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五代末年風雲錄 作者:肖申克117 (連載中)

mk2257 2011-2-11 12:57: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 33516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48
第五十章 何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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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逢吉乃是文人,他見韓奕有輕視文人的傾向,立刻表示自己的不滿。

  他這是誤會韓奕了,因為韓奕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他打斷。韓奕心中暗罵,自己小心翼翼卻還是遭人誤會,看來這官場對自己是一個最大的考驗。韓奕更不知道的是,洛陽中那些頭面人物,都曾在韓奕軍威下受到了壓搾,有人心懷不滿,暗中賄賂蘇逢吉,說韓奕的壞話。

  韓奕衝著蘇逢吉躬身賠罪道:

  「蘇相公所說甚是,卑職自幼雖也讀過一些書,識得幾個字,但更愛弓馬槍棒,整日裡在家鄉山野追逐野獸,確實是莽夫。今陛下榮登九五,人心皆歸,宜施仁以合眾,示信以行令,量刑以懲奸①。」

  眾人目光灼灼,劉知遠微點頭道:「韓卿詳言。」

  「近世連年爭戰,百姓困苦,無立錐安命之暇,可謂不仁也,故梁、唐、晉皆失國喪運。主上力挽狂瀾,救萬民於倒懸,臣等願致君堯舜上,共開盛世太平。歷來凡新君執政,必大赦天下,以體順上天仁德之心。」韓奕侃侃而談,「但杜威輩,賣國求榮,勾結契丹,禍害父母宗邦,罪不容赦,不殺不足以服人心,不殺不足以正朝綱,不殺不足以扶正義……」

  蘇逢吉聞言,再一次打斷韓奕的話:「黃口小兒也敢言軍國大事?你不過是趁亂起勢,立了些許功勞,就敢看盡滿朝文武?杜威佔據天雄大鎮,猶自三心二意,你這一席話若是洩出,不正是逼其反叛嗎?今河南初平,但河北定、恆、邢、相、魏等藩郡未下,主上欲懷柔以服河北,你竟敢擾亂主上聖斷,還不退下領罪!」

  蘇逢吉的話也不無道理,那杜威是天下公敵,劉知遠想向杜威示好,以便籠絡住他,是殺是留,將來再作計較,何必現在就刀兵相加,這也是劉知遠與左右的計劃。

  但是韓奕認為自己一席話才是至理,因為那杜威的頭顱就是被砍一萬遍也難洗其罪,杜威若是不死,朝廷就會給人姑息養奸的印象,將來人人都會理直氣壯地犯法。新朝若是先誘杜威投降,然後再殺,那正應了韓奕另一論斷,誘殺只會導致朝廷威信喪失,將來就無人相信朝廷的威信及天子金口玉言,正所謂信以行令也。得不償失!

  「臣魯莽、臣知罪。」韓奕見劉知遠也面露不悅之色,連忙跪拜請罪,說話間已經大汗淋漓。韓奕不想做劉知遠的直臣。

  楊?道:「蘇公何必跟一年輕人計較,斥責兩句也就是了。」

  楊?也是武人出身,他見文人蘇逢吉現在越來越囂張,心中也是不滿,明是勸解,其實是譏笑他氣量小。

  郭威踞坐在蘇逢吉對面,掃視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韓奕,心中想著韓奕方才說的一席話,感歎韓奕雖有才華,也不乏真知灼見,然而太過年輕,不知官場深淺。他動了惜才之念,起身奏道:

  「主上,韓都指揮使年少大膽,口出謬論,但也算是童言無忌。念及他的功績,不如饒他一回。」

  劉知遠聽了郭威的勸,這才收起怒意,韓奕在他心目中已經成了年少輕狂之人。

  「卿本有大功,授一節鎮也不為過,但卿太過年輕,朕恐卿驟得高位,難以服眾。今鄭州防禦使郭從義已被朕遣往汴梁清宮,爾後會另有差遣。卿就以義勇馬步都指揮使為鄭州防禦使,另加特進、檢校太保,典軍如故!」劉知遠道,「義勇軍有功之士,皆趣名上奏。除元從外,另准卿保奏縣令二人。」

  甭管心中高不高興,誰叫人家是皇帝,韓奕只得伏拜在地:「謝主上隆恩。」

  「卿有一點說的對,眼下正值國家用武之時,卿莫要心生怨言,卿還年輕,將來定會有立功擢升之機。」劉知遠籠絡道。

  「回主上,臣以弱冠布衣之身,今受朱紫,已是主上格外恩寵,豈敢再貪奢望?臣惶恐!」韓奕回自己的席位踞坐,挺直了自己的腰背,臉上平靜得很。

  劉知遠見他知禮,對這位有大功之人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又當眾嘉賞道:「加韓卿食邑一千戶,實封三百戶!」

  宴會到了後半夜才宣告結束,韓奕帶著滿身疲憊往新安御營外自己的臨時駐地走。高懷德陪伴在旁,這些日子來,他跟韓奕等人朝夕相處,交情與日俱增。

  高懷德看了看四周巡察的軍士,安慰道:「韓兄弟這次著實太冤!」

  韓奕見他臉上氣憤,倒是很高興:「功名馬上取,我韓奕何嘗不能再立新功?」

  「你真不覺得委屈?」高懷德湊近了打量他的面龐,想瞅出點名堂來。

  「老實說,是有那麼一點。不過也有一點收穫,朝堂之上卻比熱血沙場要複雜得多。」韓奕一把將他推開,輕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懂得退一步,那麼就是海闊天空了。」

  「韓兄弟真是坦蕩之人!」高懷德稱讚道,「要是換成我,那就沒有你這麼灑脫。」

  兩人回到義勇軍回到新安縣的臨時野營駐地,劉德、呼延等人都在等著他們,個個垂頭喪氣,心懷不滿。韓奕陪在劉知遠御前時,他們都在御帳外面享受賜飲,算是對有功之人額外的獎賞,所以御前夜宴上發生的事情,他們很快就知道。

  「諸位兄弟,為何如此鬱鬱寡歡?」韓奕明知故問。他一屁股在眾人中間席地坐下,見眾人面前堆著好幾壺空酒壺,笑道:「或許是今天酒未喝足?」

  「主上賜的酒太淡,喝不過癮,正想找人拼酒。」呼延嚷道。

  韓奕擊掌道:「那我等今夜便乘興大醉一場。」

  當即傳人送幾罈酒過來,韓奕親自給眾人斟滿一碗酒:「挽弓當換最強弓,喝酒當喝大碗酒。來,諸位兄弟,我等今夜一醉方休。」

  吳大用道:「喝就喝,連性命都不在乎,還在乎這一碗酒?」

  眾人興致升高了不少,齊齊端起酒碗道:「幹了這一碗酒!」

  「好!」酒入腸胃,都化作了豪傑熱血,在體內奔騰。一碗碗酒被灌入腹中,喝多了便在帳內嘔吐起來,將帳內弄得一片狼藉。

  高懷德也加入拼酒戰團之中,與眾人勾肩搭背,喝到最盡興時,忽而又跳將起來,唱起小曲來,眾人也跟著亂唱。這高懷德不僅武藝高強,對音律也有較高的造詣,還會自編新曲,令人不得不歎服。

  呼延又嚷著要韓奕給自己取個正式的名號來,韓奕有沒有照辦,高懷德那天夜晚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只記得在醉眼朦朧頭昏腦漲意識迷亂之中,似乎聽到韓奕跟劉德斷斷續續地低聲議論:

  「主上乘虛加冕……計較前因後果……得國較正。奈何卻要寬待杜威之輩……獎奸似懲忠,得不償失,可謂失刑……殺許王李從益……本屬無辜……只因被遼人立為傀儡,既無權又無勢,更無非份之想,可憐蟲一個,殺之如殺羔羊……可謂是失仁……既殺李從益,何必赦免趙匡贊……趙氏三代罪過只在杜威輩之上……有失公義也……非守國長治之道啊……」

  夜早已深沉,夏天後半夜的風刮進了帳內,吹走了白天所有的燥熱,高懷德只覺得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舒暢無比,翻了個身便在滿地狼藉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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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取自司馬光之語。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49
第五十一章 何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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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輪旭日冉冉升起。

  旭日灑下萬道金色的光芒,將清晨的薄霧驅散。韓奕揉了揉仍然有些昏漲的腦袋,隨文武大臣一起問劉知遠起居,然後奉命率本隊人馬為先導,向洛陽城進發。夏日清晨涼爽的微風拂面,讓他清醒了不少。

  「韓將軍!」一個大漢從身後趕上來抱拳道。這位大漢令人印象深刻,因為他是一個巨人,體貌奇偉,韓奕估摸著就是以呼延的身材,站在此人面前也不得不仰視。

  這就是河陽節度使武行德。此人今年三十八九歲,少年時家貧,以砍柴謀生,從軍也是因為他這令人印象深刻的巨大體型的緣故。當年晉高祖石敬瑭鎮守並門,一次出外行獵,見道邊的少年武行德魁偉身材,頗感驚訝,更令他驚訝的是武行德挑的一擔柴禾,石敬瑭便命部下力士試舉柴禾,結果無人能及,石氏遂將武行德招至麾下。

  晉天福初,武行德授奉國都頭,遷指揮使,改控鶴指揮使、寧國軍都虞候,一直是中低級軍官,奉國、控鶴、寧國皆是禁軍軍號名目。去年遼人入汴,武行德不幸被俘,他詐降於遼人,及此次遼人不得不北返,命他押解數十條裝滿兵甲的船,溯河北上,欲送往北地遼國。至河陰時,武行德便召集部下軍卒,殺了遼監使,擊退遼將崔延勳,入了河陽,奉表河東,然後搖身一變就成了河陽三城節度使、檢校太尉。在這一點上,並不只有韓奕才會想到要趁勢得據高位與富貴。

  這次劉知遠自北京太原府南下,武行德在河陽境內迎候,並率軍護衛送行。

  「武節帥有何吩咐?」韓奕從馬上跳下來,行禮問道。

  武行德見他以下事上,也從馬上跳下來,意味深長地說道:「韓將軍何必如此恭謹?你我都是順勢得居官位之人,不必如此繁文縟節。」

  「武節帥這折煞在下了,再說節帥是長者,卑職哪敢在長者面前不恭?」韓奕寒暄道。

  武行德是個灑脫之人,他笑了笑道:「咱們軍務在身,還是騎在馬背上說吧。」

  二人翻身上馬,長長的馬步隊伍,一直通往不遠的洛陽城,身後是皇帝劉知遠的御駕和文武百官及數萬人馬。

  龍旗獵獵,威風凜凜。

  「武某奉命伴聖駕南下東歸,楊樞使命我率部至鄭州後就該返回河陽,到時就由韓將軍的人馬獨自為前導,伴駕至汴梁。武某只是想提前跟你說一聲,到了鄭州時我們好換防,以免出現差錯。」武行德道。

  「理應如此!」韓奕點頭稱是。

  「韓將軍受委屈了。」武行德偏頭道,「武某瞅見了一個機會,率部起事,入了河陽。若非義勇軍在洛陽一帶聲勢浩大,斷了遼人接應的企圖,武某恐怕也不能輕易擊退遼將崔廷勳、耿崇美等人的反攻。」

  「節帥言重了,遼人本就大勢已衰,作繭自縛罷了,既便沒有我的人馬,遼人也無兵可派。」韓奕拱手道,「在下能為一州防禦使,已經是主上的寵恩,不敢奢求其它。」

  「韓將軍拿得起放得下,英雄本色。武某生平最服豪傑,今我居河陽,韓將軍治鄭州,兩家隔大河相鄰,將來我河陽治下還需將軍擔待一二。」武行德道。

  韓奕微微一笑,心想這武行德還不錯,並不驕橫,這大概也是因為武行德與自己一樣,都是趁亂崛起,在新朝中又沒有任何根基,想與自己交好。這官位越大,這個人前程與榮辱似乎就格外需要關照。

  「節帥如此說,那是看得起在下,韓某若能幫得了節帥一二,必會慷慨以赴。」韓奕說道。

  他是不吝於向任何人,哪怕是他明明不喜歡的人表達親近之意。在這一點上,劉德不是他的部下,而是亦師亦友的關係,常常私下裡跟他討論不能為外人所知的機密緊要事情。

  兩人並騎往前,因為初次相識交情太淺,一時無話可說,武行德並非一個健談之人,而韓奕又刻意地保持謹慎。

  洛陽城離新安並不遠,日上三竿頭時,洛陽城就近在眼前。軍士們大汗淋漓,望見了洛陽城,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武行德忽然問道:

  「不知韓將軍可知徐世祿的消息?」

  「徐世祿?」韓奕愣住了,好半天才道,「武節帥所說之徐世祿,可是李守貞的部下?」

  「正是!武某曾在奉國軍中效命,與這位徐兄弟相處極洽,猶如異姓兄弟。」武行德道,「後來開運初年,機緣湊巧,他在李守貞帳下聽令。今春遼人南掠,不知他還活著沒有。當年貝州之慘案,我曾聽徐兄弟提起過韓將軍的名號。」

