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五代末年風雲錄 作者:肖申克117 (連載中)

mk2257 2011-2-11 12:57: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 33521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28
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三十六章 洛陽 


蘭奕忙了三天。才去拜見停駐在洛陽的郭威。   

郭威正在用餐,見韓奕前來,便招呼韓奕一起用餐。

    “謝太尉!在下已經用過飯了。”韓奕拜謝道。他瞅了瞅席上飯菜,不過是尋常的菜蔬三盤,郭威也不客氣,繼續悶著頭大口吃飯,好像三天沒吃過飽飯的樣子。

    郭威吃得極快,掉下的蒸餅碎屑也被他掃進嘴里,最後就連盤中的湯水也被他用一塊餅蘸著吃下,沒有浪費一丁點糧食。大概注意到韓奕驚異的目光,郭威像半是自嘲半是誡地說道︰

    “老夫自幼孤苦,過慣了清貧日子,現今雖位兼將相,但仍不敢忘本。你現在成了西京留守,萬萬不可學王守恩。”

    “太尉教誨,末將不敢忘。詩中有雲,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韓奕點頭稱是,“末將家祖原本在青州地方也算殷實,但連年紛爭,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至我父時,也不得不遠行為人從吏。末將這些年來。東奔西走,見過無數百姓顛沛流離,今我雖富貴,但亦不敢忘本。末將雖不才,若為一縣令,但教一縣民生安康,為一州刺史,但教一方平安,為一道主官,但教一方百姓有立錐之地,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郭威抹了抹嘴,身背往交椅後仰︰

    “在我大漢地方百余位郡守中,有兩人治民有方,聲譽聞于朝野。一為汝州劉審交,另外一位就是你韓奕韓子仲。你在鄭州,極有善政,百姓愛戴,朝野皆知。現今,你成為西京留守兼河南府尹,洛陽非鄭州可比,你準備如何治理洛陽一方?”

    “不欺民、不擾民、不錄民!”韓奕接口道。

    “就這九個字?”郭威詫異道。

    “觀他人之所以失,便是吾所以得也!”韓奕回道。

    “哦?說來听听。”郭威見韓奕有備而來,頗有考究的意思。

    “太尉命我來洛陽,末將不敢不來。這三日以來,末將命人清理王守恩的私財,共計三十余萬貫,請太尉過目。”韓奕將清單獻上。郭威瞄了一眼清單,並不吃驚,因為他早有心理準備。

    韓奕又命侯在外面的鄭寶搬進來一堆文書,將郭威面前的席案堆得滿滿,他不顧郭威詫異的臉色,繼續說道︰“王守思之罪,其一是橫加征斂,民不聊生。洛陽一道,夏秋苗上每畝麻、農具等錢,省司原定錢十六,乃王守恩到任,每畝加錢至四十文,每頃配柴五圍、炭三秤,又放絲三萬兩配織絹五千匹,管內二十余縣,大抵如是。其它抒廁、行乞之人,亦不免課率,駭人听聞;

    其二是嚴刑峻法,每在府中視事,官吏小有忤旨,即令倒拖而出,至數百步外方止,體無完膚。其子縱奴行凶,當街殺人,橫行不法,百姓更是聞聲色變。

    其三是縱人為盜。王守恩暗中使人乘夜潛入富室為盜,劫取富戶錢財,末將已經捉拿其爪牙一百三十七人,證據確鑿,其中大半已經認罪,小

    郭威見韓奕逐一論述,每一條都有事主、犯人、證人、保人一干人等簽字畫押,做得是滴水不漏,這讓郭威心中十分驚訝,但見韓奕頂著一對黑眼圈,便恍然知曉。

    “方才太尉問我如何治理洛陽,末將以為,凡是王守恩在洛陽倒行逆施之舉皆廢,則洛陽無事!百姓需要的不是官府三令五申地申明法紀,而是休養生息。

    “好!”郭威喜道,“讓你來洛陽,我可以無書了。”

    “末將願勉力而為。”韓奕保證道。

    “王守恩搜羅的錢財,不知你如何處置?”郭威又問道。這是個所有人都很關心的話題。

    “末將正要向太尉稟報。這些錢財本是不義之財,末將以為,凡是有據可查的,不如原數返還給事主,既能挽回民心,也顯得朝廷仁慈。這全是太尉所賜。即便如此,末將以為這三十萬也不可能盡數返還清,估計會有結余二十萬貫,不如由太尉順路帶回京師?”韓奕道,他將功勞全都算在郭威頭上。

    三十萬貫錢財,當然不可能全部散之于民,除非你能有詳實證據證明自己被王守恩敲詐去多少錢財。王守恩自己在洛陽擁有不少地產、別墅、商號,貪污而來的,部下孝敬的,他的錢多得恐怕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清楚來源。

    所以,這三十萬韓奕估計能剩下大半,他當然不敢私吞了。他準備花小錢補償洛陽人,並且借花獻佛,將大錢移交給郭威自己處理。

    郭威十分滿意,因為韓奕此舉,不僅能讓郭威在洛陽人面前得了好名聲,還能讓他帶著一大筆錢回京。至于大這大筆錢如何處置,是充入國庫。還是成了樞密院的小金庫,或者干脆落進郭威自己的腰包,韓奕並不關心。

    “你新官上任,不需花錢?”郭威臉上似笑非笑。

    韓奕連忙道︰“末將有一事,想請太尉代為奏請朝廷。”

    “何事?”

    “洛陽號稱水陸交會繁華大都,但民生凋敝如此,令人撫腕嘆息。眼下三叛皆平,正是百姓休養生息之時,今年天災不斷,若是朝廷能將洛陽今年的秋稅減去五成,末將代洛陽父老感激不盡!”

    郭威啞然失笑︰“好你個韓子仲,新官上任,便送給洛陽人一份大禮!”

    “請太自成全!”韓奕再拜道。

    郭威忽然覺察到,韓奕頗有手腕機謀。韓奕雖然看似傾囊以獻,但朝廷若是同意減免秋稅,則朝廷得到那二十萬貫,又贏得優柔百姓的名聲,洛陽百姓得到實惠,會對韓奕本人感激不盡,韓奕將來也好在洛陽為官,而這一切都將是他郭威一手促成的。

    這倒不是韓奕想出來的點子,卻是他的部下劉德與餐居潤二人絞盡腦汁想到的主意,面對一座錢山,總得要讓自己得到一點好處,哪怕僅僅是官聲。至于王守恩在洛陽一地的所有田莊、別墅與商鋪,倒不為人所注意,全都已經易姓為韓了,所以韓奕也不是一點實惠也有撈到。

    “此事包在老夫身上!”郭威拍著胸脯說道。

    謝太尉!”韓奕聞言大喜。

    郭威的目光落在了鄭寶的身上,他見鄭寶雖然身著尋常的褐色軍衣,但英姿勃發,面如冠玉,又見他尚年輕稚嫩,但侍立在一旁恭敬守禮,心中好奇。

    “這是我義弟,維”名寶。晉末時遼人南掠。他父母雙亡。流離之中遇上代,圖為身世相似,我便認他為弟。今年他年已十六,我給他取了個表字,曰︰冠侯!”韓奕機警,連忙將鄭寶引到郭威面前。

    “鄭寶拜見郭公!”鄭寶行著軍禮。

    “免禮!”郭威頜首,疑惑道︰“魏國公符彥卿的表字,也是“冠侯。吧?”

    “正是如此!”韓奕回道。

    “看來你對令弟的期望頗大,就是不知鄭寶有何本事?”郭威問道。

    鄭寶上前,用他雖清脆但洪亮的嗓子說道︰“回郭公小人練習弓馬槍棒,已經有不少年頭,雖然只是初窺門徑,但也算是略有小成。平日里也讀過一些書,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好志氣!”郭威捋須贊道,“願我朝再添一個冠侯!”

    第二日,郭威便離開了洛陽,啟程還東京大梁,並且帶著幫奕獻上的二十萬貫巨款。

    皇帝劉承佑親自率領文武百官,郊迎郭威的凱旋而歸,郭威立下如此大功,理應受此殊榮。但年輕的皇帝。忽然發現自己在歡迎的人群之中,成了一個配角,人們圍著郭威歌功頌德,郭威好比郭子儀復生,似乎忘了高呼皇帝陛下的英明決策。

    有大功,當然要大賞,郭威立刻加兼侍中。討平三叛,郭威不以己功,反推他人。辭了朝廷讓他加領藩鎮節度使的賞賜。韓奕這個大功臣的新職務,不僅被朝廷默認,並且也加兼侍中,搖身一變,位兼將相。以韓奕的年紀,以及他崛起的速度,近世罕見。

    不僅郭威與韓奕等參與平叛的武將們各獲封賞,就是並無功勞的朝中大臣們,宰相、樞密、宣徽、三司、侍衛使九人,與郭威如一,還有各地藩帥們也各有封賞。

    史弘舉加兼中書令,加寰貞固司徒,甦逢吉司空,甦禹佳左僕射,楊鄰右僕射。諸大臣議,以朝廷執政漆加恩,恐藩鎮觸望,結果又加天雄節度使高行周守太師,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椅守太傅。泰寧節度使符彥卿守太保,河東節度使劉崇兼中書令。

    己未,加忠武隻度使劉信、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平盧節度使劉妹並兼侍中。辛百,加朔方節度使馮暉、定難節度使李彝殷兼中書令。這李彝殷乃黨項平夏部首領,一向望風而動,中原凡是有人陰謀作亂,他便與之勾結,邀以重略,此次李守貞謀反,李彝殷也不例外,但朝廷也知而不問。同樣,保大留後王饒也與李守貞勾結,但朝廷也不過問。

    冬,十月,壬申,加義武節度使孫方簡、武寧節度使劉貸同平章事;壬午,加吳越王弘叔尚書令,楚王希廣太尉;丙戌,加荊南節度使高保融兼侍中。

    郭威推功他人,本屬一件值得贊揚的事,但朝廷將天下人都賞了個,遍,怎一個“濫”字了得?

    初冬季節,百草昏黃,一片蕭瑟。

    唯有晴空萬里,天地間顯得空曠深遠,數支鷹鶻在高空中盤旋。邸山下的官道上,幾輛馬車徐徐西行,正是新任西京判官薛居正攜著他的家眷赴任。

    此前,薛居正是東京開封府的判官,不過他得罪了史弘舉。這事說來也怪不了別人,那史弘舉權勢酒天,其部下更是目中無人,有幾全部下吏公報私仇,誣陷別人犯法。薛居正身為判官,掌管刑獄訴訟,審明案情,反將那幾位小吏逮入大牢中,這惹惱了史弘肇。但薛居正為人清正剛直,又精于律法,做卓又滴水不漏。讓史弘肇一時找不到機會。

    恰逢王守恩逃到了大梁,他嫉恨韓奕,一邊散盡家財為自己脫罪,一邊賄略史弘肇等人,說韓奕在洛陽遍逮官吏,是因為與自己有私仇的緣故,懇請朝廷派精干之官接管洛陽刑律。王守恩雖然在洛陽的財產被抄掠一空,並不代表他在東京大梁沒有私產。

    所以薛居正就被史弘舉竄出了大梁,眼不見心不煩。

    “夫君,我早就提醒過你多次,要與人為善,不要得罪別人,這下好了,得罪了史弘肇,被竄到了洛陽,不知何時才能回到大梁。”其妻在耳邊埋怨道。

    望著車外的景致,薛居正心中正難得有一片寧靜,听到妻子報怨,卻無言以對,原因是他懼內。

    “你怎麼不說話?”妻子怒道。

    “為夫以為,去洛陽也不錯,至少可以避開權貴。”面對驕悍的妻子,薛居正淡然說道。

    “哼!你這腦子是如何想的?”妻子更加不悅。“那姓韓的跟姓王的之間的事,朝廷分明就不想管,拿你去頂上。要知姓韓的可是洛陽的頭面人物,又是禁軍大將,姓王的被罷了官,就是落毛的鳳凰,能有多大的能耐?你這人太倔,要換我這個婦道人家,寧肯得罪姓王的,也不會去得罪姓韓的!”

    “嗯,夫人說的是!”薛居正唯唯諾諾地說道。心中想的卻完全相反。

    “大人!”坐在車前的馬夫看不過去,開腔說道,小人听說那姓韓的是位好官,咱們這一路西行,經過鄭州地界,這鄭州就比它郡要富足得多,鄭州人都說全拜他所賜。

    去年天災不斷,今年十州九蝗,又逢朝廷用兵,咱們草民百姓,不圖個啥,就圖個能遇到個好點的官”

    馬夫一邊趕著馬車,一邊抱怨著,渾然不顧主人家都沒在听。

    馬車顛簸,在這搖搖晃晃中,薛居正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思索著將來在洛陽任上的事情。再瞧瞧天色,西天的彩霞已經淡去,一彎新月已經爬了上來,薛居正暗惱自己只知道趕路,忘了找個村落歇腳。

    聳居正吩咐馬夫停了下來,就地找個地方歇腳。

    驀的,幾聲清脆的馬鞭聲響起,數十騎自北邊疾馳而來。官道太窄,馬隊到了跟前,紛紛放慢奔行的速度,每位騎士的馬鞍上都掛滿了獵物。

    奔在最前頭的一位年輕人,高舉起右臂,身後刻悍的軍士們立刻勒馬停下,人馬如一,干淨利索。

    “天色已晚,今夜就在此過夜。”年輕人命令道。

    “遵命,將軍!”眾軍士齊聲應道。

    這位年輕人注意到薛居正一行人的存在,他向薛居正走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29
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三十七章 洛陽 

    “我家夫君是新任西京判官!”婦人高聲呼道。

    韓奕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眾軍士們聞言也都停了手中的活計觀望,都在想︰判官是很大的官嗎?

    這隊軍士正是特進、懷化將軍、檢校太保、西京留守、河南府尹兼義勇馬步軍都指揮使韓奕和他義弟鄭寶及部下們。他們正是陪伴弗奕巡視地方,體察民情,眼下事了,順便從邸山行獵歸來。

    薛居正之妻因為害怕受軍士們欺凌,故將自己丈夫的官位搬了出來,以為如此能讓軍士們不敢造次,她哪里知道自己的話听在別人耳中,就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

    “原來是薛判官。失敬、失敬!”韓奕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

    薛居正並不認識韓奕,他見韓奕英氣逼人,氣度不凡,方才又听軍士們稱他為將軍。又知道自己姓薛,一邊心中猜測他的身份,一邊口中寒暄道︰“薛某正攜家眷赴洛陽履新,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我姓韓!”韓奕說道,他毫無顧慮地上下打量薛居正。

    薛居正聞言大驚。連忙深躬拜道︰“下官見過留守大人!”

    他的妻子既羞又惱且怕,沒成想在這荒郊野嶺遇到了洛陽主人,讓人笑話,連忙道︰“留守大人勿怪,我一個婦道人家,不知禮數,請大人恕罪。”

    “薛判官免禮。嫂夫人免禮!”韓奕笑道,不以為意。他稱薛妻為妓,並非是對她另眼相待,只是因為她丈夫年長而已,韓奕一向不因為自己的官職高而忘了禮數。

    “听聞薛判官來我治陽視事,韓某翹首以盼啊,我洛陽管內官場一片污濁,更有一干奸人狼狽為奸,貪贓枉法,韓某不過是一個武人,不懂刑獄訴訕之事。恐受人蒙蔽。今薛判官來此視事韓某也可偷得一日半閑。”韓奕說道。

    薛居正察顏觀色,見韓奕一本正經,看不出他內心真實想法。要知判官一職雖然官但卻是相當重要的,自楊鄰為相,為了抑制藩鎮尾大不掉,朝廷便直接委派判官掌管地方刑獄,除此之外還有都押牙、知客使之類的,全都是奉朝廷敕令到地方赴任,不必接受藩帥、刺史們命令。

    這是一項極為高明的辦法,一是可以讓朝廷加強對的方的控制,二是讓藩帥、刺史們不敢太過份。不過,效果卻是一般。原因在于這些身負朝廷敕令的小官們,往往與地方沉潢一氣,魚肉百姓,反讓百姓更加苦不堪言,藩帥、刺史們也不滿,因為這讓他們處處受牽制。

    韓奕新官上任,借著扳倒王守恩之機,將洛陽的官場掀了個底朝天,直屬的官員大半被逮入大牢中,也包括朝廷的委派來洛的一干官吏,這也不必韓奕栽贓和羅織罪名,因為他們全都不干淨。韓奕借此,一是為立威。二是將空缺職位安插進自己的私人。

    這當然會觸動別人的利益,加上王守思在大梁的運動,朝廷就派一位被公認為能干的官員來洛陽徹查所有案卷,掌管刑獄,分了新留守韓奕的權力。朝廷當然不會直接下令讓韓奕收手,韓奕前有佐命大功,後有平叛大功,他也被視為楊、史、王、郭一黨,朝廷這樣做,也是為了平息一部分人的怒氣。

    所以薛居正覺得自己被夾在其中,很是難辦。他還未正式上任,不熟悉洛陽實際情形。只好說道︰

    “薛某受命赴洛,唯有遵紀守法,按章辦事而已。”

    “好,薛判官這麼說,韓某也就放心了。”韓奕豪爽地說道,“相請不如偶遇。今日韓某獵了不少野物,不如就在這里,天為帳地為席,為薛判官接風?就怕大人嫌我等武夫,不肯賞臉。”

    弗奕的話讓薛居正無法拒絕,他可不想落了個鄙視武人的罪名,便道︰“打擾了!”

