坐在迎春門下的雪地里,成了一個,雪人。呼延弘義聞听郭威領兵來了,想站到韓奕身旁邊,陳順與馮奐章一左一右連拖帶拽將他拉到了一邊。

    “你們攔我作甚?”呼延弘義怒道。

    “大哥暫且忍耐,老七自有主張。”馮奐章勸道。

    “郭公有大功于國朝,又有長者之德,只因朝廷群小當道,卻反受誣陷加害。我等來此助戰,是幫他平內難報仇雪恨的,不是來助他劫掠百姓的。我平生最恨欺負百姓之輩,郭公若是效仿別人,自甘墮落,此番我數百將士豈不是白白死傷?”呼延弘義高聲說道。

    “大哥說的自然是至理。”李威勸道,“不過這事老七可以當著郭公的面諫言,你我卻不能參與,否則便成兵諫了,反而害了老七。”

    “兵諫就兵諫,那有甚了不起?你們如今都富貴了,就害怕了不是?”呼延弘義仍然不憤憤不平。他雙臂一使力,竟將陳順與馮奐章二人甩得直踉蹌,雪地里濕滑,差點摔跟頭。

    呼延弘義大踏步地走到韓奕身後站定,對著義勇軍將士說道︰

    “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勸阻郭公止掠是對的。爾等說的也有理,那就請暫且退到一邊,容我與老七在此等候郭公,郭公安敢吃了我不成?”

    “大哥說的哪里話。我們兄弟一向共同進退,何曾怕過?”吳大用嚷道,便要抬腿往城門下走。陳順等也紛紛往前涌。

    韓奕斥責道︰“諸位兄弟暫且退到一邊,我們不是早有定計,爾等旁觀一側嗎?為何出爾反爾?”

    “當日我們結成義社之時,曾許諾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等如今已經富貴,但不能忘記昔日重諾,願與老七和大哥一起,勸阻郭公止住亂兵劫掠百姓。但求心中無愧!”李威說道。

    “好!”韓奕心中火熱,點頭說道,“我等八兄弟,便在此等候郭公駕臨。”又沖著徐世祿與鄭寶道︰

    “徐兄暫代我管軍,遠遠地避開,以免誤會。”

    “遵命!”徐世祿毫不遲疑地听命,揮令部曲退到百步以外。

    他知道韓奕此舉大有深意,如果整個義勇軍橫槍在此,難免不讓人誤會,即使郭威不在意,他帳下諸軍也會介意,畢竟這是擋著別人財路。大軍壓城,滿眼里都是對金錢的欲望,群情洶洶之下,什麼事都會做得出來。

    迎春門下,幾位兄弟肩並肩地站在弗奕的身後。大雪紛飛之下,幾人的視線模糊。天冷得緊,唯有兄弟同甘共苦之情,讓他們堅定地挺立在風雪中。

    一陣人馬喧囂之中,郭威領著數萬兵馬來到了近前。

    大梁城就在眼前,這座城池近世隨著每一次國姓易換,便要接受一次刀兵的洗禮,一次又一次。這一次與前幾次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軍士們磨刀霍霍,睜著欲望的雙眼,滿心歡喜地踴躍向前。

    除了八座雪做的豐碑映入眾人的眼簾。數千義勇軍將士則靜默地立在一旁的風雪中,冷眼旁觀周遭的一切。

    大軍止住了前進的步伐。

    “韓侯這是想阻我等入城嗎?”王峻手按劍柄,臉色陰沉。

    “子仲這是何故?”郭威跳下戰馬。

    “郭公這便是要入城嗎?”韓奕問道。

    “嗯。”郭威點頭稱是,似乎有意回避韓奕直視的目光。或許除了義社兄弟,郭威恐怕是對韓奕最了解的人。

    “郭公想入城,屬下當然不敢阻攔。但在郭公入城之前,韓某有個疑問想問問郭公,願公拔冗為我解惑。”韓奕問道。

    “我視你為左膀右臂,不是外人,子仲有何疑問,盡管說來。”郭威道。

    “那好,韓某敢問郭公,如今陛下遭弒,群臣無人主事,百姓無人撫慰,誰將是大梁城話事的主人?”弗奕問道。

    王峻接口道︰“笑話!郭帥乃國之重臣,輔佐兩代皇帝,居功至偉,今又手握重兵,非郭帥誰敢稱雄,非郭帥誰敢稱第一?大梁城的主人從此便姓郭了,誰敢不從,試看我等兵刃的鋒芒!”

    “大梁城從今往後的確應改姓郭氏,韓某與集公觀點一致。”韓奕點頭承認,又問道,“但韓某卻因此而有一個疑問,百思不得其解。敢問郭公,天底下是否有主人家會縱使家僕搶劫自家的道理?”

    “這,”郭威不禁有些為難。

    部下當中響起一片嗡嗡之聲。即便是郭威和部下中一些有識之士,也不敢犯了眾怒,因為驕兵們已經習慣了搶劫,如果少了這一

    去卻生菩薩,扶起一條鐵。這是當年李從河舉兵入京驅逐後唐皇帝李從厚時,軍士們如此罵李從河的。只因李從河當時囊中羞澀,沒有及時兌現當初鼓動軍士是許下的厚諾罷了。及至李從河兵敗身死之時,無一人為其盡節。

    “宮中金銀財寶不少,開封府及各司庫房中怕也一些財帛,再加上逆黨家財,也可用來勞軍。”弗奕稟道,“若三軍入城大掠十日,十日之後這大梁城還會是一座城池嗎?更何況郭公帳下將士,大多家在城中,群情驚擾之下,難免禍及家人,將心比心,不如罷手?”

    “哼,韓侯未免恃功自傲了。”王峻不滿道,“我等偏要入城,你敢攔我嗎?義勇軍安敢反叛?”

    “大軍若執意要入城,韓某自然不敢阻攔。此事與我麾下義勇軍軍士無關,王公莫要偏執,害我軍中將士。我等前來助戰,為郭公拼殺,不曾有過一絲猶豫。”韓奕怒視王峻道,“王公身為郭公身邊親近,為何不勸人向善,反而導人為惡呢?你想害郭公嗎?”

    “哼!”王峻大怒。面前的要不是弗奕,他早就上前一劍將擋在面前之人砍了。他怒極反笑道︰

    必日在這數萬兵馬面前,毒某倒想听听韓侯高論,我如何害了郭帥?”

