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五代末年風雲錄 作者:肖申克117 (連載中)

mk2257 2011-2-11 12:57: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 33512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18
第二十章 不辰四

  韓奕從未感覺死神離自己如此地接近。

  電光火石間,他將自己的身子強扭過來,堪堪躲過這致命的一擊,對方的兵器卻擦著自己柔軟的腹部而過,既割破了單薄的戎衣,也在自己腹部留下注定難以磨去的印記。

  腹部火辣辣地刺痛,韓奕在扭轉身子的一剎那,揮起手中的槍朝對方臉上一擊。這一招他曾經跟別人對練時用過許多次,曾經屢試不爽,只不過那時是自己故意賣個破綻,而這次是自己被迫施出這一險招。然而這一次,韓奕手中的槍卻遞不過去,因為竟被對方抓在了手中。

  韓奕拚命地想搶回,對方的力量遠強過自己。挨著近,韓奕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對臉上的獰笑與得意,這獰笑與得意深深地刺激了韓奕,他想起了父親與那些同樣死於契丹鐵騎之下的百姓,悲憤與不屈控制他的心神。

  說那時遲,那時快,韓奕在拉扯中放棄了手中的長兵器,卻飛快地急進了幾步,猱身向前,手中卻多出了一支令對方意想不到的兵器--一支箭矢。

  那箭矢被韓奕狠狠地插在對方高傲的脖子上,這是這位滿身披掛的契丹人身上最易受傷害的部位,那契丹人正一手握著自己的兵器,另一手卻緊抓著對手的兵器,中門大開。

  「啊……」那契丹人捂著喉嚨,口中發出含糊的聲音,滿臉不可思議,魁偉的身軀重重地倒下,痛苦地翻滾了幾下,就一動不動了。

  即便是最弱小的獵物,在面臨死亡威脅時,也要拚命搏上一搏。

  天已經大亮,隊正呼延提著大刀,帶著十幾位部下奔了過來,他仍光著上半身,額頭上卻冒著汗,強壯的身子儘是鮮血,看上去像是契丹人的血。

  「乖乖!」朱貴圍著韓奕面前的死屍,從死屍身上找到一塊令牌之類的東西,口中發出讚歎聲道,「韓兄弟好像幹掉了一個番目,真不容易!」

  「你小子,有出息!」呼延拍了拍韓奕的肩膀,「我看上你了,將來我當上了節度使,你就是我的侍衛親軍。」

  「韓兄弟,你受傷了!」吳大用叫道。

  韓奕這才從劫後餘生中醒悟過來,腹部的傷口有三寸多長,雖不甚深,但已經染紅了褲襠,右手手背上也有一道傷痕。他忍著痛,連忙從死屍上扯出一塊布條替自己包裹上。

  呼延見這位稚氣未脫的部下,如此地穩重,不由得暗自點頭。韓奕撿了契丹人遺留的角弓,作為對自己的補償。眾人抬著這具有重要展示意義的死屍回到營地,眼前的景象令眾人將剛才的喜悅一掃而空。

  軍營中死傷慘重,大多數死者身上衣冠不整,看來是黑夜中的突襲之初死亡,還未來得及看清對手,地上的血液已經凍成了一層血冰,令人觸目驚心。更有受傷者,仍在乾嚎著,再檢視一下本隊,隊中原本二十人,如今只剩下十來個人。

  韓奕在人群中搜索著,見蔡小五還好好的,只是有些驚魂未定,這才放心。

  鎮將帶著一幫親軍走了過來,呼喝著剩下的人打掃戰場,然後將剩下的軍士集合起來。韓奕這才發現,這一戰,自己這一方傷亡大半,而契丹人僅僅留下不到百具屍體,只能以慘敗來形容晉軍戰果。

  「所有人脫下軍衣,一件不留!」一名牙校揮著馬鞭,呼喝道。

  軍士們猶豫了一下,紛紛脫下軍衣,赤裸著身子,抱著膀子在寒風中打著冷戰。鎮將大人揮了揮手,立刻擁上來一批親軍,他們仔細搜索著扔在地上的軍衣。

  韓奕這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一出,原來有人私藏從契丹人身上得到的戰利品,契丹人從北方南下,四處攻掠,得到的金銀自然不少。契丹騎兵最喜歡的正是金銀,因為金銀容易隨身攜帶,戰死之後,自然這些金銀就落入敵手。

  韓奕正這麼想,又聽到幾場慘叫聲傳來,只見十餘位晉軍軍士被鎮將的親軍就地砍翻,他們沒能死在契丹人手中,卻是死在自己人手中。或許沒有人將他們當成自己人。

  「我猜,那些金銀恐怕會進了鎮將大人自己的腰包!」吳大用低聲說道,「聽說咱這位將軍的外號叫做雁拔毛,意思是說就是天上的大雁從他頭頂上飛過,也要被他拔下幾根毛。」

  有人衝著韓奕指指點點,那叫雁拔毛的鎮將走到韓奕面前,道:「聽說你殺了個番目,嗯,本將軍御下寬嚴相濟,有過即罰,有功即賞。今日,你可去劉參軍那裡領十陌錢!」

  「多謝將軍!」韓奕連忙稱謝。

  鎮將對韓奕的恭順感到滿意,在親軍的簇擁下,搖搖擺擺地走了。

  「十陌?真不要臉!」朱貴衝著鎮將的背影低聲罵道。

  唐末以來缺錢,晉廷規定,凡八十文為一陌,抵一百文。但現錢極缺,常常不到八十文為一陌,現在恐怕七十幾文才一陌。

  朱貴身為伙長,他主動帶著韓奕去長劉參軍那裡去領賞錢。只見一間破房子裡,一個人坐在胡凳上,正佝僂著背伏案揮筆。

  「劉參軍,我們隊裡的這位兄弟今天立了大功,殺了個番目,鎮將大人說這裡有賞。」朱貴開門見山說道。

  那位劉參軍這才轉身,怕是有五十多歲了,臉上皺紋滿佈,面無表情,唯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他看都沒看朱、韓兩人一眼,從牆腳處的木箱裡數了十陌錢。

  「為何不是『開元通寶』?這種沒人要的錢,才七十文一陌?」朱貴怒道。

  「鎮將大人本來說,正值國家多災之時,我等子民應為朝廷分憂,這市面上也就是七十文一陌,在這裡就成了六十文一陌。我給你們七十文一陌,難道這好人當錯了?」劉參軍瞥了二人一眼,又坐到了胡凳上。

  那眼神充滿著憐憫與無奈。那劉參軍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吃過老朱家的兵糧,扛過老李家的槍,也曾討過劉氏,沒死在韃子刀下,又跟姓石的稱韃子為爹。幾年不到功夫,爹成了爺,如今爺打孫子,這是什麼事兒?能活著就不錯了,還挑什麼挑?」