    鄭寶正趴在地上。蹶著屁股,精心烘烤著一只野兔。煙燻火燎的,燻出了他的眼淚。連同臉上的汗水,讓他成了一個大花臉。

    他想起了當年在鄆州、充州一帶逃亡的日子,他想起韓奕曾烹出的野兔。讓他裹腹充饑,昔日的情景歷歷在目,仿如昨日。

    如今的鄭寶早已沒有當年的倉惶與無助,但他從未忘記饑餓的感覺,也不敢忘記。那種感覺讓他至今刻骨銘心。他要親手烘烤出一只自己親自獵來的野兔。獻給自己最尊敬的兄長。

    薛居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專注于野炊的鄭寶,鄭寶專注的神情與動作,讓他感到極為好奇。

    時間不大,鄭寶急不可耐地踢飛了柴薪余火,抽出佩劍將埋在地下的野兔挖出,敲醉了封泥,立刻飄出一陣肉香來。

    “請兄長品嘗!”鄭寶將勞動成果獻到韓奕的再前。

    “好!”韓奕接過來,撕了一只兔腿,塞進嘴中大嚼,一邊點頭說道,“好,味道不錯。小寶的手藝就快超過我了。多謝賢弟了!”

    鄭寶听著高興,揚著燦爛的面孔說道︰“古人雲,一飯千金。兄長之恩,豈能以千金相稱?弟不敢言功。”

    “你去替我安排一下薛判官的家眷,我跟薛判官有要事要商議。”韓奕吩咐道。

    鄭寶依言離開。他回頭見韓奕將手中兔肉分了一半給薛居正,又听韓奕小聲地對薛居正說道︰“我兄弟忘了放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過這是我兄弟的滿腔熱忱,請薛判官湊合著吃吧。”

    鄭寶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

    薛居正望了望鄭寶的背影,又瞧了瞧正找來鹽末撒在兔肉上的韓奕,心中卻很是感動。

    “留守大人方才說有要事要談,不知大人有何示下?”薛居正問道。

    “刑州人周璨曾為宿衛將軍,去年被罷了官,從王景崇西征,王景崇在鳳翔叛亂,周璨也是謀主之一。薛判官如何看待此事?”韓奕問道。

    “革命時代,江山易姓頻繁,但凡新朝初立,前朝的官員往往留用,故這數十年以來,官員太多,以致朝廷無法一一安排職事。”薛居正道,“日前楊相公奏請朝廷,雲前資官喜搖動藩臣,宜悉歸京師,以免再釀事端。”

    “薛判官若走到了洛陽便知,天下最多的就是官了。各地罷秩官員雲集京師,日日造訪宰相府第,攔馬求官。楊相公被逼無奈,只好又奏請陛下,讓這些人分居兩京,以俟有闕而補之。如今我洛陽隨處可見漂泊無定的官員,他們找我要錢要糧要住所,我如何能安排妥當?這些人填咽官司,民情大擾。”韓奕抱怨道。

    “略有所聞!”薛居正點頭稱嘉,不便發表自己的高論。

    “如今民百戶不足以養一卒,更何況這些冗官。我洛陽號稱西京,大扛官員數百人。凡是京城大梁應有的官司名目,我西京一概不缺。其實只有三司與御史還管著一些實事,其他全是閑職冗官,空耗國格。”韓奕道,

    “引乏看,不如倉削了尖,連同那此暫居我洛陽的等待候補雕一口。

    “下官不過是判官,不管他事。”薛居正回道。又道,“若是大人上表朝廷,下官樂見其成!”

    “薛判官這是在笑話我嗎?”韓奕轉過臉來輕笑道。

    薛居正的心思被韓奕猜中了,他拘謹地說道︰“大人做了自己份內之事便就走了,那是朝廷的命官,與大人無關。”

    “對,我雖為西京留守,只有名義統領之權,並無權過問。我只能對縣令、主簿們發號施令!”韓奕語氣中頗有憤憤不平之意,“但以薛判官之見,韓某應視而不見嗎?”

    “此事非下官能與預聞!”薛居正一如既往地謹慎。

    “是,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天下何時能歸于一統,百姓何時能享太平安康,國朝何時能復幽薊?”韓奕提高了音量︰

    “我想削冗官。可那是真宰相們的事情,我不過是一個尋常的使相。我想整頓禁軍。那是樞密使的事情,我只能領四千余人。我既不能得罪全天下的官員,也不能得罪禁軍同僚”我稍想有所作為,卻恐被指不協于朝廷”

    薛居正莫明驚詫。他既驚訝于韓奕的開明,直指冗官冗費與禁軍驕悍冗員的弊病。更是驚訝手韓奕初次見到自己,便向自己抱怨朝廷的不是。薛居正不敢接口熱若某听韓韭又說道︰

    “所以,韓某就找些力所能及之事做做。

    “願聞其詳!”薛居正好奇地問道。

    “唐初,諸司置公癬本錢,以貿易取息,計官員多少為月料。其後又罷諸司公麻本錢。以天下上戶七千人為胥士,而收其課,計官多少而給之,此謂課戶。唐時又薄斂一歲稅,以高戶主之,月收息為俸,此所為俸戶。易代以下。這些課戶、俸戶仰仗官府護庇,暴斂民,與官府分肥。實質以大部收入歸己,其下差役者大多是貧戶。今我欲罷諸色課戶、俸戶,解除民戶差遣,放為散戶,薛判官以為如

    “好雖好,但大人恐怕難以辦成?”薛居正潑了冷水。

    “我倒是忘了,判官的月料錢也走出自俸戶,我不能斷了判官家中的米面。”韓奕故意說道。

    薛居正急道︰“非是如此。在下以為,大人此舉,雖本意欲抑制豪奸,增加府庫收入。抒貧下民戶之困,但州縣幕僚佐官料錢,全從州縣公常中出,怕是力有不及。”

    “官吏月料錢總數雖多,今年或許不成,但韓某自信明年可以辦到。”韓奕說道。

    “敢問大人。明年您還在洛陽為帥嗎?”薛居正質疑道。

    “你韓奕大怒。

    薛居正感到後悔,但面對惱羞成怒的韓奕,他裝聾作啞。他家眷們遙望此處,個個提心吊膽。

    面對薛居正的質疑,韓奕頓感頹喪。薛居正說的對,藩臣就好比黃河上的浮木,今天飄到了洛陽,明天就到鄭州地界,後天說不定就飄到了東海之濱。

    朝廷是不可能讓一個藩帥在一道多待,多則三年。少則一年,便讓節度使們移鎮,各自換個地方,除非你想謀反。

    所以,滿腔抱負。也僅僅是空想,欲成就所謂偉業,須要與之相襯的權力。為人還算不錯的節帥們,如高行周,在地方便與人為善,然後拍屁股走人,人走政息。要是差一點的節度使們,就趁自己還在本地為帥,就趕緊抓緊時間搜刮些錢財,然後換個地方再撥舌,有誰會想著干點實事呢。

    熊熊燃燒起來的篝火,給韓奕的臉龐染上了一層紅光,現實讓他感到無奈,他沉聲說道︰

    “不因惡小而為之,不因善小而不為。韓某不管在何地為帥,只求問心無愧!”

    薛居正為韓奕之言所折服,他輕聲說道︰“大人欲上表朝廷革除此病,薛某雖位卑言微,願附名在後。”

    “好,既然如此。不如就請薛判官擬表,听說薛判官博覽群書,文章風流倜儻,人言有公輔之量。”韓奕笑道,“韓某就坐等薛判官的墨寶。署名上奏。”

    韓奕給薛居正戴高帽,讓薛居正感覺自己好像落入了算計,不過他想這也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善政,也就沒有拒絕。

    初冬的夜晚有些寒意,篝火在風力的作用,向著一邊扯著火舌。月朗星稀,幾只寒鴉在樹叢中撲騰著翅膀,四下里顯得分外寂靜。

    韓奕起身繞著篝火走了幾圈,忽然又說道︰“我在洛陽要辦成幾件事,方才說的罷諸色課戶、俸戶便是一例,另外還有幾件事也必須辦成。其一,便是修緩洛陽城池;其二是整修驛道,讓我洛陽恢復四方通衢大都之盛;其三。便是引洛水入汴。”

    “引洛水入汴。此事大人恐怕也辦不成。”

    “薛判官這是故意與韓某作對嗎?”韓奕說道,臉色並無不悅之處。

    “汴水自汴口。過汜水關,經鄭州、開封府,南下可達淮河。所經州府,並非洛陽一道,大人即便引洛水入汴,下游若未淡通,怕是淹了下游州縣。”薛居正回道。

    “誠如薛判官所言,工時甚大,非我洛陽一府可以完成。但這是利國利民之事,韓某將上表朝廷,如若不成,韓某只管修好我洛陽地段,築好閘口便走了。我在鄭州任上,已經俊通了汴水鄭州地段,又導城西壕池直達中牟。我的計劃並非南達淮水,而是自曹州引汴水經五丈河入梁山泊,溝通齊、魯。如此工時要小了不少,只要開封府調集數千民壯便成,但也要愛惜民力,須挑冬末春初之時發役,薛判官以為此議如何”

    薛居正撫掌贊道︰“大人真是有心之人!”

    他不得不折服。因為韓奕不光有想法,在鄭州任上,已經不顯山不顯水池做著實事。如今如韓奕這樣駕于行的高官屈指可數。但誠如韓奕如言,他想做實事。一旦超過他的權力範圍,就只有向朝廷建言的份。

    韓奕像是自言自語︰“若是淡通汴水全程,東可達齊魯,南可達淮水。到時萬國駿奔。四方赴集,舟輯無雍,既利民生。又顯國家昌盛。朝廷若想用兵淮南,可乘船南下,直逼淮左,南人必謂我如雄兵天降”河北亦如是。先帝征郜都,韓某奉命巡視河北,我觀深、翼間有胡蘆河,橫亙數百里,若是大發兵卒、民壯淡修胡蘆河,于險要關口設堡壘,則遼人必不敢長驅直入,收取關南如探囊取物”天下本多事,戎馬儒德之際。遑言建設,韓某之議如牛入泥海,奈何”

    夜色漸已經深沉。韓奕繞著篝火不停地走著,口中喃喃自蔣,不乏有指摘朝廷的不恭之辭,似乎已經忘了薛居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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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三十八章 洛陽 

    經過數年,帝國已經千瘡百孔,如洛陽的城牆。”

    除了一場耗時一年之久的平叛戰爭,還有北方的遼人南掠,更有數不清的天災。

    四月,幽、定、滄、貝、深、翼等州地震。是月,太白經天。京城有人白日抬頭仰望太白星,史弘肇使人腰斬之。

    六月,滑、濮、澶、曹、充、淄、齊、青、宿、懷、相、衛、博、陳等州大蝗,朝廷分命中使致祭于所在川澤山林之神。是月,分、寧、澤、潞、涇、延、靡、坊、晉、修等州大旱。

    九月,郜都、磁、相、邪、銘等州奏,霜雨害稼。西京留守韓奕奏,洛水溢岸,發兵卒及民夫近萬,堵崩壞岸堤十余處。

    十月,契丹陷貝州高老鎮,南至郜都北境,又西北至南宮、堂陽,殺掠吏民,數州之的。大被其苦。詔遣樞密使郭威率師巡邊,仍令宣徽使王峻參預軍事,,

    已經是乾佑二年的深冬,韓奕站在洛陽城外,注視著忙碌著的近萬民壯,洛陽人正在忙著修繕城池。

    洛陽人第一次對官府攤派的力役,毫無怨言。人們不會忘記年輕的留守大人將貪官污吏們一網打盡,不會忘記新留守廢除了前任的一切苛政,更不會忘了因為新留守的奏請,朝廷慷慨地免除了他們今年的秋稅。

    所以韓奕一聲令下,三日之內,近萬民壯匯集在洛陽城外,毫無怨言地開始了修復洛陽城池的力役。

    蕭瑟的寒風中,洛陽城卻恢復了生機,它再一次變得高大與堅固起來。它的地基可以上溯到古老的歷史,而最上層的新磚卻抒寫著嶄新的歷史。

    洛水安靜地流淌著,水淺處露出了一片片灘涂,然而秋汛時,這條河流曾讓韓奕寢食不安,但他成功地將洛水馴服,平安的將它送到了黃河之中。洛陽城與洛水河,韓奕有足夠地力量將它們馴服,但他卻無法對付超出他權力範圍的事情。

    西京留守司養著大批的閑官自不必說,那是朝廷養的,與韓奕無關,他只有名義上的統領權。各地方罷職的官員也雲集在洛陽等待著朝廷除授新職,但永遠是僧多粥少。這此官員,既有可追溯到朱溫時代的官員,被歷代繼承下來的,每換一個皇帝,又換一批新官員當權,而官員們往往又舉薦另一批白身人,再加上歷年科舉,數十年來中原多事,這科舉卻只在少數年份停罷,所以這官員越積越多,朝廷哪里都能安排妥當。

    暫住洛陽的官員們,大多數人是拖家帶口,混得還不如洛陽街頭的小販。韓奕起初還從公中出錢接濟這些人,後來他索性不管了,因為他管不了那麼多。每日都有八輩子不會再遇上的官員,登門求見,讓韓奕煩不勝煩,所以他常常借故不在府中視事,這就苦了劉德。

    “咎兄,你估計還需多少時日,洛陽城池可修緩完畢?”韓奕問侍立在旁的河南府少尹咎居潤。

    “回大人,在下以為再需七日可畢。不過,洛河兩岸河堤須修防洪堤,天津橋亦需加固,怕還需七日咎居潤回道。“至于引水灌溉農田,則由各縣明春各自修建水渠。”

    “嗯,完了之後就讓百姓回家。這天眼看就要下雪了,等明年開春再開工。這修建水渠比修緩城池更加重要,你要派人盯著,所有水渠必須夠寬夠深。還必須沿渠植樹護渠。明年還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引洛入汴,趁著寒冬臘月,你讓沈推官帶人勘查地形。別誤了我的大事。”緯奕點點頭。

    “大人欲恢復汴水漕運,不知朝廷近日可有敕令?”瓚居潤問道。

    “朝廷但雲此策極善,至于下文則是沒了。”韓奕抱怨道“所以,我就自己干。咱們把閘口築好,將來一旦下游俊通,就能開閘放

    “遵命!”咎居潤應道。

    “瓚兄辛苦了!”韓奕贊許道。

    “大人言重了,屬下蒙大人厚待,哪敢不盡職盡責?”咎居潤連忙道。韓奕在鄭州任上,署他為判官,如今又跟著韓奕水漲船高,成了河南府的少尹,韓奕對他不僅有知遇之恩,更對他一向倚重。所以咎屆潤對韓奕十分尊敬。勤于公事,從無懈怠。同樣的,現工部尚書李殷所薦的沌義倫。也被韓奕從鄭州帶到了洛陽,充任河南府的推官。

    “薛判官最近在忙些什麼?”韓奕忽然問道。

    “他去了一趟壽安!”咎居潤笑道,“難道大人最近不覺得眼前清靜了不少?。

    “哦”。韓奕恍然大悟,“我倒把這事忘了,怪不得最近他沒來找我理論呢,我以為他洗心革面了

    咎居潤的目光望向韓奕的背後,見一個綠色的背影正向這里走來,連忙道︰“薛判官來了!”

    “那我得避一避!”韓奕沒有回頭,匆匆而別。

    韓奕躲著薛居正。原因在于薛居正一到洛陽,便重審韓奕以前所斷的案子,到是讓他找出不少漏洞,尤其是在量刑上。

    韓奕帶著從人沿著洛陽城巡視了一個時辰,到了夜幕降臨之時才回到府中,見薛居正已經等待多時了。

    “薛判官何時回洛陽了?”韓奕見躲不過,索性故意熱情地問道。

    “今日剛回洛陽。”薛居正施了一禮,道,“下官有些事情,還需與留守大人協商

    “不敢,薛判官身負朝廷敕令來我洛陽視事,韓某豈敢干涉判官份內之事。

    韓奕道。

    “大人言重了。薛某雖身負朝廷敕令而來,不過亦是大人屬下官佐而已。”薛居正沒將韓奕帶刺的話放在心上,“薛某剛回洛陽,便听說王守恩之子在牢中絕食而死了?”