    “王者乘勢而起,應運而為,無不上符天意,下順民心。觀近世享國不久者,如過江之鯽。淫惡如朱溫,驕、奢、淫、暴、詐,五毒俱全,終死于逆子之手;莊宗存勛,好大喜功,榮登大寶,不只人君之禮,寵幸伶人,卻亡于伶人與娼婦之手;廢帝從河,”

    “夠了,住口!”王峻氣得臉色發白,只因韓奕提到“伶人”二字,正犯了王峻的忌諱。

    “亡者雖已去,然其所以亡者緣由卻永存世間。蓋失國敗死者,雖各有其咎,卻無不只知可馬上得天下,不可馬上治天下。

    ,石

    君為輕,民為貴,故有昔日唐之貞觀、開元之盛,這並非是輕視人君,只因無民則無國,失民則失國!眾叛親離,一人可撐嗎?人間有德行,上天有陰報。”

    韓奕仍伏在雪地里,臉手已經凍得通紅,再向郭威拜道︰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郭公想做一座雄城之主,還是想做一座空城之主?今公家眷大多蒙難,此等切身痛處,公還不警醒嗎?誰家無父母,誰家無妻子兒女,又誰家能承受家破人亡之痛?願公推己他人,可憐城中百姓,視民如子,則百姓必視公為主!”

    雪花繼續飛舞著,早已經給韓奕披上了一件白衣。大雪紛飛之下,韓奕忘卻了刺骨的寒冷,從此落下了病根,每逢下雪天氣,傷口處便隱隱作痛。

    迎春門被風雪包裹著,人們的視線模糊,但韓奕的說話聲,出奇地響徹城門內外。

    韓奕正說中了郭威心中隱痛,恰恰是這喪妻失子的隱痛令郭威心中躊躇。郭威瞧身後左右已經按捺不住的部下洶洶之情,為難地說道︰

    “我已經向全軍將士許諾,如若反悔,恐怕難得周全。不如允許將士劫掠五天可好?”

    “十天大粱城會成為一座空城、死城。五天這大梁城也會成為一座空城、死城,一天如何?”韓奕見郭威意動,連忙又說道。

    “韓奕,你不要得寸進尺!”王峻忍不住大怒道,“念你有大功,又為郭帥受了重傷,如不退下,休怪紛亂之中,不慎傷了你。”

    “不如四天?”魏仁浦見狀,連忙勸道。

    三天與四天沒有分別,四天與五天、十天都沒有分別,就是一天也是難以想像。

    如果有人在乾佑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這天,問韓奕當著數萬驕兵悍將的面,害不害怕,韓奕一定會強顏歡笑地說自己忘了害怕。但站在他身後的呼延弘義,卻分明看到這雪天里,韓奕的脖間滲出細汗。

    郜軍將校們站在郭威的身旁,個個不發一言,贊成韓奕的,不敢表示,反對韓奕的,又不願出頭,樂見搶劫得以實施的,卻佔了大多數。而身後的普通軍士們,卻不管什麼大道理,人群中響起一陣拔刀之聲,軍士們擁成一團一簇,相互推擠著緩緩地往前移步。

    呼延弘義使勁地憋著氣,微張著嘴巴,一向對任何敵軍都滿不在乎的他,此時也不禁緊張萬分,心髒提到了嗓子眼。在有番號有組織有指揮的搶劫隊面前,一支意外的流矢足以讓他或韓奕命喪當場,保管事後找不著凶手。

    郭威細思韓奕的一番規勸,雖也知韓奕說的有道理,但他也不敢犯了眾怒,同時他也不想駁了韓奕的苦諫。一時間,郭威愣在了當場。

    群情鼎沸之間,呼延弘義忍不住大聲說道︰“郭公一向是爽快人,我觀諸位也都是久經沙場之人,要做決定就痛快些。是三天還是四天,趁早說話!”

    呼延弘義已經忘了不久前,自己還曾發表過一番憤恨不平的議論。

    其實就是韓奕提議一天。也未嘗不是妥協,一天與三天、四天都沒有太大的區別。他甚至只有死諫之表,沒有死諫之實。正如他早就明言的那樣,他不敢阻攔執意入城的大軍。

    這種無力感又回來了,正如當年韓奕幾乎眼睜睜地看到自己的父親死在貝州城,正如開運末年他自楊劉鎮,在遼人摧枯拉朽般的襲擊下,如喪家之犬般一逃再逃。

    道德幾時曾去世,舟車何時不通津?

    但教方寸無諸惡,狼虎叢中也立身。

    “三天就三天!”郜軍當中終于有人替郭威做了決定,因為三天時間足夠他們將大梁城翻個底朝天。

    郭威長舒了一口氣。

    陳順、朱貴、鄭寶等人見狀,連忙搶上前去,將韓奕抬走。大軍呼嘯而過,挾帶著千萬朵雪花,涌入大梁城。

    “三天與一天有何分別?”韓奕喃喃自語道。

    李滙在旁勸道︰“韓侯已經盡力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59
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六十七章 冬雪 


    雪地里,只剩下韓奕和他的義勇軍。蔡小五問韓奕道︰

    “我們去哪?”

    “入城去!”韓奕沉默了半晌,才說道。

    本已經到了夜幕降臨之時,一場大雪令大梁城內外無比亮堂。一入了城,撲面而來的便是城內的哭喊之聲,大梁城被恐懼籠罩著,殺聲、喊聲、罵聲與痛呼聲,混成了一片。東一處、西一處,火光映紅了夜空。

    凶悍的軍士手持利刃,闖入陌生人的家門,展現著自己的淫威,滿眼中只有金錢與欲望。卑微的主人家連哭帶求地奉獻集家中一切細軟。稍露不滿的,立刻招來血光之災。

    大梁城在滴血。

    前義成節度使白再榮,本是個貪財殘忍之輩,在地方掌權時曾聚集萬貫家財。如今他也只是大梁城中的一位窩公。此時他的萬貫家財便成了亂軍搶奪的極好目標。這當中,也不乏曾在他部下當過兵的,當他們搶光了白再榮的萬貫家財,軍士們又說道︰

    “某等昔日曾在公麾下听令,今日無禮如此,他日有何面目再見令公?不如永別吧!”