  老朱指的是親手埋葬了大唐帝國的朱溫朱阿三,老李家指的是與朱阿三不共戴天的河東李克用,也是他的兒子李從勖建立了後唐。朱溫建立的後梁,並不能完全控制整個中原,各地藩鎮也只是名義上聽從他,其中幽州盧龍節度使劉氏集團也想當皇帝,河東李氏曾經討伐並滅亡劉氏集團。

  然而李氏建立的後唐當然並非永固,老李家的女婿石敬瑭起兵反唐,用幽雲十六州作為代價,自稱契丹主耶律德光的兒皇帝,借了契丹人的力量,最終滅亡了後唐,建立了今日這個大晉朝。石敬瑭以兒事契丹,不僅要面對契丹人的貪得無厭,還讓自己的部下不滿,弄得裡外不是人,比如部下節度使安重榮常常暗地裡截殺契丹使者,當然這位安部下也沒安好心,因為他宣稱:「當今天子者,惟兵強馬壯者為之耳」。

  石敬瑭年輕時也曾是一員猛將,然後同李家的皇帝一樣,一旦稱帝就變得懦弱不堪。可是沒想到,石敬瑭的侄子石重貴做上皇帝後,不甘心向耶律德光稱臣,漸漸斷絕了與契丹人的聯繫,並且與契丹人沙場相鬥。這就成了爺爺耶律氏要討孫子石氏的由來。無論是軍閥們相互爭鬥,還是與外虜刀兵相接,最苦的只有百姓。

  朱貴與韓奕沒想到眼前的這位外表很不起眼的參軍,竟然是個經歷豐富的老兵,他們二人對視了一眼,灰溜溜地抱著份量不輕的十陌銅錢離開。

  回到營房中,韓奕將銅錢扔到了地上,衝著隊正呼延道:「呼延大哥,這錢大伙分了吧,我留著也是累贅。」

  「韓兄弟,你有前途,夠豪氣!」吳大用挑著大拇指。

  隊正呼延正在為自己一天一夜之內損失了一半的部下發愁,聞言勉強笑道:「好小子,我看你像是識文斷字之人,等我成了節度使,你就是我的掌書記,所有大小事全委託於你。」

  「謝大哥栽培!」韓奕面含笑意,拱手道。一個時辰之內,被未來的節度使從侍衛親衛提拔成了掌書記。

  正在這時,營地裡爆發出一陣嘈雜的驚呼聲:

  「不好了,咱們鎮將帶著細軟和牙軍跑了!」

  「北面行營都招討使杜威、李守貞等率領大軍在滹沱被契丹人包圍,完了!」

  「北虜將要大舉南下了,咱們在這不頂事,快逃命去吧!」

  在這一片驚慌、悲憤甚至有些幸災樂禍之中,楊劉鎮的散兵游勇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呼延、朱貴、吳大用與韓奕、蔡小五等人也不得不隨著人流出了兵營,撲面而來的是大批來自北方的逃兵、潰兵與拖家帶口的河北與山東流民。

  眾人面容淒愴,一時不知往何處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19
第二十一章 黍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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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們去哪裡?」朱貴用呆呆地目光看著呼延隊正。

  呼延回頭看了看身邊的人,只有朱貴、吳大用及另外十二個人還沒有離開他,這當中也包括當兵不超過十個時辰的韓奕與蔡小五。

  「除了韓兄弟與蔡兄弟,大伙都是跟我從北邊來此地的,兄弟我承大家看得起,謝了!」呼延抱拳道,俄而又道,「我還真不知道該去哪!」

  其實他想去河北抗擊契丹人,不過種種謠言太多,萬一河北大軍要是已經戰敗了,他這點人也成不了事。

  朱貴道:「我們不如往汴都去吧,那裡應該缺當兵的。」

  「好,就這麼辦!」呼延點頭道,「要是大伙沒意見,那就聽朱兄弟的。」

  韓奕尋思,如果要顧及個人安危,汴都不是個好去處。

  眾人齊聲贊成,就一同沿著黃河南岸往西進發。這一路上,到處都可以見到三三兩兩的潰兵、逃兵,更有無數拖兒帶女的百姓,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驚慌與焦慮。枯瘦如柴的小孩,跪在寒風中乞討,彷彿一陣稍大的風吹來,就將小孩吹進黃河裡。

  還有目光呆滯的婦人,被過路軍士拉進路邊過膝的荒草中,做著肉體交易,僅僅為了能活下去。少數富人帶著家眷逃亡,也帶著大批護衛,猶自膽戰心驚,如喪家之犬。

  韓奕無能為力,儘管他在懷中藏了兩塊胡餅,另外還有一些銅錢。可那些銅錢有何用處?今年河北正逢旱災與蝗災之年,黃河接連決口兩次,朝廷連年括粟,糧食比金子還要貴,更有敵寇來襲,真可謂是禍不單行。

  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呼延隊正很快就從潰敗的打擊中恢復起精神來,或許他早就適應了這種習慣性的潰敗,他對十四個垂頭喪氣的部下的軍容不滿,一邊走在前頭,一邊大聲疾呼道:

  「大伙抬起頭來,都是要立大功受大獎之人,怎能這般失魂落魄?兄弟們跟著我干,一定有好前程,等我當上了節度使,你們作為老部下,個個都將光宗耀祖。我呼延平生最敬重殺契丹狗的勇士,你們既然跟著我,我一定會記著大家的功勞,即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

  「看,他想當節度使,快想瘋了!」吳大用走在後面,在韓奕耳邊悄悄地說道,「這話都快說一萬遍了,搞得我一聽到他這麼說,就想吐!」

  韓奕卻是極佩服呼延這種樂觀精神,問道:「咱們隊正姓呼延,韓某還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哩,吳大哥可否相告。」

  「你想問小字嗎?」吳大用用一種挺玩味的口吻回道,見韓奕不解,遂道,「他只有小字,名叫胡餅……」

  不知不覺中,那位名叫胡餅的隊正已經立在兩人身前,扯著嗓子怒吼道:「吳大嘴巴,你瞎說些什麼?」

  吳大用縮了縮腦袋,閉上嘴巴,等呼延隊正又走到了隊伍的前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是在下的小字,請多多指教!」

  小字就是小名,窮苦人家的孩子沒有正式的名號也尋常。韓奕瞧了瞧吳大用的嘴巴形狀,果然異於常人。

  「吳大哥這小字,令人印象深刻。」韓奕實事求是地說道。

  吳大用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小字,反而覺得這很親近:「也就是韓兄弟你,旁人敢這麼叫我,我不捏碎了他腦袋。我瞧你雖然年紀小,不過面對契丹狗時,真是一條好漢,令人欽佩,要不然我可不理你這樣的毛頭小子,想當年我……」

  吳大嘴突然閉上了嘴巴,臉上的笑意停止了,面部似乎因痛苦與悲傷而扭曲起來。韓奕察顏觀色,心想這裡每個人大多有類似的過去,就故意岔開話題,又問道:「哦,這個胡餅的小字是怎麼得來的?難得他只有小字嗎?」