  武行德又上下打量了一眼韓奕,嘿嘿一笑:「那時也只是一聽了之,近日聽到韓將軍的名號這才突然想起。看來將軍能有如今之成就,也是命中注定,只可惜世人多健忘。」

  武行德對韓奕的遭遇甚表惋惜,而韓奕的腦海裡又浮現出黃河馬家口,那位黑臉軍校的模樣來:「三年前我與徐大哥在青州也曾遇見過,不過自那以後就再也沒聽到他消息。徐大哥當年能在亂軍之中,團結三百潰兵,在馬家口與遼人浴血奮戰,護衛數千百姓從遼人屠刀下逃生,功德無量,他才是吾輩的楷模。」

  「只可惜徐兄弟性格孤傲,看不慣同僚貪奢驕橫之態,故而仕途坎坷,也一向並不為上官所賞識。武某今日勉為一方節度,授之有愧也。」武行德道。

  洛陽城到了,城門口聚集著除了洛陽百姓,還有就是數十位女子。這些女子正是韓奕入洛陽那一天,從遼人手中解救出來的女子,經過旬日的經心照料,都已經康復。

  這些女子見到韓奕過來,立刻擁上前來拜謝辭歸,幾日前從毫州趕回洛陽的朱貴,一邊安排人手迎駕,一邊等候韓奕新的訓示。

  「立刻派人將她們送回家鄉,不得有誤。」韓奕命朱貴道。

  「回軍上,已經安排了人手。」朱貴道,又道,「另有十位女子,無家可歸,又無親戚投靠。她們說軍上是再生父母,願為軍上奴僕。」

  「這怎麼行?」韓奕當即說道,「我孤身一人,並不需要人照料起居,況且軍中豈能留女子?從我軍中出一些錢帛,好歹讓她們在洛陽安家落戶吧,也算是一件功業。」

  「軍上,我義勇軍中還有許多人無妻室,不如……」

  韓奕微怒道:「你這是要犯我軍法嗎?」

  朱貴連忙說道:「軍上明鑒,這些女子無依無靠,軍上即便是出於憐憫之心,分給一些錢帛,然而難保她們將來會受人欺凌。不如讓她們暫時隨軍去鄭州,讓他們在軍中單身漢中挑夫婿,兩廂情願,可好?即便這些女子不願嫁軍士,就讓她們在鄭州安家落戶,離開洛陽,也好與過去一刀兩斷,這難道不比在洛陽落戶好?」

  「朱三哥的想法倒是不錯。」韓奕聞言笑了,「這事情就這麼辦,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若是誰敢犯我軍法,定斬不饒。」

  「遵令!」朱貴立刻拍著胸脯道,「軍上儘管放心,誰敢胡來,我定會閹了他。」

  韓奕哈哈大笑道:「你可別監守自盜!」

  「那怎麼會呢?」朱貴被弄得不好意思,屁顛跑去辦事了。武行德在一旁看著有趣,正要調侃幾句,後面大隊人馬急奔過來,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忠武節度使史弘肇領人控制了洛陽城。

  半個時辰之內,洛陽城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所有高樓一律門窗緊閉,街上市人跪迎路邊。韓奕與武行德兩人各自的部下則遷往城外,在城外佈防。

  當劉知遠的聖駕抵達洛陽時,就真正進入了河南,汴梁也算是遙遙在望了。汴梁方面早有百官遣人奉表來迎,唯恐惹未來的新主子不悅。

  劉知遠坐在洛陽宮中,接受各方貢獻,龍顏大悅,召群臣大宴。前朝中書舍人李濤,受汴梁百官委託,奉表至洛陽,向劉知遠稱臣。劉知遠在得意之餘,向李濤問起遼人洗劫汴梁之後,城內財賦所剩幾何。這年頭皇帝也差錢,不久前劉知遠剛稱帝,想大括河東民財以賞擁護他登基的部下們,其妻李氏勸阻方罷,劉知遠只好將家財全部散出。

  韓奕則衣不解甲,騎著劉知遠賜的火炭色良馬在城外巡察,他回頭遙望洛陽城特意輝煌起來的燈火,心中卻是波瀾不驚。前朝樞密使李崧在洛陽有別業,他想起今日入城後,李崧的別業被蘇逢吉據為己有。

  愛占就占吧,韓奕覺得自己沒有必要為還滯留在河北的李崧打抱不平。

  宿鳥高飛,棲鴉夜鳴。

  三兩隻驚鴉,撲騰著從樹叢中飛出,在夜色中發出令人厭惡的叫聲。唯有夏天農田與水塘中的陣陣蛙鳴聲,才給這個夏夜多了些情趣。

  韓奕在洛水畔勒馬駐足,掬一?清涼的河水,浸潤著自己的臉龐,讓自己更加清醒。河面上偶爾跳起一兩隻魚兒,在水面上發出「啵」的聲響,打斷了韓奕的思緒。蔡小五突然慌張地跑過來道:

  「六哥,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慌張?」韓奕從河灘上站了起來,奔上堤岸。

  「郭樞副使巡夜,被呼延大哥給打了!」蔡小五驚呼道,驚起李威等左右牙軍聒噪起來。

  韓奕心頭火起,倒不是因為呼延。他一把揪住蔡小五的的衣領,怒道:「縱是萬一不慎殺了郭公,禍已至此,我等也只能認命,唯有沉靜以對。你身為一營指揮,臨危之時,神情如此慌張,不知深淺,足以動搖全軍。倘若再犯,軍法處置!」

  「軍上?」李威在一旁急道。

  韓奕已經跳上了馬,拍馬而去,蔡小五與李威只好悻悻地跟在身後追趕。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50
第五十二章 何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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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延在洛陽白馬寺一帶巡察,等韓奕趕到時,見他正跟郭威坐在一間民宅前,圍著三兩隻燈籠高談闊論。

  「郭公,不是我呼延吹噓,你的部下親兵,我一個頂百個。」呼延唾沫橫飛,他指著郭威左右怒火中燒的親兵李重進、向訓等人,肆無忌憚地說道,「你們要是不服,咱們當著郭公面,比劃比劃?放心,我手下留情,絕不會讓你們頸上的玩意兒丟了。」

  吳大用、朱貴兩人也陪伴在側,額頭上冒著汗,一個勁地沖呼延使眼色,意思是要他不要再火上添油了。

  「住口!」韓奕氣急敗壞地趕過來,連忙喝斥道。呼延等人連忙起身立在一旁。韓奕衝著郭威行禮:「鄙下粗魯,冒犯了郭公,請郭公降罪。罪不在部下,卑職身為統領,當領首罪。」

  郭威臉膛發亮,因為天熱,他敞開了懷,哈哈大笑:「今日不過是誤會罷了。要是真追究罪責,應是郭某犯了義勇軍的軍法,難道韓將軍要治郭某的罪?」

  韓奕不明所以,一問之下才知,原來郭威帶著部下巡察,撞上了佈防的呼延。黑暗中,呼延喝令郭威等人站住,郭威自報身份,呼延卻不管,非要郭威報出口令。這口令是義勇軍一軍在夜間駐防時設置的暗語,每日更換,若報不出暗語,便當場拿下。郭威並不知義勇軍什麼口令,呼延就立刻動上了手,郭威帶的人少,混亂之中連郭威也挨了一拳頭,卻不知是誰的拳頭。

  混亂也只是瞬間的事情,幸好沒有發生命案,要不然就悔之晚矣。

  韓奕聽了事情原委,心中大定,暗道呼延當然知道郭威是誰,料呼延因為韓奕在官位賞賜上受了委屈,打著執行軍務的名義,有挾私報復的意思。韓奕見呼延目光閃爍,有做賊心虛的意思,心想自己所料不錯,他不敢當郭威的面挑明這一點,只得賠不是道:

  「郭公受驚了,麾下壯士也受了委屈,不如由卑職置酒,向郭公與諸位壯士賠罪。」

  「些許小事,何足掛齒?」郭威豪爽地擺了擺手,「主上駐蹕洛陽宮中,今河南余寇未靖,有義勇軍護衛在外,我等高枕無憂也。將帥之道,在於法令先行,整齊嚴肅為先。我觀爾等義勇軍將士軍法嚴明,進退有序,白日又聽洛陽百姓俱言,義勇軍入洛與民秋毫無犯,戒騷擾、懲凶暴,以安民心。今夜又見義勇軍不唯上,只唯軍令行事,韓將軍雖年少,但治軍頗有周亞夫之風!」

  「郭公謬讚了,卑職羞愧!」韓奕拜謝道。

  呼延忽然問吳大用道:「周亞夫是誰?這人官職比我們軍頭大嗎?」

  「或許還比不上你我呢!」吳大用想了想道。

  他們二人小聲的議論,讓郭威聽見了,郭威忍不住捧腹大笑道:「二位壯士敢小看周亞夫,真了不起。」

  「我們軍上說,戰略上要藐視對手,戰術上要重視一切敵人!諒這周亞夫有三頭六臂,也不過是凡人,名頭大不要緊,我們義勇軍輸陣不會輸人,首先不要害怕任何強大的對手,只要謹慎用兵,想盡辦法,總會找到這周亞夫的弱點。」呼延侃侃而談道。

  「何為戰略,何為戰術?」郭威問道。

  「這戰略嘛,就好比郭公站在泰山上,那句叫什麼……」呼延向韓奕投去求助的目光。

  「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韓奕道。

  「對,郭公登泰山……」

  郭威連忙擺手道:「胡說!我不過是武人,豈敢跟孔聖一比?」心裡卻很是受用。

  呼延道:「我就是一個比方,這站得高就看得遠嘛。就好比郭公登上了邙山,舉目遠眺,敵陣連營十餘里,看似兵多馬壯,但卻盡收眼底。何處為敵酋所在,何處為敵軍精銳所在,何處有羸弱之旅,何處隱有伏兵,郭公心裡有數,便不怕敵多,就是逃跑,也讓敵軍追不上。要真是對起手來,卻要小心萬分,馬虎不得。」

  「郭某難道是膽小鬼?」郭威哭笑不得。

  「郭公恕罪,我是粗人,說的不中聽。」呼延無辜地說道。

  「譬如廟算,兵法早有雲,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若是大道之戰,則朝野一心,上下一體,三軍奮勇,未戰先勝。至於具體應敵之法,不論是斷其糧道,抑或是圍城打援,或是兩軍野戰直取中軍主帥,剪除羽翼,皆是戰術運用。韓將軍之意是否如此?」郭威思索道。

  「郭公所言甚是!」韓奕點頭稱是,「先前我軍自毫州北上攻洛,遼人眾叛親離,成眾矢之的,士氣、民心均不在彼處,而我軍聽聞主上親率王師自晉陽南下,於是全軍用命,士氣高漲,未戰先勝也!及遼將據城而守,負隅頑抗,我軍一時難以攻克,便主動放開生路,遼兵一出了洛陽城,拚命之心亡失,逃生之心卻增,軍士無心戀戰,只想著北逃,故而為我軍所敗。」

  郭威擊掌讚道:「今夜聽韓將軍一席話,方知有志不在年高。義勇軍能在紛亂之中崛起,看來並非偶然,國朝能得韓將軍這樣有智謀的人輔佐,也是一件幸事。」

  「郭公言重了。」韓奕道,「卑職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呵呵!」郭威瞥了韓奕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以韓將軍的年紀,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我見你言談舉止,怕是有些太謹慎了些?昨日在新安御宴上,你被蘇公斥責,是否還耿耿於懷?」

  「不敢。」韓奕連忙道,「卑職若是有諫言,自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擇之在君,卑職但求無愧於心。」

  「話雖如此,為將者,但聽軍令行事足矣,不必多攬事項。切記、切記!」郭威告誡道。

  「長者告誡,卑職銘記在心。」韓奕拜謝道。

  郭威談興頗高,又命韓奕將義勇軍諸軍校引到自己面前,一一問明出身來歷,寬言撫慰,讓所有人都倍受鼓舞。

  夜深了的時候,韓奕送走了郭威,這才問部下道:「今夜到底是誰打了郭公一拳?」

  呼延手指吳大用,韓奕恍然大悟,怪不得吳大用一晚上都很安靜,原來是心中忐忑不安。以郭威地位之高,受此一拳頭,他並不以為恥,反而以寬厚待人,這讓韓奕等人感到欽佩。

  韓奕道:「吳四哥這拳頭真了不得!」

  吳大用得意地說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呼延卻道:「這人不錯!」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51
第五十三章 何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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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知遠在洛陽停留了一天兩夜,於六月初五離開洛陽。

  韓奕的部眾仍擔任著前導的任務,他在洛陽一帶收編的流寇人馬,已經交由樞密院楊?、郭威等人整編,斥汰老弱。韓奕雖然沒有成為一方節度,但義勇軍也成了禁軍中一部分,大部分原因是因為義勇軍將駐守鄭州,緊鄰未來的京師汴梁,可以充當為汴梁的右翼。

