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何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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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逢吉乃是文人,他見韓奕有輕視文人的傾向,立刻表示自己的不滿。
他這是誤會韓奕了,因為韓奕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他打斷。韓奕心中暗罵,自己小心翼翼卻還是遭人誤會,看來這官場對自己是一個最大的考驗。韓奕更不知道的是,洛陽中那些頭面人物,都曾在韓奕軍威下受到了壓搾,有人心懷不滿,暗中賄賂蘇逢吉,說韓奕的壞話。
韓奕衝著蘇逢吉躬身賠罪道:
「蘇相公所說甚是,卑職自幼雖也讀過一些書,識得幾個字,但更愛弓馬槍棒,整日裡在家鄉山野追逐野獸,確實是莽夫。今陛下榮登九五,人心皆歸,宜施仁以合眾,示信以行令,量刑以懲奸①。」
眾人目光灼灼,劉知遠微點頭道:「韓卿詳言。」
「近世連年爭戰,百姓困苦,無立錐安命之暇,可謂不仁也,故梁、唐、晉皆失國喪運。主上力挽狂瀾,救萬民於倒懸,臣等願致君堯舜上,共開盛世太平。歷來凡新君執政,必大赦天下,以體順上天仁德之心。」韓奕侃侃而談,「但杜威輩,賣國求榮,勾結契丹,禍害父母宗邦,罪不容赦,不殺不足以服人心,不殺不足以正朝綱,不殺不足以扶正義……」
蘇逢吉聞言,再一次打斷韓奕的話:「黃口小兒也敢言軍國大事?你不過是趁亂起勢,立了些許功勞,就敢看盡滿朝文武?杜威佔據天雄大鎮,猶自三心二意,你這一席話若是洩出,不正是逼其反叛嗎?今河南初平,但河北定、恆、邢、相、魏等藩郡未下,主上欲懷柔以服河北,你竟敢擾亂主上聖斷,還不退下領罪!」
蘇逢吉的話也不無道理,那杜威是天下公敵,劉知遠想向杜威示好,以便籠絡住他,是殺是留,將來再作計較,何必現在就刀兵相加,這也是劉知遠與左右的計劃。
但是韓奕認為自己一席話才是至理,因為那杜威的頭顱就是被砍一萬遍也難洗其罪,杜威若是不死,朝廷就會給人姑息養奸的印象,將來人人都會理直氣壯地犯法。新朝若是先誘杜威投降,然後再殺,那正應了韓奕另一論斷,誘殺只會導致朝廷威信喪失,將來就無人相信朝廷的威信及天子金口玉言,正所謂信以行令也。得不償失!
「臣魯莽、臣知罪。」韓奕見劉知遠也面露不悅之色,連忙跪拜請罪,說話間已經大汗淋漓。韓奕不想做劉知遠的直臣。
楊?道:「蘇公何必跟一年輕人計較,斥責兩句也就是了。」
楊?也是武人出身,他見文人蘇逢吉現在越來越囂張,心中也是不滿,明是勸解,其實是譏笑他氣量小。
郭威踞坐在蘇逢吉對面,掃視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韓奕,心中想著韓奕方才說的一席話,感歎韓奕雖有才華,也不乏真知灼見,然而太過年輕,不知官場深淺。他動了惜才之念,起身奏道:
「主上,韓都指揮使年少大膽,口出謬論,但也算是童言無忌。念及他的功績,不如饒他一回。」
劉知遠聽了郭威的勸,這才收起怒意,韓奕在他心目中已經成了年少輕狂之人。
「卿本有大功,授一節鎮也不為過,但卿太過年輕,朕恐卿驟得高位,難以服眾。今鄭州防禦使郭從義已被朕遣往汴梁清宮,爾後會另有差遣。卿就以義勇馬步都指揮使為鄭州防禦使,另加特進、檢校太保,典軍如故!」劉知遠道,「義勇軍有功之士,皆趣名上奏。除元從外,另准卿保奏縣令二人。」
甭管心中高不高興,誰叫人家是皇帝,韓奕只得伏拜在地:「謝主上隆恩。」
「卿有一點說的對,眼下正值國家用武之時,卿莫要心生怨言,卿還年輕,將來定會有立功擢升之機。」劉知遠籠絡道。