  「嘿!」吳大嘴立刻又恢復了笑意,「呼延是恆州人,太行山下的好漢。不過家裡太窮,他娘生他的時候,家裡窮得叮噹響,他爹正為下一頓發愁呢,就對著灶台想,要是有一個張胡餅那就好了。」

  「哈哈!」吳大嘴和韓奕同時笑了起來。

  「當今這個世道,大伙都一樣。」韓奕道。

  韓奕這話讓吳大嘴深有同感,他罵道:「這個臭世道,哪有不貪的文官,又哪有不好財色不怕死的武將。要不是我等的親人都被韃子殺害了,我們才不會為朝廷賣命。」

  「嗯,家父也是死在韃子之手,所以韓某才來此當兵,只為多殺幾個韃子。」韓奕邊走邊說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吳大嘴嘿嘿笑道:「聽你這話,韓兄弟像是讀書人,說起來文縐縐的。」

  「書倒是讀了一些,可讀書又有何用?」韓奕低頭道,「不過是為天子寫降書罷了。」

  吳大嘴聽韓奕承認識字,立刻肅然起敬,道:「讀書當然有用,比如給咱們未來的節度使大人起個中聽點的名字。」

  「這一個人的名號應是父母師長所起,在下豈敢代勞?」韓奕道。

  「他爹娘早就死在韃子的刀下,哪裡還來得及起,就是活著,斗大的字不識一個,也不知如何取名。幸虧他是複姓,不知道的以為那是他大號呢。」吳大嘴道,「你是讀書人,是我這一輩子,跟我說過話超過三句的唯一的讀書人。都是一個灶上的兄弟,你給取一個!」

  韓奕正要斟酌一下,決定表示同意與否,吳大嘴嘴裡仍沒有停:「我是定州人,小時候我們村裡只有一個讀書人,是村裡的大財主,整天抬著頭,兩個鼻孔朝著天,別人向他問安,他鼻孔裡出氣,愛理不理。有一次……」

  韓奕終於知道吳大用這個外號是如何來的,自從離開楊劉鎮,他那張嘴就是喋喋不休,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好吧,要是呼延大哥不怪罪的話,在下就給他起個名號。」韓奕打斷他的話。

  「那太好了!」吳大用衝著前面的呼延喊道,「大哥、大哥、呼延大哥!」

  呼延裝作沒聽到,繼續往前走,直到吳大用喊:「節度使大哥,請留步!」

  「什麼事?」呼延停了下來,等吳大用和韓奕趕上來,彷彿他真成了節度使,朱貴聞言在一邊壞笑。

  「這位韓兄弟,是位秀才!」吳大用指著韓奕道,「很有學問。」

  韓奕又一次佩服吳大用,自己可不是什麼秀才,更沒有大學問。他父親韓熙文倒是想讓自己學文應科舉,以補償自己的遺憾,只不過正牌韓奕只酷愛武技,根本就沒有這個打算。

  「那又怎樣?」呼延回頭道,「字識的多,就能殺死韃子?那還不如對著韃子,狂念詩文!」

  「字識的多,雖然陣仗上派不上用場,可人家能給你起個好名字。」吳大用道。

  呼延聞言,瞪了吳大用一眼,轉身又走了。

  吳大用衝著他背影喊道:「聽說給人起名字,裡頭有大學問。要我說,你至今當不上節度命使,就是你爹忘了給你起個好名字。」

  「對、對!」朱貴在一旁插話道,「我姓朱,在家排行第三,小字阿三,朱阿三吶!說不定我也能當上皇帝,後宮一定要有三百嬌娃,我想想,那一定是賞心悅目……」

  朱貴一邊說,一邊意馬心猿,正徜徉在三百佳麗的包圍之中。

  數百來步開外,大道上正站著一隊服色各異之人,大約三十人左右,正衝著自己這夥人神色不善。韓奕遠遠瞧著呼延隊正正在跟對方交涉什麼,忽然聽到呼延大怒道:

  「兔崽子,找死啊!」

  呼延手中的大刀已經揮舞了起來,他這突然發難令正在跟他交涉那一夥人的首領的腦袋,當場飛上了天。一道血箭飛濺開來,對方人群炸開了去,紛紛舉起兵器,殺向呼延。

  「兄弟們,有攔道的,隨我殺過去!」朱貴與吳大用同時暴喝,楊劉鎮的部下們想也不想,也各舉兵器,殺了過去,儘管對方人多一倍。

  韓奕本來想這其中恐怕有誤會,但一想這夥人不是攔路勒索,就是想拉人入伙到處燒殺搶掠的。想到此處,韓奕也舉起自己的木槍,衝了過去。

  然而有兩個對手向他衝了過來,或許是見韓奕臉上稚嫩,以為可欺。他們獰笑的表情,讓韓奕想起了今日凌晨時那位契丹番目的表情,在交手的一剎地,韓奕甚至想起道邊乞討的無名小孩,還有神情麻木如同殭屍的婦人。

  憤怒充斥著韓奕的內心,手中的步槊直直地刺出,朝最前頭的一個瘦高個面部刺去,那人頗靈巧地避開。然而,韓奕將手中木槍又改刺為拍,這是他從今天對那位讓他差點喪命的契丹人那裡學來的,儘管手中兵器並不適合這招。

  「啊!」那人避過了那一刺,卻無法避過那一拍,當場被拍倒在地,丟了兵器,抱著腦袋呼痛,被韓奕直接紮在地上。

  韓奕的心變得鐵石心腸起來,環境可以迅速地改變一個人,同樣是為了生存,並且韓奕可不想在自己大仇未報的情況下,死於一幫只知道殘害同胞百姓的匪徒手上--或許在對方看來,自己這一方才是真正的匪徒。

  剩下的一位手持一把狼牙棒,這種兵器應對韓奕手中的槍落了下乘,他趁著韓奕對付自己的同伴,舉棒往韓奕拍來。

  「找死!」韓奕大怒,急進兩步,讓對方撲了個空,一側身,用槍柄往那人檔部狠狠地一擊。這一擊結結實實地擊在對方命根子上,那人面部因極度痛苦而彎腰跪倒在地,剛抬起頭來,見韓奕手中兵器的刃尖如閃電一般奔來,恐懼讓那人一時忘記痛楚,閃電一閃而過,毫無阻擋地刺入那人的心窩上。

  「奕哥兒,小心!」蔡小五在身後驚呼道。

  韓奕聽道耳邊傳來凌厲的風聲,心頭大驚,來不及思索,將手中的木槍往身後一擊。然而,一聲「卡」的響聲,手中的木槍竟然被對方砍斷。

  對方手持一把寒風撲面的橫刀,反手往韓奕脖子抹來,來勢驚人!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20
第二十二章 黍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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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橫刀衝著自己的脖子劈來,韓奕想都沒想,矮了半個身子,堪堪躲過。