  護聖、奉國分別是侍衛親軍兩大主力,前者是馬軍,後者是步軍,新朝繼承了前代的軍號,以劉知遠的心腹部隊為主幹,陸續又整編了前代的禁軍精銳。除此之外,還有控鶴、興順、效用、廣銳、威順、忠衛、歸捷等軍,或空有其號,或僅有少數人馬,戰力低下,也是對前代的繼承。不久以後,殿前軍的力量也得到提升,成了禁軍系統中另一大支柱。相對來說,韓奕的義勇軍雖然算不上最精銳,但編製完整。

  對於韓奕來說,或許最令他驚喜的是,他得到了一幅後梁末帝的書法作品,筆勢結密,頗得羲、獻之法。

  行至鞏縣時,馮奐章領著一個衣衫不整的文士來見韓奕。那中年文士是一副落魄的樣子,面龐消瘦,大概是因為走了許多天的路,一雙靴子磨破了幾個洞,露出腳趾。

  「請問尊姓大名?」韓奕勒馬問道。

  「回將軍,在下名叫魏仁浦,原在樞密院下為兵房小吏。」中年文士雖然潦倒,卻不卑不亢。

  「哦!」韓奕聽到這個名號,長噓了一聲,「魏大人這是從河北來?」

  這魏仁浦不過是個不入品的小吏,韓奕稱他為大人,那是太抬舉了他。魏仁浦見他年紀輕輕就服朱紫戰袍,寶馬精甲,心中雖驚疑,面上卻不動聲色:

  「遼主北返時,曾將朝中宰臣如馮道、李崧、和凝等一同擄往北國,我等小吏也被迫一同隨行。及遼主在殺胡林暴斃,遼人又陷入內爭,在下這才有機會南逃。過鄴都時,天雄節度使杜威欲留在下充牙職,杜威惡行,在下恥於同伍,故又欲南逃,那杜威派輕騎追我,幸虧我機警躲在僻處,方才得免。老天有眼,幸不陷身虜地。」

  「那魏大人為何在此處出現?」韓奕問道。

  「在下雖無大才,但常年在樞密院中與帳簿、兵、糧為伍,辦事還算麻利,除此之外,並無特長。聽聞新帝聖駕欲往汴梁,故而在此迎候,願為新帝效勞。」魏仁浦伏拜道。

  「魏大人能逃回河南,亦算是僥倖。既然如此,我遣人引你去見樞密副使郭公。」韓奕親自將他扶了起來,想了想又道。

  「有勞將軍!」魏仁浦感激涕零地拜謝。

  韓奕示意馮奐章靠近,拉到一旁低聲說道:「此人雖自稱是自北逃返,我們並不知其底細。但觀其情狀訴說,相信此人並非奸細,施以援手也不過是順水人情。馮五哥去告訴郭公,新朝初立,處處需用人辦事,我不敢阻塞朝廷舉人,還需熟悉前朝樞密院實務之人,以前朝舊事拷問其底細來歷,便知能用不能用。」

  馮奐章點頭道:「軍上心細如髮!」

  「小心駛得萬年船。」韓奕輕笑道,心中卻不以為然,目送著馮奐章與魏仁浦離開。他因魏仁浦的出現,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韓熙文,那也是一位小吏,可惜運氣太差。

  馮奐章領命帶著魏仁浦停在道邊,等待陪在皇帝車駕左右的郭威的到來。魏仁浦感覺自己是在夢中,心想自己是碰到了好人了,要不然憑自己小吏出身之人,哪裡能見到皇帝身邊的權貴。

  「這次不管成與不成,在下都要感謝將軍援手之恩!」魏仁浦躬身,對馮奐章施禮道。

  「魏大人不必多禮,馮相公乃我叔公,我至今不知其下落,將心比心,馮某對閣下的遭遇,深表同情。」馮奐章道。

  「原來是馮相公孫侄輩,魏某失敬了。」魏仁浦連忙道,「馮相公素來德高望重,就是遼主也禮敬有加,想來吉人自有天相。」

  「但願如此。」馮奐章道,眉頭緊鎖,浮現憂慮之色。

  「在下失禮,還不知貴上如何稱呼?」魏仁浦又問道。

  「鄙上新任鄭州防禦使韓奕。」馮奐章答道。

  「哦!」魏仁浦搜索枯腸,好半天才想起道,「在下曾在樞密院中,與文案打交道,曾隱約記得開運初高行周相公復貝州之後,有一個人立功受獎之人名叫韓奕的,當時院中本擬讓其入侍衛司,充作宿衛,只是此人因母病,拒絕詔命。不知是否是同一人?」

  馮奐章驚訝地說道:「那時我們軍上不過是無足輕重之人,至今已無人記起。這等小事,你都知道?」

  魏仁浦略微自負地說道:「在院中為小吏,整日裡與浩瀚文牘為伍,若無博聞強記的本事,則分身乏術。累死事小,若辦不好差事,則會壞了朝廷大事。」

  「言之有理,現在我相信你真是在樞密院中當過差的。」馮奐章恍然道。

  「難不成將軍以為我是奸細?」魏仁浦驚訝道。

  「我們軍上向郭公舉薦你,也得擔待著責任嘛。」馮奐章曬笑道,「魏大人將來要是做大官了,可別忘了我們軍上的好處。」

  魏仁浦莞爾:「貴上與將軍太高估在下了,我不過是小吏。」

  「這倒不一定,我們軍上不久前還是平民呢,雖年少,不照樣官拜義勇馬步都指揮使、鄭州防禦使、檢校太保?主上賜章服、鎧甲、寶馬,何等的榮耀!」馮奐章道,「我觀魏大人,雖是文吏,能隻身一人從遼人魔掌下逃脫,這份膽氣本就不簡單,又有博聞強記的本事。杜威要用你,說明你並非無名之輩。」

  馮奐章之言,說的魏仁浦心頭火熱,連月來的倉惶之色減了不少。魏仁浦也是胸有大志之人,他少時家貧,十三歲時他母親借貸為他做了一身像樣的暑服,魏仁浦以此為恥:「身為人子,不能供養父母,反而讓母親借貸給自己做衣裳,吾心安何處?」

  於是,十三歲的魏仁浦辭別母親,南渡洛陽謀生。渡黃河時,他將身上的那件母親借錢做的衣裳沉入黃河水中,發誓若不能飛黃騰達,便永不回頭。魏仁浦雖通書,但是並不是科舉出身,又不能像武人那樣立軍功,想飛黃騰達何其艱難,所以混了二十年也不過是小吏,還差點死在胡人之人。

  「我輩豈是蓬蒿人?我魏仁浦並非不學無術之人,我一定會出人頭地的!」三十七歲的魏仁浦在心中暗暗發誓道。頭頂上的夏日,雖然烤得他滿臉油汗,卻讓他的心熾熱起來。

  馮奐章沒有意識到身邊之人的心理活動,甚至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中的一句話,竟讓身邊之人浮想聯翩中心搖搖。他看到皇帝的車駕緩緩地行來,走走停停,左右華蓋、引導、侍從無數,他相信劉知遠要是沒有穿上這身龍袍,一定不會滿意這次東行烏龜般的速度。

  韓奕回頭遠遠地看了一眼,見馮奐章正帶著那位名叫魏仁浦的,向郭威走去。他扭過頭來,一夾馬腹,這匹劉知遠賜的良馬揚蹄狂奔,將眾人甩在身後。

  六月五日離開洛陽,六月八日才抵達鄭州西的滎陽,前朝刑部尚書竇貞固率領汴梁百官在此地跪迎劉知遠。

  可笑的是,當初耶律德光決定北返時,曾留國舅蕭瀚守汴梁,那蕭瀚聽聞劉知遠南下,他見勢不妙,也想趁早遠離中原是非之地,又恐中原無主,不能從容離開,就將後唐明宗的遺子李從益抓到汴梁,強迫他知南朝軍國事。

  後唐明宗曾經娶了個妃子王氏,因貌美而號稱「花見羞」,先冊封為德妃,後又進封為淑妃。這李從益是明宗的幼子,自小就由王淑妃撫養,王淑妃雖然在明宗活著時權傾後宮,但在明宗死後,王淑妃十分安份,經歷過李從厚、李從珂、石敬瑭、石重貴幾位皇帝,小心翼翼,只求得自己母子平安。不料,蕭瀚強立李從益為帝,李從益不過是少年人,王淑妃很有自知之明,認為大禍不遠了。汴梁內百官可不管這些,只管跪拜,這無異於將這對母子送上了絕路。

  偌大的汴梁城中滿打滿算,不過五千兵力,只能守皇宮。百官聽說劉知遠率眾南下了,也齊齊贊成向劉知遠稱臣,李從益母子主動從宮中搬出。大臣們不怕勞苦,大熱天裡東奔滎陽向新主子跪拜。此時,李從益母子已經被劉知遠派去的郭從義賜死,成了犧牲品。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竇貞固等人高呼,劉知遠在眾星捧月的氛圍之中連連點頭,尤其是竇貞因當年與劉知遠一起臣事石敬瑭,私交相當不錯。前朝百官並無一人對劉知遠稱帝表示不滿,劉知遠心中最後一顆石頭已經落了下來。

  從韓奕站立的角度,他只能遠遠地看到竇貞固等人蹶起的屁股,還有此起彼落的高呼萬歲之聲。

  從滎陽至汴梁,劉知遠又花了三天的時間。一入了汴梁,劉知遠御殿受賀,除下詔大赦外,凡是前朝官員,就是遼人任命的節度使,各級將吏,各安職任,不復變更。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年月皇帝輪流做,臣子卻不變。

  然後是封賞群臣,像義勇軍這樣自洛陽一直將皇帝護送到汴梁的,當然也應得到犒賞。汴梁城無論是國庫還是皇宮,早就空空如也,只能是從百姓那裡明搶。

  韓奕辦完了差事,向皇帝辭行後,自己又去拜訪楊?、郭威與自己頂頭上司史弘肇。他剛走出侍衛親軍司衙署,就見馮奐章氣急敗壞地走過來。

  原來,他的叔公前威勝節度使兼中書令馮道與李崧、和凝等人被遼人擄向北方,及劉知遠入汴,以這些人困在恆州的緣故,就將這三人在汴梁的宅第賞賜給了心腹重臣,其中馮道的宅子被賜給了蘇禹?。一座房子事小,但馮奐章認為這是莫大的羞辱,除非這些前朝大臣已經身死異鄉。

  「馮相公一向八面玲瓏,並且德高望重。他要是萬一自北方逃歸,就像那魏仁浦一樣,到時候主上必不會虧待他,一座宅子算得了什麼?」韓奕安撫道,「況且要是令叔公在此,一定不會計較這個。」

  「但願如此!」馮奐章點頭道,「如今河南初定,河北仍紛亂,遼人仍有餘部據城而守,但願我叔公能夠全身脫虜而還。」

  韓奕見馮奐章冷靜下來,便命他領兵先回鄭州,心想那馮道一向明哲保身,皇帝輪流做,他的官卻是一升再升,想讓他死的人還未出生呢。但反過來說,這世上要是多些馮道這樣的並無個人野心的人,至少不會更糟。人的名,樹的影,馮道都成精了,就韓奕來說,他是極佩服馮道的為官之道。馮道也是劉德的崇拜偶像。

  暫時輕鬆下來的韓奕,騎著馬帶著鄭寶等二十餘騎在汴梁城中閒逛,這是他第二次來汴梁。護送劉知遠過鄭州時,他特意讓鄭寶跟自己來汴梁。

  「現在咱們有錢了,咱們將汴梁城吃個遍!」韓奕笑道。當年楊劉潰敗之後,他曾向鄭寶許諾要將汴梁城吃個遍,如今在鄭寶快要忘記的時候,韓奕還清楚地記得。

  「早就等哥哥這句話了。」鄭寶在馬背上跳了起來,卻不料腳下踩空,栽倒下去。在韓奕驚呼聲中,鄭寶又從馬鞍的另一側翻身上馬。

  鄭寶在馬背上的功夫倒是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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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何朝㈦

    開封的皇宮裡有了新主人。

    對於開封的百姓們來說,這與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是人,就得照樣掙錢養家餬口,繼續從事自己的營生,還要照樣應付著數不勝數的賦稅與徭役。

    街邊的某個不為人所注意的民居前,一個名叫趙匡胤的二十一歲年青人正在向自己的母親、妻子與家人告別,他要遠離家人,出門尋個差事,既是為了不虛度年華,或許還有一分如蔡小五般的出人頭地之心。

    他揮手告別親人,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遠行的道路。天氣酷熱,迎面走來一幫剽悍的壯漢。當中一位如眾星捧月的年青人,只在貼身汗衫外穿著紫色袍衫,頭戴烏紗,腰圍金玉帶,腳踩***靴,隨從個個剽悍,均帶弓佩刃,引人側目。

    「此人如此年紀就身服朱紫,怕是某位權貴家的公子。」趙匡胤心頭閃現出一絲羨慕之情。當他這樣想時,他的包裹裡不過塞著幾弔錢和幾張餅子,並且一事無成。

    那位紫衫的年青人正是韓奕,正帶著鄭寶和侍從,掃蕩汴梁城的好去處,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在別人眼裡擠身上流,甚至是權貴家的紈褲。