    于是,軍士們又順便取了白再榮的首級。一報還一報。

    吏部侍郎張允,是京城最有名的吝嗇鬼與守財奴,有私財萬貫,妻妾卻不敢動一文。他平日里將錢財鎖住,即便上朝也將鑰匙掛在衣下,叮當作響,如同環佩。听聞亂軍入城,他逃到相國寺中,藏身于佛殿藻井之內,不料因為藏的人太多,木板崩塌,被軍士們抓住,一陣拳打腳踢之後,被搶了鑰匙,甚至被軍士錄光了衣服。第二天,家人找到他時,他已經凍得不醒人事,等家人將他搶救過來,一听說家財被擄掠一空,便一命嗚呼了。就是大羅金仙來,也無可救藥。

    貪者、吝者不足惜,但更多的卻是任人宰割的百姓。

    韓奕帶著部下們,沿著街道往前進發。他坐在肩輿上,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部下們。

    部下們默默地跟在身後,時不是有亂軍從里巷中竄出,身上披著綾羅綢緞,個個笑顏逐開。

    “誰想加入劫掠百姓的隊伍,盡管離開!”韓奕高聲宣布道,“韓某不擋人財路!”

    “紛亂之世,我等原不過是孤魂野鬼,若不是軍上當年與呼延將軍等收留我等,我等數年前便客死他鄉,尸骨無存了。今僥牽得活,跟著韓侯,才活出個人樣,豈敢壞了軍上與諸將軍的名聲?”掌旗官呂福道。

    部下們聞言,紛紛扭過頭來。不再看身邊發生的罪惡。

    “如今名聲不值錢。”呼延弘義嘀咕道。

    呼延弘義忽然感覺自己被人輕踫了一下,見幾個亂兵正有說有笑地從街邊一商鋪中走出,個個挾著一兩匹絹布,與他擦身而過。

    “鼠輩。本將軍路過此處,何故撞我?”呼延弘義怒道。

    “將軍恕罪。我等無心冒犯將軍,請將軍海涵!”亂兵們見呼延弘義外表彪悍異常,連連告罪。

    “本將軍一向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爾等既然知錯,那就各自留下一臂,本將軍大人大量,也就既往不咎了。”呼延弘義道。

    “將軍莫要欺我等人少!”亂兵們怒了。

    “人少?”呼延弘義將陌刀扔給了部下黨進,“對付爾等七個鼠輩。我一人赤手空拳足矣。”

    “都是在郭公麾下听令,義勇軍何必要與我等為難,擋了我等的財路?”亂兵們說道,“你們既然見不慣我們得財,方才在迎春門外何不刀兵相向?”

    “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如若爾等識相,那便一齊攻來,或許爾等能勝過我。否則。你們就得留下性命,休怪我不提早提醒。”呼延弘義越听越覺得氣憤難當。

    亂兵們不敢動,就是他們相信自己能制服呼延弘義,也不會相信旁觀的義勇軍不會將他們朵成肉泥。

    “韓侯,您這是縱容部下們與我等為敵,難道不怕郭公降罪嗎?敢問我等何罪?”亂兵們沖著不遠處的韓奕喝問道。

    嗖、嗖、嗖!

    七支箭矢凌空而起,瞬間而至。七個亂兵不可思議地盯著箭矢來襲的方向,倒在血泊里,他們至死也不明白,世上為何還存在義勇軍這樣一支不食人間煙火的軍隊。鄭寶和他的部下曹十三等已經收回舉著的角弓,鄭寶對著呼延弘義道︰

    “呼延大哥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虧了自家身份!”

    ,可

    “小寶說的是,倒是我越活越不爽快!”呼延弘義笑道。他踢了幾腳還未死透的陌生軍士,領著部下繼續往前行去。

    轉過一個街角,眾人徒然見一隊軍士慌張地沖出一條里巷,丟下不知從何處搶來的值錢器物,其中還有人背上插著箭矢。

    巷口放著一張胡床,胡床上踞坐著一個將軍模樣的人,正是右千牛衛大將軍趙鳳。

    趙鳳正舉著強弓瞄準著巷口外的大街,身邊十余人也各持弓矢,里巷中的百姓各自從自家門窗處伸著腦袋觀望,滿臉驚恐之色。

    “原來是韓侯,在下趙鳳,拜見韓侯!”趙鳳起身,恭敬地說道。

    “趙大將軍這是行故?”韓奕問道。

    “郭侍中舉兵入京,本是來清君側安國家的,但亂兵鼠輩,行如強盜。燒殺搶掠,橫行不法。敢問韓侯,這是郭侍中本意嗎?”趙鳳凜然問道。

    趙鳳本是強盜出身,他深知強盜橫行的厲害,更何況是披著軍衣的強盜,更是明目張膽,堂而皇之。所以他搬一張胡床守在自家居住的里巷門口,凡是見到想入巷搶劫的軍士。舉弓便射,護得一方百姓安全。

    這讓弗奕大感詫異,一個曾經的悍匪,此時此刻卻做下了別人所不能做到的義舉。

    “敢問韓侯,縱兵劫掠,這是郭侍中本意嗎?”趙鳳追問道。

    “趙大將軍不久前的援手之恩,弗某尚未當面致謝,今日請受韓某一拜!”韓奕勉強站起身來,向著趙鳳深深施了一禮。

    “當日之事,暫且不說。況且韓侯當面,趙某不敢撒謊,那日若不是劉妹欺人太甚,趙某八成會去告密。”趙鳳毫不諱言地承認道,“只是今日,郭侍中縱兵大掠,連趙某也看不過去了。請韓侯為趙某解惑!”

    “騎于虎背,勢必難下是也!”弗奕答道。

    “哈哈!”趙鳳睜著不可思議的雙眼。嘲笑道,“連韓侯都如此認為。這個世道公理何在?”

    “公理總有些吧。”韓奕不敢確認。

    沒人能回答趙鳳的問題,就是郭威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郭威一入了城,便直抵自家私第。自己的家早已經是人去屋空,一片狼藉,徒留一座空蕩蕩的宅院。面對這座空宅,郭威將。獨自人古在庭院中“放聲痛哭六

    這一次,他沒有任何掩飾,拋開了一切面具與虛偽,完全發乎于情出自于心,哭得驚天動地,哭得死去活來。此時此玄,沒有任何有關功業與名利的念想,只有一個丈夫痛惜的眼淚,也只有一個父親悲傷的眼淚。

    追昔撫今,在痛苦與酸楚之間,郭威感到害怕了。他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縱是他如今手握雄兵權柄,掌握著對天下數百萬人的生殺予奪,也無法挽回失去的一切。

    郭威品嘗著失去至親的痛楚。如同失去了三魂六魄,上天沒有給他任何回旋的余地。當第二天向來求見時,郭威雙眼布滿血絲,臉色灰白得嚇人。

    向帶來了十余口棺材,里面躺著是他費力搜集來的郭威至親的遺體,遺體大多殘缺不全。棺木還未來得及刷上紅漆,慘白慘白的。

    郭威用顫抖的雙手摩挲著棺木,立刻又淚如雨下。

    “請公節哀!”向于心不忍,在旁勸慰道。

    “賊黨如何了?”郭威抹了把眼淚。

    “回郭公,昨日大軍入城之前,郭允明、閻晉卿與甦逢吉等均已畏罪自殺,聶文進死于亂兵之中。後匡贊與李業已經逃往外地,據說後匡贊逃往充州,至于李業,大概是投靠他的兄長陝帥李洪信。”

    “劉妹呢?”