  襲擊者撲了空,居然控制不住刀勢,往前踉蹌著奔了兩步,身子正好奔到韓奕的面前,將後背讓給韓奕。韓奕飛出一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擊對方膝蓋窩,這一擊使出了韓奕吃奶的力氣,那人直接被踢倒在地,手中的橫刀也在地上磕飛了。

  趁你病,要你命。這是韓奕這一天之內學到的,他撲了過去,騎在對手的身上,那人慌忙中只來得及轉過身子,韓奕的拳頭從天而降。

  韓奕的拳頭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對手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十三四歲的模樣。韓奕甚至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對手面前,如同一個豪強惡霸面對一個弱小的任人欺凌的百姓,但這個半大小子卻差點要了自己性命。

  那一邊,火拚來的快,也去的快。那呼延、朱貴與吳大用三人都是百戰之人,在他們面前,這批烏合之眾早就被他們嚇得手軟,就連韓奕這個外表稚嫩的傢伙瞬間就結果了兩個,只有蔡小五還在想昨夜不是對抗契丹人嗎?今天怎麼就自相殘殺了。

  「別,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身下的少年瘦削的臉龐蒼白,口中的哀求聲也變得口吃起來,韓奕方纔那嗜血的表情讓此人魂不附體。

  呼延等人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甚至饒有興趣,他們在看韓奕到底會不會殺了這個少年。吳大嘴與朱阿三兩人甚至打賭來,渾然不顧身旁躺著二十來位,剩下的對手全都跑得無影無蹤。己方除了幾位同伴受了輕傷,並無損失,甚至有人還未得及動上手,戰鬥就已經結束了,呼延那把大號的大刀揮舞起來實在嚇人。

  「殺了他吧,省得禍害別人!」呼延悠悠地說道。他的話音近在耳畔,又像是遠在天邊,冷血得嚇人。

  「別殺我、別殺我,我從沒害過人,我發誓!」少年仍在哀求,他似乎意識到韓奕有些意動,「我可以做你的下人,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只求你別殺我,哇、哇……」

  少年竟然當場嚇哭了起來。

  韓奕終於收起了拳頭,放開那少年,卻撿起屬於這少年的橫刀。他將這橫刀當作自己的兵器,自己的那把木槍是自己動手作的,實踐證明那不太管用,他真後悔沒有撿那位契丹人的馬槊,當時只覺得那契丹人的大槊太過笨重,只適合在馬背上使用。

  「你叫什麼名字,打哪兒來,為何跟這些人在一起?」韓奕問道。

  「我叫鄭寶!從滄州來,我爹餓死了,我娘也餓死了,只有我活著……」鄭寶臉上淚如斷線的珍珠一般,「他們讓我入伙,我知道他們不是好人,可我要是不幹,他們說要殺了我,做成人肉乾糧。」

  「哦!」韓奕點點頭,卻又回頭看向呼延等人。

  朱貴歎了口氣道:「你以為救一個人,就勝造七級浮屠?這個世人該死的人都活著,活著還挺滋潤。這不該死的,何以千萬計,你能救多少個?」

  「能救一個,那便救一個!」韓奕道,他撿起一把刀鞘,猛地將橫刀插入刀鞘,發出悅耳的聲響,又道,「我沒你們那麼大豪情壯志,也不想封侯拜將,我只是想殺虜報仇。等我大仇得報了的時候,誰當皇帝,誰有後宮三千,又誰是一方使相,那又與我何干?」

  「我也就是說說而已,哪裡真想娶上三百嬌娃呢?」朱貴訕訕地說道。

  「他怎麼辦?」呼延指著鄭寶道,「要是再遇上不長眼的,動起手來,丟了性命,我可不管。」

  韓奕看了看鄭寶一眼,問道:「你……你是願意跟著我,還是自己有去處?我身上還有一點錢,要不……」

  「不,哥哥,我跟著您,您去哪我就去哪!」鄭寶唯恐韓奕丟下他,「我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親人,您就捎上我,我吃的不多!」

  鄭寶的話,讓韓奕心酸。一個找不到回家之路的可憐蟲。

  「那你就跟著我吧。」韓奕雙手一攤,「反正我們也不知道下一頓在哪裡。」

  「這樣也好!」吳大嘴在一旁道,「假如我們找不到吃的話,這小子身上的肉也夠我們美餐一頓的。想當年,我們被契丹狗圍在城中,不吃人肉,吃什麼?」

  吳大嘴故意裝出一付駭人的表情,將鄭寶嚇得躲在韓奕身後,鄭寶認定韓奕是天底下唯一的「好人」。

  「好了,上路!」呼延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又帶著部下們繼續趕路。

  眾人走了二十里地,回頭看了看,發現身後跟著近百號形形色色的人,有的是軍士,有的是流民。

  「跟著我們幹什麼?」呼延提著大刀,橫在路當中,威風凜凜,「要是哪個不怕死的,快來受死,本大爺一定讓他來一個痛快的!」

  「軍爺,我們入個伙吧!」身後眾人被嚇得退後好幾步,有人怯生生地請求道。

  原來方纔那一戰,呼延這十五個人,乾淨利索解決了兩倍以上的做沒本生意的傢伙,被身後這些人看在眼裡,他們害怕再遇上更多的匪軍,所以想和呼延等人結伴。

  呼延一聽這話,心中大喜,這位一心想做節度使的人,就是貪部下人多,可從未超過五十個。

  「那好,本軍爺一向以慈悲為懷,你們就跟著我們吧。」呼延揚了揚手中血跡未乾的大刀,相當慈悲地威脅道,「不過,咱醜話說在前頭,你們當中要是有不聽本大爺軍令的,我手中的這大刀可沒長眼睛。」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人群中歡呼起來。

  呼延臉上掛著燦爛的笑意,大手一揮,帶著自己的「千軍萬馬」大踏步向前奔去,將楊劉鎮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韓奕看了看身後近百號尾巴,趕上前去,對著呼延說道:「呼延大哥,咱們帶上這麼多人,雖然看上去挺威風。不過,在下以為,這人多了反而也有不妥之處。」

  「你這是什麼意思?」呼延是個直腸子,心中不悅,立刻表現在臉上。

  "所謂樹大招風。」韓奕道,「要是契丹人追上來,我們就成了目標,大哥以為我們這些人能擋住騎兵?」韓奕見呼延有要翻臉的趨勢,連忙又道:「小弟知道大哥武藝高強,不過契丹人是騎著馬,他們是來去自如,想怎麼收拾我們,就怎麼收拾我們,要知我們只有兩條腿。」

  「嗯,這也有道理。」呼延道,「可是要放了這些人,我可做不到。」

  「不如安排斥候,前後左右十里各安排幾人,萬一要是有契丹人,或者流寇什麼的,也好提前應對。」韓奕道,頓了頓道,「這些人來源駁雜,不如從中選一人,或者就從我們楊劉鎮的兄弟們當中選幾個人,當什長什麼的。要不然進退無序,一遇上點事,就群龍無首。」