    無論是街邊的小攤,還是城中最氣派的酒樓,只要有稍有名氣的菜式和湯麵,都嘗了個遍。就連隨從,無論是軍官還是小卒,人人有份,眾人跟著韓奕招搖過市,大吃了三天,逛了所有的好去處,也去大相國寺燒了幾柱香,都覺得肚子中的食物消化不良,紛紛說要喝點涼水果飲。

    街邊有一處涼棚,有商店正在賣甘豆湯,涼棚中客人頗多,客人們見韓奕等人走過來,慌忙付錢溜之大吉。韓奕見自己被汴梁人當作惡人,心中頗覺好笑,但自己這一幫人就是放在任何一處,都會讓平民百姓感到害怕。

    韓奕並未將這事放在心上,不需他吩咐,部下都搶了個座位,吩咐店家伺候。那店家心中暗惱,但還得帶著笑臉伺候,生怕惹來禍事,給每人奉上一大碗甘豆湯。韓奕掏出一塊銀餅道:

    「店家莫怕,我付你銀錢。」

    店家見這隊客人都是軍士,為首的紫衫者應是位職位極高者,他小心翼翼地打量韓奕的臉色,直到確認韓奕不是說反話,才受寵若驚地說道:「將軍太客氣了,這甘豆湯不值幾文錢。」

    「方纔我等嚇走了客人,就算是賠償你這小店的損失。」韓奕笑道。

    「使不得、使不得。」店家連忙拒絕。

    「汰,你這店家真是多事,有銀錢收就爽快地收下,何必在此聒噪?」鄭寶佯怒道,「你要不收下,那就壞了我們義勇軍的名聲。」

    「是、是!」店家這才敢收下銀錢。

    眾人喝了一碗甘豆湯,那甘豆湯加了冬天藏下來的冰塊,一口喝下去,只覺得全身沒一個毛孔中都透著舒暢,暑氣立消。鄭寶摸著圓滾滾的肚皮道:「我們要是還這樣吃下去,就騎不得馬了。我們當初餓得走不動路時,要是遇到有汴梁城這樣到處都有好吃的所在,那該多好!」

    鄭寶想起自己最飢餓的時候,至今仍心有餘悸,要不是有韓奕護著,他不是死於流寇刀下,就是被活活餓死,正如他的雙親一樣。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韓奕道,「飢餓的滋味當然不好受,但小寶莫要忘記當日受過的苦。人若是忘本,滅亡之日便為時不遠了。」

    「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鄭寶點頭說道。

    韓奕的目光無意中瞥見涼棚邊站著一位漢子,那漢子大概是因為涼棚中無處就坐,又不想被日頭曬,就站在街邊屋簷下捧著一碗甘豆涼湯有滋有味地地喝著,臉膛因為天氣酷熱而發紅。

    漢子腳下放著一個小柳條筐,韓奕見筐中裝著甜梨。夏六月梨本未成熟,這應該是去年的果子,放在冰窖中儲藏至今的緣故,這季節極是難得。讓韓奕注目到此人,是因為凡有過往的市人向這位漢子詢問梨的價錢,這漢子只是擺了擺手,催人走開。

    「請問大哥,這梨多少文錢一斤?」韓奕好奇地高聲問道。

    漢子抹了抹嘴巴,從筐中取了一顆梨扔向韓奕道:「請將軍嘗一個,不要錢。」

    「不要錢?這光景梨怕是金貴,大哥販賣梨,賺的是辛苦錢,這大熱天裡也不容易。」韓奕道,「你若是太過大方,見到素不相識之人,便送人品嚐,賺不了錢,回家恐怕要惹娘子不高興。你家娘子萬一要是休了你,我擔當不起啊。」

    眾軍漢笑了起來,那漢子眨了眨眼,卻不氣惱。

    韓奕閒著無事,將梨塞給鄭寶,繼續說道:「大哥賣梨,應在街上立下個招牌,大聲叫賣,吃一個,止咳平喘;吃兩個,神清氣爽;吃三個,益壽延年;每天吃一個,保管活到九十九!不怕吃貴的,就怕吃不上的,就連皇宮裡的至尊都不一定吃得上。做到吹牛臉不紅氣不喘,像你這麼個賣法,要賣到何時呢!這太陽底下曬乾了。」

    漢子大笑:「將軍若是做商賈,怕是不用三年五載就賺巨萬。不過我見將軍年紀輕輕,卻身著紫衫,前途不可限量,想來是不屑為商賈吧?」

    韓奕說道:「這位大哥錯了,要不是天下紛亂,我還真想當個商賈。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做個商賈有什麼不好?既能養家餬口發家致富,又能互通有無,方便東西南北,利國利民利己。譬如這梨,對了,大哥這叫什麼梨?」

    「這是陝府鳳棲梨,個大皮薄,汁多渣少,梨中最佳品。」漢子回道。

    「對啊,這陝府特產,若非大哥長途販來,我們在汴州,即便是有錢豈能吃得上?正是有像大哥這樣的商賈,陝府種植梨樹的農家可以賣梨換錢,否則縱使果實掛滿枝頭,也不值幾個錢,讓這麼好的梨爛在樹上,便宜了鳥雀。」韓奕說道,「所以嘛,商賈流行,利人利己。過城門時關吏收稅,卻又能充實國庫。」

    「哥哥,您這話不對,人們不是常說,無商不奸嘛?」鄭寶插話道。

    「商人逐利,本性使然。只要沒有違法亂紀,沒有以假亂真以次充好,那便是良民。」韓奕說道,「大哥,你這鳳棲梨多少錢一斤?」

    「將軍一番話,讓在下聽得舒坦。我給你個好價錢,十貫錢一個!」漢子答道。這漢子說得理直氣壯,臉不紅氣不喘,不按斤賣,論個賣,而且要價相當不低。

    「大哥,我想你應該是個奸商!」韓奕瞠目結舌地說道。

    「他分明就是奸商!」軍士們也都在一旁聒噪道。

    「這位將軍錯怪在下了,我這是正宗的陝府鳳棲梨,絕沒有拿青州水梨來以假亂真以次充好。」漢子說道,「您剛才也說了,不怕吃貴的,就怕吃不上的嘛。價錢要是賤,反倒惹人懷疑。」

    韓奕見這漢子將自己剛剛說出口的話學了去,覺得有趣:

    「青州水梨?那可是我家鄉的特產,天下聞名,本是皇家貢品。難不成你這鳳棲梨比我家鄉的水梨要好?殺了我也不相信!你一定是個奸商,朗朗乾坤,竟敢說鳳棲梨比青州水梨好吃,真是可笑。」

    「鳳棲梨就是比青州梨好吃,不信你嘗嘗?」漢子又一次取了一顆梨遞給韓奕道,他剛遞出梨,便覺得自己好像又讓韓奕佔了便宜。

    韓奕卻將梨遞給鄭寶道:「請小寶再次品鑒一下。」

    鄭寶早就吃完一個鳳棲梨,接到第兩個梨,也是三口兩口就將梨啃完,那速度令眾人甘拜下風,汁水都沾濕了一大片衣襟,又一次撫著滾圓的肚皮大讚:「好甜,果然不錯。」他又追悔莫及地說道:

    「不過青州水梨我沒嘗過,所以不知哪種梨更好吃,等我下次嘗過了青州水梨,再跟你們計較。」

    眾人大笑,那販梨的漢子撇了撇嘴,不滿地說道:「將軍方才喝了幾碗甘豆湯,都給店家大價錢。為何偏偏要誑我一個鳳棲梨?」

    「這分明是你請我吃的。」鄭寶跳了起來,「難不成你要訛我?我哥哥可是將軍!」

    「小寶住口!」韓奕止住道,「天子腳下,也容你撒野?這位大哥只是跟我們說閒話呢,別不識好歹。」

    「青州韓奕果然不一般!」漢子笑道。

    韓奕十分驚訝,他再一次打量漢子,見他二十七八的模樣,雖衣著簡樸,但相貌堂堂,在眾軍士面前,言談自若。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怎知在下微名?」韓奕起身說道。

    「我叫郭榮!」漢子答道。

    ……

    這一日,沙陀人劉知遠立國號為漢,自稱劉邦、劉秀一脈,仍用後晉天福年號。

    「朕不忍忘晉也!」劉知遠如是說。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53
第一章 非刑㈠

    敕云:

    「盜賊毋問贓多少皆抵死!」

    八月,臨近中秋,但正午鄭州城外仍然驕陽似火。

    三百個犯人被按倒在城門下,鄭州城內城外的百姓蜂擁而來圍觀。劊子手們手中的鋼刀,在烈日下閃耀著刺眼的光線。

    「將軍饒命啊!」犯人們爭相求饒。

    鄭州兵馬使馮奐章不厭其煩地當眾誦讀了犯人們長長的名單,列舉無數起命案與犯罪事實,然後回頭看了看城頭。

    韓奕站在城頭上輕輕點頭,馮奐章高聲命道:「時辰已到,行刑!」

    行刑者手起刀落,三百顆頭顱就滾了下來,鄭州人拍手稱快。這三百人是鄭州地界的盜賊大小頭目,他們在韓奕的眼皮下橫行不法,正撞上了大霉頭,韓奕和他的部下們對盜賊實在是太熟悉了,因為他們也從事過這個被證明並無前途的行當。

    要改行得趁早,還要看清形勢,君不見許多賊首搖身一邊就成了節度、防禦、刺史?那趙鳳原也是凶悍的賊首,趁亂投靠了契丹人,後又成了宿州防禦使,劉知遠入汴,他又投靠了劉知遠,成了河陽行軍司馬。趙鳳赴任時,經鄭州時還特意攜帶大量寶貨來拜訪韓奕,韓奕藉故未見他。

    「軍上,犯人四鄰已經收押,是否……」都押牙劉德問道,他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劉知遠雖然已經做了皇帝,但四方盜賊仍在肆虐,連京畿地界都有。宰相蘇逢吉便草了個詔書,大意是說,各家四鄰相保,一戶人家有人淪為盜賊或與盜賊有勾結,四鄰全族處斬。這蘇逢吉,雖是文人,但為人好殺,沒將孔夫子的教導當回事,當年還在河東時,劉知遠曾下令「靜獄以祈福」,意思是將犯人都放了,蘇逢吉卻將犯人殺個乾淨回來覆命,果然安靜了。

    如今蘇逢吉身為佐命大功臣,更是大權在握,他辦事雖然果斷,但是不循以往歷代典故成法,無論百司庶務,還是官員任免黜陟皆自出胸臆,拍腦袋辦事。蘇逢吉尤其貪財,並且公然索賄,幾乎是為所欲為,目不識丁之人只要賄賂他,就有美秩。漢國初立,為了清除大有愈演愈烈的盜賊,蘇逢吉便想出這連坐的重招,不要說安分守己的平民,就是盜賊之中,也並不是人人都該殺。群臣們紛紛勸阻,蘇逢吉這才勉強同意省去「全族」二字。

    即便如此,各地屢有濫殺之聞傳來,鄆州有捕盜使名叫張令柔的,濫殺無辜村民十七人,朝野怨聲沸揚。漢法苛嚴太甚。

    鄭州地界當然也有盜賊,這嚴重影響了想在鄭州幹出一番事業並贏得政治資本的韓奕的心情。早在朝廷敕令下達前,韓奕任命呼延為鄭州內外巡檢使,陳順為副使,負責緝拿盜賊,馮奐章兼任孔目官,則負責審罰。分步軍屯守各關卡要地,以馬兵來回策應,並張榜懸賞。

    再加上他曾經招撫過不少洛、鄭一帶的賊軍,這些人跟鄭州的盜賊們多多少少有些聯繫,韓奕便通過他們傳話,許諾從良者既往不咎,頑抗者一律斬首,恩威並舉,短短一個月,鄭州治下安定了不少。

    「這是朝廷的王八敕令。」韓奕低聲罵道,「待風頭過去,將那些無辜者放了。」

    「遵令。」劉德躬身道,「可眼下公私交困,軍上既要養軍,又要濟民,還要修繕城隍,負擔太大。」

    連皇帝劉知遠都為錢糧發愁,更不必說一直沒有積下家底的韓奕了,韓奕有幾件內衫,部下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部下無人有驕奢之意。韓奕問道,「劉叔有何教我?」

    「軍上是否可以裁軍?」劉德猶豫不決。

    「為何要從此處著手?」韓奕扭頭道。

    「我義勇軍本是自創,雖暫隸侍衛親軍司麾下,卻是偏師,史弘肇並不視我等為嫡系,只發給三千人的糧餉,且時有時無,餘者讓我們自己想辦法。他說的倒是輕巧,軍士們不僅要自己吃飽,有的還要養活一家老小,餉錢哪裡夠?軍上以一州防禦使之職,掌控七千之眾,數目已經相當不少,大小將校皆是私人心腹,一來既為朝廷所注目,二來我鄭州窮困至此,百姓尚且忍饑挨餓,哪有餘錢養軍?另外我軍中良莠不齊,軍上不如再次裁汰老弱,落藉為民,既可增加本州人口,也可省下軍餉,編練精兵。」劉德道。