    “劉妹與李洪建已被收押,二人深知獨立難支,我大軍一到,便束手就擒。如何處置,全憑郭公處分。”向略頓了頓,又問道,“宰相甦禹掛與寰貞固自七里店逃歸後,現在都在家中,王監軍已派兵圍住,不知,”

    “甦、寰二人與我同僚,我對他們知之甚詐,他們二人不過是文士。此番內難,他們二人並未參與謀劃,將軍士撤了吧。”郭威道,“至于劉、李二人與其黨,必將梟首于市。方解我心頭之恨。”

    “那麼他們的家屬人口呢?”向問道。

    ,萬

    郭威愣愣地看著面前停放的白花花的棺材,良久才道︰“劉妹屠我全家,幸賴韓子仲奮不顧身,方活一孫。我今日若是復屠劉氏全家,豈不是與他一般殘忍無道?”

    “郭公推己及人,以德報仇,令人欽佩。劉妹殘暴,雖婦孺幼兒,亦不放過,手段之酷,人神共憤。您既然決定放過劉妹親屬,為何不體諒一下城中百姓呢?如今城中亂軍洶洶,到處撥羅金銀財帛,難免會殺人放火,外面一片血雨腥風。”向刮乘機勸道。

    “這是韓子仲讓你來進言的?”郭威問道。

    “韓侯並未勸過我,自入城以來,我還見到韓侯。只是屬下細思韓侯昨日在迎春門外所說的一番話,覺得極有道理。願公能及時止掠。”向拜道。

    “我未嘗不覺得他是為老夫著想。但昨日迎春門外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如果當時他不肯讓開通路,就是老夫也無法阻擋將士們的殺念,那便又要禍起蕭牆了。”郭威沉聲說道。

    向還想規勸一番,大將王殷與郭崇威二人連袂來見郭威。

    “郭公,城內諸軍自昨日起四處刻掠,今若不止剩掠,日落時分,大梁城便真要成為一座空城了。”二人見到郭威,立玄規勸道。

    郭威見兩位大將也是如此說,方覺事態就要一發而不可收拾。他也覺得納悶,要放手大掠,是你們的要求,如今要自己下令停止刻掠,也是你們,自己倒落個不是。

    “既在如此,那便分令諸部,全軍停止剩掠。如若不從,就地斬首。”郭威立玄下令道,又沖向道,“你去找韓奕,命他權充京城內外巡檢使,全權負責內外治安。”

    “遵令!”向得令,心中竊喜,這人命關天之事,不敢耽擱,急忙去尋韓奕去了。

    韓奕將自己的帥營安置在陳州刺史李殷在京舊宅,聞听郭威的授命,立剪分兵四處宣告郭威關于止掠的命令。

    諾大的大梁城,到處都充斥著亂兵,義勇軍難免以殺止殺。縱是以義勇軍的驍勇,也覺獨木難支。窮于應付。

    不得以之下,韓奕向王殷、郭崇威、史彥超等求助,借得數千兵馬,殺了數百亂兵,直到近暮之時,才漸漸平息亂兵橫行的慘況。但仍有散兵游勇走街串巷,繼續做著無本買賣。

    韓奕重傷未愈,又連日操勞。此時已經疲憊不堪,面容蒼白憔悴。

    “兄長不如先回去休息?”鄭寶關切地勸道。

    “是啊,衙內說的是,請軍上暫且缸去休息。我等今得郭公處分,不怕別軍反抗。”部下們紛紛勸道。

    “好吧。我先去拜見郭公,然後就交給諸位了。”韓奕點頭道,“若是能平安度過今夜,則大局可定。諸位人困馬乏,但此等人命關天之事,萬萬不可懈怠。”

    “請軍上放心!”眾將校齊聲答道。

    韓奕又千囑咐萬叮嚀,交待部下們一定要注意分寸,這才直奔郭威府第。長長街道上,兩側總是掛著數具亂兵尸首,那是義勇軍的杰作。亂兵尸首下,無一例外地是更多百姓的尸首。

    鮮血染紅了雪地。

    雪早已經停了,空曠的街道上,只有部下腳踩雪地發出的吱吱響聲,還有民戶屋中傳來的陣陣哭聲。天冷得緊,韓奕躺在肩輿上,覺得體內的血液幾乎凍結。

    行至郭公的府第前,韓奕遠遠地便見到文武百官正在一人的帶領下等著郭威接見。

    當中為首的,應當是太師馮道,也只能是長樂老馮道了。

    自後唐明宗駕崩之後,凡十六七年間,馮道被迫不定期地率領文武百官迎接新的最高權力者,前有李從阿,後有石敬瑭,還有耶律德光,如今是郭威。

    一旦京城的權力更迭,百官們為了身家性命,都指望著數朝元老馮道,希望他能安撫新來的權力者,進而改換門庭,好繼續做官。

    人們都認為這項差事,非馮道莫屬,元老出馬,一個頂百。然而馮道每次都實打實地在與老虎談判,個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體會得到。

    “郭侍中出來了!”百官中看到郭威的身影在門口閃現,發出低呼聲。甚至有人暗推馮道的後背,讓他靠前,自己卻躲在馮道身後。

    一看到郭威的身影出現,馮道原本佝僂著的背,卻挺了起來。郭威站在台階上,馮道站在台階下,二人的目光交會。

    馮道一言不發,郭威也一言不發。郭威欲言又止,馮道仍不為所動。

    時間似乎停滯了,在眾目睽睽之下,郭威走下台階,竟向馮道彎腰拜道︰

    “拜見太師!”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5:00
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六十八章 冬雪 

    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郭威主動向馮道下拜,馮道居然坦而受之,在場的人無不膛目結舌。如果說郭威是老虎,馮道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這嬰兒做起了馴獸師。

    郭威此前是樞密使,兼侍中,也就是相當于同中書門下正二品的宰相,但馮道位列三公之一的太師,又兼封國公,論地位論資歷都要比郭威高。你郭威既然打著清君側的名義舉兵入京,又未宣稱過自己是新皇帝,甚至沒有公開說自己想做皇帝,那就仍是大漢的臣子,憑什麼讓我馮道下拜?