    “嗯,確實如此。想來是那王衙內幡然醒悟,認為自己死有余辜吧?”韓奕說道,“早死,早投胎,來世做個好人。”

    “幡然醒悟?”薛居正不相信韓奕的話,他也並非是想為王衙內開脫,而是那王衙內關系到另幾件案件,他這一旦絕食而死,另幾件案子就無法審清,相關罪人只有死路一條。

    “薛判官若是不信,盡管去提審牢卒。”韓奕理直氣壯。

    洛陽大牢豐的牢卒全都被換了一遍,原因風…消都講了牢房,眾此新牢卒對王守恩的公午與爪牙們恨迎一一剛。落在他們手里,當然是生不如死。不給王衙內飯吃,那王衙內只能是“絕食而死”

    “此事暫且不談,我觀大人斷案,條理清楚,引律適當,人證、物證也都皆備,唯有這罰刑似乎太過了,豈能一殺了之,更何況有的嫌犯有檢舉之功,在下以為

    韓奕粗魯地打斷了他的話︰“世有販私鹽一兩,私藏牛皮半寸,皆死!貪污受賄之輩,重者流放登州沙門島。輕者卻只判削職為民,豈不是太不公了?”

    “大人,律法如此,薛某只能據律條判案。”薛居正答道。

    “天下公理民心為大,還是律法為大?”韓奕拍案而起,怒吼道。“此等無良律法,不要也罷!”

    韓奕震怒之下,薛居正心驚肉跳。堂外傳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那是劉德的聲音,韓奕意識到自己有些沖動,放緩了語氣︰

    “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薛剛官走進士出身,這個道理不是沒有听說過吧?”

    “大人恭恭愛民之心,下官欽佩。律法或許有不公之處,但國朝綱紀,不可輕侮,在下自會秉公而斷,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貪贓枉法之輩。”薛居正道。

    “好,你是判官小心讓我抓住把柄。

    弗奕威脅道。

    “大人何必用言語威脅我?”薛居正並不懼怕,“薛某若是成了第一個在大人手中冤死之人,那也好成就我的清譽了。”

    韓奕聞言,不怒反笑︰“你這人迂腐,不知變通。怪不得你數年之內。得不到升遷,我听說當宰相的人都比較迂腐。動輒引述故事,看來薛判官將來能當上宰相。”

    “是的,我很迂腐,所以自開運初東至今,我還是判官。我的眼里只有律令,若是在律令面前也講變通,則不如不要律令,斷案但憑胸臆,則世事紊亂人心茫然。”薛居正像是自嘲。

    “你果真覺得朝廷的律令切合實際嗎?”韓奕問道。

    薛居正愣了愣,道︰“我朝律令近代相襲,世事變亂頻繁,條文確有不妥之處,又往往前後錯亂,行文晦澀難懂,讓人難以適從。大人若覺得不妥,可上表朝廷,讓朝廷下詔悉數改正。在下不過是判官,無權上奏朝廷。”

    “哼!你也知道如此!”韓奕笑罵道。他湊近了腦袋道,“那你跟我說說。那些貪贓枉法之輩,不該以殺頭論處嗎?”

    “在下自會施援引律令,施以重典。但不勞大人過問!”薛居正仍然堅持。

    “好吧,我拭目以待。”韓奕道。他沖著門外軍士命道,“送客!”

    薛居正起身,雙腳卻未動,想了想又道︰“下官前些日子,去了趟壽安縣。”

    “嗯,壽安縣風光不錯,確實值得一游。”韓奕道。

    “壽安有一所在,正如大人所言風光不錯,所以晉高祖便葬在壽安。”薛居正道,“不知大人听說沒有,上月晉高祖的顯陵遭人盜掘。

    “弗某亦有所聞。”韓奕道。那晉高祖,便是石敬瑭,死後葬在洛陽壽安縣。

    薛居正見韓奕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只好又說道︰“下官听說,晉末遼人據洛陽時,盜首張遇曾遣人掘顯陵,恰逢大人率軍逼洛陽,收編了他的部分人馬,不知是否有此事?”

    “確有此事,不過我卻未听說過他的部下曾想挖別人的陵墓。”韓奕否認道,“當時流民四起,群盜糾集,還有遼人佔我河山,兵荒馬亂的,哪能顧得上這些?”

    “石氏雖是前朝皇室,但本朝初立時,先帝便曾下詔,派人看護顯陵。壽安也是大人治下,我听說大人對付強盜有過人之處,顯陵在大人眼皮底下被掘,倒有些怪異?”薛居正道。

    “薛判官不是認為這是我遣人去盜掘的吧?”弗奕怒道。

    “下官不敢如此想。”薛居正從隨身攜帶的包袱中,取出一物,形如鐵鏟。道,“此鏟與尋常的鐵鏟不同。名曰洛陽鏟,盜墓賊用此物可探明地下夯土、甫道與墓室,事半功倍。”

    韓奕將那洛陽鏟拿在手中,掂著份量,輕笑道︰“此物如果名曰鄭州鏟。薛判官便會懷疑現任鄭州防御使了!”

    “在下仔細尋訪,此物最早便是在鄭州出現。而大人不久前,曾是鄭州防御使。”薛居正淡淡地說道。“另外下官抓住一個盜墓賊,此人盜的寶物,太過張揚。下官親自訊問,那盜墓賊曾是張遇的部下,並且也曾在大人麾下短暫效命過。”

    “那又怎樣?”韓奕毫無顧慮,“我為攻打洛陽,確曾收容了一些張遇的部下,不過先帝在世時,這部分人馬全都交于朝廷處置了,今我軍中無一人曾是張遇的部下。”

    “在下听說大人,時常在實客前。縱橫談論,平生以恢復幽薊為己任。不過大人眼下既然是西京留守,那就應當有安境保土之責,大人還需小心才是啊!” 薛居正端座在胡床上。意有所指,“大人豈能讓盜墓賊倡狂?”

    “對,這倒是韓某疏忽了。”韓奕點頭稱是。

    韓奕有些心虛,石敬瑭的陵墓確實是他暗中使人盜掘的,他當然不是貪求墓中的寶貝,這完全是泄憤,一個石敬瑭引來多少禍事?他本以為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不想他卻嚴重低估了薛居正的精明能干,被薛居正抓住了其中的妹絲馬跡。

    薛居正明知此事韓奕脫不了干系。卻也不深究,心思到是值得懷疑。或許他覺得,即便他告發韓奕。卻也沒有真憑實據,反會惹來一身麻煩。

    “大人剛上任,一邊忙于革除舊弊,一邊忙于建設,百忙之中難免有一疏。”薛居正說道。

    “薛判官所言極是,御心實有愧也!”韓奕撫著額頭,“今日判官在這里。韓某正想與判官秉燭夜談,向判官請益。”

    “這是在下榮幸之至!”薛居正並不拒絕。

    二人似乎忘了方才劍拔弩張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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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三十九章 嘉慶 

    氾水關外,大地已經甦醒過來。正是乾估三年的仲春,早有耐寒的野草露出了尖尖角,放眼望去,大地上染上了一層淺淺的綠意。桃技上的朵朵花蕾如少女般含羞欲放。春天的氣息,讓人迷醉,里面而來的是不寒的楊柳風,即便是飛鳥的鳴叫也變得歡快起來。

    數十騎在曠野里緩緩而行,西京留守府都押牙劉德與河南府推官沈義倫,陪同著西京留守、河南府尹、檢校太保、侍中兼義勇馬步軍都指揮使韓奕巡視新開的河道。

    在他們面前,一條寬闊的河道,剛剛開鑿而成,河道的兩邊遍植著楊柳。

    韓奕興高采烈,即便是胯下的駿馬也欲奮蹄奔馳。

    沈義倫手指遠方地勢低窪的原野和人工挖掘的河道,說道︰

    “侍中大人,自鞏縣任村沙谷,至鄭州河陰瓦亭子,並汜水關北通黃河接汴水,凡五十一里,近萬民壯,一個月完工。考慮洛水水量有限,按照大人的布置,沿途規置三十六陵為水匿蓄水,水少時放水以助通舟,若遇上異常干旱的年份,可自此汜水關壕池,引黃河水接濟。”

    “其實疏俊汴口,直接引黃河水入汴,水量更大,更利于大舟通行。汴水一派又至少可分去黃河水十分之三,可減少黃河水患。”劉德道。

    “劉公所言甚是。然黃河水濁,易于淤積汴河河道。”沈義倫道,“若是每年關閉汴口,發動役夫清理淤塞,怕也不勝其煩。而洛水較清,水勢平緩,計較當前運量,洛水足矣,一旦修通,我洛陽船只可直達京師,公私必會因便生利。”

    “還是順宜老弟考慮的周全。”劉德笑道,“咱們侍中是西京留守,趁著鄭州各方面還要賣我們侍中幾分情面,引洛水入汴,早日恢復洛陽水陸都會之盛。”

    順宜便是沈頭倫的表字,他在鄭州時任縣令,現在任河南府的推官,掌管錢糧財政,精于公事,為人又清廉,向來為韓奕所倚重。

    韓奕揚著馬鞭,笑著道︰“朝廷若是下令俊汴水全境,東達齊魯。南達穎,淮,則京師水運四通八達,將來若一統江南,再修淮南漕運,則準、淅舟船可直通行大梁,天下萬貨雲集京師,必無停泊之處。若是有人在汴流沿岸要地,尤其是近京師所在,起樓蓋屋,將來必貨重利。”

    “哈哈,侍中大人一向極有眼光,您若是做起買賣,必會成天下第一巨商。”劉德聞言大笑,“今日听侍中大人這麼一說,老夫到想提前找幾個地方蓋上幾座樓閣。”

    韓奕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沈義倫道︰“沈推官,听說我贈給你的宅子,你至今未搬入新居?”

    “侍中所賜,屬下感激不盡,但屬下家中人口不多,不需華屋高宅。”沈義倫一如既往地謹小慎微。

    “順宜老弟知足常樂,令人欽佩。但世人無不貪圖安逸。”劉德搖頭道,“王守恩滾出了洛陽,但大人可知道你家鄉也有一個貪得無厭之輩?”

    “青州平盧節度使劉鎩?”韓奕點點道,“此人惡跡,我當然知道。身為青州人,對此無能為力。我深感有愧于家鄉父老。”

    “听說朝廷屢次召其入朝,劉妹拒不從命。他仰仗有佐命大功,在青州怨意妄為,朝廷早有所聞。”沈義倫道,他雙手一攤,“這可不又是一個王守恩嗎?”

    “哼,韓某立玄上表,參他一本!”韓奕怒道。

    “大人,不可!”劉德急忙道。

    “劉叔又是要勸我忍耐?”

    韓奕疾惡如仇,恨不礙手刃天下貪官污吏,劉德往往勸他為自家仕途,對與自己並無切身糾葛的不平事,視而不見。

    “侍中最近風頭太盛,太引人注目。你以為你這諫表一上朝廷就能幡然醒悟?”劉德不為所動,又道,“那劉妹劣跡,朝廷並非不知,只是念著他昔日的大功,遷就他罷了。侍中何必做那無用功?朝中諸公、御史,各地節度、刺史、觀察,難道就你韓奕一人清醒?”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今日听了劉叔一席言,這表我韓奕是上定了!”韓奕抽出佩劍,一劍將身旁一棵小樹砍成兩截,“他年我若掌權柄,必殺盡一切貪贓枉法之輩!”

    “鏘!”韓奕將寒光凜凜的佩劍送還入鞘,縱馬奔下高阜。

    空曠的原野上,韓奕絕塵而去,或許只有騎在駿馬上,他才感覺自己才是隨心所欲的,牙軍們也紛紛跳上戰馬,呼嘯著追隨而去。

    劉德見韓奕意堅志決,便不再規勸,他望著韓奕的背影,對著沈義倫感嘴良多地說道︰“看來是我老了,膽子越來越”

    “劉公可不要這麼說,咱們侍中年輕氣盛,看似溫文爾雅,其實遇到了世上不平事,性子也變得狂如烈馬。尤其是現在他雖位兼將相,在別人看來這已經足以笑傲同輩,一生無憾了但即便如此,世上還有一些人一些事,他無能為力。”沈義倫在旁勸道,“侍中並非是沖著您發怒!”

    “嘿嘿!”劉德啞然失笑,“所以我說我老了,人一老,就固步自封,瞻前顧後,處處小心謹慎。我觀順宜今年已是四十不惑,精明強干,正是大有可為一”今後邁需多多諫言。”“這個沈某明白。”沈義倫慨然道,“世事紛亂如此,沈某原不過是在家鄉教書為業,閑時讀書,聊以自慰。自歸入韓侍中幕下,身感侍中為人忠良,仁慈愛民,又智勇雙全,沈某雖不材,願為侍中效命。”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策馬疾馳,追韓奕而去。

    遠遠地,劉德與沈義倫二人就看到韓奕停在野地里,不知什麼時候鄭寶帶著滿面塵色,單騎從洛陽找了過來,正在跟韓奕說話。

    “劉叔,朝廷下了敕令,命我嘉慶節赴朝!”韓奕對迎上前來的劉德說道。

    三月初九為嘉慶節,便是皇帝劉承結二十歲的生日。

    “還有誰要一同赴朝上壽?”劉德皺著眉頭,問鄭寶道。

    “回劉叔,這次奉命赴朝向陛下祝壽的,有郜都留守高行周、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泰寧節度使符彥卿、昭義節度使常思、安遠節度使楊信、安國節度使薛懷讓、成德節度使武行德、彰德節度使郭謹、保大留後王饒。另外還有府州折從阮。”鄭寶回道。

    沈義倫驚訝道︰“難道朝廷欲移鎮嗎?咱們侍中為西京留守,不過才半年!”

    “我鎮洛陽,懲貪罰奸,寬民濟貧,恢復具生,又修水利與漕運,一切才剛有起色,便要奉調離開。問政時短,如此治理一方,我縱是有通天之能,也無補于事。”韓奕撫腕嘆息道。

    “朝廷如此做,是為防止諸鎮尾大不掉之故,並不出人意料。”沈義倫道,“正如侍中大人所言,治理一方雖要得人,但更要持之以恆,善政豈能半途而廢?況且我洛陽乃西京大都會,物產富裕,非他鎮可比,拱手讓于他人太過可惜了。”

    “不如上萬民書,說是我兄長極得洛陽人擁戴,願朝廷勿移調他鎮。”鄭寶說道。

    “不妥,這一招別人早就用濫了!”沈義倫搖頭道。

    劉德搜索枯腸,卻想不出朝廷的用意︰

    “高行周在郜都,慕容彥超在鄆州,符彥卿在充州,他們都是極有勢力之人,朝廷要移調他們,倒是天經地義。折從阮為府州豪強,更應該移鎮。楊信不過是承父蔭做上了節度使,因為他父親楊光遠的原因,此人一向低調,在安州也頗有善譽,只是在鎮有不少年月了,移鎮也理所當然。至于武行德,好像在鎮州也不太久,況且此人資歷甚淺,也從未听說有讓朝廷忌憚之處。可命我們侍中也赴朝上壽,這倒讓老夫難以理解,難得咱們侍中只是陪襯?”

    “朝廷使者,可還在洛陽?”沈義倫這時間道。

    “瓚少尹正陪著朝廷使者。”鄭寶想了想回道,“听咎大人叮囑說,此人是茶酒使郭允明,須小心應付!”

    韓奕等人听了鄭寶的稟報,個個面面相覷。

    “郭允明是皇帝身邊近臣,宣藩臣赴朝上壽,中書一紙敕令即可,豈須要此人親自來宣敕?”劉德失色道。

    “侍中是禁軍大將,被人認為是楊、史、王、郭四大臣一系的人。陛下要郭允明來傳中書敕令,怕是另有圖謀,侍中不可不防!”沈義倫猜測道,“瓚大人如此叮囑,怕也是這樣想的。”

    “這情勢很是明了,楊、史等人把持朝政,幾乎架空了皇帝的權力。皇帝無兵無權,如今他年紀漸長,恐怕對大權旁落寢食難安,就怕皇帝打上了咱們侍中的主意。

    劉德點頭分析道,“依老夫看,皇帝這是想拉攏咱們侍中,可是他也不想想,這樣做太過明顯,恐怕偷雞不成反失把米,又給咱們侍中惹來麻煩。”

    “或許陛下如此做,這是故意的呢?”沈義倫卻給出不同見解。

    “這又何解?”韓奕奇道。

    “陛下明知你與郭公交好,又知你與楊、史二人常有來往,故意讓郭允明來此,就是要在你與郭、楊、史之間制造事端,讓他們對你心生不滿,最好讓你百口莫辯。”沈義倫道,“如此一來,你不得不向陛下交心。”

    韓奕听罷,冷哼道︰“陛下怕是太高估自己了。”

    “若果真如順宜老弟所言。侍中怕是唯一的受害者。你以弱冠之齡,位兼將相,已為世人所矚目,但你根基實淺。陛下正是看中了這一點,你若是果真與權臣生隙,讓陛下有可乘之機,將你拉攏過去,讓自己掌握一支可觀的兵馬。你即便是猜出了陛下用意,沒有入了圈套,陛下也達到了目的,因為權臣們再也不會如以前那樣信任你重用你。”劉德滿心憂慮地說道,“只是陛下這樣做,難道不怕惹權臣們發難嗎?”