  「還是韓秀才想的周到,一定讀過兵法!」呼延又習慣性拍人肩膀,韓奕巧妙地躲過那巨靈掌。

  呼延屁顛屁顛地按排幾個人去當斥候,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身為一個隊正,從未從超過一隊這樣的全局考慮過一個問題,更習慣於聽取上司的指派。

  等他安排好人手之後,隊伍前進的速度更快了,又沿黃河南岸走了二十里,這一路上不斷有人加入隊伍,迅速膨脹到了五百人的規模。連韓奕也被指派成了一名都頭,管著兩隊共一百人。至於呼延,他自封為指揮使。

  「瞧這模樣,明天這個時候,我呼延就有了千軍萬馬。」呼延在前面驕傲地說道,旋即又有些無奈,「哎,當潰兵當成了這樣,也真夠絕的!」

  剛「榮升」為副指揮使的朱貴道,「這有什麼,定州西北有個叫狼山的地方,當地人入山築堡,意在避寇。那堡中有佛捨,聽說有個尼姑名叫孫深的意任住持,據說頗有神氣。中山人孫方簡,及其弟孫什麼的,反正都是姓孫的,就與那位孫姓尼姑聯宗,自居侄輩,深得這位主持看重。不想,某日孫尼姑病死,你們猜怎麼著?」

  這事呼延與吳大用都知道,朱貴故意留半句,引得新來者好奇心,眾人紛紛問道:「朱大哥,後來咋樣?」

  等吊足了眾人的胃口,朱貴才開口道:「這孫氏兄弟詭稱尼姑是坐化的,背地裡用漆塗抹那尼姑屍首,放在神龕裡,穿上行頭、佛珠什麼的,用香花供奉著。有不明真相百姓,見那坐化模樣,真以為是神跡,依附那狼堡者數以萬計……」

  「後來呢?」朱貴又一次吊起別人的好奇心,有人連忙問道。

  「後來,這孫氏兄弟就託言神跡,拉起一幫人馬,佔山為王了。自言有天神相助,可庇護一方百姓,這個世道裡,百姓當然想找個靠山。結果都入了伙,起初是搶契丹人的牛羊,後來又搶關內的百姓,咱們朝廷就封他官做,你們說這個世道是不是太怪了?當賊有官做。」

  「這孫氏兄弟現在呢?」韓奕見他說的有趣,便開口問道。

  「我知道!」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韓奕見是鄭寶。

  「聽說前兩年我們晉國與契丹絕交,那孫氏降了契丹人,轉而禍害咱們晉國百姓。」鄭寶道。

  眾人一時間又都沉默了起來,韓奕也不例外,各自悶著頭趕路。

  當太陽又一次從地平線降了下去的時候,四野裡黑了下去。韓奕聽到鄭寶肚子咕咕叫,自己這才覺得餓,他從懷中掏出捂了一天的胡餅,悄悄地塞給鄭寶道:「拿著,不要讓人看到。」

  鄭寶愣了一下,只是撕了很小的一塊,塞進嘴裡,慢慢地咀嚼,將大半還了回來。韓奕也沒客氣,繼續將那塊胡餅塞進懷中,這倒提醒他這五百號人今夜拿什麼填飽肚子?自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那個正做著陞官美夢的呼延怕是也沒想到。

  「胡虜來了!」不久當隊伍來到銅城鎮外一個名叫陳村的地方,隊伍最後面有人突然報訊。

  韓奕暗叫晦氣,這契丹人為何陰魂不散。五百人剛看來有些像樣的隊伍,在聞聽契丹人殺來的時候,立刻又不可避免地混亂了起來,尤其是當中夾雜著老人、婦人與小孩。

  又將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21
第二十三章 黍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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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丹人的騎兵劃破了黑暗,急奔而來。

  馬蹄聲在夜風中隱約可聞,隨後越來越大,漸漸腳下的地面也跟著顫抖起來,如同山洪爆發一般,驕橫的死神帶著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心神俱裂。

  這伙契丹人還是從棣州、齊州一帶黃河下游過來的,本是前鋒斥候一類的軍隊。聽北方來的逃兵說,晉國朝廷軍隊的主力在北方駐足不前,以致被契丹人包圍在滹沱河中渡橋,而契丹人的游騎及小股軍隊可以肆無忌憚地南下侵襲。

  僅僅這三百敵騎就成了眼下五百晉人的噩夢。呼延大聲疾呼,呼斥著部下,前隊的人心中膽怯,求生的本能令他們往後隊沖,在契丹人在奔到跟前時,己方早就亂成一團。

  韓奕急呼本都一百人抄兵器,圍成圓陣。圓陣剛勉強結成,契丹騎兵的箭矢就飛了過來,黑暗中韓奕等人根本就還不清箭矢襲來的軌跡,手上又無盾牌,只得憑著本能揮舞手中的兵器。

  一隻箭矢飛馳而來,刺入身邊人的心窩,那人仰面倒下前,本能地抓住離自己最近的韓奕的衣角,將韓奕扯倒在地。

  瞬間十餘人被射中倒下,第一隊契丹騎兵一晃而過,第二隊契丹兵又殺了過來,韓奕這時已經握弓在手,他已經顧不著揮刀護衛著自己身前,往來襲的黑影憑感覺怒射。

  吶喊聲、馬蹄聲、兵器相交聲與慘叫聲混成了一鍋粥,韓奕只能憑借最大的能力,拔箭、張弓、怒射。箭箭奔如流星,韓奕卻不知自己有沒有射中對方,

  勉強結成的圓陣出現了鬆動,第三隊契丹兵也衝了過來,這一次直接衝入了人群之中,橫劈斜刺,慘叫聲接連不斷。那方才第一隊的契丹兵也折返了過來,試圖將這五百人一網打盡。隨隊的婦人與小孩被契丹人的戰馬踩倒在地,老人被追上來的契丹人砍翻在地,最善戰的勇士面對身邊同胞的死亡,只得含恨舉起刀槍拚命地抵抗,這種局面也只有盡力而為的份。

  「諸位,事已不可為,各自逃命去吧!」人群中傳來呼延的喊聲。不用他提醒,晉國人立即放棄了抵抗,各自往四面八方逃命去了,這倒是分散了契丹人的注意,他們一時不知往哪追好。

  一隻馬槊刺了過來,韓奕促不及防,尖刃擦肩而過。肩頭傳來火辣辣的刺痛,而那位契丹人騎著高頭大馬又兜了回來,迎面撞來,竟欲將韓奕當場撞死,黑暗中韓奕只覺得一座大山迎面撞來,讓他急切之下只得選擇避讓,手中的橫刀順手狠狠地一擋。