    名不正,則言不順。在馮道圓滑世故的外表之下,也有自己的堅持與原則。

    郭威在想什麼,馮道完全知道,郭威希望得到什麼,馮道也完全了解。因為馮道吃過的鹽比郭威吃過的飯還要多。

    郭威是個什麼品性的人,馮道也完全知曉,所以他有膽量吃定了郭威,如果換成了李從河、耶律德光或者別的什麼人,馮道恐怕就沒這樣的膽量。你郭威既然扭扭捏捏,難為情,那我馮道也不是溜須拍馬之輩,大漢國是存是亡,不能首先從我馮道口中下定論,得由你郭威親自決定。

    不僅如此,馮道語中帶刺地說道︰

    “侍中此行不易呢!”

    馮道的話既讓郭威有知己之慨,也令郭威有些羞愧。當他自郜都舉兵之時,他滿腦子充斥著報仇雪恨之念,也是為了自保,能不能報仇吃不準,能不能活看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也吃不準。當旗下的兵馬越聚越多,義勇軍一戰而定乾坤,形勢急劇向著有利于他方向變化時,這雖讓他有促不及防之感,但也因此便有了十足的野心。

    如果不是因為內難,不是因為親屬慘遭屠殺,曾被人譏為“郭雀兒”的郭威永遠也不會有此野心。

    “嗯,確實不易!”郭威臉色忽青忽白忽紅。面對面帶一絲意味深長笑意的元老馮道,郭威一時不知跟他談些什麼,他本滿懷希望地以為馮道會主動向自己下拜,進而遞上表章並奉己為帝雲雲,但馮道擺明了不會配合,這讓郭威十分失望,卻不敢明說。

    氣氛令郭威感到尷尬,他性格中“善”的一面,或者說弱點,被馮道牢牢地捏住,令他發作不得。忽然瞅見韓奕不知何時被部下抬來了,郭威像是看到了救星。

    “子仲來的正好,我听說自昨日起城中民情大洶,此時如何了?”郭威問道。

    “屬下幸不辱命。”韓奕說道,“自晨時屬下得令,以殺止殺,如今城中已趨平靜。卑下馮奐章又張榜公告,再遣人沿街鳴鑼,向百姓宣告郭公撫令。百姓暫得安寧。只是此番驚擾,百姓死難不少。”

    郭威聞听韓奕稟報,心中安定了不少,此番安撫百姓之舉,韓奕出了大力,但韓奕卻向百姓說這是他郭威的恩惠,為郭威挽回些名聲,這當然更讓郭威滿意。

    “馮奐章是馮太師佷孫吧?”郭威問道。

    “正是老夫佷孫。”母道答道。

    “太師胸有錦繡文章,身歷數朝,當朝元老第一,在朝野素有重譽。世人卻不知太師族中卻有一武將,可堪大用。”郭威拍著馮道馬屁。

    “侍中過譽了,老夫不過是一個痴頑老子,奐章也不過是韓侯麾下小卒,豈可大用?倒是韓侯,卻是天下少有的良將賢士。”馮道輕描淡地將自家揭過,卻將話題引到了韓奕身上。

    “子仲當然應當被大用。但他畢竟是武將,今朝中劇變,朝堂之上不可無人主持,我听說甦禹佳、竇貞固二相暫“閑。居家中,他們與郭某或許有些誤會,太師素與人為善,德高望重,可願移駕,請甦、寞二相明日入朝議事?”郭威說道。

    “侍中所言極是,老夫願勉力而為。”馮道應道。此時郭威就是讓一條狗來做宰相,馮道也不會反對。

    “自王相公遇害,三司使一職空缺。此職掌管天下賦稅,非同可,不可不慎,不知太師以為何人可堪此任?”郭威問計。

    郭威還未當成皇帝,便想著要管理國家,當仁不讓。

    馮道不知道郭威心中有沒有人選,反問道︰“侍中以為何人可堪一用?”

    “陳州刺史李毅如何?”郭威道。

    ,王琺比北

    馮道見郭威脫口而出,而且是李鞍,便料定郭威早就打定了主意,詢問自己意見不過是給自己面子。

    李撥在前朝時,便有在朝為顯官的資歷,後又做過地方刺史,並且在郭威出征河中時,擔任過水陸轉運使,從資歷、經驗、官聲等各方面看,李接完全都有資格成為三司使。

    更何況當初在征李守貞時,因為大軍圍困河中城一年之久,所需糧草、車馬、軍械數以億計,但李鞍均能打理地井井有條,讓郭威沒有後顧之憂,那時郭威便認定李毅有宰相之材。

    還有一點郭威沒說明的是,李毅因為和韓奕的關系,早被郭威認定是自己人。

    郭威提出的這一人選,正讓馮道找不出半條反對的理由︰

    “我看不出,天底下還有人能比李惟珍更適合出任三司使之職了。”

    郭威不得不承認馮道這人不能得罪,馮道一表示贊成,文武百官們紛紛附和,無不表示郭威英明兼知人善用。

    “郭公想著治理國家,但治理國家需循法度。此番城中大亂,百司空無一人,總有亂軍趁機侵擾。”韓奕示真部下奉上一大堆文書 說道︰

    “這些都是法書律令條文,幸好沒被焚之一炬。”

    郭威盯著那堆文書良久,不得不贊許道︰“別人眼里只有金銀財帛,子仲眼中只有律令文書,用心可謂良苦。今日當著太師之面,我發誓必會妥善保管這些文書。”

    “其實老夫到是以為,這些文書還是菇掉好些!”馮道卻說道。

    “太師這是何意?”郭威奇道。

    “漢法苛嚴,甚于史上任何一朝法令,百姓有犯鹽禁一兩者,便獲死罪。況且本朝法令繁雜晦澀,漏洞百出,又前後矛盾。如此一部律令,如何能行?”馮道說道。又望了一眼韓奕,“韓侯以為如何?”