    “依我看,陛下如此做,損人不利己!”沸奕恨恨地說道,“朝廷要解我兵權,只須憑史弘肇一句話,與皇帝有何干系?當今最緊要的是,我不能放棄義勇軍。”

    “世事便是如此,稍有不慎,便踏入了雷陣之境!”劉德評價道,“看來我得準備好一大筆錢。”

    原野上,風忽然大了些,在這原本陽光明媚的仲春二月,韓奕忽然感到一股寒潮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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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四十章 嘉慶 

    洛陽城郊外。來了支龐大的隊伍。隊伍當中,一面“折”字大旗分外地顯眼。這面大旗曾揚威于朔方,即便是孤令無援,也足以令不可一世的遼人聞風喪膽,而中國朝廷與百姓賴之。

    大旗之下,特進、檢校太師,技國公、安遠軍節度使兼府勝等州觀察處置使折從阮,正打量著洛陽郊外的春色。這一次他舉族南下,趁嘉慶節入朝拜見大漢皇帝,隨行的還有他獻給皇帝的數十匹好馬。

    三月的陽光格外和煦,放眼望去,是一片桃紅柳綠。大河以南的風光,自然與雲中朔方的景致大相徑庭,這里沒有風沙與遼闊的草原,只有溫柔的春風與河道縱橫陣陌。沒有代北的豪情與粗擴,只有中原的精致與溫潤。

    頭發已經花白的折從阮騎在馬背上,將自弓的腰背挺得筆直。他的氣度與自信讓人不敢仰視。他有足夠的自信與驕傲,當晉末幽薊紛紛陷入虜手之時,唯有折從阮敢以一州之地獨抗遼人,府州折氏成為朝廷在西北朔方抵抗遼人的支柱,無論中原革命易姓,折氏家族總走向中原朝廷效忠,並且得到朝廷的信賴。

    “父帥,前方便是洛陽城了。”說話的是折從阮之子折德屬,他第一次來河南,顯得有些興奮。

    折從阮手搭涼蓬,打量著遠方洛陽城的一抹淡淡的影子,不無感嘆地說道︰“我兒今年三十二歲,我第一次來洛陽正如你這麼大。那時是長興元年,洛陽還是天子之城。也就是那一年,我被明宗授為府州刺史。眨眼間二十年已經過去了,江山已經易姓數次了。”

    “父帥,咱們這次入朝,是帶著榮耀來的。爹何必追憶往事,徒增傷感呢?”折德晨道。

    折從阮看了一眼兒子,有些不悅︰“我折氏世居雲中,無論中原形勢變幻。我折氏為何總能深受歷朝朝廷厚待?”

    “自然是我折氏洞悉邊事,作戰勇猛。朝廷有求于我折氏。”折德展答道。

    “住口!”折從阮怒道,“中原朝廷確實是有賴于我折氏捍衛西北,但如果沒有朝廷。我折氏就好比無根之木,豈能久長?記住,我折氏身家性命之本,就是忠于朝廷。浴血塞外,否則與那遼人仇敵何異?”

    折氏家族向來族嚴格,折德唐見父親動怒,羞愧難當︰“父帥教刮的是。孩兒知錯了!”

    “李處耘!”折從阮沖著身後一小校呼道。

    牙隊中奔出一今年輕人,正是名叫李處耘的,此人武藝高強,又有膽識,平日里極得折從阮喜愛。李處耘出身將門,並非代北人士,據說晉末時遼人南下,馬前卒張彥澤折關入汴,縱兵抄掠,當時李處耘還年幼,卻敢握弓獨當里門,射殺十數人,隨後逃到了府州,歸入折從阮的麾下。

    “令公,您有何吩咐?”李處耘勒馬,抱拳問道。

    洛陽就在眼前,你去打前站,替老夫尋個大點的院子住下。”折從阮命道,想了想又道。“河南不比我們府州,一切需循禮數律法,萬萬不可造次,壞了我們折氏的名聲!”

    是!”李處耘應道,領命策馬越眾而出。

    時間不大,李處耘又急匆匆地奔了回來︰“回令公,西京留守在城外置酒,迎接令公一行大駕光臨!”

    “韓奕韓侍中?”折從阮疑惑道,“此人生得很,老夫跟他素無交情,又未提前通知他,他為何如此待我?”

    “父帥,孩兒听說此人今年不過二十歲,但這爵位倒是不下于父帥,只是不知道此人是不是如人傳說的那樣深不可測。”折德唐道,“如今雞鳴狗盜之輩。搖身一邊,便成了公侯高卿!”

    折從阮捋須大笑道︰“一今年輕人,能有什麼深不可測?傳聞此人乃人中之龍,有公輔之才,為將智勇雙全,為郡守治理有方,老夫像他這今年紀,還是一個懵懂之人。不過,他能主動出城迎接老夫,倒是恭敬得很。就是不知道實際如何。”

    “哼!要說作戰勇猛,還有比得上我們代北男兒的?”折德展不服道。

    “衙內這話倒不全對,李某可不是代北人!”李處耘在一旁說道。

    他與折德展私交極好,武藝也是極好。也很自負,他說這話當然不會引來折德展的反感。折德展撇了撇嘴︰

    “咱們便去這洛陽城,會一會這位人中之龍,絕不能讓他小瞧了我等驍勇健兒。”

    洛陽外的官道,在春初時曾經重修,既寬又平坦,兩邊樹木雖新植不久,但也可以想像得出十余年後這里便是一條林蔭大道。東來西往的行旅絡繹不絕,越是接近洛陽,行人越多。

    驀的,幾聲清脆的馬鞭聲,一支馬軍里面疾馳而來。

    行人紛紛立在道邊觀望,折從阮心中詫異,只見那支不下千人的馬軍瞬間馳到了跟前,為首的大漢高抬起右臂,千騎立刻“刷”地勒馬止步。

    “下馬”…立正!”大漢高呼道。

    千余位精壯的馬兵,聞聲下馬,整齊劃一地立在道邊,挺胸收腹,挽弓持槍,目視前方,站如拍樹。一股莊嚴肅穆的氣氛撲面而來,讓旁人不敢造次。

    “末將義勇軍馬步副都指揮使呼延弘義,奉我們侍中鈞令,出迎西郊,恭請折令公移駕洛陽!”大漢走上前來,用他洪亮的嗓門高聲唱諾道。

    “呼延將軍免禮!”折從阮從短暫的失神中,回過神來。他久歷沙場,見過的軍士多過天上的繁星,肅立的義勇軍軍士讓他格外留意,馬軍能做到行止如一本身就並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久聞令公威名,我們侍中在城外備上薄酒數杯,歡迎令公大駕一行。末將討了這個差事,願為令公引路!”呼延弘義起身抱拳道。

    “將軍與貴上客氣了,老夫客隨主便!”折從阮頜首應道。

    呼延弘義返身上馬,又回頭笑道︰“令公客氣。您老殺鞋子時,末將還在吃奶呢,今日得見令公,末將三生有幸!原以為令公有三頭六臂川

    “老夫怕是讓呼延將軍失望了!”折從阮並不以為意。

    呼延松義有些放肆地注視著折從阮,仍一本正經地說道︰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老模伏楊,志在千里!

    折從阮見這滿臉濃髯的漢子,居然說了這麼一句,心中十分詫意,但口中仍謙遜地說道︰“老夫不過塞北愚夫,不敢承受將軍贊頌。”

    哪知呼延弘義道︰“在下不識書,我這是從我們侍中那里听來的,今日一見,我覺得我們侍中這話跟令公這儀表與威風挺般配,就如英雄美人一般般配!”

    哈哈!”折從阮哈哈大笑,差點從馬背上摔下。

    “你這粗漢,亂扯一通。”李處耘低聲說道。

    呼延松義回頭瞪眼道︰“小子,你想挨揍嗎?”

    李處耘瞧了瞧呼延弘義遠異于常人的強壯身板,再看了看他身邊部下替他抬的巨大兵刃,心知呼延弘義不好惹,只好裝作沒有听到。

    折從阮帶領著家族成員及牙隊,沿著官道向洛陽城進發,行不多遠,遠遠就見迎接的人群中一位身著紫衣公服的年輕人特別顯眼,這便是洛陽的頭面人物韓奕了。

    折從阮還未下馬,韓奕便向前拜道︰“晚輩弗奕率西京留守司、河南府大小官員及義勇軍將相,見過折老令公。”

    “見過折老令公!”從人齊聲拜道。

    出于禮節,折從際不好坐在馬背上還禮,正要下馬,韓奕搶過來,親自扶折從阮下馬。這陣式讓折從阮大感意外,他連忙道︰

    “韓侍中盛情,老夫愧不敢當!”

    “折令公枕戈待旦,捍衛西北邊疆,勞苦功高,邊民莫不受惠實多。弗某不過是後進晚輩,最服如令公這樣的英雄豪杰,恰逢令公入朝路過我洛陽,韓奕略盡地主之誼。願令公勿辭!”弗奕朗聲說道。

    折從阮認真地打量了一眼韓奕,見韓奕身材健美,面孔英俊沉毅,雙瞬閃爍著飛揚的神采,讓人不敢小視,那一身紫衣官服,恰到好處地顯出韓奕的干練與卓爾不群。

    “年剛及冠,卻著紫服,近世罕見!”折從阮暗暗點頭。

    “韓侍中言重了。老夫倍感榮幸。”折從阮笑道。他忽然感到很滑稽。自己一個五十五歲的老頭,居然跟一今年輕人家暄起來。

    韓奕遞上一杯酒道︰“韓某代洛陽官吏百姓,請折令公飲此酒”

    折從阮接過來,一飲而盡。

    “來人,換大筋!”韓奕擊掌,一聲高喝,呼延弘義、陳順、朱貴等將校齊齊而出,竟有數十位,各端大萏酒,齊聲說道︰

    “令公沙場英雄。當世豪杰。吾輩義勇軍後進,敬令公一筋!”

    折從阮見武將們赤誠,慌忙命族中男子各端一筋酒,道︰“義勇軍盛情厚意,老夫倍受鼓舞,願飲此萏!”

    眾人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韓奕卻又端起一萏,道︰“我等再為折令公祝壽,願令公長命百歲!”

    折從阮感覺韓奕有些熱情過份,正要謙讓一番,義勇軍諸將校已經齊齊再舉筋,只得又飲下一大筋,心說這下該完了吧?哪知韓奕又舉萏,再祝道︰

    “為遼人祈福!”

    “這是舟故?”折從阮大驚失色。

    “令公久居邊塞,捍衛一方百姓,殺遼無數。若是遼人被令公殺完了,我義勇軍將士他日豈有機會殺遼立功?故韓某為遼人祈禱。願遼人望見令公赫赫軍旗,莫不聞風而遁,暫留下大好頭顱,讓我等後進將士他日有機會揮師北上,收割這大好頭顱。”韓奕不動聲色地回道。

    “你”折從阮愣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韓奕這是繞著彎子稱贊他。折從阮明白過來,開懷大笑起來,爽朗豪放的笑聲與義勇軍將校們的笑聲交織在一起。

    幾杯酒下肚與一句玩笑話,韓奕成功地拉近了自己與折從阮的距離,也讓折從阮舌目相看。韓奕將自己的部下向折從阮引見,折從阮也將自己的家庭成員介紹給韓奕認識。

    “方才听說韓侍中想殺遼,就是不知韓侍中可曾與遼人一戰?”折德展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中帶刺。

    折氏以武起家,他自幼便隨父馳騁沙場,與強盛的遼人鐵騎作戰,殺人盈野,自然有些看不起遠離北方邊陲的武將們。

    “衙內說的是,就殺遼而言,我等不敢望府州折氏項背。”韓奕不卑不亢。

    遼人強盛,生于馬背,長于馬背,渴冰雪,耐黃沙,慣于長途奔襲,非尋常之敵可比。”折德展道,“中原人向來貪生怕死,若是僅靠大言不慚,一旦真正面對遼人鐵騎,終究會吃大虧。”

    折德唐這話。立座讓義勇軍將校們臉色變得不好看。韓奕卻道︰

    “遼人雖強,但並非天下無敵,漢之匈奴、唐之突厥,可以知之。若勝遼人,其一在于中原一統,同仇敵愾,以舉國之力征遼,此乃廟算;其二,文官不貪錢,武官不怕死,此乃士氣。唯此二者而已!兵法又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中原若有志恢復幽薊,還需洞悉虜情之士,久聞府州折氏洞悉邊情,精于野戰,今衙內隨令公入朝上壽,韓某願向折衙內請益,請衙內不吝賜教!”

    面對折德展的挑釁,韓奕雖擺出一副低姿態,但話中卻飽含著壯志豪情,鐵骨錚言,鏗鏘有力,令折德居不敢仰視。折從阮見兒子有些尷尬,連忙說道︰

    “好一個文官不貪錢,武官不怕死!韓侍中位兼將相,以貴冑之身,折下向犬子請教,令老夫欽佩!犬子雖年長侍中十余歲,卻不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令公言重了,三人行必有我師的道理。晚輩還是明白的。”韓奕道,“韓某雖位兼將相,但韓某寧願為一小卒,為國戍守北疆,請令公多多指教!”

    “好說、好說!”折從阮連連道。

    韓奕與折從阮並騎向洛陽城行去。行至城牆下,折從阮忽然停了下來,他仰頭注視著洛陽城高大堅固的城牆,道︰

    “這二豐年,洛陽城仍然堅固如此!”

    “世上從沒有攻不破的城池,堡壘總是容易從內部被攻破。只要是民心所向,眾志成城,遼人又何足懼哉?”韓奕說道。

    折從阮猛地回頭,沉吟了半晌才道︰“韓侍中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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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四十一章 嘉慶 

    洛水河,如既往地長流。生生不息。一座石橋雄跨洛河兩岸,名曰天津橋,這原本是一座建于隋大郜年間的鐵索浮橋,唐時改建為石橋。重修過的天津橋愈加顯得宏偉,它橫跨洛河南北,北與皇城的南門、端門相應,南與長七里一百三十步寬百步有余的定鼎大街相接,為洛陽城南北之通衢。

    若是凌晨時分,曉月還掛在楮空,灑在人間一片銀輝,波光鱗動,天津橋上已經是一片車水馬龍的景象。

    馬聲回合青天外,人影動搖綠波里。天津曉月應此歷來成為文人墨客筆下的好景致。曹子建不曾見過天津橋,但或許他就是在這里遇到了洛河女神。

    如今的洛陽,當然與唐時的東都不可同日而語,但洛水兩岸仍然保留著昔日的風流遺跡。韓奕陪同著折從阮一行,過了天津橋,沿著洛河南岸穿城而過,已經是黃昏時分,桃柳叢中,高樓瓦屋,紅綠相間,在蒼茫暮色中,家家炊煙裊裊升起,猶如蒙蒙煙雨,讓洛陽城籠罩在其中。

    銅職陌,是洛陽城內最繁華的所在,東南西北的客商雲集于此,紛紛交易著最搶手的貨品,南海珠、福州茶、金陵絲、成都錦、于閱玉、契丹鞍、回鶻馬,應有盡有。而銅駐暮雨也成為洛陽另一大勝景。

    折從阮的家眷們,至多去過太原府,雖然百廢待新,但洛陽是瘦死的驂駝比馬大,非太原城可比。他們見洛陽城內的繁華與熱鬧,都顯的興奮,尤其是女眷們,只是當著主人的面,她們不敢造次,以免讓人笑話自己從邊塞南來,沒見過世面。韓奕見狀說道︰

    “嘉慶節還早,令公難得來我洛陽。不如在我洛陽多住幾天。過幾日,晚,輩與令公一起赴朝如何?”