    又道:「日前三司使王章進言朝廷,罷盡朝中不急之務,省下國帑以豢養軍士,可見國庫空虛太甚。軍上若是主動上表裁軍,既是自助,也是響應朝廷節儉號召,何樂而不為呢?不過,這事當然不能私下裁軍,咱雖不是皇家嫡系,但還屬禁軍之一部,凡事需要朝廷首肯才行。依我看,這省下來的錢一半要進蘇逢吉、楊邠、史弘肇的腰包,否則辦不成。」

    蔡小五的陷陣營和李威的牙軍本來皆被韓奕當作私軍來養,待遇優厚,只不過,現在都成了官軍,韓奕再想蓄養私兵,只會招來壞事,所以這部分人被打亂編入馬步各部,韓奕出入侍衛也不過是引滿而已。但總的來說,為籠絡部下,主帥總少不了要大方點。

    「我麾下軍士,大多都是在顛沛流離之中,歸附於我。你、我、諸位義社兄弟有今日之地位,全憑他們奮力當先,情同手足。我要是裁汰老弱,無異於過河拆橋,不妥、不妥。」韓奕連連搖頭,「況且,既便是裁汰,老弱一出了軍營,何以謀生?就是讓他們種地為農,也得等地裡有了收成,才可溫飽,我不能看著他們餓死,不能看著他們自生自滅,更不能逼人為盜。」

    「軍上所言甚是!屬下考慮不周。」劉德慚愧,又道,「但軍上也小看了軍士們對您的恭敬之心,您就是他們的再生父母。」

    韓奕微微一笑:「劉叔方才說要裁汰老弱,倒也讓我有了想法。裁汰還是要裁汰的,但是要給他們一個謀生的出路。大抵上,人要是沒有了希望,心中怨憤,只能鋌而走險。」

    「請軍上示下!」劉德問道。

    「先讓馮奐章在軍中摸底,將老弱名單列出,仔細詢問他們從我之前的營生,若是會木匠活,就讓他們重操舊業,我發給本錢。其他諸如石匠、泥匠、漆匠、屠夫,照此辦理,若是從商亦可,我也發給本錢,取消一切雜役。我為鄭州防禦使,只要他們遵紀守法,我自會保他們平安,至少無人敢欺壓他們。」

    「可這本錢?」劉德疑道。

    「你估計要多少錢?」韓奕反問道。

    「大約需裁汰兩千人,按每人兩萬錢,少說也得四千萬,也就是四萬緡,再少就說不過去了。府庫中雖有少量銀錢,但不能動分文,皇帝登基、年節、壽誕,依例各地藩鎮、州府需要孝敬貢獻。饋贈朝中執政楊邠、史弘肇之輩,亦不是小數目。」劉德道,「紛亂之中,軍士命如紙薄,但也非一文不值,尤其是當用得著他們的時候。裁汰之人軍上尚能照顧得穩妥,那麼在編軍士們會覺得跟著軍上衝鋒陷陣,無後顧之憂,誰不會爭先效死呢?這是錢財買不到的!」

    「我自不會視部下性命如糞土。只是我曾向鄭州百姓許諾,絕不妄加賦稅,現在就是想反悔,向百姓索取,百姓貧困至極,也無錢給我,這無名無利之事,我不能幹。所以只能另想它法。」韓奕點頭道,「劉叔一定會有辦法的。」

    「我怎有辦法?」劉德雙手一攤,「如果軍上允許我殺富濟貧,我倒可以辦到,絕不會心慈手軟。」

    「你再想想看!劉叔是老江湖,一定會有辦法的。」韓奕恭維道。

    劉德雙眼賊轉,立刻有了主意:「我現在就想到一個辦法,不過軍上不一定會答應。」

    「劉叔但說無妨!」

    「軍上不如借錢?這四萬緡雖對軍上是個大數目,但對有些人來說卻是九牛一毛。只是軍上好歹也是一州防禦使,服紫佩金魚袋,靠借錢度日,傳出去要惹人笑話。」

    「要是誰肯借我錢,我倒真不在乎別人言語。」韓奕道。

    「軍上可找高行周與符彥卿借錢。」劉德道,「若我是高、符中的任何一人,聽聞軍上找我借錢,這不就是一個拉攏軍上的好機會嗎?花小錢賣了一個大人情,這等好買賣好焉能不做?」

    「劉叔若是願代我去找高、符二公借錢,我也不顧臉面了。」韓奕道,「須賣個好價錢,要不然我總覺得太虧了。前些日子,在汴梁我偶然遇到郭榮,他帶著一筐梨從河東太原來京,想孝敬郭公,我以為他是小販,跟他閒談,卻不料他張口就是十貫錢一個梨,真是個奸商。」

    「呵呵。」劉德笑道,「等屬下見到了高公,他要是願意示恩,我便出個好價錢。不過高公眼下正奉命攻打鄴都杜威,符彥卿剛移鎮兗州,我就去找符公試試。軍上以為如何?」

    「那就找符公試試。」韓奕答應道。

    「鄭州多皇陵,要不然我們去掘墓?」劉德開玩笑道。

    「你知道洛陽鏟嗎?」

    「洛陽鏟為何物?」

    韓奕微笑不語,心中卻在盤算著掙錢的法子,或許盜墓是個不錯的法子?

    城外的刑場已經是血流成河,軍士們正忙著收拾刑場,空氣中飄蕩一股腥味,八月的陽光仍然熾熱,曬得血地發黑,蒼蠅在軍士們的頭頂上嗡嗡地飛來飛去。

    韓奕與劉德面無表情地看著殺戮現場,他們的目光越過城頭,注視著遠方的曠野,心中均想道:「這個秋天,地裡應該會有點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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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非刑㈡

    九月下旬,數騎自汴梁往鄭州而來。

    深秋裡,田野上百草已經開始衰敗,落葉繽紛。遠遠的可以見到野菊花綻放,在秋風中搖曳,這給大地染上了一層飄動的金黃色。正是秋高氣爽的季節,左監門衛將軍郭榮帶著從人,帶著皇帝的旨意,騎著馬奔往鄭州傳旨。

    韓奕正赤著腳在地裡平整田地,一班軍士們也都在地裡各忙各的。他這是以身作則,親自參加耕種,勸農稼穡以改進民生,不過是做做樣子,並無人指望他能耕多少地,但效果驚人。自夏入秋以來,他招撫流民,治下人口增加了不少,一邊將無主土地分給新落戶的百姓,一邊努力恢復工商,境內民生得到了極大的改觀。

    鄭州是防禦州,防禦使兼任刺史,既是武官又是治民官。天下各州大多類似,甚至連縣令、主簿、小吏皆是武人充當。不過令天下藩鎮、防禦、刺史不滿的是,朝廷借口地方武官不閒吏事,以三司軍將補各地佐吏,以削弱地方用人權,這本不失為削弱地方的良策。這些朝廷任命的佐吏,自恃敕補,目中無人,個個又都是貪得無厭之輩,更是禍民。鄭州的情況稍好,只因韓奕是大功臣,元從部下佔據了鄭州要職,況且他還掌握著一支實力可觀的軍隊。

    對於韓奕來說,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軍權,才是最重要的。要牢牢地把握軍權,不看自己的是否具備治軍的才能,只看有沒有賄賂好上司,還包括要籠絡和賞賜下屬。

    一個字:錢!

    八月時劉德奉命去兗州找符彥卿籌款,符彥卿問明情況,心中竊喜,當時便答應了下來,並說這是饋贈,賣給了韓奕老大的一個人情,韓奕就是想還都還不掉。有了錢,韓奕便裁汰了老弱,讓他們在鄭州安家落戶授給田地,或是從事各種手藝,甚至做起小本買賣,韓奕一律發給安家落戶的本錢。

    韓奕還從公中掏錢向那些轉業為手藝人的軍士們購買農具,然後分發給治下百姓,皆大歡喜。當然韓奕是不會做虧本生意的,羊毛是出在羊身上,得先把羊養起來。近來,本地最大的私鹽販子兼商號東家韓奕已經有了收入。

    韓奕以前在家鄉,並不種地,但他做起農活來,把式看上去也是不錯的,至少不是門外漢。給他搭下手的李威笑道:「軍上做起農活來,也是一把好手。」

    「比不上呼延大哥!」韓奕衝著前頭的呼延說道。

    呼延現在大名叫呼延弘義,字平虜,卻是劉德給取的名號。

    話說梁開平年間,黃河翻滾,激浪從河底掀起一塊大匾似的古銅牌,銅牌上鬼斧神工地刻著一段偈語曰:有一真人在冀州,閉口張弓左右邊,子子孫孫萬萬年。意即有一「弘」字派的河北人士將是真人轉世,真人的子孫為真命天子,將得天下。

    正值天下大亂,從此之後,地不分南北,人無論貴賤,有許多人取名連「弘」字,以便得到應驗,好像也沒人在意是否犯皇宮中的皇帝忌諱,比如當朝禁軍的總頭子史弘肇。韓奕認為這名字太俗,不過呼延卻是喜歡得很。

    這位呼延弘義雖然大大咧咧,但幹起活來,賽上一頭壯牛。

    「那是自然!」呼延弘義聽到身後的說話聲,回頭道,「我種地時,你們還都在吃奶呢。」

    吳大用道:「我認為我們出來種地,意思意思就得了。種地能種出個將軍來?」

    「將軍不都是在種地嗎?」韓奕笑道,「今日大伙累一點,也就是了。我帶大家出來種地,也就是宣示本州萬民罷了。」

    「我認為不公,朱阿三憑啥賴在城裡不出來。趕個好日子,我也娶妻!」吳大用嚷道。朱貴剛剛娶妻,就是韓奕從洛陽帶回來的女子中的一個,正值新婚燕爾,韓奕就沒讓他出來。

    人不可貌相,呼延弘義十八歲就娶過妻,據他本人說其妻溫柔賢惠,只是早死,後來兵荒馬亂的,呼延弘義東奔西走,也無暇考慮個人的妻室問題,況且他也養不起。

    食飽思淫慾。就算是一個正常的男子,娶妻生子也是平常,呼延等人如今都大小是個吃俸祿的,養一大家子不成問題,比上不足,比下則有餘,這個人妻室問題就成了重要的事情了,何況眾人都正值身強力壯之時。陳順家室完整,在鄭州安定下來,他便將老家的妻子兒子都接到鄭州來,馮奐章則是眼界頗高,庸脂俗粉他看不上,仍是一副貴公子的心態。

    劉德早在六月時就娶了韓奕女僕張氏為妻,那張氏嫁給劉德也不算辱沒了她。呼延與吳大用二人看在眼裡,心裡癢癢。

    「你就是娶三百個,也由你。可你娶得了三百個嗎?」呼延笑罵道,「朱阿三與尋常人不同,那人只要有婦人願嫁他,他就敢娶。」

    「那麼小弟倒想問問,呼延大哥要娶個什麼樣的?」吳大用一屁股坐在地上問道,他抬頭望著藍天上的白雲,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想想看,呼延大哥一定喜歡壯如小母牛的,屁股大胸脯大能捏出汁水的那種,走起路來渾身亂顫……」

    「閉嘴!」呼延弘義揀起泥塊,扔了過去。吳大用連忙跳起來,躲到了一邊。

    眾人哈哈大笑。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咱們老七將來要娶什麼樣的?」吳大用問左右道。

    李威道:「這就難辦了,首先不能是庸脂俗粉,二要溫柔體貼,三要門當戶對,另外還要識書。老七要是非要尋個心心相印兩情相悅的,就太難辦了。」

    吳大用促狹地問韓奕道:「老七想娶個什麼樣的?我幫你留心。」

    「屁話,你吳大嘴一張口就沒完沒了,就將方圓百里所有女子都嚇走了。」呼延弘義罵道。

    韓奕當然也想過娶妻生子,不過自己的眼界只在馮奐章之上,未來紛亂仍將繼續,幸好自己眼下還年輕,這個問題並不急迫。

    遠遠的數騎馳來,韓奕老遠就看到蔡小五的身影,一行人走得近了,韓奕見是郭榮,心中頗感驚訝。

    「郭將軍如何來我鄭州?」韓奕扔下農具,迎上前道。

    「韓兄弟這稱呼太過見外,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以兄弟相稱嗎?」郭榮從馬上跳下來,「你在家鄉時以打獵為生,我微時也做過小販,難道因為吾父現在是樞密副使的緣故?」

    「小弟知錯了,那麼敢問郭兄有何見教?」韓奕連忙問道。郭榮與他一見如故,韓奕巴不得跟郭榮交好,更何況那次在汴梁城內偶識,郭榮給他為人坦蕩敦厚令人親近的極好印象。

    「我此番來鄭州,是來傳旨的。」郭榮見韓奕衣冠不整,還赤著腳,笑道,「這雖是大事,並不算太急,待回鄭州署衙,再向你傳達主上旨意。我在宮中擔當諸位將軍,這是天底下最閒散的差事,太過輕閒,便討了這個差事,來鄭州叨擾一番,順便向你討幾杯酒。」