    “太師所言極是,但早前太師為何不向陛下進言?”韓奕見馮道又扯上自己,故意反問道。

    馮道老臉一紅。以前楊鄰、史弘舉柄政,尤其是史弘肇十分殘暴,執法嚴厲太甚,京城里有人白天抬頭望太白星,便被他命人當場腰斬。馮道看在眼里,明知不對,卻不敢出肇面表示異議。可見馮道也是且什麼人說什麼

    “老夫老朽是也!”馮道敷衍道,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來。

    郭威見馮道吃了韓奕這一悶棍,心頭大呼痛快,佯言道︰“今朝中群小大半已經伏誅,依郭某之見,將來應廣開言路,博采眾言,如此方能使令賢者暢所欲言,有用于國。只走到時候。太師不要藏拙哦?。

    “那是、那是!”馮道連忙道。

    “明日我欲召集百官朝中議事,請太師攜甦、實二相及百官一同前往。今陛下駕崩,國之不牽是也,但太後尚在宮中,不可不問太後起居,請教太後懿旨。”郭威又道。

    “全憑侍中吩咐。”百官紛紛應道,他們瞧郭威的意思,那便是自己又重操舊官了,哪里會有異議。

    郭威沒有設宴款待馮道與百官的意思,因為家中十數口慘遭不幸,況且皇帝才死。馮道與百官也知趣地告辭而去。

    “晚輩今日得罪了太師,還請太師見諒!”在返回的路上,韓奕選擇與馮道同行。

    “子仲為何前倨後恭啊?。馮道悻悻地問道。

    “人們常說宰相肚里能撐船,太師累朝為相,今又位列三公,定會有過人的雅量。”韓奕道。

    “宰相肚里能撐船?這俚語頭一次听說,倒是極有道理馮道扭過頭來,“子仲以為,我要是不能多一些雅量,那又能如何?要是為政者,能多有一些雅量,世上就沒那麼多禍事了。”

    馮道暗指楊鄰、史弘肇與王章。

    街道上空無一人。兩邊里巷中只有幾只野狗在狂吠著,間或夾雜著婦人的啜泣聲。遠處,一隊隊義勇軍軍士風馳電掣地疾馳而過,不久便傳來一陣喊殺聲,然後又歸于沉寂。

    “此番大軍入城,子仲對京城百姓有活命大恩。”馮道評價道。

    “是嗎?”韓奕不覺得有任何高興之處,“太師不覺得我這是與別軍將士為敵嗎?如今諸軍都說是韓青州斷了大伙的財路。”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執意如此?”

    “物極必反,這個世道需要來一個大轉變,就從今日起!”韓奕答道。

    “只怕不容易哩。”馮道悠悠地說道。

    “若是天底下人人逆來順受听天由命。那當然什麼也辦不成韓奕道,“譬如今日太師在郭公面前進言,要廢除近代苛法,便是個極好的諫言。”

    馮府到了,他下了牛車,走上台階,回首高聲說道︰“子仲一席話。老夫當然舉雙手贊成。我老了。想起我這一生,也無甚成就,子仲還有大把的時間勉力而為,願子仲將來能得償所願。”

    韓奕目送著馮道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暗道馮道老于世故,太過小心謹慎,凡事能推則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世人皆醉我獨醒。韓奕有時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第二日。百官早早地入朝,因為今日是郭威正式見百官的日子,這當中也包括甦、實二相。

    令百官意外,郭威只是與百官討論逆黨的問題,郭允明、聶文進、後匡贊、李業、鬧晉卿等當然是賊首,權知開府封事劉妹、權判侍衛司事李洪建也已拘禁獄中,就等著梟首于市。

    百官們當然不敢反對。馮道乘間說道︰

    “國不可一日無君,老朽以為應早立新君

    馮道這話是對著百官們說的,其實是說給郭威听的,意思是說,你要是想做皇帝,就趁早說,然後大伙該干嘛就干嘛。

    郭威是個大忠臣,至少他表面上是這樣的︰

    “陛下不幸為奸人所害,但太後還在宮中。軍國事殷。我等應入宮跑見太後,請教太後懿旨。”

    越日,馮道與郭威率百官入宮問太後起居。李太後這一旬以來,天天提心吊膽,已經做好了受屠的準備,沒想到郭威始終未來逼迫。今日,听宮人稟報,說郭威文武百官求見,她暗道不妙。

    郭威除了“哭訴。自己受到的不公,並將責任推到郭允明等人的身上,李太後當然不敢質疑。郭威最後又請她立宗室一人為帝,李太後就有些不懂了。

    “郭卿以為何人可堪此大任?”李太後膽戰心驚地問道。

    “此乃太後家事,非臣所能干預郭威滿臉赤誠之色,“若太後難以判斷,可提供三五人備選,由太師與臣等共同商討。”

    郭威說完,便與王峻等退出,只留下馮道一人。馮道在宮中待了半天,這才出來宣布李太後的誥命︰

    “郭允明弒逆,神器不可無主。河東節度使崇,忠武節度使信,皆高祖之弟;武寧節度使攢,開封尹勛,高祖之子。其令百官議擇所宜

    郭威認認真真地與馮道及百官商議。按照繼承大統的次序,前開封府尹劉勛,應當立為皇帝。于是,郭威又率百官去稟告李太後。李太後說劉勛自幼多病,今已經久臥病床,難以承擔重任。

    郭威鑽牛角尖,非要太後命人將劉勛抬出來讓大伙看看。那劉勛是個長期病號。一看之下,果然沒有福份。

    “再議!”郭威對著百官們說道。

    事情到了這個時候,百官們也不懂了。他們見郭威忙前忙後,好像真是想立劉氏為帝。最後商議的結果,是立徐州武寧軍節度使劉攢為帝,此人其實是河東節度心哼崇之子,也就是劉知遠的佷子,因為劉知遠喜歡他,從小將就將劉攢養在身邊。

    郭威命部下起草太後誥令,部下書記擬了幾次都不令他滿意,有人舉薦鄆州掌書記李滙,李滙也未能令他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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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人還覺郭威這是慎重起見,在旁推敲字句,唯有馮道窺破了郭威的心思,因為郭威本就不樂意。所以當郭威要請馮道親自草擬誥令時,馮道是百般推辭︰

    “馮某老邁,前幾日替太後擬教令,已是絞盡腦汁,勉強為之。侍中帳下人才濟濟,何嘗找不到一個有文學之才的?”