  橫刀砍在馬後蹄之上,戰馬長嘶著摔倒在地。韓奕趕上前去,往那剛半跪在地上的黑影頭部劈去,一道血腥的熱流濺在他的身上,讓他心頭恨意稍減。韓奕趁機大聲呼喊著蔡小五與鄭寶的名字,在這混亂之中哪裡能得到回應。他咬了咬牙,撒腿便往暗夜深處奔去。

  剛奔出三百步遠,身後響起了馬蹄聲,一位契丹兵發現了韓奕,朝著他身後追了過來,追到近處往韓奕的腦袋上拍來。

  韓奕聽到腦後疾風響起,立即在原地急蹲而下,將腦袋避過。契丹人撲了個空,又從前面兜了過來,韓奕暗暗叫苦,索性往另一方向奔去。契丹人緊追不捨,韓奕狂奔往前,奔跑中將刀還回刀鞘,不停地變向奔跑,另一邊取了弓箭回頭便射。箭矢劃破黑暗,帶著嘯聲,那契丹人聽得真切,慌忙避讓,待發現那箭矢射偏了,再尋那刁鑽的晉人,茫茫黑夜中,已經無影無蹤。

  暗夜中,韓奕的身影在溝渠與野草、矮樹林間急速地奔跑,如同一隻精力充沛的豹子,刺樹上的針刺在他的身上劃出無數道口子。

  他不知道呼延、朱貴與吳大用等人是否還活著,不知道蔡小五是不是還在做著出人頭地的美夢,更不知道鄭寶這位跟自己不到一個時辰的少年人是否能僥倖逃脫。

  這樣的結局令他感到十分羞愧,儘管這並非是他的錯,堂堂中原,怎成了任人宰割的羊羔呢?

  跑出了老遠,韓奕這才停下來休息,身邊旁無一人。寒風呼呼地刮著,身上單薄的軍衣無法遮擋中徹骨的嚴寒,而身上的傷口卻仍在火辣辣地疼,即便是腹中的舊傷此時也迸裂了。

  是的,腹中傷口,左肩上也添了一傷口,右肩上數年前的老傷疤,也都是拜契丹人所賜。

  黑夜中死寂一片,寒風在永不知疲倦地刮著。他突然看到一個小身影在前面奔跑,那身影倉惶,撲通一下被腳下的石頭絆倒在地。

  韓奕奔了過去,湊近一看,原來是鄭寶。

  「是哥哥!」鄭寶喜極而泣。

  「就你一個人?」韓奕問道。

  「方纔我是跟在你身後,後來我跑著跑著,就看不到人。」鄭寶驚魂未定。

  「咱們還是休息一夜,明天一大早再往鄆州去。」韓奕道。

  第二天天還未亮,韓奕就已經醒來,他見鄭寶蜷縮在草叢中,如一隻羔羊。將鄭寶弄醒,韓奕掏出胡餅遞給他,鄭寶遲疑的接了過去,韓奕看他模樣怕是比自己還要餓。

  「快吃,我剛吃過,這是留給你的。」韓奕騙他道。

  鄭寶幾乎是狼吞虎嚥地吃完胡餅,儘管他還感到餓,但也知不能太挑剔。

  「我吃飽了!」鄭寶道。

  「吃飽個頭啊!」韓奕笑罵道,「這大半塊胡餅,頂個什麼事?我懷中還有塊胡餅,留給我們在路上再吃。」

  韓奕站起身來,回頭看了看日頭的方向,招手道:「快走吧。」

  蒼涼的大地上,一片荒蕪。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避開大路,專挑人跡罕至的偏僻小路,一路西行,相互慰藉。

  ……

  「再走十里地,我們就把胡餅分了!」

  「我這胡餅裡夾著肉,十分可口,想想都讓人流口水。再過了前面那道山崗,就吃了它!」

  「我沒騙你,真的還有一塊胡餅,再走十里地,不,再走五里地,我們就吃了它!」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22
第二十四章 黍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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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奕感覺自己餓壞了,手腳乏力。

  鄭寶早就戳破他一路上騙人的把戲,因為他身上根本就沒一丁點的食物。他與鄭寶二人一路上盡挑人跡罕至的鄉野走,冤枉路也走了不少。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飯,曾經路過一個村莊,他很想乞討,但是不知從何處馳來一隊契丹騎兵,他只好帶著鄭寶逃走。

  日上竿頭,他與正在一片樹林裡,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必須花上一段時間,尋找到食物,對他來說,打獵是最好的方式。

  「小寶,你說這野兔、野雞什麼的,咋都不見了呢?」韓奕低頭說道,「怕是都被你嚇跑的吧?」

  「依我看,是被哥哥嚇跑的。」鄭寶趴在他身旁,埋怨道,口中的稱呼倒是極親熱。

  「為什麼?」韓奕道。

  「因為你身上太臭!」鄭寶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淺笑道。他與韓奕這一路行來,漸漸恢復了天性,或許韓奕讓他感覺到是一個值得依靠的人。

  「你身上也臭!」韓奕瞪了他一眼道。

  鄭寶瞧了瞧自己身上,當然是贓兮兮的。這也觸動了他剛恢復起來的精神,半晌才道:「我以前在齊州的時候,從來沒像這樣贓過。」

  韓奕相信,因為鄭寶身上的衣服雖然贓,但衣料質地卻是上乘,看來他本是官宦人家的兒子。從二人結伴而行以來,韓奕從沒有打聽詳情,因為他怕觸動他的傷心處。

  韓奕卻突然起身,引弓怒射,箭矢離弦而出,射入前面的可藏下一頭牛的枯草叢中。他急奔過去,手中又飛快地抄起一支箭矢,搭在弦上。鄭寶緊張地看著,不久就見到韓奕從枯草叢中鑽了出來,手中多了一條野兔。

  「哥哥真了不起。」鄭寶拍著手,歡呼雀躍。

  「噓!」韓奕卻道,「小心將壞人引來。」鄭寶立刻安靜了下來,臉上現出恐怖的表情。

  韓奕心道把他嚇著了,道:「咱們運氣不錯,待會把這隻兔子吃了,好趕路。」

  鄭寶卻道:「哥哥帶火種了嗎?不會要生吃吧?」

  韓奕不禁有些氣惱,他把這事給忘了,他既沒有木燧也沒有陽燧。真要生吃,他為了肚子不挨餓,也可以勉強辦到。不過手上這只份量還不錯的野兔,要是真生吃了,他當然感到十分遺憾。

  山腳下有一片水潭,不過那水潭早已經被封凍,冰面上正反射著刺眼的光芒。韓奕靈機一動,大叫道:「有辦法了。」

  他飛快地奔到水潭邊,撿起一塊大石頭,往冰面上砸去,一邊回頭吩咐道:「小寶,先拾些乾草,然後再多找些乾柴,越干越好。」

  鄭寶聽話地跑到一邊拾柴禾,已接近臘月,這片小山上到處都是乾枯的柴禾與荒草。韓奕先將獵物收拾一下,從潭邊撈一些泥巴,將獵物封好,然後埋在坑中。又撿起一塊厚冰,抽出橫刀,將冰塊割成圓形,他是想用刀與手上的體溫刻出一塊凸透鏡來,冰塊上傳來刺骨的寒冷,而他心頭卻是火熱。