「回主上,臣以弱冠布衣之身,今受朱紫,已是主上格外恩寵,豈敢再貪奢望?臣惶恐!」韓奕回自己的席位踞坐,挺直了自己的腰背,臉上平靜得很。
劉知遠見他知禮,對這位有大功之人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又當眾嘉賞道:「加韓卿食邑一千戶,實封三百戶!」
宴會到了後半夜才宣告結束,韓奕帶著滿身疲憊往新安御營外自己的臨時駐地走。高懷德陪伴在旁,這些日子來,他跟韓奕等人朝夕相處,交情與日俱增。
高懷德看了看四周巡察的軍士,安慰道:「韓兄弟這次著實太冤!」
韓奕見他臉上氣憤,倒是很高興:「功名馬上取,我韓奕何嘗不能再立新功?」
「你真不覺得委屈?」高懷德湊近了打量他的面龐,想瞅出點名堂來。
「老實說,是有那麼一點。不過也有一點收穫,朝堂之上卻比熱血沙場要複雜得多。」韓奕一把將他推開,輕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是懂得退一步,那麼就是海闊天空了。」
「韓兄弟真是坦蕩之人!」高懷德稱讚道,「要是換成我,那就沒有你這麼灑脫。」
兩人回到義勇軍回到新安縣的臨時野營駐地,劉德、呼延等人都在等著他們,個個垂頭喪氣,心懷不滿。韓奕陪在劉知遠御前時,他們都在御帳外面享受賜飲,算是對有功之人額外的獎賞,所以御前夜宴上發生的事情,他們很快就知道。
「諸位兄弟,為何如此鬱鬱寡歡?」韓奕明知故問。他一屁股在眾人中間席地坐下,見眾人面前堆著好幾壺空酒壺,笑道:「或許是今天酒未喝足?」
「主上賜的酒太淡,喝不過癮,正想找人拼酒。」呼延嚷道。
韓奕擊掌道:「那我等今夜便乘興大醉一場。」
當即傳人送幾罈酒過來,韓奕親自給眾人斟滿一碗酒:「挽弓當換最強弓,喝酒當喝大碗酒。來,諸位兄弟,我等今夜一醉方休。」
吳大用道:「喝就喝,連性命都不在乎,還在乎這一碗酒?」
眾人興致升高了不少,齊齊端起酒碗道:「幹了這一碗酒!」
「好!」酒入腸胃,都化作了豪傑熱血,在體內奔騰。一碗碗酒被灌入腹中,喝多了便在帳內嘔吐起來,將帳內弄得一片狼藉。
高懷德也加入拼酒戰團之中,與眾人勾肩搭背,喝到最盡興時,忽而又跳將起來,唱起小曲來,眾人也跟著亂唱。這高懷德不僅武藝高強,對音律也有較高的造詣,還會自編新曲,令人不得不歎服。
呼延又嚷著要韓奕給自己取個正式的名號來,韓奕有沒有照辦,高懷德那天夜晚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只記得在醉眼朦朧頭昏腦漲意識迷亂之中,似乎聽到韓奕跟劉德斷斷續續地低聲議論:
「主上乘虛加冕……計較前因後果……得國較正。奈何卻要寬待杜威之輩……獎奸似懲忠,得不償失,可謂失刑……殺許王李從益……本屬無辜……只因被遼人立為傀儡,既無權又無勢,更無非份之想,可憐蟲一個,殺之如殺羔羊……可謂是失仁……既殺李從益,何必赦免趙匡贊……趙氏三代罪過只在杜威輩之上……有失公義也……非守國長治之道啊……」
夜早已深沉,夏天後半夜的風刮進了帳內,吹走了白天所有的燥熱,高懷德只覺得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舒暢無比,翻了個身便在滿地狼藉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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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取自司馬光之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