    “郭公忘了翰林學士範質?”韓奕進言道。

    “走了!”郭威眼前一亮,“記得當年我征河中時,朝中詔書公文,凡有關軍事處置,無不切合時宜。听來使說,那是範學士的手毛  。

    這一“榮耀”降在了範質的身上,而四只前晉主石重貴給耶律德光的降表,也走出自這位範學士之手。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5:01
第六十九章 冬雪五

馮道躲過了起草誥令。立劉贇為帝的差事,卻躲不過更難的差事。

翰林學士范質擬定的誥文,雖倉皇成章,但援古證今,一氣呵成,既誇獎郭威的「功績」,又將徐州節度使劉贇誇得天下少有。朝臣們齊聲讚美范質的文采,不易一詞。

當下郭威又向李太后奏稟,請遣太師馮道及樞密直學士王度、秘書監趙上交,同赴徐州,迎劉贇入朝,加冕為帝。馮道得了這份誥令,大驚失色,連忙跑去見郭威:

「老夫老矣,經不起奔波之苦,奈何還要遠赴徐州?」

郭威面露微笑:「今迎立新君,茲事重大,不可馬虎,若非重臣不足以隆重審慎。太師身負勳望,為百官領袖,遍觀舉朝文武。除了太師何人可擔此重任?至於旅途辛苦,我已經命人一定沿途妥善照顧,又備了幾輛極為舒適的馬車,一路慢行,保管太師不會感覺勞累。」

郭威為馮道戴著高帽,又堵住馮道的借口。馮道卻認為郭威是故意為難自己,他盯著郭威道:「迎立新君,敢問確是出自侍中本意嗎?」

「天日在上,郭某絕無異心!」郭威當即指天發誓,卻刻意迴避馮道的審視懷疑的目光。

馮道對郭威的誓言絲毫不敢興趣:「難道不能改派他人迎立新君?譬如義勇軍韓奕,他位兼將相,在京眾官地位可與之一比的,屈指可數。」

「太師何必謙虛,韓子仲雖位兼將相,但也不是一武將罷了,如今哪個節度使不是使相?一字之差,天壤之別,況且太師累朝為相,名重天下,無人可及。此番迎立新君之頭等大事,非太師不足以成行,非太師不足以顯示社稷神器至重。」

「真的不可改變了嗎?」馮道還抱著最後希望。

「此乃太后旨意,若太師能令太后改變旨意,郭某當然無不應允。」

馮道見郭威臉色越來越不好,不敢再言語,只得默認地接受,正如當年他被石敬瑭連哄帶逼地遣去給遼主送禮一樣。胳膊扭不過大腿。

第二天。一出了宋門,看不到送行的郭威與文武百官,馮道便對王度與趙上交這兩位同病相憐的隨官自嘲道:

「老朽平生碌碌無為,卻從未誆過人。今日我卻要去幫別人去誆人了。」

「事已至此,太師莫要再推辭了。如今時代,我等文官,只能仰人鼻息,奈何?」王度道。

「我等此行,其實凶險得很,不妨緊咬牙關。」趙上交滿臉憂慮之色。那劉贇萬一要是覺察到這不過是郭威的花招,他們三人立刻就成了犧牲品。

「這是自然。」馮道點頭道。

三人坐在馬車上,相顧無語,各自想著心事,不知能否活著回來。

隨行的護衛有百來位,卻是徐世祿率領的兩都義勇軍馬軍。郭威雖然是連哄帶逼地將馮道送出了京城,但還不太放心,他雖然對在官場上成精的馮道很有信心,但也不想讓馮道有去無回。他本想派韓奕親自護送,不想韓奕已經病倒在床。

車馬踐踏著冰雪,長長的車轍通向遙遠的前方。

離京城越遠,官道越窄。路也更難走,正如馮道三人此時的心情。

還未過開封府的地界,前方官道上停著幾輛馬車,擁堵在雪地裡。其中一輛馬車深陷在溝中,拉車的老馬也倒在地上呻吟,主人家正指揮著僕從吃力地想將馬車抬出來,那裡本有一座木橋,只因年久失修,在這一場大雪中塌壞。

徐世祿見那主人長袖大袍,氣質高雅,身材又極高大,看上去並非尋常之人,又見天色將黑,怕誤了投宿,忙揮命部下幫主人家將馬車抬了上來。

「多謝將軍援手之德!」

徐世祿瞥了一眼馬車,見馬車裡居然裝的全是書籍,七八個壯漢幫忙都顯得吃力,心中十分驚訝。

「舉手之勞,況且徐某也只是為了自家盡快趕路罷了。」徐世祿彬彬有禮地說道。

「惟珍!」馮道突然掀起車簾。

「李相公!」王度與趙上交二人也驚喜地呼道。

這位高材高大的主人家,並非旁人,正是受命入朝的陳州刺史李轂,沒成想剛抵達開封府地界,便遇到了馮道一行人。

「見過太師、王學士、趙大人!」李轂眼前一亮,連忙上前拜道。馮道坐在馬車上,坦然接受這一拜,王、趙二人連忙避讓。

「老夫恭喜惟珍了,此番剛榮升為三司使。」馮道笑道,「你何必匆匆來京赴任,又沒人搶了你的頭銜。」

「太師莫要笑話我了。」李轂賠笑道。「郭侍中的命令,我哪敢耽擱?」

又問道:「太師與二位大人這是去哪?」

「奉太后誥令,趕赴徐州,迎立新君。」王度悻悻地回道。

「迎立新君?」李轂大驚失色,這等大事他還無從知曉。

「惟珍遠在陳州,不知此事也理所當然。前些日子奉太后誥令,郭侍中與朝中百官議立新君,最後立了徐州節度使。」馮道暗示道。

「這麼說,迎立新君之事,出自郭侍中?」李轂恍然大悟,他從馮道的話意中也能猜得**不離十。

「哎!」馮道歎道,「老朽年老昏庸,卻不得不勉力而為。」

「太師此行確實不易。」李轂連忙安慰道。

這時,徐世祿走近拜道:「義勇軍帥韓侯麾下徐世祿見過李相公!」

不要說李轂如今的地位,就是他與韓奕之間的關係,也讓徐世祿不敢馬虎。

「將軍原來是義勇軍中人?」李轂驚訝道,「我在陳州聽說子仲曾受重傷,頗為掛念,只是世事紛擾,謠言四起,未能辯明真相,今日將軍能否告訴我子仲現在如何?」

徐世祿面色一暗,回道:「我們軍上在內難日曾遭重創。本應至少靜養一月,但他掛念朝廷安危,毅然領兵與郭公相會於劉子坡,連日帶傷操勞,又受了風寒,從前天夜裡便昏睡不醒,體膚發燙。為此,郭公連夜親自前往探視,足足罵了呼延將軍兩個時辰。」