    “侍中盛情。老夫自當遵從。”折從際道,又疑惑道,“侍中也要赴朝祝壽嗎?我在府州接朝廷中書敕令時,並未听說侍中也名列其中。”

    “不瞞令公,陛下遣茶酒使郭允明來我洛陽,降口諭命我嘉慶節入朝。”韓奕答道,又補充了一句,“非經中書敕令。”

    “陛下口諭?”折從阮面露異色,“看來韓侍中深受陛下厚愛。”

    韓奕沒有回答,引著折從阮一行徑直穿過洛陽城,在白馬寺的晚鐘聲中,抵達一片亭台樓閣的所在。這便是洛陽有名的金谷園,西晉時石崇曾在此築別墅,園隨地勢高低築台鑿池,如今石崇時的遺跡俱無。但園林樓閣倒是更加繁盛。遠遠望去。一片蔚然。

    來到一處宅院前,韓奕停了下來。指著身後的院落道︰

    “此處便是韓某在金谷的一處私第。韓某平時住在留守府,不曾在此宅住過。令公遠來,塵色未洗,不如暫居此處。”

    “侍中太是客氣了!”折從阮對韓奕表現出來的熱情,十分感動,他是個豪爽之人,也不跟韓奕客氣,徑直入了宅院。

    這座院子,雖然並不奢華,但國內清溪縈回,水聲潺潺小鳥啁啾。園內還有一處苗固,種植著幾叢牡丹。洛陽以牡丹最著,有許多善種牡丹的花師,秋天嫁接,春天開花。巧奪天工,更有花師按照祖傳的方子,以秘藥埋于花根,讓牡丹開出別樣的色彩來,價值自然不菲。

    折德展跟在父親與韓奕的身後。東瞅瞅西瞧瞧,很是滿意,偶爾將目光越過曲回的院牆,見不遠處有一片宏偉的樓閣,一片燈火輝煌,宛如洛陽城內的宮殿。

    “那是何人的府第?比韓侍中的宅院大多了。”折德展問道。

    韓奕笑道︰“衙內,那是甦相公的私宅。”

    “哪一個甦相公?”李處耘順口問道,因為朝中有二甦。

    “那還有誰?甦逢吉唄!”呼延弘義滿不在乎地說道,“那座宅子看上去既大又氣派,你若走進去觀賞。里面的擺設奢華無比,保準嚇掉你舌頭,我也沒看到姓甦的住過一回。”

    折從阮若有所思,只听韓奕道︰

    “令公與貴親屬,先梳洗一番。在下已經命人準備了宴席,為令公接風,令公鞍馬辛勞,明日不妨再休息一日,後日我再陪令公游覽一下洛陽名勝。在下已經安排了一班伺佣,令公在我洛陽所需,盡管向下人們招呼!”

    “多謝韓侍中!”折從阮拱手道。

    當折氏家族都洗漱一番後,韓奕已經張羅了數桌豐盛的宴席。宴席就擺在園子當中,韓奕沒有請別人。除了自己義社兄弟,就只有劉德、咎居潤、沈義倫、鄭寶與徐世祿五人。

    眾人高談闊論,因大多是武人。所以話題總離不開軍事。韓奕仔細地向折從阮請教邊事,這正是折氏家族最拿手的。

    “遼主頭下,謂之大帳,其中有精銳皮室軍三萬,皆為其爪牙,渤海人高饃翰為其統軍。後族皆出蕭氏。諸部頭領,大者千余騎,少者百余騎,皆私甲。其余吐渾、沙陀、奚人為其臣服,幽州管內、雁門北十余州漢軍合二萬人,皆石晉割以賠蕃之地”

    “遼人蕃族,婦孺皆可策馬控弦,非中原人可比。其族人又渴冰雪,耐饑寒,善于長途奔襲,且不以戰敗為恥。凡遇戰不利,諸部逃散百里外,復又聚合,再行襲來。可謂是難以一戰而平,煩不勝煩,

    “凡與遼人戰斗,須選險要之地。備勁弩居高臨下,削其前鋒,令其恐慌,另遣一軍斷其後路,如此百戰不爽。如若在平坦之地與之逆戰。往往十戰九敗”

    “蕃部南侵,其眾不下十萬,遼人入界時,步騎車帳不從陣陌,東西一概而行。

    大帳前及東西面,差大首領三人,各率萬騎,支散游戈,百十里外。亦交相偵邏,謂之欄子馬。遼主吹角為號,立即聚合,環繞穹廬。由近及遠。折木梢屈之為弓子鋪。並不設槍營真耕之備。每軍出行。听鼓三伐,不問昏晝,一匝便行。未逢大敵,不乘戰馬,俟近我師。即競乘之,所以新羈戰蹄有余力也”

    折從阮察顏觀色,見韓奕兄弟八人听得十分認真,詫異道︰

    “韓侍中果有志于邊事嗎?”

    “遼人雄居燕雲,居高臨下;如梗在喉,不得不為之!”韓奕答道。“況遼人與我,有朵父之仇!”

    “李守貞叛時,遼人尚未有所異動。如今李守貞被誅,遼人又蠢蠢欲動起來,侵入貝州境內,樞密使郭公不得不率軍北上。”折從隊,道。“恕老夫直言,以我朝軍力,恐怕難以恢復幽薊,唯有令其知難而返而已。”

    韓奕望了一眼夜姿中的星辰。雙眸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遼人多馬,多驍勇之士,善野戰。習慣惡劣氣候,天性使然。欲與遼人接仗,既須揚長避短,又須師夷長技以制夷。

    其一可編練一軍,皆可左右控弦驍勇之士,如遼人一般戰斗。我義勇軍中,多幽並之士及燕趙豪杰,呼延弘義、朱貴、吳大用、徐世祿等諸兄弟皆是此軍上將之選,更與遼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與遼人野戰。若有把握一戰而下,便與敵死斗。否則,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攏,敵疲我打。

    其二,更可派一奇軍,深入敵境,不與敵決斗,晝伏夜行,稍遇即走。但燒牧草,令遼人無處牧馬,或專劫小部落,令遼人不敢妄動。昔者,劉仁恭為盧龍節度使,鎮幽州。每趁深秋,遣軍越摘星嶺,挫敗契丹兵鋒,每至霜降之時,便遣奇兵盡焚塞下牧草,契丹馬多餓死,契丹人不得重賠劉氏。

    其三,《牧誓》有雲,“四伐五伐,乃止齊焉。兵者,死生之大事,需慎之又慎。開運中,戎首耶律德光舉國南掠,韓某單槍匹馬。往返于大河上下,我觀晉軍未嘗放散,遼人暗置伏兵,妄想斷晉軍糧道,卻無功而返。故三四只間,耶律德光雖號稱多計,實並未有並吞中原之力。其後,石氏任用非人。更為趙延壽、杜重威、李守貞、張彥澤諸輩奸臣所誤,令仁人志士痛心不已!國朝若有志于北伐,須選謹慎大將統主力之師,以正擊奇,穩扎穩打,不可輕險冒進。

    其四,正如折衙內所言,遼人耐冰雪,寒而益堅。而我中原秋夏霜虐,天時也;山林河津,地利也;槍突劍弩,兵利也;財豐士眾,力強也。如此乘時利用,可以化被動為主動。故,韓某以為,秋冬之時。王師可沿邊立砦柵,但專守邊境,其他小州但屯步卒,多用強驁,堅壁固守,不得出擊,以逸待勞。大軍可屯于天雄軍,委一大將,居中支援四方,方保無虞。待陽春之時。新草未生,蕃馬困頓,遼人戰力最弱,王師可主動出擊,乘時北攻。自定州北上,步軍可循易州山林行軍,多設長槍勁弩,遼人戰馬望山仰止,孤山之北,漆水以西,挾山而行,援糧而進,涉涿水,並大房。抵桑干河,出安祖砦,則東瞰燕城。此乃名帥周德威收燕之路。”

    折從阮目光灼灼地盯著韓奕看,心中極為震動,韓奕能有此卓識,至少是有心之人,看來並非浪得虛名。

    燈火將柔和的先,線投在韓奕年輕英俊的臉龐上,折從阮暗道︰

    有志不在年高也!

    “周德威智勇雙全,其帥才近世罕有能比者,老夫年輕時也曾仰慕過周帥,只可惜無緣認識。”折從阮道,“我與侍中雖是初識,但今夜听侍中這一番見識,老夫折服了。”

    “令公長者,晚輩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令公當面,韓某班門弄府而已。”韓奕謙遜道,“今日听的折氏諸位豪杰的高論,我等兄弟長了不少見識。若國朝再多幾位如府州折氏這樣的豪杰,遼人何懼?”

    “怕個。鳥,那個渤海人高模翰也不過是我等的手下敗將!”呼延弘義不耐煩道,“遼人雖凶悍,然也不過是個凡人,何足為懼。”

    “高饃翰稱得上是遼人一等一驍將。掌管精銳的皮室軍,貴軍難道曾與其交戰過?”折德展頗感驚訝。

    “以眾欺寡罷了!”韓奕擺了擺手,話鋒卻是一轉,“不過,我義勇軍縱是面對十倍強敵,也絕不會將後背讓給敵人!”

    “說的好!”折從阮贊,舉酷邀道。“老夫借侍中之酒,願與義勇軍諸豪杰痛飲!”

    “痛飲!”眾人紛紛叫道。

    夜色漸深,但這座庭院中氣氛熱烈,頭頂上繁星點點,花木叢中昆蟲鳴叫,更有微風拂面,溪水潺潺,眾人只覺愕無比地愜意,酒食溫了又溫,但眾人未覺得疲憊。

    忽的,一只貓頭鷹在黑暗中撲閃著翅膀。鄭寶抬手便是一箭,眾人旋即听到有物落地的聲響,折從阮命人去尋找,正見一支利箭插在一只貓頭鷹上。

    “鄭老弟,好箭法!”趙處耘擊掌贊道。

    鄭寶神色自若︰“小弟的諸位兄長箭技,遠超過小弟。趙大哥謬贊了!”

    折從阮見他年少,露此風頭。並無一絲驕傲之色,暗暗點頭。折德展起身說道︰“難得在洛陽遇到諸位豪杰,相逢恨晚,趁此良辰,我等武將以武行于世,不如比劃幾招,發散發散酒力?”

    蔡小五立刻說道︰“蔡某願與衙內一較高下,蔡某若是輸了,請衙內再飲一筋,若是”

    “若是折某輸了,就請蔡兄弟再飲一筋,如何?”折德展接口道。

    “一言為定!”

    二人擊掌為誓,在院中空地里徒手比試。蔡小五身手矯健,勇悍異于常人,那折衙內乃將門虎子。又久歷沙場,一時間二人不分上下。斗到精彩處,眾人紛紛高呼。縱是插不上話的文人備居潤與沈義倫二人,也看得目不轉楮。

    趁二人比試之間,劉德問道︰“敢問令公舉族赴朝,為何如此大費周折?”

    “朝廷欲將我移往他鎮,故而舉族赴朝。”折從阮道。

    “依劉某拙見,舉朝藩鎮,恐怕沒有比折氏更加洞悉邊情,令公若移他鎮,恐怕有些不妥。”劉德說道。

    折從阮道︰“不瞞劉押牙,老夫雖然也是如此認為,但君命難違。折氏以武立家,但以忠勇立世,豈能抗命不遵?”

    “令公高義,令劉某欽佩。”劉德想了想道,“然我們侍中亦同赴朝,怕也是要移鎮了。”

    “韓侍中也要移鎮了嗎?”折從阮驚訝道,“咦,侍中在洛陽不過六七個月,移鎮他郡,怕是太快了!”

    “此番嘉慶節听說朝廷執政本無意讓韓某赴朝,但陛下忽然遣中使來洛陽傳口諭,這讓韓某忐忑不安。”韓奕也說道。

    折從阮心下思索了一番,其中隱情一想便知,他不好多說,正要勸慰幾句,那一邊蔡小五與折德展二人雙雙停了下來。

    “罷了,我們二人就是比上個三天兩夜,也分不出高下來。”折德展舉筋道,“蔡兄弟若看得起折某,與我分飲此酒。”

    “小弟正有此意!”蔡小五安道。

    “哈哈!”二人相視大笑。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34
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四十二章 嘉慶 

    入粱城內,秘書郎李滙捧著一堆文書,站在門下省官舍品舊,舉足不前。

    今年二十五歲的李滙,是年輕一輩文人中的翹楚。他本是靠父蔭補太廟齋郎,遷太子校書,但在去年他赴科舉,進士及第,才授為秘書郎的。

    近世戰亂不止,你方唱罷我登場,但科舉少有停罷,大多數文人窮首皓經,即便高中了進士,也不得一選。舉朝官多,但眼巴巴等著空缺的官更多。

    最理想的出路卻是投入藩鎮、刺史的門下為幕僚從事,要麼被武夫們舉薦而得到升遷,或者就是隨著武夫爵位的上升而水漲船高。譬如投靠韓奕的咎居潤、沈義倫,還有與李滙同科的王漆。王漆因為有才學出眾,被郭威相中而聘為幕府從事,隨郭威出征河中,還朝立玄遷了太常承。

    能成為秘書郎,李滙已經感到很知足,同科的許多人如今還在家里。盼星盼月地等著侯選。今天他因公事要去見給事中陶殷,那陶殿博覽強記,精通經史,諸子佛老。天文歷數,咸有所學,為人又能言善辯。是當今文壇之聖手,此人又愛贊譽後學末進,所以如李滙同輩的文人愛與之交往,希望得到陶給事的贊譽,但李滙是同輩文人中的例外,避之唯恐不及。

    李滙深吸了一口氣,邁步往官舍中走去。

    給事中陶藉陶大人,正埋頭于公文之中。

    “吾頭骨法相非常,當戴招蟬冠耳”。陶裂曾經夸下海口。

    其意是他必會受朝廷大用,就是登堂拜相也不在話下,人們曾經笑話他,但陶鍛證明自己確實有說這話的資本,早在石敬瑭廢翰林學士時。朝廷六切詞目,大多出自陶裂之手。為當時士林之最,末帝石重貴時,陶毀獲賜緋袍、靴、劣、黑銀帶,在本朝陶殷也堪稱當朝文筆第。

    李滙拜見陶鍛之後。恭敬地將公文遞上。陶殷瀏覽了一遍,抬頭問道︰“這公文走出自何人之手?”

    “回大人,正是下官所擬李滙畢恭畢敬地答道。

    “嗯。文采還算不錯,格式也絲毫不差,唯有這字還需多練。”陶藕執筆簽署意見與自家名號,李滙瞄了一眼,見陶殷寫得一手好隸書。自己差得太遠。

    “大人教的是”。李滙道。

    “認識李侍中否?”陶殷落筆之後,又問道。

    李滙心中一慎,裝作不知︰“不知是哪位李侍中?”

    “還有誰?當然是李茄李侍中了。”陶裂輕輕一笑。

    “是下官遠房從叔。”李滙答道。

    李滙不僅與李粒同宗而且同里,雖非直系,但總沾親帶故。李歉當年因為被遼人擄向北方,待返回大粱時,大粱城已經換了主人,包括自己在大梁城內的宅第,因為劉知遠將他的宅第賜給了大功臣甦逢吉。那時劉知遠恐怕也當李粒與馮道等人只會死在虜境。李歉的弟弟們心懷不滿,也惦記著在兵亂中藏匿宅第中的財物,酒後失言,度次當著甦逢吉之子的面說甦逢吉的壞話,偏偏這時李歉獻出宅券,向甦逢吉示好,更讓甦逢吉嫉恨,結果是舉家誅滅。

    其罪有三,其一,陰結遼人。以作內應;其二,勾結李守貞,陰謀顛覆朝廷;其三,欲率家人焚燒山陵,縱火焚燒京城作亂。這三大罪狀,任何一條都足以讓李粒萬劫不復。罪狀原本列出李氏及家僕二十人,甦逢吉提筆,將輕輕加了幾筆,變成了“五”字,世上便又多了三十條冤魂。

    “李氏之禍,陶某出力甚大!”陶裂輕彈自己身上的緋衣,揚著下巴說道,他瞧著綠衣李滙,有些洋洋得意,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尋常事。

    當初陶獠初入仕途,以校書郎起家。後來不過是單州軍事判官,他一心想往上爬,便向當時在朝中任高官的李歉投書,李粒此人愛引薦年輕後輩,見陶裂確有文采,便提攜陶殷,陶裂因此青雲直上。

    李歉對陶鍛有大恩,陶殿卻落井下石,幫著甦逢吉陷害李歉,換作常人就是一件隱秘之事,得藏著掖著,但陶殷當著李滙的面,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可見此人的肆無忌憚與自負、無恥。去年李歉遭禍時,李滙當然也知道陶鍛做過不少落井之事。

    李滙支支吾吾地應答了幾句。然後渾渾噩噩地走出官舍,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不想再回秘閣官署,想到自己有好長時日未去拜訪太師馮道,一邊想著方才陶殷說的話,一邊悶著頭往大街上奔去。

    “站住、站住!”