    「郭兄來我鄭州,自然少不了幾杯薄酒。就是不知主上有何欽命?」韓奕問道。

    「主上欲幸澶、魏二州勞軍,詔令鄭州義勇軍為前鋒。」郭榮湊近說道,「高行周與慕容彥超奉命討伐鄴都(魏州)杜重威,據說二將不協,一個主張急攻,一個主張圍困,正鬧得不可開交,麾下軍校不知所往。主上採納翰林學士李濤言,準備御駕親征。」

    杜重威即杜威(避石重貴諱),國人皆曰可殺。杜重威本人也是這麼認為的,劉知遠本準備招撫,封他加守太尉,又命他與高行周互移節鎮,其他各鎮也都各自移鎮,無非是防微杜漸,免得藩鎮大將在一方根深蒂固尾大不掉。劉知遠並非想殺杜重威,他連稱帝未遂的楊光遠都追封為齊王,杜重威卻心中驚懼,拒不移鎮,一邊遣子向遼人求救,一邊積極備戰。

    劉知遠聽聞消息大怒,命正要赴鄴都履新的天雄節度使高行周為主帥,以澶州鎮寧軍節度使慕容彥超為副,率軍討伐杜重威。

    「鄴都乃河北首屈一指之堅固大城,大軍急攻不能驟下,徒令軍士傷亡。依小弟看,高公戎馬數十年,深謀遠慮,定是主張圍困之計的。」韓奕道。

    郭榮驚訝地說道:「韓兄弟莫非是高公肚中的蛔蟲?」

    「這並不奇怪,當年李守貞與符公攻青州楊光遠,使的也是圍困之計,其實當時青州城中兵少,只要肯犧牲部曲性命,想降伏楊光遠哪裡需要費上大半年之久?以舉國之力,圍困一城之守,這一招自然是百試不爽,卻將城中百姓也當成殉葬品。」韓奕搖頭答道,「當時光是小弟親手從城中搬運出的百姓屍骨,不下數百具。更早時,遼主親攻貝州,雖最終破城而入殺我軍民萬人,但自身傷亡不下兩萬之眾。由此可見,除非萬不得以,不能拚命硬攻堅城。」

    「如今主上又追封楊光遠為齊王,還令有司追贈謚立碑。」郭榮淡淡道。他毫不在乎地坐在草地上,毫無顯貴之子的驕氣,也招呼韓奕坐下,若是不知道的,以為他們是兩位農家漢子。

    韓奕說道:「可小弟聽說,那塊碑某日遇雷劈而斷!郭兄以為如何?」

    「韓兄弟這麼一問,那是不當我是外人。」郭榮想了想道,「施仁以合眾,示信以行令,量刑以懲奸。韓兄弟這一番不俗見解,家父常讚賞有加。」

    「那不過是我信口雌黃,郭兄見笑了。」韓奕道,「郭兄當面,在下敢說朝中重臣之中,唯令尊郭公有容人之量,郭兄亦有令尊之風。」

    郭榮臉上的神采一閃而過,不置可否。韓奕能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因為表示親近才說的,郭榮當然不會四處宣揚去。

    「如今杜重威據鄴都叛亂,不正說明了韓兄弟所言是正理嗎?杜重威之輩,是不可姑息養奸的。」郭榮道,「高公是德高望重之宿將,不過他與杜重威是兒女親家,落人口實。慕容公放出風聲說,高公是因為要保護親家公,故而對鄴都採取圍而不攻之計。」

    「主上相信嗎?」韓奕問道。

    「慕容公與主上本是同母異父兄弟,但主上並不相信他的話,又恐天長日久軍中有變,故而欲親征鄴都。況且,河北至今仍紛亂不止,朝廷也不能坐視河北諸州不服王化,那杜重威也揚言,說主上親至城下,他便出城投降。」郭榮道。

    韓奕見郭榮眉頭緊鎖,笑道:「這等事情,是主上與朝中大臣們考慮的,對杜重威是殺是恕,我等聽令便。」

    郭榮聞言,也道:「妄言國事、妄言國事!只是苦了高公,他是有苦說不出。」

    太陽西沉,萬道金光普照大地,遠處的村莊中燃起了炊煙,偶爾有犬吠之聲傳來。韓奕招呼呼延弘義等人回城,暮色之中郭榮與韓奕並騎而行,路上所遇百姓都立在路邊行禮。

    「我在汴梁城中,常聞鄭州治下百業俱興,今日一見,傳言非虛。」郭榮讚道,「韓兄弟親自勸農稼穡,恢復民生,令人欽佩。有志不在年少!」

    「郭兄謬讚了,我所能做的太少了,哪裡談得上百業俱興?」韓奕道,「朝廷法令太過苛刻,百姓困苦不堪。當年梁太祖伐淮南,擄了數十萬頭牛,分給中原百姓耕用,徵收牛租。至今數十年過去了,朱氏早已滅亡,那些牛子牛孫也都死光了,牛租歷朝歷代都還繼續征著,百姓如何不苦?更不必說斗余、稱耗、貢獻諸般名目。」

    郭榮也點頭道:「還有這鹽稅也是如此,商賈販私鹽,無論多少都按律處死,也太過苛嚴,稍寬一些也是無妨。還有這牛皮,我看也可允許百姓買賣少許。」

    郭榮少時為了養家,做過小販,曾去江陵販過茶葉,對民間疾苦當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倘若郭兄做上了執政宰相,該當如何?」韓奕笑問道。

    「我郭榮本為小販,今日因父而貴,勉強充了皇宮宿衛將軍的閒差,何德何能,怎敢奢望當宰相?」郭榮連連擺手。

    韓奕嘿嘿一笑:「劉備還販過草蓆呢,郭兄不可妄自菲薄。」

    「有一點倒是千真萬確,我要是賣席販履,一定比劉備賣的好!」郭榮拍著胸脯說道。

    「那當然,一顆尋常的鳳棲梨,郭兄都能賣上十貫錢,草蓆又能怎樣?」韓奕附和道。

    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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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非刑㈢

   「郭大哥來鄭州,也不帶些鳳棲梨來!」鄭寶的腦袋出現在城門頭上,他一見到郭榮,便嚷嚷道。

    「我的鳳棲梨十貫錢一個,你要是想吃,須出得起錢。」郭榮抬頭說道。

    「小寶快下來!」韓奕在城下罵道。

    鄭寶的身影倏地從城頭上消失了,很快便出現在城門口,他迎上前來道:「鄭寶拜見郭將軍!」

    郭榮見他幾月不見,好像又長高了一頭,壯得如一隻小老虎,笑道:「免禮、免禮,都稱我大哥了,何必如此大禮?」

    「郭大哥不請我吃梨,我倒想請郭大哥吃梨,城內有賣青州水梨的,卻比陝府鳳棲梨好吃。」鄭寶道,「就怕郭大哥是貴人,不肯賞臉。」

    「你這激將法使得不好,要是不要我花錢,我當然想嘗嘗。」郭榮饒有風趣地說道。

    「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鄭寶保證道,「要不就顯得我小氣。」

    「看來你還是對我的鳳棲梨耿耿於懷啊。」郭榮道,「我一直窮慣了,所以小氣些也屬平常。」

    鄭寶嬉笑著說道:「你是我大哥的大哥,那就是大哥大,願為大哥大牽馬。」

    鄭寶不由分說,牽著郭榮的馬,便往城內走,郭榮見他稱呼有趣,也就安之若素地騎在馬上。韓奕也帶著李威等侍從跟在後面,他聽鄭寶管郭榮叫大哥大,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郭榮打量著鄭州城內的氣象,見城中商販頗多,商舖字號鮮明,大概是新開不久,市人正討價還價,喧鬧一片。雖然還談不上興旺,但至少也讓郭榮看到了鄭州市人安定的神情。

    「市內縱馬,杖二十!」鄭寶回頭說道。

    「你這意思是說我會在城內縱馬?」郭榮佯怒道。

    「我只是好心提醒大哥大一聲。」鄭寶道,「大哥大要是嫌法令太嚴,得跟我哥哥說。」

    「依我看,這法令好。」郭榮對韓奕說道,「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在市中怒馬狂奔,容易傷著人,若是宰相之子犯了這條法令,韓兄弟是否會法辦?」

    「說實話嗎?」韓奕反問道。

    郭榮眉頭一挑,揚著下巴:「當然!」

    「那得看皇帝。」韓奕道。

    「這是何意?」郭榮訝道。

    「世上先有明主李世民,然後才有魏征之譽名。」韓奕答道。郭榮沉吟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唐太宗乃一代明主,締造不世功業,至今尚未有人敢望其項背者。」

    韓奕見他提起唐太宗時,眉頭舒展開來,眼中閃過崇拜的光彩。

    鄭寶停了下來,他向街邊賣梨的商販買梨,正要掏錢,那小販連忙衝著韓奕道:「將軍是青州人,小人也是青州人,讓將軍嘗嘗青州家鄉產的梨,是小的榮幸,哪敢要錢?」

    「你這人說錯話了,難道你回到青州時,跟人說我哥哥吃梨沒給錢,壞了我哥哥在青州老家的名聲?」鄭寶道。

    小販尷尬萬分,韓奕說道:「你儘管收下錢,本州歡迎青州家鄉父老來此做買賣。」

    蔡小五走上前道:「我也是青州人,你這一擔青州梨,我全買下了。在家靠鄉親,出門靠的也是鄉親嘛,哪能佔鄉親的便宜?」

    這青州小販走南闖北,哪裡受到過這種厚待,他挑起梨筐將青州特產送到署衙去,然後又感激涕零地拿著錢離開。

    郭榮坐在署衙中,有滋有味地嘗著青州梨,一邊跟韓奕、鄭寶說著閒話,猛然拍著腦袋道:「我差點將正事忘了!」

    他是傳旨欽差,當然頭等大事是傳達皇帝的旨意。韓奕披掛妥當,騎健馬,外披紫色戰袍,陪郭榮前往校場。

    咚、咚、咚咚!

    一陣密集的戰鼓聲響起,半盞茶的時間內,城內城外雞飛狗跳,各處軍營中的人馬紛紛集合在韓奕的面前。

    如今義勇軍裁汰老弱之後,只剩下四千五百壯士。個個神采飛揚,其中五百馬軍,人馬皆精神抖擻,陳順、馮奐章分別為馬軍都指揮使與都虞侯;步軍兩軍各一千五百人也不惶多讓,龍精虎壯,呼延弘義為步軍都指揮使,朱貴為都虞侯,各兼領一軍;吳大用則為三百弩兵營指揮使,蔡小五則領三百斧手;李威為牙軍指揮使,只領百人牙軍,更是義勇軍最剽悍驍勇之士。餘者則是隨軍伙夫、雜役、馬伕與醫官。義勇軍靜默的氣勢,如同一隻靜立的猛虎,不怒自威。

    郭榮見義勇軍個個龍馬精神,極是讚賞。

    馮奐章道:「看上去不錯,遇到強敵,能不能戰而勝之,卻是不知。」

    「狠狠一戰,便知分曉!」陳順道。

    劉德張羅著在點將台上,擺好香案,自韓奕及其以下皆面北跪拜。郭榮取來赭黃色的聖旨詔書,總算將皇帝的旨意傳達到了,那詔書先是一陣歌功頌德,然後歷數杜威的罪行,末了才提到正事:韓奕充任北面行營先鋒都指揮使,定於九月二十五日辰時出發。

    皇帝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正式,一句口諭就行了。但大臣們認為,這是新朝天子首次御駕親征,堂堂正正,不下正式的聖旨不足以壯軍威。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幾千個喉嚨中發出同樣的聲音。

    韓奕尋思離出發的時日還有好幾天,命劉德先去籌備大軍出行,自己則極力邀請郭榮在鄭州住上一夜。

    「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日一早就要回汴梁覆命,今夜便在你這裡討幾杯酒喝。」郭榮道。

    「那今日就在軍營中設宴,讓郭兄見識見識我義勇軍豪傑的爽快,就算是壯行酒!」韓奕道。

    郭榮道:「正合我願!」

    郭榮貴為朝中重臣之子,但平易近人,晚宴上義勇軍大小將校輪番奉酒,郭榮來者不拒,很快便與眾人打成一片,這讓韓奕等人頗為欽佩,紛紛暗道此人樸實無華。趁著酒興,眾人都來到月下演武,郭榮雖未真正上過沙場,但也習得一身騎射的好武藝,跟韓奕鬥得旗鼓相當,惹得眾人紛紛吶喊助威。