  生存讓他忘記寒冷,也忘記仇恨。韓奕不止一次地想過掉頭回青州,青州自楊光遠之亂後,已被降為防禦州,防禦使劉審交為官還不錯,至少不盤剝百姓。可是母親的遺命,韓奕不敢忘懷。

  「少小攜一角弓離家從軍,功業不成,誓不回頭!」韓奕咬緊了牙關。

  鄭寶見韓奕舉著一隻成型的圓冰,對著太陽比劃,眉頭緊皺,十分好奇。只見冬日照耀下,一個光斑便出現在他拾來的枯草中,枯草下面便是埋著野兔的坑。很快的,枯草冒出了一縷青煙,然後竟然著了,火苗迅速變大,成了一堆熊熊大火,既照耀了韓奕微冒汗的額頭,也烘熱了鄭寶悲哀的心房。

  韓奕待引火的茅草著了起來,又飛快地填了不少乾柴,然後拉著鄭寶跑到了山頂上躲了起來。他很細心,他讓鄭寶拾那些最乾枯的柴草,就是為了少生一些煙,因為他擔心煙火會把不受歡迎的人引來,所以他和鄭寶躲得遠遠的。

  「哥哥真聰明!」鄭寶發自真心地稱讚道。

  「嘿嘿!」韓奕不禁吹噓了起來,「這算什麼,哥哥我玉樹臨風聰明絕頂。」

  口中這麼說,他心裡卻是不以為然,要是天下太平,他本來倒是有辦法養家餬口,即便不能豪富一方,也能成小康之家。只是這個世道,哪裡還有讓小民安心的時候,他親眼見過自己的鄉鄰富戶一個個在小吏的勒索下家破人亡,蔡小五就是這樣成為孤兒的。

  或許只有擁有絕對的權力才能保障一切?韓奕的心頭閃過這一點。

  山下的火堆漸漸熄滅了,韓奕堅毅的目光仍在周圍搜巡著,還好,沒有將契丹人或者流寇招引來。

  「小寶,你在這裡躲著,我去去就回。」韓奕吩咐道。

  他飛快地跑下山,將那餘燼踢開,拔刀將埋在下面的野兔取出,渾然不顧焦乾的封泥燙手,又飛快地跑到小山頂上。

  韓奕用刀鞘將封泥拍開,立刻一股肉香飄了起來,令他和鄭寶二人口中生津。鄭寶坐在一旁,耐心地看著韓奕將野兔割成兩半。

  「咱們吃一半,另一半留著路上吃。」韓奕一邊說道,一邊將另一半用隨身帶的布包包好,背在身後。

  剩下的一半,韓奕分了一大半遞給鄭寶。鄭寶卻拒絕道:「哥哥應該多吃一些。」

  韓奕愣了愣,道:「那好吧。等到了汴都,咱們找一家最好的食肆,去大吃一頓,什麼胡餅、煎餅、畢羅、湯麵全嘗一遍,還有那水晶飯、青精飯、雕胡飯,吃一碗扔一碗,炙鵝鴨、熊白啖、渾羊殃忽、鱸魚膾、鏤金龍風蟹什麼的,炙、蒸、煮、烙、燒、煎、烤一個不少!」

  鄭寶啃了一口兔肉,認真地說道:「還是哥哥弄的這烤兔好吃。」

  韓奕笑道:「這本來是一道菜,名叫『叫化雞』,不過咱用的是兔,那就叫『叫化兔』,專門是咱們倆這種叫化子吃的,等天下太平了,我就開一家飯館,專做好吃的。」

  「我才不是叫化子呢!」鄭寶被逗樂了。

  兩人三下五除二,將半隻野兔吃進肚裡,連骨頭都嚼碎吃掉,一點都沒浪費。韓奕心想,這一頓恐怕是他們將來最記憶猶新的一頓。填飽了肚子,或者說勉強填飽了肚子,二人恢復了力氣,又一次踏入了東去的路。

  路在腳下延伸,目的地仍遙遙無期,正所謂:

  天涯孤旅,愁腸寸斷。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23
第二十五章 黍離五
  兩天後,韓、鄭二人靠近了鄆州。

  正是因為靠近了鄆州,一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起來,再想找偏僻的路卻很難。韓奕不得不小心提防,但是距離上一次飽食,又過了兩天,韓奕見鄭寶已經累得走不動了,自己也是疲憊不堪。

  二人靠在一處溝壑的一側,韓奕將剩下的半隻野兔拿了出來,道:「咱們吃了它,到了鄆州城,我身上還有一些銅錢,可以買到一些吃的。」

  鄭寶嘴中吃著肉,眼中的熱淚又流了下來,在髒黑的臉上劃出兩道痕跡,連日來那臉龐上被寒風吹出幾道口子。韓奕歎了一口氣,專心對付起並不多的兔肉,將肉連著骨頭放在嘴中細細地咀嚼,飢餓讓他他真切的瞭解什麼叫唇齒留香。

  突然,一聲鞭響在身後響起,緊接著夾雜著一陣怒罵聲。韓奕連忙將鄭寶拉倒,將未吃完的兔肉放好,他聽出那罵聲是契丹話。

  韓奕趴在溝壑上的草叢中,盯著對面看。只見兩位契丹騎兵正押著一老一少走在大道上,那兩人分明是餓得不行了。令韓奕意外的是,那老者正是他在楊劉鎮時的劉參軍,後面的那位年輕人卻面生的很。

  劉參軍突然摔倒在地,和他拴在一起的年輕人也順勢倒在地上。身後耀武揚威的兩位契丹騎兵,揮舞起手中鞭子,一陣猛揍,那兩位俘虜趴在地上,連呼痛的力氣都沒有。

  鞭打聲在韓奕的心中響起,那分明是抽在韓奕的身上。他在思索,該不該救那位與他有一面之緣的劉參軍,還有那位不知名姓的年輕人。

  這時,那兩位契丹騎兵停了下來,大概是打累了,二人竟坐在韓奕對面吃乾糧,他們與韓奕隔著一道天然的溝壑。

  時不我待也!