    數聲暴喝聲響起,夾雜著利刃出鞘的聲響,李滙嚇了個大跳。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闖入了一支馬隊的當中,這支二十人的馬隊騎士個個皆是精壯的軍士,將他團團包圍,軍士們身後是一位騎著健馬的年輕紫衣者。

    李滙心虛,或許是他身上的綠色官服幫了他大忙,如今這年頭要是個平民百姓敢沖撞了武人們的馬隊,就是不會血濺當場,也要吃上幾鞭。

    那年輕紫衣者,正是奉命入朝的西京留守韓奕。他與揮…沾伴來京,在鄭門外與朝逞出仰的官員們寒暄了半天。用刁算京城。然後各自忙著自己的事。

    “恕罪、恕罪!”李滙連忙賠不是。他發現今天自己實在不應該出門,早知道不如裝病告假。

    “這位大人為何如此神不守舍?”韓奕居高臨下,打量著眼前的綠衣小官,他看得出這位文質彬彬的小官十分害怕。

    “準是朝廷沒給他發俸祿,餓得慌!”鄭寶在一旁開玩笑道。

    軍士們聞言,紛紛含笑看著李滙。李滙大窘,呆立當場。

    “舍弟玩劣,這位大人莫要放在心上。在下韓奕,我的馬隊讓大人受驚了。”韓奕說道,順口問道,“不知大人何處高就?”

    李滙聞言大吃一驚,再瞧韓奕。見他果然年紀輕輕身服金紫,舉朝文武,各處藩鎮,除了西京留守韓奕,再也尋不出第二人。

    他與太常承王浮同科進士,時常往來,听過王浮對韓奕有極高的贊譽。

    “原來是韓侍中,秘書郎李滙見過侍中。”李滙躬身拜道,“方才是下官的不是,沖撞了侍中的車駕,侍中反而自謙,誠羞煞下官也!”

    “咦,你就是李滙李明遠?”韓奕訝道。

    “正是在下,微名不敢污了侍中雙耳。”李滙道。

    “韓某隨郭樞密征河中時,偶听王浮王大人說過你,今日一見,幸甚!”韓奕跳下馬,道︰“秘書郎這是要去哪?為何如此慌張?”

    “回侍中,下官正要去馮太師府上拜會。”李滙道,“方才因心中有事,冒犯了侍中。”

    “好,韓某也要去太師府上。你我不如同行?”韓奕不由分說,棄了坐騎,拉著李滙。徒步前行。鄭寶及部下們,也齊齊下馬,跟在左右。

    李滙此人是個典型的文人,循規蹈矩,謹小慎微,卻無城府,韓奕三言五句便將他生辰八字打听出來。

    “李兄與馮太師很熟嗎?”韓奕問道。

    “待豐集集不耳如此稱呼平官”李滙連忙說道。

    “咱各稱各的!”韓真大度地擺手道,“我是武人,進士出身的人認識不多,韓某也識得幾個字,也好附庸風雅,今日得遇李兄,也好攀談一番。”

    “侍中謙遜了。太師德光望重。愛提攜後進晚輩,曾對李某多有教益。李某已經有多日未去拜見了。”

    李滙見韓奕氣度不凡,雙腿健走如飛,自己不得不一路小跑,方才能跟上。韓奕回頭笑問道︰

    “听說李兄工詩文,可有輯錄一集,讓韓某一觀?”

    “李某略有薄名而已。”李滙道,“不過,李某約了幾位好友,相約在嘉慶節後同游相國寺,作詩結集。”

    “陽春佳季,桃李芬芳;正是踏青尋訪佳時。李兄與貴友真會找機會,古剎、佳景、墨客,若是少了好酒,怕就做不出好文章來。”韓奕晃著腦袋說道,言語之間頗為羨慕。

    “自然少不了水酒幾杯。”李滙見韓奕說的風趣,也面露希翼之色來。

    “韓某雖是莽夫武將,但向來對文人墨客傾慕,不知李兄可否替我引薦幾位文壇英杰?”韓奕問道。

    “幾個酸儒,無事呻吟罷了。不敢讓侍中抒尊降貴。”李滙謹慎地說道。

    他再一次打量了韓奕一眼,見韓奕英俊瀟灑,若換上羽扇綸巾,必是一副風流才子的形象,但文武有別,更是初次相識,他不可能將一個,武將更是一個位兼將相之人引入到自己一班附庸風雅的圈子當中。

    已經到了太師府,鄭寶前去。門,遞上名刺。

    “開疆拓土,征剿逆賊,戍邊守土。為天子牧守四方,是我等武將職責所在。雖有詩雲,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但治理國家,教化百姓,致使國運昌盛國豐民阜,則是文臣的職責。”韓奕道。“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李兄在京師小有名氣,韓某在洛陽也如雷貫耳,豈能妄自菲薄?”

    “侍中說的是!”韓奕的一番話,讓李滙刮目相看。

    說話間,太師府中門大開,政壇不倒翁馮道已經邁步走了出來。韓奕連忙迎上前拜道︰

    “晚輩見過太師!”

    “免禮!”馮道坦然接受,故意說道,“子仲位兼將相,老夫豈敢倚老賣老?”

    “太師言重了。”韓奕回道。“晚輩奉命入朝為陛下祝壽,正想著趁這機會來府上盤垣半日。”

    馮道的目光移到李滙的身上。李滙連忙上前拜道︰“見過太師!”

    “明遠怎麼會跟韓侍中一起來寒舍?”馮道詫異道。

    “路上遇上,正好同路。”韓奕解釋道,“看來太師身受百官景仰,條條大路皆通太師府!”

    馮道雖位及三公三師,人人尊重。其實並無實權,不過是奉朝請罷了。他的府上雖然也常有訪客,但其實還是比較冷清的。

    馮道將韓奕與李滙引入廳堂,分賓主落座。韓奕命鄭寶取出一幅字畫。親手呈到馮道面前,馮道見這是一幅《登高望秋圖》︰

    少年冊…怎滋味。愛卜層樓。愛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體陽心熬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李滙口中低聲吟道,見畫上一位年輕將軍登樓遠眺,目光深邃,雙眉川集,瞧那眉目與韓奕神似,說不盡的風流綢儻。

    “子仲的字,越來越好。這畫嘛,好像這些年也沒見長進。

    母道仔細打量著字畫,評價道。

    “自晉末晚輩踏入軍伍,在公府日實不過一年,大多出征在外,無暇習練。只是平日里處理公文,簽署文書,字倒寫得不少,這畫卻是久未再畫過。”韓奕答道,“太師往來無白丁,俱是騷人雅客,送上這幅涂鴉拙作,略表心意。若送上它物,太過俗氣

    “難得子仲苦心。”馮道臉上似笑非笑,“知我者,韓子仲也!”

    李滙听馮道與韓奕交談,方才知道這幅字畫乃韓奕親作,他心中十分驚訝,不僅對韓奕妙手感到意外。更是對畫中意境感到驚奇,心道韓奕年紀輕輕便位兼將相,還能有什麼愁可談?真所謂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了。

    馮道放下書畫,又問了李滙最近可有新詩文。李滙回答說改日必送呈府上。

    “子仲這一趟入朝,來得有些匆忙啊。”馮道又說道,“听說今日鄭門外,迎接的兩省官員不少,既賜酒又賜袍靴。”

    “那是朝廷沖著折令公的面子。晚輩不過是借光罷了。”韓奕答道。“有一點太師說的對,我這一趟確實來得有些匆忙。”

    “听聞子仲為西京留守,既忙著修緣城池,又引洛入汴,恢復生產,短短半年,便成就一番新氣象。看來是洛陽公務繁忙,脫不開身。”馮道不動聲色。馮道見過太多的人,經歷過太多的事,他見韓奕剛到京城,不及休息,便來拜見自己,又獻上這一幅特別的字畫。定是有事而來。

    “太師這是明知故問了。”韓奕道。

    李滙雖是個書生氣十足的小官。但踏入官場的時日也不短了,他察言觀色,見馮太師與韓奕似乎有要事要談,不足為外人道也,連忙起身。

    待李滙走後,韓奕開門見山道︰“朝廷命折令公、高令公等入朝,本不足為奇,陛下卻遣使親來洛陽傳口諭,命我同期入朝。此舉令晚輩困惑,請馮公為我解惑。”

    “子仲年少,然位兼將相,近世罕見。尋常人如你這般,定會居功自傲,以為天下英雄舍我其誰。但我觀你這首詞,你似乎並非看不清世事,而是覺得有些棘手?看來。你從白身升至金紫之位,崛起太快,諸事太順。”

    “太師說的是,晚輩寢食不安,若是命我移鎮,我絕不會貪念洛陽一草一木,只是陛下如此做,令我如置炭火之上

    “你心意如何?”馮道反問道。

    “唯听君命!”韓奕答道。

    “老夫不過是無用之人,雖屢經喪亂,但持身立世,口無不道之言。門無不義之財,不敢欺天欺地欺人,故累經磨難而獲多福。子仲是明事理之人,難道要欺老夫昏庸嗎?”

    “請太師恕罪!”弗奕面露愧色。頗為不平,“楊、史二公,執掌內外權柄,天下莫敢不從。我是武將,當然不敢不依楊、史二公意思行事。”

    “你心中既然早有決斷,何必再來煩老夫?你即便是沒有此意,你身邊的劉德、咎居潤之輩難道沒有決斷?”

    “這

    面對早就看穿了自己心思的馮道。韓奕只有高山仰止的份。在皇帝與權臣之間,韓奕當然要站在權臣的一邊,他擔心的卻是楊鄰與史弘肇是否會疑己。他來見馮道,其實是想問馮道自己如何才能不讓楊、史生疑,至于皇帝他完全沒放在眼里。

    “郭樞密使回來了馮道端起茶盞,放在口鼻間噢著茶水的芬芳。不咸不淡地說著。

    “遼人南犯,郭公不是領兵巡邊嗎?。韓奕奇道。

    “郭侍中是前天深夜回京的。想來是郭侍中思親心切,未及稟報陛下知道,便。開城門,帶著牙隊入了城。這本來也沒什麼,有一干宦官近侍不問來由,讓陛下以為有亂兵斬關入城,一夜數驚。”馮道捋著花白長須,自顧自地說道,“听說郭侍中常在百官面前,贊揚子仲年少有為。郭侍中這次巡邊,抵御遼寇,鞍馬辛勞,子仲既曾受人恩惠,何不當面拜謝?”

    “噢!多謝太師賜教”。

    韓奕瞧了瞧馮道老神在在的模樣。洗然大悟,立刻起身告辭。馮道暗示讓他去找郭威,韓奕也不是沒想到郭威,只是郭威自去年冬一直奉命率禁軍北上抵御遼人南寇,遠水解不了近渴。韓奕與郭威交好,又深受郭威看重,听馮道說郭威已經回朝,想去郭威府上拜見,若是郭威仍不拿自己當外人,那麼自己的心就放下大半了。

    “一丘之貉”。望著韓奕匆匆的背影,馮道暗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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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四十三章 嘉慶 

    韋奕剛出了門,正要奔往郭府。鄭寶眼尖。丑遠遠地奔必爾群人。連忙將韓奕拉進馮府邊的一條小巷內。

    皇帝的親信、茶酒使郭允明領著一群從人,前簇後擁地奔著馮府就過來了。剛到大門口,郭允明便沖馮府的下人大大咧咧地叫道︰

    “韓侍中在馮府里嗎?陛下要召見!”

    馮道府中的下人們都認識郭允明。聳然知道此人近來仗著皇帝寵信。在京城中目中無人,紛紛說道︰“韓侍中剛走!”

    “他去哪了?我都尋他兩個時辰了!”三月天里,郭允明滿頭大汗。

    “听說是去樞密使郭公府上!”下人們老實地回道。

    “郭公?來到京城也不安份些。到處亂跑!”郭允明口中罵道,心中暗叫晦氣,到了馮府門口,也不遣人問候一下馮太師,就帶著一群從人匆匆而去。街上的行人見他一行人氣勢洶洶,紛紛避讓在路邊。

    見郭允明走了,鄭寶問道︰“大哥。我們現在還去郭公府上嗎?這個家伙如此張揚,怕是想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陛下要召你入宮。”

    他擔心會在郭威府上與郭允明遇個正著。

    韓奕想了想,斷然決定道︰“去侍衛司!”

    “侍衛司?”鄭安訝道。

    “對,就去侍衛司!”韓奕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既然來到京城,若是不先去拜會,反到顯得我心虛。

    韓奕怕在街上遇上郭允明,特意帶著部下繞著遠道,奔往侍衛司。他感覺十分滑稽,堂堂西京留守,位兼將相,在洛陽說一不二,來到這京城像是做賊一般。

    正往前走,忽然一個高大的熟悉背影拐進了一條深巷,這引起了韓奕的注意。

    “方才那人可是我軍中的黨進嗎?”韓奕回頭問部下牙兵們。

    部下中有人答道︰“回侍中,那人確實是黨都頭。”

    黨進在京城出現,這讓韓奕覺得十分驚訝,他對鄭寶道︰“我從未听他說過,他在京城還有柔屬小寶你去里中打听一下。他為何在這里出現,不要讓他知道。”

    鄭寶領命,時間不大匆匆而回,復命道︰“大哥,黨都頭這是去探望杜重威的親屬。”

    “杜重威?”韓奕更覺得奇怪。

    “杜重威及其子伏誅後,其親屬多窮困潦到。黨都頭自幼在杜家長大。仍感念杜氏撫養之恩,听街坊說他常常出錢接濟杜氏親屬。”鄭寶回道。

    韓奕听罷,有些惱怒︰“杜氏父子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卻難得有此忠僕,不忘舊情。世事不公可謂太甚也!”

    又吩咐鄭寶道︰“黨進之舉可羞煞士大夫。回頭查查黨進是否是未的允許,私自離開軍營的,我治軍問政對事不對人,一是一,二是二,要分得清楚。”

    “是!”鄭寶應道。

    侍衛司就在皇城的一角,佔據著幾條街,官舍雖不顯赫,房屋從外表看甚至顯得有些陳舊,但來往的市人行到侍衛司的跟前,紛紛下意識地繞著走,唯恐招惹上禍衛司既掌禁軍,負責京城宿衛,還管京城治安,如今漢法苛嚴動輒死罪,進了侍衛司大牢基本上沒有再出來的可能,所以沒有人不感到害怕的。

    韓奕親自來過侍衛司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每次都會讓他肉疼,因為這意味著他又損失了一大筆錢。

    人就是很奇怪,有些人嫉惡如仇。容不得部下與同僚貪贓枉法,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做著賄賠上司的勾當。並且自以為不得以而為之,自以為情有可原。韓奕無疑就是屬于這樣的人物,這就好比有一張大網,韓奕也是網中人。

    嘉慶節是皇帝的生日,各地藩鎮們依慣例都要給皇帝送禮。來京的節度使們,除了親自給皇帝陛下送禮物外,還得給在京的大臣們,如楊鄰、史弘舉等送禮,若是一毛不拔。反倒會被不相干的人認為是反常,會讓人覺得這個。人不識世務。

    “韓兄弟!”侍衛司中走出一位紫衣巨漢,見到韓奕遠遠地就高呼著疾步奔來

    韓奕單從此人的巨大的身軀,便可認出此人除了檢校太師、成德軍節度使武行德不會是旁人。自從當年在洛陽認識後,武行德就對韓奕表現出極大的友善,當韓奕被任命為西京留守並加侍中後,武行德也是第一個遣人向他表示祝賀的。

    “武兄,好久不見了,在鎮州日一向可好?”韓奕迎上前去抱拳寒暄道。

    “兄弟我在鎮州也沒啥事,除了遼人偶爾來騷擾一番。”武行德笑道,“到是韓兄弟這幾年名聲大振。我在北邊也時常听到韓兄弟的英名!”

    “小弟不過是略有薄名,讓武兄見笑了。”韓奕指了指武行德背後的侍衛司,“武兄方才去拜見了史公?”

    “我難得來一趟京城,當然得拜見史公。”武行德反問道,“韓兄弟何必多此一問。”

    “嗯,武兄說的是。”韓奕點頭稱是。

    武行德見韓奕眉頭緊皺,看了看侍衛司門口守衛的軍士,壓低聲音說道︰“韓兄弟可見過王饒?”

    “保大留後王饒?他還敢來京城嗎?”韓奕驚訝道。

    武行德鄙夷道︰“這就是韓兄弟太孤陋寡聞了。李守貞之亂,無人不知王家人與他有交通往來,等郭樞密率軍,還有韓兄弟這樣的大將,浴血奮戰,終誅滅了李氏一族,大家都說王家人即便不會被朝廷治罪。也必居散地。可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韓奕問道。

    “他來得比你我都早,听說帶了十輛大車,令人側目。你猜車中會裝著何物?”武行德故意說了半截。

    韓奕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听說韓兄弟最近惹上了點麻煩。不過,你想想王家人,你那點事又算得了什麼?”武行德暗示道。

    “多謝武兄賜教!”弗奕誠懇地表示感謝。

    “哈哈!”武行德豪爽地拍著弗奕的肩膀,“等為陛下祝壽事了,你我找個清靜的地方痛飲一番,如何?”