「啊?」李轂隨行的一輛馬車中,傳來一聲年輕女子的驚呼聲。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李轂心中焦慮萬分。在雪地裡繞著圈子急走,牽掛之情溢於言表。徐世祿不得不在原地隨著李轂的身影打轉。

「惟珍儘管放心,我瞧子仲並非福淺之人。況且郭侍中不會坐視不管,他將宮中御醫,及全城的名醫都找來會診,揚言要是在三日之內韓子仲不能醒來,就誅了所有醫者全族。」馮道說道,「要知那劉銖屠了郭侍中家中十數口,郭侍中反以德報仇,放過了他妻兒老小。」

「請李大人寬懷,吉人自有天相,我們韓侯會康復的。」徐世祿安慰道,這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但願如此吧!青州韓氏原本是望族,但近世韓氏一門每多劫難,本屬不幸,二十年來只出了個文武雙全的韓子仲。」李轂歎息道。

「請徐將軍移駕,近點說話!」身後傳來了年輕女子的說話。

徐世祿回首望去,見馬車窗簾裡掀起一角,露出一張精緻曼妙的臉。正是李小婉,只是她秀美絕倫的臉上,寫滿牽掛與擔憂,兩道柳葉眉擠在了一起。

「這便是李小婉嗎?」徐世祿暗道。李小婉的美貌令徐世祿驚歎,但這驚艷之色也只是一閃而過。

他不上一次地聽鄭寶談起過李小婉,也知道自己數年前在馬家渡口第一次見到韓奕時,其實已經見過李小婉,只是那時他根本無心關注其他。

「聽說韓侯病了,不知將軍可否詳言?他傷勢如何?身邊可有人照顧?」李小婉關心則亂,連珠炮似地問道。

面對李小婉的關切,徐世祿不敢隱瞞,更擔心增加她的關心,只好敷衍道:「韓侯雖然病倒,但身邊並不缺少人手照顧,郭公又遣人盯著,保管無虞。」

「徐將軍這是在搪塞我。前些日子,我在陳州聽說他受傷,便知不妙,卻不料他性子卻是如此執拗。明明有傷在身,卻率意而為。」李小婉道。

李小婉眼角泛紅,低垂欲淚,更顯得楚楚可憐之美。侍女銀鈴在旁勸道:「小姐勿憂,我們已經到了開封府地界,很快便可以見韓侯了。」

李轂走了過來,衝著徐世祿說道:「徐將軍,你我就此別過吧。」他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馮道,又低聲說道:

「你可知這趟徐州之行,其實頗具玄機嗎?」

「不瞞相公,在下出京之前,郭侍中曾召我面授機宜。」徐世祿淡淡地說道。

「哦!」李轂臉上閃過一絲譏俏之色,「那倒是我多慮了,郭侍中既然授你重任,那就是信得過你。不過馮太師年紀大了,還需將軍多多照顧。」

「這是自然,相公儘管放心,徐某自然盡死力。」徐世祿道,「不過有一點相公怕是誤會了,不是郭侍中信任我,而是他信任我們韓侯。」

軍士們已經將馮道等人乘坐的馬上抬過了溝,徐世祿跳上戰馬,抱拳道:「後會有期!」

……

韓奕正在與病魔決戰。

他已經躺了一天兩夜,面龐消瘦,隆冬季節裡被褥被他汗濕了無數次。既便如此,屋子裡卻始終燃著炭火,因為韓奕的手腳卻奇怪地冰涼。郭威聽聞韓奕病倒,震怒之下,將全城稍有點名氣的大夫全押了過來,給韓奕搭脈診治。

此時的韓奕似乎好了不少,至少面上有了一絲血色,脈相也漸趨平穩。但在平靜的外表之下,他正面臨著考驗。烈火包圍著他,令他無處躲藏,四經八脈都欲爆裂,忽然情景又是一變,自己又猶如掉進了一個大冰窟,寒徹肌骨。

面對這種冰火兩重天的考驗,韓奕萌生出對生的渴望。每當生死關頭,韓奕總是會在夢中見到那位可望而不可及的莫名少女。

當烈焰熾天之時,那琵琶之聲猶如泉水叮咚,令他如飲甘泉。當冰雪包圍之下,那琵琶之聲,卻變得暖意融融,令他如沐春風。

「你是誰?」韓奕在夢鄉裡驚呼道。

那懷抱琵琶的少女,嫣然一笑,化作一片雲彩,消失不見。韓奕想去追尋,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人抓住,於是韓奕終究發現自己還在人間。

那是一雙柔軟濕潤的手。這隻手緊緊地握住韓奕的手,既怕韓奕一去不復返,似乎又怕將韓奕握疼。

韓奕終於醒來,映入他眼簾是一張飽含憂色的臉。

「你醒了?」一個少女驚喜地問道。

「嗯。」韓奕努力張開眼簾,終於從夢中醒來,認清那是李小婉。

「韓侯這一病,可病得驚天動地。還大呼小叫的,嚇死人了!」侍女銀鈴端來一杯熱茶,嬉笑道。

「銀鈴,住嘴!」李小婉斥責道,她飛快將手從韓奕手中抽出,面上有些羞紅。

「本來就是嘛。」銀鈴撅著嘴道。

李小婉接過茶盞,細心地吹了吹熱氣,這才遞到韓奕嘴前。韓奕早就渴了,喝得急了,被狠狠地嗆了一下。

「是我不好,害得你嗆了。」李小婉連忙說道。

韓奕瞧了瞧窗外,見窗外透著一絲光亮,已是黎明時分。他暗想李小婉怕是整夜未眠,心中極為感動,說道:「這也怪不得你。小婉不如先去歇息,我這一病倒是連累了你。」

「韓侯是應該感謝我們小姐,我們小姐為了你,整夜守在你榻前。」銀鈴又說道,「你說,你應當如何報答我們小姐。」

「銀鈴,你越來越放肆了。」李小婉再次斥責道,她起身對韓奕說道,「你有病在身,這一旦醒來,便是天祐吉人,還需靜養,我明日再來看你。」

韓奕本想問自己躺了幾日,外面是什麼情形,朝堂之上有什麼變化,但見有些憔悴的李小婉,韓奕及時止住了話頭。

李小婉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察覺他心中所想,微笑道:「外邊也沒有什麼大事,明日呼延等將軍會來看你。到時你一問便知。」

韓奕微微點頭,虛弱的他精力有限,李小婉的話讓他放下心來,一閉上眼,便沉沉睡去。李小婉替他掖了掖被,輕手輕腳地退出寢室。

在他再一次醒來之前,韓奕又做了個夢。在這次夢中,他只見到李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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