    「罷了,論武藝我是比不上韓兄弟的。」郭榮將鐵槍扔了。他跟韓奕比武,雖然場面上並未輸,但那是韓奕手下留情,更缺少沙場之上真正生死相搏的血性。

    「郭兄承讓了,不過劉邦的武藝也比不上韓信!」韓奕抱拳道。

    「貴祖難道是韓信嗎?」郭榮詫異道。

    「天下姓韓的多了,跟我有何關係呢。」韓奕爽朗地笑道,「比如當今幽州韓與玉田韓。」

    郭榮突然想道,皇帝劉知遠制定宗廟,正是追溯到劉邦的,他一語雙關道:「韓兄弟今夜喝多了。」

    「確實是喝多了。」韓奕猛然驚醒,並不在意,是郭榮多想了,又道,「我學的是將萬卒的本事,郭兄當學帥萬將的本事。」

    郭榮聽了韓奕勉勵之辭,不由得高興萬分,旋即有些懊惱:「眼下我在宮中站班當差,雖然地位尊貴,但不過是份空吃俸祿的閒差,卻無沙場廝殺立功的機會。」

    「郭兄是宿衛將,要是連郭兄都要浴血奮戰,那麼我等外將豈不是早就戰死了?」韓奕笑道。

    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手挽著挽手回到韓奕的宅院。郭榮見他書房正當中懸掛著一幅七尺有餘的畫軸,便站在房中觀賞,那畫中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正踏雪尋梅,那老者的相貌隱約與韓奕神似,氣質脫俗,落寞之態的形象卻是極為生動,活龍活現,令郭榮驚詫不已。

    空白處有一行瀟灑的行草:風雪煉精神。

    郭榮的目光停留在題名處,見是韓奕的作品,十分驚訝:「韓兄弟還有這等好本事。」

    「能入郭兄法眼便好。」韓奕站在身邊,頗有些得意,「當今畫壇趨於寫意,小弟也算是初窺門徑,雖難登大雅之堂,但是人物肖像技法也有可取之處。近來小弟得到吳、蜀的不少名家之作,閒時揣摩,受益非淺。」

    郭榮不懂丹青,只是覺得人物逼真,有血有肉,意境卻又格調清奇,易讓人懂得其中的真義。

    「這畫中人物是令尊吧?」郭榮問道。

    「正是家父。」韓奕道,「當年貝州慘案,家父不幸蒙難,情何以堪?作畫以紀念先父高潔之志趣。韓某此生別無他志,當率甲士十萬,直搗臨潢府。」

    「韓兄弟好志氣!」郭榮情不自禁地挽著韓奕的手臂,有些激動,「郭某能跟青州韓子仲以兄弟相稱,榮幸萬分!」

    韓奕心中一動,道:「郭兄以兄弟待我,無以回報,小弟粗習書法,贈郭兄一幅字,願與兄共勉。」

    當下,韓奕取來一張上等的紙張,攤在書案上,他握著羊毫站在書案前,沉默良久。郭榮見他表情凝重,已經不是那個在酒宴上與部下喧鬧一片的年輕將軍,更不是那個在田間地頭雙腳沾滿泥土的一州防禦使,他英挺的身上少了些銳氣,而多了一份莊重的氣度。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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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非刑㈣

    冬天即將到來,滔滔的黃河此時也變得溫順起來,河面也變得狹窄。

    一支軍隊長途奔來,稍事休息,立即開始了架設浮橋。這裡是滑州臨河處,對面就是河北黎陽,北面行營先鋒都指揮使、鄭州防禦使韓奕率兵三千至此。

    他命一千步卒先坐船過河,用鐵索、麻繩、浮木、小船、草蓆與蘆葦,從兩頭一起架設,再命吳大用駕大船在河中央拋錨,用旗號來回策應指揮。

    天高雲淡,最後一批大雁自北而來,它們被長河邊上的淺灘所吸引,紛紛歡叫著俯衝而下,捕捉著水中的魚兒,等吃飽喝足後歡快地振翅高飛,飛向更遙遠的南方。

    它們優美的身姿吸引著韓奕的目光,大雁是自由的,它們追逐溫暖的陽光,自由地遷徙。

    當雁陣在南邊的天際消失後,韓奕這才扭過頭來。胯下的健馬踩著落葉與衰草,將韓奕帶到了南岸的高阜上,韓奕的目光在黃河兩岸逡巡,部下人歡馬叫,有節奏的號子聲在天地間迴盪著。

    碧雲天,黃花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又是這條長河,又是一個夕陽之下的長河,唯有耐寒的**在野地裡綻放。這條時而暴躁時而溫馴的大河,既讓兩岸百姓享受得到它珍貴無私的饋贈,也承受著它帶給人們的苦難,這種複雜的情感令人欲罷不能。

    這條河流也寄托著韓奕無盡的情感,磅礡的河流,曾讓韓奕意識到一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他曾經衝著它射出憤怒的箭矢。

    如今又站在它的近邊,三千人喊著號子,來回忙碌著,硬是在河面鋪設一條初見雛形的浮橋。大河浩浩蕩蕩,卻擋不住集體的力量。一天兩夜,兩條浮橋已經穩穩當當地呈現在韓奕的面前。

    九月二十七日午時,韓奕率領左右將校站到了對岸。這一天漢主劉知遠對外正式發佈詔書,親往澶、魏勞軍,命皇子劉承訓為東京留守,實際上是親赴鄴都前線。

    黃河對岸渡口的道邊,站著一隊北來的軍士,他們的身後是一群文人打扮模樣的人,望見「漢」的旗號,人們紛紛肅立在道旁。馮奐章突然從身後躍出,奔到一位老者的面前,驚喜地拜倒在地:

    「叔公,您老回來了!」

    那老者被這馮奐章這一出給弄得疑惑不解,待馮奐章抬起頭來,那老者也潸然淚下:「天可憐見,老夫還能活著回來。章兒快起,不必多禮。」

    這老者正是前朝中書令馮道,一身樸素的儒袍,博冠寬帶,長鬚飄飄,十分儒雅,唯有滿臉刻滿掩飾不住的滄桑之色。

    「叔公這些日子可受苦了?」馮奐章抹了把眼淚。

    「一言難盡!」馮道歎道,他見馮奐章滿身披掛,渾身透著意氣風發之意,反問道,「我聽說中渡一戰,你與王清一起戰死,為何在此出現?」

    「杜重威擁兵自重,卻怯懦不敢出戰。唯有王將軍敢與敵死戰,只可恨杜重威爽約,不肯發兵支援,侄孫我見同袍皆慘死遼人刀下,見事不濟,隻身南下,也算是九死一生。後來流落東南,幸遇一班豪傑兄弟,於紛亂之中扯起義勇軍的旗號,並向河東奉表稱臣,甘為效用。」馮奐章道,「義勇都指揮使、鄭州防禦使韓奕即是我的上官,蒙韓防禦使看得起,我現在軍中任馬軍都虞侯。」

    馮道的目光越過馮奐章的肩頭,見一群將校正站在不遠處,微笑地看著他們。令馮道意外的是,當中最年輕的一位走到跟前,拜道:

    「鄭州防禦使韓奕見過馮相公!」

    「不敢、不敢!」馮道愣了愣,他沒有想到防禦使這麼年輕,側了側身子道,「前朝之臣,當不得將軍這一拜!」

    「相公這是見外了。我與相公侄孫是結義兄弟,安能不拜?晚輩字子仲,相公不如以表字呼我,也顯得親近。」韓奕自來熟,笑道。他抬眼又看了看馮道身邊的幾位老者,問道:「敢問這幾位是?」

    馮道連忙引出兩人,向韓奕介紹,一個是前樞密使李崧,一個是左僕射和凝。韓奕一一參拜,恭敬禮讓,毫無拖泥帶水,至於其他前朝大小官吏,韓奕也噓寒問暖。

    韓奕抬頭望了望天,見太陽已經升到了最高處,道:「日已當頭,我軍需吃飽喝足好趕路,在下斗膽,請諸公賞臉,就在我軍中野炊一餐?」

    「有勞子仲了!」馮道等人拱手說道。

    「朱貴?」韓奕回頭呼道。

    「在!」朱貴越眾而出。

    「諸公皆遠遊至此,一路上風餐露宿,將軍中最好的酒食貢獻出來,將我今日獵的幾個野味烹好,送來給諸公佐餐。」韓奕命道。

    「您就瞧好吧!」朱貴興沖沖地去忙活了。

    「將軍客氣了!」李崧與和凝二人謙讓道。

    此一時彼一時,要是擱以往,他們二人也沒有必要跟韓奕如此這般客套。可現在,他們往好聽裡說,也只是前朝衣冠,不好聽的,就是喪家之犬。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不過好在這性命算是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韓奕命人就地暫駐,埋鍋造飯,三千人各忙各的,紮營、立柵、巡邏、造飯、休息,人馬穿梭,卻忙而不亂,馬步士卒個個又都是生龍活虎。跟隨馮道等人逃歸的前朝官吏們,紛紛讚賞道:「真王師也!」

    這當然是有些巴結的意思,尤其是當他們得知這是新帝劉知遠的前鋒之軍時,更是如此。韓奕以晚輩之禮,引著馮道、李崧、和凝三人在帥帳中坐下,自己坐在下手,又將除留守鄭州的劉德外的呼延等將校,皆引入帳內拜見。這三位前朝老臣雖然對韓奕幾乎是一無所知,但見他對自己三人如此尊敬,心中十分感動。

    「諸公可否向晚輩介紹一下半年來的情形?」待酒食送上來,韓奕一邊勸酒,一邊問道。

    「一言難盡!」李崧臉上的肌肉跳動,扯動著長鬚劇烈地抖動,「遼主耶律德光殘暴好殺,將我等大臣擄往北方,我等以為此生難以重見中原,幸蒼天有眼,遼主死在了殺胡林。我等便滯留在恆州,但卻脫身不得。」

    「耶律德光一死,趙延壽又被耶律兀欲囚禁,那耶律兀欲就成了遼人之主。」和凝接口道。

    「哦,中原都傳聞趙延壽已死了。朝廷還派人去河中向其子趙匡贊弔唁呢,趙匡贊滯留中原,如今被拜為河中節度使。」韓奕淡淡地說道,心中卻是不恥。朝廷想招撫杜重威,杜重威不還是叛了嗎?

    「趙延壽想做中原的皇帝,自甘墮落,如今成了遼人主子的階下囚,也是罪有應得。」蔡小五怒道,「七哥可別忘了殺父之仇!」

    韓奕瞥了蔡小五一眼,道:「不敢忘。」

    馮道「咦」了一聲道:「子仲跟趙氏有私仇?」

    在老家青州,蔡小五是韓奕的鄰居,所以韓奕的父親韓熙文便是蔡小五的叔叔,他尊敬韓父,當然也將甘為遼人走狗的趙延壽當作自己的仇人。當年貝州一戰,趙延壽沒少出過力,蔡小五心中擱不下話,三言兩語將韓奕的身世經歷說了出來。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馮道聽完後,說道,「耶律德光一死,遼人內亂,河北群雄紛紛起事,如今前朝版圖大致已經光復……」

    原來,遼將麻荅鎮守恆州,此人殘虐好殺,又貪財好色,民間美婦人、財寶皆被其奪去,出行時總喜歡帶著刑具,居室中掛著人的手、足、肝、膽,自己在其中飲食卻面不改色。恆州漢人及降兵,謀劃著趁著遼兵大部外出,驅除麻荅及其黨羽,當中有何福進、李榮、王饒等人,約以寺鐘聲為號。

    這時,遼國新主耶律兀欲派騎兵至恆州,命馮、李、和三人北去,準備將先主耶律德光葬於木葉山。當時李崧先至麻荅帳下,聽到麻荅宣佈的旨意,心中憂懼,當時馮道還未到,李崧便與和凝二人出帳,在路上遇到了馮道,趕緊分頭回居處。否則三人聚齊在麻荅面前,恐怕當場就被遼人帶走,時人都說這是因為馮道有德行,因而有陰報昭感。

    這三位大臣還未出發,正在吃飯,寺鐘聲響了,漢兵奪了兵械,發給市人,揭竿而起,麻荅見勢不妙,倉惶逃跑。

    當麻荅又糾集軍隊反攻時,城內漢兵雜亂,又有人乘亂搶掠,眼看就被遼人殺進來了,前磁州刺史李榖站了出來,他將馮道幾位宰相請出來,讓他們去撫慰軍士,這才萬眾一心,將遼人殺退。

    遼人退走了,麻荅也逃回了遼境,但是又出現了一個白麻荅。此人名叫白再榮,因為他原本的官位在眾人之上,就被推舉為留後,其實此人最初並未參與謀劃起事。白再榮掌握了大權,又沒了遼人威脅,立刻就暴露出自己貪財的本性,人稱「白麻荅」。他認為李崧與和凝二人久為宰相,家中一定有不少錢財,就派兵包圍了二人的宅子,兩位宰相只好將財產全部獻出,但是白再榮還想著殺人滅口。這時又是李榖出來,半是勸說半是拿新天子劉知遠來威脅他,白再榮也害怕將來被追究,這才放過二人。