    “一言為定!”韓奕與武行德擊掌為誓。

    武行德一直站甩目送著韓奕步入侍衛司。隨從問道!“節帥方才必押叫韓侍中說出那一番話?”

    “我又沒甚損失,何樂而不為呢?”武行德搖頭道,“況且,這些上多一個朋友,路便好走了,韓子仲絕非池中之物。”

    侍衛司內,史弘肇讓韓奕等了半個時辰,才在“百忙之中”接見了他。韓奕畢恭畢敬地立在堂中,史弘肇沒吩咐他入座,他也不敢坐。

    “中書未行敕令,你為何離西京?”史弘肇單刀之入地問道。

    “陛下親遣郭允明來傳命,末將也覺得奇怪,今日剛到京城,特來侍衛司見史公,想問個明白。若是史公覺得末將不該來,末將立刻便回洛陽,一切依史公軍令行事。”韓奕裝糊涂。

    他自稱末將,當然是因為他是義勇軍的都指揮使,是史弘肇這位侍衛親軍都指揮使的直屬部下。

    史弘肇見韓奕恭敬,臉色稍緩,徐徐說道︰“今日來京,可曾見過什麼人?”

    “回史公,屬下與折令公今晨一起到的京城,與令公道別後,屬下先去了馮太師府第,然後便來此處了。”韓奕回道。

    “听說郭允明滿京城尋你,陛下或許有要事找你,你還不入宮覲見?”史弘肇故意說道。

    “屬下不曾听說此事。自討平李守貞等三叛,眼下四海靖平,也沒什麼大事。況且有史公、楊公與郭公坐鎮京師,哪里需要我等面君。”韓真道,“後日便是嘉慶節,那天末將再隨史公入現也不遲啊。”

    “坐吧!”史弘卑對韓奕的恭順十分滿意,這才想起看座。

    “謝史公!”韓奕拜謝道。

    正說話間,堂外有人喧嘩,嚷著要入內拜見史弘肇小吏稟報說是皇帝身邊的一班伶人,所謂伶人。便是奏樂唱戲的,史弘肇臉色一沉。命伶人們進來。

    伶人們個個喜氣洋洋,都手捧著錦袍、玉帶。原來皇帝劉承佑為先帝劉知遠服喪期滿,這下劉承佑終于可以享受皇帝應該享受的,可以先,明正大地听樂了。皇帝一高興,伶人們便個個都得到賞賜。

    不知道伶人們如何想的,他們覺的應該當面向掌禁軍的史弘肇拜謝。否則不足以對史弘肇表示尊重。哪知史弘舉還未听完伶人們的一番歌功頌德的諛辭,勃然大怒︰

    “我等將士戍邊苦戰,浴血奮戰,家中兒女嗷嗷待哺,尚不得封賞。爾等伶人何功得此賞賜?”

    “來人,將錦袍、玉帶奪下。轟將出去,違者斬!”史弘肇命道。

    龐下奔出一隊凶悍的軍士,不由分說將財物本下,伶人們目瞪口呆。反應慢的被軍士們踢翻在地。磕飛了幾顆門牙,剩下的奪門而逃,否則就得將卿卿性命丟在這里。

    待伶人們被轟了出去,史弘肇余怒未消,他見弗奕發愣,問道︰“你覺得我處置得如何?”

    “史公高義,方才一番話,令我等武將倍感欣慰!”韓奕道,他忽然覺得自己不比王饒高尚多少。

    但評心而論,史弘肇方才那一番做派與言辭,韓奕也覺得十分痛快。恨不得痛斥伶人的是自己。將士征戰四方,雖然不乏升官發財之想。但總是以性命為賭注的,大將們一個不小心,就戰死沙場,小卒們要是客死他鄉,家中妻兒母女何人撫養?伶人若是靠演戲唱曲,便受封賞。確實讓征戰在外將腦袋別在腰上的將士們感到寒心。

    打狗要看主人,史弘肇如此做,分明就表示他沒把皇帝放在眼里。作為侍衛親軍都指揮使,他掌控著軍隊大權,也完全也有資格這麼做。所以,韓奕只有伏首听令的份。

    宰相兼樞密使楊分醒擅權,也沒少接受賄賠,但往往還拿出部分獻給朝廷,韓奕听說楊鄰退朝後,府第門庭也比較清淨,並非是宰相門前鼎沸若市的情景。史弘肇更是貪財。他兼任著宋州歸德軍節度使,部下在宋州狂征暴斂無人過問,史弘舉執法又極苛刻,因為他不允許別人犯法,偌大的京城,“路不拾遺”

    可見人是復雜的。正如韓奕在洛陽將貪官污吏一網打盡,自己卻數次遣人給史弘肇送了不少錢。

    “韓侍中今年多大了?”史弘肇問道。

    “回史公,末將今年二十。”韓奕答道。

    “嗯,陛下這個月也滿二十歲了。”史弘舉道,他那張黑鐵色的臉膛,古井不波,“二十歲的人。已經不是懵懂少年,也應該有自己的想法。”

    韓奕不敢確定他在說皇帝還是在說自己,只得說道︰“史公說的是。不過就屬下而言,涉世不深。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需史公及時告誡。”

    “你二十歲,便位兼將相,也足以笑傲世人了。”史弘肇笑道,“史某何德何能,怎敢對韓侍中指手劃腳呢?”

    “屬下如履薄冰,不敢居功自傲!”韓奕道,“全憑史公栽培。

    “呵呵!”史弘肇發出輕笑聲。“郭公常說洛陽韓奕智勇雙全,可堪大用。就是不知韓侍中是否可堪驅使?”

    “史公軍令所指,末將必拼死以赴之!”韓奕當即保證道,大言不慚。內心實愧。

    史弘肇不置可否,淡淡地說道︰“識實務者為俊杰,只可惜,這些上總是有些人頑固不化,敢螳臂當車。”

    “楊公掌內外政務,史公掌宿衛,郭公掌對外征伐,三司使王章掌天下財賦,朝中有這四公,試問天下誰安敢異動?”韓奕自認為比較識

    務。

    “此番嘉慶節,除了為陛下祝壽之外,就是給天下諸侯移鎮。總有人心懷叵測,敢妄議朝政,你以為如何?”

    “朝遷欲移藩鎮,防止藩臣尾大不掉,是懲前毖後之舉,理應如此。”韓奕答道,“朝廷欲移屬下去它鎮,屬下必樂而赴之!”

    “果真如此嗎?”

    “史公當面,屬下此心唯天之表!”

    “哈哈!”史弘肇放肆地大笑。

    在他這大笑聲中,韓奕愈發顯的卑微與恭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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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四十四章 嘉慶 

    韓奕老出了侍口司,後背已經汗濕,內心中仍七上八下。

    已是華燈初上時分,韓奕悶著頭往前走著,鄭寶與牙兵們默不作聲地跟在左右,亦步亦趨。走到郭威府第前,見左監門衛將軍郭榮正坐在府門前的交椅上,翹首以待。府門前的大街上,停滿了車輛,操著各種口音的軍士東聚一群西聚一叢地聊天。

    “我估摸著,你會來此處?故而特地在這里等著。”郭榮似笑非笑地說道。

    “郭兄怎會猜到我會來貴府?”韓奕詫異道。

    “京城雖大,但消息總是傳的比風還要快。”郭榮道,“今日晨就听說你跟折令公一起到京,我便去公館尋你,不料卻撲了個空。今夜瞧你這模樣,你怕是沒收到我留下的口信。”

    “郭兄莫怪小弟先擊馮太師府上,後又去了侍衛司拜見史公非是故意延至此時才來拜見郭公。”韓奕歉聲道。

    “乾兄弟這說的是哪里話。”郭榮親熱地拉著韓奕往府中走。回頭沖著鄭寶吆喝道,“你哪里涼快,就哪待著去!”

    鄭寶沖著郭榮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和牙兵們老實地待在一起。

    郭府燈火透明,庭院深處傳來陣陣歡笑聲。郭威剛剛從河北巡邊回朝。他素不喜大擺宴席,但今日有資格來此歡宴的,絕非等閑之輩。

    “檢校太保、西京留守、河南尹、侍中兼義勇馬步軍都指揮使韓相公到!”郭府的下人高聲通報道。

    韓奕特別多看了那下人一眼。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氣宇軒昂地稱他為相公。弗奕太年輕,以至于別人以為堂而皇之地稱他為相公,好像太不與他齡相匹配,所以別人要麼稱他為侍中,要麼就是留守大人。或者就是韓太保、韓將軍。

    廳堂內的喧嘩聲忽然停了下來,郭榮引著韓毒走了進去。

    郭威沒有請別人,在座的皆是紫衣將相。

    除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樞密使楊鄰,三司使兼同平章事王章,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甦逢吉,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甦禹佳,和司徒、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寰貞固外,郜都留守、守太師、中書令、郜王高行周。泰寧節度、守太保、中書令、魏國公符彥卿,天平節度使、檢校太師、侍中、兼同平章事慕容彥超,永安軍節度使、歧國公折從阮。其他不有昭義節度使常思、安國節度使薛懷讓。彰德節度使郭謹,成德軍節度使武行德,安遠節度使楊信,還有保大留後王饒,所有此番奉命入朝上壽的將相們,皆是郭威的座上賓。

    滿朝紫衣貴。盡在此間坐。

    見韓奕進來,唯有兩人起身相迎。其一是成德軍節度使武行德,武行德高聲說道︰“韓侍中來遲了,該罰酒一筋!”

    “是該罰一筋!”高行周呵呵笑道。韓奕後來才知道,在他來到郭府之前,那慕容彥超與高行周有仇,二人剛剛斗過氣。

    符彥卿則舉起自己的大筋道︰“用老夫的酒筋!”

    “恕罪、恕罪!”韓奕連連賠不是,沖著堂中眾將相一躬到底,“韓奕拜見郭公與諸公!”

    韓變在這個。場合下,若是比官職,沒有一個是位在韓奕之下的,要是比資歷,韓奕無疑排名最末。武行德與他素有往來,所以起身相迎。別的人根本就沒有站起身來的意思,楊信除外。

    楊信原本叫楊承信,只是為了避晉末帝石重貴名諱的緣故,才改此名。他的父親便是楊光遠,無論如何。身為青州人,韓奕曾親眼目睹楊光遠的破滅,是會記住楊信此人的。楊信今年不過三十出頭,他當初與自己的兄長楊承勛將自己父親楊光遠賣給朝廷,及遼人南下入汴,耶律德光當然要為主動請求效命的楊光遠討還 “公道”兄長楊承勛被耶律德光砍了頭,楊信卻襲了青州平盧節使的高位。

    晉亡漢立,楊信卻始終高居節度使之位,這是近代顯爵相襲的惡性循環。那楊光遠禿頭,又失了一臂,楊信卻生得一表人材,多才多藝。大概因為是叛臣之子的緣故,在鎮日也極為低調,治民也不苛玄。比上雖有不足,但比下卻遠遠有余,所以一直不為朝廷猜忌。

    楊信听說韓奕來到,出于禮貌。在席位上站起,見眾人包括韓奕的注意力都不放在自己身上,有些尷尬。

    楊、王、二甦與竇貞固,還有慕容彥超,自恃身份,只是微微點頭。泰然處之地受了韓奕這一拜。常思與韓奕在征河中時有過交往,但也只是拱手而已,已經忘了當時韓奕曾經替他擋了一陣。

    至于薛懷讓、郭謹,他們二人與韓奕素無交往,只是見高行周與符彥卿二位對韓奕如此熱情,這才記的還禮。折從阮過洛陽時,受過韓奕的隆重招待,又與韓奕有過談論。知道韓奕能在這個場合有一席之地。絕非浪得虛名,他倒是熱情地韓奕寒暄。

    保大留後王饒,卻與眾不同,他如今身上不干淨,逮到人便送上高帽︰“韓侍中真是年輕有為,當年在相州一見,王某便知韓侍中封侯拜相不過是數年而已,如今可不正應驗了我的

    “承王公厚贊,韓某不過是後進晚輩,這為官之道,難及王公項背。”韓奕語氣有些僵硬。

    王饒心中惱怒,知道韓奕其實是在譏笑自己,只得訕訕地坐下。此間的主人郭威這才發話道︰

    “子仲來晚了一步,應當罰酒三萏!”

    在眾多王公大將的注視之下。韓奕毒到自己的席位坐下,慨然舉萏說道︰“郭公長者所令,末將不敢辭,願痛飲此筋!”

    韓奕連飲三筋,面不改色,眾人見他豪爽,舉止瀟灑倜儻,雖然年輕但又不失大將風度,紛紛喝彩道︰

    “好!”

    韓奕剛放下酒筋,史弘肇也到了,這個場合是不能缺少史弘肇的。但史弘舉在這個,場合一出現,原本熱烈的氣氛就變得有些詭異。

    三個宰相,甦逢吉、甦禹琺與竇貞固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尤其是甦逢吉近來越來越與武人出身的大臣們不對付,甦逢吉今日來赴宴,只是看在郭威的面子上而已。楊鄰雖也是武將出身。但他做事卻不像史弘肇那樣直來直去,與文臣們有爭執,終究還留上一些余地,但史弘肇只要是別人幾句不合己意,便要破口大罵,甚至有動手的可能。

    武人們相互寒暄著,大講沙場破敵殺人盈野的壯舉,說到高興處便舉筋痛飲,甚至勾肩搭背。三個文臣插不上話。只得交頭接耳,說著武人們永遠也不會感興趣的話題。

    只听符彥卿沖著郭威說道︰“郭公對女有再生之恩,符某未當面致謝,今日難得郭公盛情,符某再敬郭公一萏。

    “符公言重了!”郭威擺擺手道,“此事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倒是韓子仲千里送孤女,成就一段佳話呢!”

    “對!韓子仲對我符氏有恩。”符彥卿已經喝得有些高了他搖搖晃晃地走到韓奕跟前,道,“老夫敬韓兄弟一筋!”

    符彥卿話音未落,眾人听他跟韓奕稱兄道弟,均哄然大笑起來。韓奕哭笑不得,只得起身道︰小佷送令娥歸鄉,雖有小功,不過是順路之勞而已,不敢應承符公厚意。請符公安座席上,淺嘗即可佷”

    “難到子仲嫌我老了?”符彥卿張著大舌頭,怒道。

    “符公老當益壯!”韓奕承認道。

    “魏國公當然老當益壯了,想當年陽城一役,飛沙走石天昏地暗之間。與遼人血戰,符老弟身先士卒。渾自是膽。”高行周贊頌道。

    他這一打岔,倒讓符彥卿忘了敬酒之事,符彥卿又坐了下來,在眾人面前高談闊論起當年的壯舉,末了感嘆道︰“想當年,李守貞也是一位大功臣,只可惜”

    “哼,李守貞也不過是虛有其名。此等大將看似忠臣,內心實奸。我中原喪亂,就是壞在此等逆賊之手。”甦逢吉終于抓住了一個發表高論的機會。

    “甦公這是在說郭兄弟嗎?”史弘肇陰沉著說道。

    郭威暗惱,心說你們二人吵就吵。為何偏要將我郭威扯了進來。

    “郭公前對先帝有佐命大功,後有平定三叛,年初又有北巡之勞,當然是大忠臣大功臣。甦某雖愚鈍。但亦知郭公對國朝之忠勇,日月可表。不過史公方才故意提到郭公。怕是嫉妒郭公吧?”甦逢吉故意不看史弘肇的臉色,不緊不慢地說道。

    史弘肇與郭威是生死之交,平時是兄弟相稱,哪里會有嫉妒可談?听甦逢吉如此巧舌如簧,史弘肇更是氣憤,一張臉漲得紫紅,正要破口大罵,郭威連忙說道︰

    “郭某雖有小功,然諸位在座,無不是大漢重臣,郭某豈敢居功自傲?今郭某剛巡北而回,諸位撥冗來寒舍飲酒,就是給郭某薄命,何不趁此良辰,多飲幾杯?”

    楊徘身為當朝第一重臣。也好言相勸道︰“郭兄弟說的是,今夜只是酣飲,不談其它。”

    不看此間主人郭威的面子,也要看楊鄰的面子,史弘肇這才消了怒火。雖然楊鄰說只管飲酒不談其它,但這個事情?

    “子仲在洛陽有多少時日了?”楊徘忽然問韓奕道。

    韓奕回道︰“回楊相公,還差十五天,便整整七個,月。”

    “你記的到是一清二楚!”楊鄰笑道,“你在洛陽七個月,你的名聲倒是時常傳到我中書,令老夫煩不勝煩,就是陛下也時常垂詢。”

    韓奕連忙道︰“怕是污了陛下與楊相公的耳目。”

    楊邪不置可否,話鋒一轉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子仲是青州人?”

    “正是青州臨胸人氏!”