    韓奕一邊勸酒,一邊聽李崧與和凝二人訴苦,馮道則坐在最上首,似是老神在在神遊天外,只是眉頭緊鎖。

    「馮兄當初要是願意接受眾軍的推舉,當了成德節度使(治恆州),也不會出現這些禍事。武夫……」李崧埋怨起馮道,他話音未落,馮道打斷了他的話。

    「事已至此,後悔又有何用?」馮道開腔道,語氣中也有後悔之意。他心中卻又暗道,武夫當道,橫行不法,雖是事實,但也不能當著韓奕等將校面說。

    馮奐章這時說道:「三位長者怕是不知道,你們在東京的宅第都已經歸屬他人了?」

    「這是何故?」李崧詫異道。

    「我叔公的宅子歸了蘇禹珪,李相公的歸了蘇逢吉,和相公的歸了另外他人。如果這宅子裡地下藏著金銀,恐怕就落入了別人的腰包。」馮奐章道。

    「豈有此理!」李崧怒目罵道,氣得鬍鬚又一次抖動起來。

    這就叫人走茶涼。

    韓奕瞧了瞧馮道,見他仍然不為所動,只聽馮道說道:「李兄稍安勿躁,一座宅子算得了什麼?我們能活著回來,也算是蒼天有眼。」

    幾人一時沉默下來,一邊喝著悶酒,一邊想著心事,幾多憤恨,幾多後悔與羞愧,還有幾分希望。

    韓奕問道:「剛才諸公提到前磁州刺史李公,不知李公現在何處?」

    「恆州眼下還離不開他,他還得等些時日帶家眷回汴。」馮道回答道。他見韓奕有些失望,詫異地問道:「子仲與李刺史有舊?」

    「嗯,就算是吧。」韓奕答道。

    「就算?」馮道狐疑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57
第五章 非刑㈤

   馮道站在浮橋頭,望著韓奕道:

    「老夫多謝韓將軍一飯之恩,將軍為我等已經浪費了不少時辰,願將軍旗開得勝。」

    「相公說笑了,我軍不過是主上前鋒之軍,此番前往鄴都,恐怕不需我等一戰。高老令公業已將鄴都團團圍住,諒杜重威插翅難飛。待他日,我兵歸河南,晚輩定到貴府恭聽教誨。」韓奕站在岸頭高聲說道,頓了頓,又道,「相公是有學問之人,晚輩有一個疑問今日就想請教,敢問何為『忠』?」

    「子仲以為呢?」馮道面色變了變,反問道。

    「家父常說,君有過則強諫力爭,國敗亡則盡節致死,此曰『忠』!」韓奕回道,「但那是一兩百年長久一姓之世,自唐室衰亡,群雄混戰,帝王替廢,遠者有十餘年,近者不過三四年。故家父又曾說過,邦有道則現,邦無道則隱,或滅跡山林,或優遊下僚。」

    「令尊是個剛直之人。」馮道說道。他用的是「剛直」一詞,言下之意,過剛易折。

    「剛直之人也有名利之心,也要找個差事供養妻兒,幾人能隱?又幾人能死節?」韓奕望著巨龍般的黃河,「所以晚輩想問相公,當今之世,如何能做到一個『忠』字?」

    馮道心中紛亂起來,再抬頭往岸上望去時,韓奕跳上了戰馬。戰馬原地踏著碎步,幾欲奮蹄而去,韓奕年輕富有朝氣的臉龐,刻畫著堅毅與銳氣,部下弓刀在腰,簇擁著他揚長而去。

    韓奕提出了疑問,卻不想得到馮道回答,或許連馮道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長河一如既往地奔往東方,落葉與朽木飄浮在河面上,那上面分明有幾朵金菊,一起隨波逐流。馮道目送著義勇軍離開渡口奔赴鄴都,長歎了一聲,掉頭往河南行去。

    ……

    鄴都在戰鼓聲中繃緊了神經,它被漢兵包圍數重,當戰鼓聲停下來的時候,城上城下卻出奇地安靜。城下連柵十餘里,各種攻具齊備,卻未見漢軍的進攻。

    慕容彥超帶著從人,直奔設在離城十里的主帥大帳,主帥天雄軍節度使、充北面行營都部署高行周正在與部下商議軍情。聽到帳外慕容彥超的罵聲,高行周眉頭一皺。

    「高節帥商議了兩個月,可商議出來個子丑寅卯?」慕容彥超站在帳門口,揚著下巴,傲慢地高聲問道。

    帳內眾將校見勢不妙,紛紛告退,低著頭繞著他走出帳門,只有高懷德站在自己父親身旁虎視眈眈。

    「你想跟我拚命嗎?」慕容彥超瞪著杵在帳中的高懷德問道。

    「慕容節帥莫怪,小兒粗魯,不知禮數。」高行周連忙賠著笑臉,又衝著兒子高懷德怒道,「還不向節帥施禮?」

    高懷德彎腰拜道:「見過節帥。」這慕容彥超是位驍勇之將,高懷德要是真跟他動手,還不一定是對手。

    「嗯!」慕容彥超鼻孔裡哼了一聲,算是回應,「小孩兒應多學點禮數!」

    這是變相地罵高行周。高行周怒火中燒,他戎馬一生從未遭此蔑視,強忍住心中怒火,對高懷德道:「鄭州防禦使韓奕將軍遣人來報,主上御駕親征,他率前鋒已經進至內黃。我兒去韓將軍那裡候著,迎接主上聖駕!」

    「遵命!」高懷德躬身回道,「爹爹要注意身體。孩兒迎了主上,就會回來。」

    「去吧!」高行周揮了揮手。

    高懷德轉身走出帥帳,只聽身後帳內慕容彥超不陰不陽地聲音說道:「高節帥是否收到了杜重威給的厚禮,不如讓在下也沾點光?哦對了,貴女貴女婿為何不出來見見我?」

    「慕容節帥莫要欺人太甚,我高行周戎馬一生,何曾做過見不得人的事情,休要污蔑!」高行周厲聲喝道。

    「別跟我擺主帥的架子,等主上來了,我倒要請主上問問高老將軍,大軍屯集於此,為何不戰?」

    「城中軍士銳氣未失,糧食尚足,今我大軍圍城,若是急攻……」

    慕容彥超打斷了高行周的解釋:「休要再用這種理論來搪塞我,人們常說高行周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士卒性命又算得了什麼?你跟杜賊是兒女親家,世人皆知,看來高節帥是徇私了。」

    「住口!主上幾日之內必到,到時你我御前再說吧!」

    高懷德在帳外聽得真切,心中憂慮,他吩咐父親的親校左右注意,忐忑不安地領著一隊馬軍去找韓奕。

    內黃離鄴都雖有百里之遙,但高懷德在當天日落時分就趕到了韓奕的臨時駐地。韓奕正坐在野地裡烤著獵來的野兔,衝著高懷德笑道:「高兄來的真是個時候,看來你在鄴都城下就聞著了香味。」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嘛!」高懷德笑道。他仍然一如既往地騎白馬穿白袍使銀槍,想不讓人注意都難。韓奕則不同,他除了身上鐵甲能顯出他的軍官身份之外,並無不同,因為他不想讓自己在萬軍之中,太引人注目,成了神箭手的目標。

    韓奕用匕首割了一隻兔腿,遞給高懷德。高懷德也沒客氣,張口嘴咬了一口外焦內嫩的兔肉。

    「還是你這裡清靜,你何時抵達這裡的?」高懷德問道。

    「七天前!」韓奕回道,「主上的車駕自九月二十九日出京,現在已經是十月中旬,一路上既要處理京師快馬轉來的奏折,還要召見河北各地新歸附的將吏,這走走停停,行得較慢。我身負先鋒之責,不敢先至鄴都,總得與主上大隊人馬保持一天步行的路程,留心可供聖駕駐營之所,還要遇河架橋,驅除流寇,不敢貪快。」

    「這倒也是,不過我見你還挺清閒的。」高懷德點頭道,臉上浮現著憂色,「我在鄴都天天憋氣。」

    他見韓奕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我姐姐嫁給杜家的兒子,這你知道吧?」

    「當然知道。」韓奕點頭道。

    「我好歹將你看成兄弟,你就一點也不關心我高氏榮辱?」高懷德抱怨道。

    「令尊圍而不攻……」

    「不是圍而不攻!」高懷德急忙糾正道,「攻了三日,士卒死傷眾多,家父便勒兵停止攻擊,等敵士氣衰落,尋找破綻。」

    「高兄勿急,你再嘗一塊烤肉。」韓奕又割了一大塊兔肉遞給高懷德。高懷德怒道:「這是我高氏滿門榮辱之事,我高懷德豈能安之若素?」

    韓奕連忙道歉道:「高兄勿怪,據我所知,主上並未聽慕容彥超的一面之辭。」

    「你不是騙我吧?」

    「我騙你,我能得到什麼好處?」韓奕作色道,「這是主上身邊近臣親口告訴我的,此人所言十分可靠,信不信由你。」

    「對不起、對不起!」高懷德連忙告罪。

    「高兄這是關心則亂。」韓奕擺擺手道。

    高懷德臉上的喜色一閃而過,又不無憂慮地說道:「主上御駕親來,這是福是禍呢?」

    「以令尊在軍中的威望,此事也算不了什麼。高兄向來以身為將家子驕傲,此時反倒妄自菲薄起來?」韓奕說道。

    高懷德面露羞慚:「依韓兄弟之見,家父應當如何?」

    「若主上到了鄴都城外,令尊不如示誠。」

    「何為示誠?」

    韓奕氣急:「你去告訴令尊,令尊必會知我意,想必令尊早有此打算。」

    韓奕話音未落,高懷德已經跳上了馬背,他一手勒著韁繩,一手握著啃了一半兔腿,興奮地說道:「韓兄弟今日請我吃兔腿,高某不敢忘,他日我請你大吃三日。」

    健馬揚蹄,載著高懷德疾馳而去。

    ……

    「臣彰德軍節度留後王繼弘,跪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個人跪在劉知遠的車駕前,高聲唱諾,額頭緊挨著地面,臀部朝向朗朗晴空。劉知遠坐在七寶車上,揚著下巴,極是得意:

    「王卿忠心可嘉,日前奏表以聞,今日又來朝覲。當正授節旄!」

    「謝陛下!陛下洪福!」王繼弘又一次高聲說道,額頭緊磕著地面。

    隨駕的眾臣中,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十分不恥。這王繼弘少時也曾為盜,被官府緝捕入獄,適逢朝廷大赦,才撿回條命,配隸州軍。他在軍中也犯了法降職,但最後輾轉也成了奉國都指揮使,後降了耶律德光。耶律德光北返再一次克相州,殺了不下十萬之眾,偽任高唐英為相州彰德軍節度使,王繼弘等也駐本州。

    高唐英對王繼弘不錯,饋贈甚厚,見他王母便升堂參拜,視若親戚。遼主死後,劉知遠入汴,高唐英派人奉表降漢,劉知遠大喜,但使者未回相州,王繼弘等人卻殺了高唐英,自己自封為節度留後,也向劉知遠稱臣。劉知遠也將錯就錯,詔令王繼弘為節度留後。

    消息傳遍四方,人人皆不恥忘恩負義的王繼弘,王繼弘自己卻不諱言:「我就是小人!」此番又被正授為彰德節度使,王繼弘滿心歡喜,在劉知遠面前大肆吹捧,又獻財寶與名馬。

    「相州乃四戰之地,你既為藩鎮之帥,當存撫百姓,恢復民生,不使陛下失望!」郭威見王繼弘當眾阿諛奉承,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在一旁教訓道。

    此時王繼弘正在吹捧蘇逢吉,王繼弘聽說蘇逢吉愛錢,早就遣人賄賂蘇逢吉。此時此刻郭威當眾斥責王繼弘,這讓蘇逢吉覺得這是在罵自己,蘇逢吉道:「郭太尉說的是,王節帥回到相州一定要好好地治理一方,千萬不要學武人橫衝直撞。」

    「蘇相公說的是。」王繼弘巴結地說道。

    郭威心中火起,但這無名之火很快就被他壓制住了。史弘肇在身旁扯了扯他的衣甲,不為人注意地向皇帝方向撇了撇嘴,給了郭威一個只可意會的眼色,意思是說不要當著皇帝的面對罵。

    蘇逢吉見郭威沒有作聲,逕直帶著王繼弘往皇帝那行去,有些得意。郭威望去,見先鋒都指揮使韓奕正在叩見皇帝,他忽然想到,王繼弘都能當上一鎮節度使,白再榮能當上成德軍節度留後,那韓奕豈不應該授一個雄鎮節度使?

    「郭兄弟不要跟酸儒一般見識。」史弘肇指著自己的佩劍,極自負地說道,「安定天下,號令四方,只有長槍大劍才管用,毛錐子有何用?」

    毛錐子便是毛筆了,也就是文人。

    「史兄說的是!」郭威輕笑道,心裡並不以為然,他親熱地挽著史弘肇的胳膊,「咱們去瞧瞧韓先鋒在說些什麼。」

    那一頭,劉知遠龍顏大怒,奏折被他狠狠地摔在韓奕的身上。韓奕戰戰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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