    “噢!”楊獄聞言,捻著胡須,一邊頻頻點頭,一邊看了看楊信若有所思。

    楊信面色大變,以為自己惹上了什麼禍事,左思右想,心說自己除了攤上個不招人喜歡的老爹,也沒做過什麼壞事錯事。

    韓奕心中更是覺得詫異,或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重臣們都喜歡如此高深莫測,喜歡讓屬下們去猜。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37
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四十五章 嘉慶 

    青州偏居東海,相對來說戰亂較少。良田沃野不說,又有淡鹽之利。就是江南海商北來,也只有選擇青、萊、登一帶登陸,所以還有商稅回易重利。中原缺銅錢,總有人自青、登出海。遠越高麗換銅,牟取暴利。

    誰不說俺家鄉好?既然楊鄰夸獎青州是個好地方,韓奕當然不會表示反對。楊鄰侃侃而談,盡管韓奕並不覺得如此,因為即便是風水寶地。要是攤上個貪財殘暴的人當政。絕不會是五谷豐登的情景。前有楊光遠。後有劉襪。

    “東齊巍矗,萬壑千疇,然稍顯閉塞,如果朝廷凌通五丈河,引汴水入濟。則舟船可直通鄆、青。東南貨物可直達京師,公私兩利也!”韓奕說道。

    “子仲所上策表,老夫也贊成,只是朝廷剛平三叛,遼人又屢侵我北境,此事暫且擱置楊鄰點頭道。“明年開春再議”。

    “听說平盧節度使劉妹,最近病了?”符彥卿好像酒醒了。

    “嗯,听說去年秋末受了風寒。時斷時好,眼下春暖花開之時,忽冷忽熱,這病又加重了,听說劉帥輕易不敢出屋。”三司使王章淺嘗了一口酒,又道, “劉帥是佐命大功臣,陛下听說他臥病在榻,倍感焦慮。前些日子陛下還特意問老夫。是否應該派御醫赴青州替劉公診脈。”

    “確實應該派御醫去瞧瞧”。符彥卿嘿嘿一笑,“符某哪天也病上一回,見識一下御醫的手段。”

    高行周笑罵道︰“符老弟喝多了!”

    眾人會心一笑。安遠節度使楊信,松了一口氣。

    平盧節度使劉瓖,自恃國家勛臣,在青州貪虐怨橫,慘毒好殺,弄的青州民怨四起。比如他懲罰人,喜歡用雙權,美其名曰“合歡技。”假如你今年高壽八十,那你就倒了大霉。惹怒了劉妹。他就會打你八十下,稱為“隨年杖”。意思是說你有多大年紀,就技你多少下。

    朝廷對劉妹劣跡,深惡痛絕。想將他調離青州,考慮到劉襪是大功臣。又憂慮劉秣剛戾難制,擔心將劉妹逼成了另一個李守貞。所以一直姑息遷就。但是朝廷越是姑息。劉妹越是蔑視朝廷,三番五次上表,自稱患重疾,久臥床榻,不能輕易出動。

    楊邪今日與韓奕談起青州之事。主要還是因為韓奕不久前曾上表彈劾劉妹在青州不法之事。劉妹雖然也知道自己做了讓朝廷不爽的事情。但被韓奕這樣的年輕後輩彈劾,實在是一件沒有面子的事情,所以他反而捏造罪證,反誣韓奕意圖不軌。這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明眼人一看便知。劉妹這是倒打一耙。但韓奕此舉,卻讓朝臣們人心大快。

    “我見劉襪也無甚本事,何故怕了他?歹毒好殺之人,通常害怕被殺!”說話的是天平節度使慕容彥超。

    慕容彥超膚色黝黑,且臉上多麻子。因為他曾經冒姓閻,故而被稱人私下里稱為“閻昆侖”。他這一副長相實在對不起別人,因為高祖劉知遠是同母異父兄弟,又是一員猛將,所以他目中無人,自認為自己對劉氏江山有匡扶義務。

    他說這話也不腰痛,自己也不比劉妹仁慈多少。

    “劉妹雖有不當之處,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以免橫生枝節窒貞固開腔道,這番話看似老成持重,其實是一往既往地庸碌無為。

    涉及到朝廷與藩鎮的關系,眾節度使們都不願發表意見,但眾人看著陣式,今日不發表一下意見是不行的。只得眾口一詞地說听朝廷號令。說些不咸不淡的場面話。高行周與符彥卿二人是老江湖,看慣了歷朝藩鎮與朝廷之間的角力,自己從不參與朝廷與藩鎮之間的爭斗,這次青州劉錚拒絕入朝,他們也是如此。所以他們一直保持自己的富貴。折從阮來自西北,對中原之事也漠不關心。

    弗奕見楊佛的目光投向自己,韓奕想了想,問道︰。楊公,下官听說前沂州刺史郭瓊正與唐軍作戰?”

    郭威聞听韓奕問起另一件事。目光陡然專注在弗奕的身上,飽含著贊賞與驚訝之情。

    “哼!淮南人不過是烏合之眾,豈敢當我王師大軍雷霆一擊?”史弘肇揚著拳頭說道,“去年冬。唐兵渡河,穎州白福進以偏師在正陽擊潰來犯之敵,斬殺唐賊兩千有余,密州刺史王萬敢主動出擊,摧毀偽唐海州獲水鎮。今年淮人又卷土重來,欲趁遼人侵我北境。犯我沂、密,王萬敢兵寡,力不從心,故我朝命前沂州刺史郭瓊率禁軍一部與齊州兵,奔赴東南淮海

    “听說唐主聞我三叛皆平,罷了李金全北面行營招討使之職符彥卿疑惑道,“符某在徐州時,便听說清誰節度使劉彥貞號稱淮南良將。其實不過是小人、麾人,听說他多斂民財賄賠金陵權貴。故南朝權貴爭相在唐主面前諂媚,說阻我中原王師南伐,非劉彥貞不可。他在壽州積年,常常謊稱我王卑將南伐。以為自固之計。以符某看,淮南將帥之中,只有一個李金全可堪一戰!”

    高行周搖頭道︰“誰南也非只有李金全一人,但總的來說,!中原多故,讓李氏偏安江淮罷了。”……

    “唐主小人,屢次趁我中原變亂。試圖染指中原,偏偏又膽小如鼠。至于李金全一人,不足為慮!”王章說道。

    “郭瓊既然鎮服了淮南人,不如暫且回師。”韓奕這時說道,“遼人卻是我朝生死大敵!”

    “應該如此!”楊漲不動聲色。

    “大軍向來出征容易,回師卻難。”韓奕又道,“總有部曲軍士橫行不法,一旦沒了仗打,行軍途中便做起不法之事。擾民壞稼。韓某以為,朝廷不如命郭瓊中途暫時停駐。既為整頓部曲。倡明法紀,也讓朝廷有時間準備財帛封賞有功將士。”

    “確應如此!”楊鋪頜首。

    廳堂內,一時鴉雀無聲。

    韓奕與楊鄰看似無心的對話落在眾節度使的耳中,卻是一條相當高明與毒辣的策略,目標直指青州劉妹。趁朝廷大軍討伐淮南回師,命郭瓊率大軍在青州暫時駐扎,看他劉錚敢不敢異動。

    劉錚若是聰明人。安當馬上收拾行裝滾出青州。更何況,自從郭威剿滅李守貞等三鎮連叛,已經改變了近世江山的格局,那就是禁軍的實力已經讓天下藩鎮認識到,藩鎮稱霸一方,呼風喚雨的時代似乎開始落幕了。

    韓奕提出了這條計策。但見楊鄰、史弘肇、王章與郭威四人並不驚訝。他只能在這四人臉上看到贊賞與英雄所見略同之情。

    “前日里,青州來報,郭瓊部署軍士,自海州返回青州本道。”楊鄰緩緩說出了眾人心中的疑問。

    甦逢吉心中惱怒萬分,他惱怒地舉起酒筋猛喝。堂堂宰相,這等大事他竟然聞所未聞,他雖貴為宰相;對軍事調動毫無過問之權,這讓他耿耿于懷。有兵才有權,如今楊鄰主持朝政,大權在握,事無具細。一一過問,他與甦禹掛竇貞固三相,事事只愕拱手,仰其鼻息而已。

    其余眾人心中驚訝,其一,楊鄰等人毫無征習他完成了在青州的兵力部署,將所有人都蒙在鼓里,手段極其高明;其二,他們不由得對韓奕肅然起敬,韓奕置身事外,竟然與朝廷重臣們的主張不謀而合,後生可畏!

    眾人的表情一一落在楊那的眼里。楊鄰既感到得意,也感到一種天下大局盡在掌握之中的滿足感。

    “郭兄弟常言青州韓子仲智勇雙全。可堪大用。今日一見,此言不虛!”楊鄰舉筋邀請眾人道,“為韓子仲滿飲此餡!”

    “滿飲、滿飲!”眾人齊聲說道。

    在這個場合之下,能得到當朝第一權臣如此的贊譽,韓奕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不料,楊那放下酒萏,又道︰

    “听聞子仲在洛陽,常常對朝廷有怨言,指摘朝廷的不是?””楊公明鑒,下官哪敢指摘朝廷?或許是下官在洛陽懲治了不少貪官污吏。冒犯了卑鄙小人,小人們心懷不滿,構陷下官。”韓奕伏拜道。

    “有小人構陷,或許也確有其事。”楊那輕笑,“不過,身為藩臣。應知自己本份。得饒人處,且饒人!”

    楊邪指的是王從恩,王從恩被罷了官,回到京師,重賄執政,雖然沒有被朝廷追究罪責,但也沒有被再任用,只是奉朝請而已,成了比馮道還要閑的人。

    韓奕內心憤怒,表面上仍道︰“唯奉楊公政令行事!”

    “听聞陛下今日遣使召見韓侍中。不知侍中可入宮覲見過陛下?”甦逢吉听韓奕如此說,目中只有楊邪。沒有皇帝,更沒有自己,心中憤怒。

    “下官未曾見到過天使,不知陛下相召之事,甦相公從何得來這個消息?”韓奕裝糊涂,並且理直氣壯。

    “整個京城都知道,就你一人不知道?”甦逢吉翻著自己白多黑少的眼楮,直視韓奕,“你敢慢怠陛下欽命嗎?”

    郭威見韓奕下不來台,連忙圓場道︰“甦公息怒!”

    “郭公有何高見?”甦逢吉反問道。

    “高見談不上。”郭威說道。“不過郭某以為,既然陛下相召,韓子仲確實應該入宮覲見陛下。子仲雖年輕。但也是開國元勛,國初原本就應該授一節鎮,先帝以為子仲年輕新銳,還需歷練,故而當時只是暫領一州防御使之職,又未授開國功臣號,只是加了封邑。陛下問政。听聞韓子仲智勇雙全,為政一方又御民有方,龍顏大悅,故而召赴子仲入朝。想見見本朝第一俊杰。或許追授開國功臣號也說不定呢。”

    當初韓奕被劉知遠授為鄭州防御使,卻是拜甦逢吉所賜。此事武行德最知內情,因為他與韓奕幾乎是同時起事的,但若論功勞,武行德遠遠比不上韓奕,結果是武行德被授為河陽節度使,而韓奕只是被授了區區防御使。

    郭威舊事重提,反而弄得甦逢吉下不來台,意思是說韓奕如今位兼將相,是因為我郭威慧眼識人,是我郭威提拔的緣故。這也走向眾人表明,韓奕與我郭威交好,我是信的過的。

    “韓侍中功勞是有的。但這本朝第一俊杰的名聲,怕是言過其實了吧?”甦逢吉悻悻地說道。

    郭威望了望楊分隅史弘肇,

    “子仲是應該覲見陛下,不過子仲第一次入朝拜見陛下,宮中的一些規矩,還要多注意點,不要亂了本份。”楊釩瞄了韓奕一眼。意含警告。

    韓奕心中大定。對郭威只有發自肺腑的感激之情。

    韓奕是第二天入宮覲見皇帝劉承佑的。

    宮中花團錦簇,百樂齊鳴。劉承佑正被幸臣樞密承旨聶文進、飛龍使後匡贊與茶酒使郭允明及一班伶人包圍著,欣賞著韓奕進奉的幾株牡丹。

    “聯想見上韓卿一面,可謂是難上加難啊!”劉承佑一見面便說道。

    “臣剛來京師,因瑣事耽擱。不知陛下召見,請陛下恕罪!”韓奕再拜道。

    韓奕這才認真地打量劉承佑,見劉承佑遠比他父親劉知遠沙陀人的特證明顯,面目柔弱,猶如婦人。

    “韓侍中一來京師,便奔波于權貴的門第間,哪里還記得陛下相召之事?”郭允明不陰不陽地說道。

    “郭大人恕罪,非是韓某有意慢怠。只是事出巧合,郭大人奉陛下欽命相如,韓某正好不在公館。”弗奕解釋道。

    “听說昨夜在郭侍中府上,招相雲集,不知在商議什麼機密大事?”飛龍使後匡贊問道。

    弗奕不認識後匡贊。只是說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提到青州劉襪之事。”

    “噢?”劉承武也在打量韓奕。見韓奕果然體貌奇偉一表人材,“聯早聞韓卿有公輔之材,原以為不過是阿諛之辭,今日聯觀韓卿體貌。果然不同凡響。誰說年輕人不可獨當一面?”

    韓奕不確定皇帝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皇帝本人,因為皇帝也是一位年輕人。這富麗堂皇的皇宮。不就是一座巨大的鳥籠嗎?沒有楊鄰等人的首肯,劉承枯的政令出不了這座皇宮。

    “陛下說的是,朝中大臣都是老朽之人,守成尚可,但銳氣不足。國朝欲一統山河,開疆拓土。正需擢拔像韓侍中這樣的年輕俊杰。”一班幸臣們爭相附和道。

    “韓卿以為如何?”劉承佑坐在御座上,微傾著上半身。

    “臣不過是武將。不敢妄議朝政。”韓奕謹慎地回道。

    “韓卿太過拘謹,今日無事。聯只想見見韓卿,與韓卿同樂!”劉承站輕笑,命人奏樂。

    宮幔內,走出數十宮娥,個個貌若天仙,眼若秋水,眉若遠山,含情脈脈,如宮苑中的天天桃李。一聲清悅的琵琶聲中。宮娥紛紛載歌載舞起來︰

    正是破瓜年紀,含情慣得人饒。

    桃李精神鸚鵡舌,可堪虛度良宵。

    卻愛藍羅裙子,羨他長束縴腰”

    劉承佑隨著宮娥的美妙歌喉,輕聲吟唱,搖搖欲醉,更有一班幸臣近侍跟著手舞足蹈巴韓奕靜靜地觀賞著舞蹈。他被方才那一聲琵琶聲所驚起,驀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再想起那幅畫中少女。

    一曲歌罷,劉承佑意猶未盡,見韓奕目不轉楮,似深有感觸,便炫耀似的問道︰

    “韓卿,此曲如何?”

    “此乃和凝和相公年輕時的大作,自然是極好。”韓奕道。

    “韓卿也知道這是和公的大作?你要是當面跟和公提起,他是不會承認的。”劉承佑笑道,“美人如玉,君子愛慕。此乃人之常情是也!”

    和凝年輕時雖然也善騎射,但更愛作短歌艷詞,曾編一集名曰《香奄集》,全是自己所寫的香艷之詞。及至在前朝做了宰相。人稱“曲子相公”和凝自恃身份,將香艷艷的《香奄集》轉嫁他人名下。不過如今,和凝與馮道一樣,都成了朝廷的門面。

    一曲方罷,雖曲又起。

    曾宴桃源深洞,一冉舞鸞歌鳳。

    長記別伊時,和淚出門相送。

    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這是後唐莊宗的大作,那李存勛英勇善戰,每戰必身先士卒,也能自度新曲,一句“殘月落花”以閑淡之景,寓濃麗之情,遂啟後代詞家之秘鑰。但李存勛英雄一世,功成名就之後,便涂脂抹粉,親自登場,與伶人們狎戲,自稱藝名“李天下”終還是敗在伶人之手。

    韓奕冷眼旁觀被幸臣與伶人包圍之中的劉承佑,心說這亡國之曲有什麼好欣賞的。他暗猜劉承裕或許也知道時事艱難。但沉湎于歌舞美人。更是無補于事。或許在劉承佑看來,邀請臣子共賞歌舞,是對臣子的特別獎賞。

    “此曲如何?”劉承佑又問道。

    “此曲抒情細膩,有朦腕孤寂之美。然此詞他人作得,莊宗卻做不得。”韓奕道。

    “為何?”劉承砧奇道。

    “無他,莊宗以英武聞于世間。英雄蓋世,何故殘月落花?作婦人之狀!”韓奕評價道,“須知溫柔鄉中原是英雄冢。”

    劉承砧面色變了變,心中不快,很快就韓奕打發走了,雙方不歡而散。

    待韓奕走後,劉承袱又頗為後悔。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忘了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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