  韓奕狂喜,他示意鄭寶躲起來。鄭寶見他要出手,如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小臉繃得緊緊的,十分擔心他的安危。

  「放心,不過是兩個契丹狗!」韓奕低聲說道。

  殺人對於韓奕來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箭袋中只有兩支箭,但足夠了,他沉穩地從箭袋中取了一支箭,搭在弓上,弓弦緊繃發出的輕顫聲令他心頭有充實的愉悅感覺。

  「嗖!」箭知離弦而出,飛躍五十步遠的溝壑,直奔對岸,如韓奕意料的那樣,正中他瞄準的一位契丹兵的後脖頸。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慘叫聲卻是兩聲。原來契丹人所處的大道的另一側,同時射來兩隻箭矢,讓那兩位契丹人躲無可躲。

  韓奕不明白怎麼回事,連忙趴在地上。那兩位契丹人仰面倒下,慘叫著從溝邊滾下,另一邊衝出了五十多位漢子,各提兵器,越過大道,一屁股順著溝岸往下滑,找到了那兩位契丹人,十來把各色兵器,將本就喪命了的契丹人剁成肉餅。

  一個大漢提著大刀,一邊唾了一口吐沫,一邊痛罵道:「不長眼的,偏讓本大爺遇上,剁碎活該!」

  那人招牌式的大刀,還有那粗獷的嗓門,正是小字叫胡餅的呼延。身旁的朱貴往韓奕藏身處打量了一眼,大聲問道:「方纔是哪位好漢相助,不如現身一見。」

  韓奕剛站起了身子,呼延指著韓奕又驚又喜地笑罵道:「娘的,都死絕了,你小子還活著!」

  「在下命硬的很,閻羅王不收。」韓奕笑道。

  呼延對著身邊換了一遍的部下道:「這是我兄弟,可是個讀書人,文武雙全。你們要對我一樣服從他,要是惹怒了他,你們小命就玩完了。」

  呼延已經將韓奕當作自己人,並且是生死之交的那種。

  「是、是!」旁邊人紛紛點頭附和道。

  韓奕下到溝底,打量了一下呼延等人,除了少數人他認識外,大部分人都不認識。

  「吳大用和小五呢?」韓奕問道。

  朱貴低頭道:「不知道呢,幾天前那一戰,大家都走散了,許是凶多吉少吧。」

  「生死有命。」呼延道,「韓兄弟也不要自責。」

  韓奕怏怏不樂。

  劉參軍與年輕同伴被人救起,餵了點水後甦醒過來。韓奕從契丹馬背上找一些乾糧,餵給二人吃下,二人漸漸恢復了神志和氣力。

  「現在怎麼辦?」朱貴問道。

  「還怎麼辦?扶上馬,走路!」呼延道。那成了兩堆肉泥的契丹人,各有兩匹馬,朱貴命人將兩位傷者綁在馬背之上。韓奕讓鄭寶也騎在馬上,剩下的一匹馬就成了呼延的坐騎。

  「別綁,我能騎!」劉參軍忽然開口道。

  「劉老子,別逞能了。」朱貴笑道,回頭對韓奕道,「韓兄弟,你說是不是啊?」

  韓奕也道:「劉參軍,這離鄆州城還遠著呢,你有傷在身,不如就聽朱大哥的。」

  「不綁,我能行!」劉參軍倔強在馬背上,策馬小跑了一段。

  「劉參軍真是老當益壯,這樣都行?」呼延道,「不知劉參軍為何落入韃子之手?你不是跟鎮將大人逃跑了嗎?」

  劉參軍的臉上露出一絲羞愧之色,說道:「我們剛離開楊劉,就遇上大隊契丹騎兵,我們剛接戰,就全無鬥志,一戰即潰。老夫見事不可為,就往鄆州跑,不料鄆州已經空無一人。」

  「娘的,你怎不早說。」呼延罵道。

  「這也怪不著劉參軍。」有人答道,「他是聽契丹人說的。」

  回話的正是另一位得救的年輕人。

  「在下馮奐章,字文舉,承蒙諸位相救,馮某定會報答諸位救命之恩。」這位名叫馮奐章的抱拳道。

  「什麼謝不謝的?」呼延道,「都是殺韃子,何分彼此?」

  「方纔聽馮大哥說,劉參軍是聽契丹人說的,可否相告實情?」韓奕問道。

  劉參軍道:「我並未到鄆州,不料餓得走不動路,被方纔那兩位契丹人抓住了,劉某曾在莊宗皇帝手下做過牙兵,當年在定州一帶駐戍,也學得幾句契丹話。這便佯稱自己是大官,留下我性命,必會得厚賞,那兩契丹死鬼相信了我。聽契丹人說鄆州如此。」

  「原來如此。」眾人道。

  「契丹人都深入這麼遠了。」韓奕眉頭緊皺。

  「不僅如此。」馮奐章抱拳道,「在下是從北邊逃回的,天雄節度使杜威身為皇親國戚,擁兵不前,致使被圍中渡橋。契丹人在營外耀武揚威,游騎驅趕著我朝百姓北返,杜威等人卻是不管不問,只知日夜在營中飲酒作樂。我的上官,奉國軍王清都指揮使不願與杜某人為伍,自請率軍二千逾河進戰,孤軍殺入契丹軍中,然杜某人卻爽約,不予發兵援助,致使我們二千兄弟死於虜手,馮某僥倖逃得一命,便想南下入都告發。不料傳來消息,杜威等人竟然降了北虜。北虜便長驅直入,在下只得輾轉來到此處。」

  「聽說朝廷大軍俱在杜威、李守貞等人手中,想來汴都不保,無兵可用。」韓奕道,「我等要是趕到了汴都,怕是契丹主已經坐在皇宮裡了。」

  馮奐章往韓奕注視了一眼,道:「正是。」

  眾人的都望向呼延。呼延將手中大刀重重地插在地上,淚流滿面,猶自不甘心地怒道:「娘的,都是膽小鬼。」

  「韓兄弟,你給想想,我們去哪?」朱貴無奈地問韓奕道。

  韓奕想了想道:「既然汴都去不得,我們不如轉向南邊,那裡契丹人應該不能深入。」

  「就這樣任憑契丹狗佔了我們的汴都?」呼延怒道。

  「呼延大哥不用著急,我料契丹人在中原住不了太久,便會北返。」韓奕道,「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到時候我們再殺契丹人也不遲啊。」

  「何以見得?」問話的是劉參軍。

  「第一,中原氣候與燕北不同,一旦到了暑熱的時候,契丹人將不得不返;第二,契丹人當然不會治理中原,他們只會按照他們的方式,打草谷,貪得無厭,只會四處搜刮,必會遭群起而攻之;第三,以中原之大,局勢不穩,各地藩鎮即便是口頭投降,暗地裡都防著呢,只不過為北虜兵勢所逼,前梁、前唐,莫不是如此。到時候,契丹人定會覺得中原是個大泥沼,四處受敵,與其如此,還不如帶著金銀財寶,早日脫身為妙。」韓奕侃侃而談,他見眾人頗為驚訝,又道,「只怕到時候,這中原又要改姓了,我等在誰的名號下殺胡虜?現如今汴都皇宮的皇帝怕已經在撰寫降表了,難道我們還要替他打仗?」

  「韓兄弟,不,韓秀才,你不當節度副使真是屈材了。」呼延道,「我要是當上節度使,你一定就是我的左右手。」

  韓奕的「官位」又被提拔了一大截。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24
第二十六章 何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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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決定南奔,繞過鄆州,去南邊的兗州碰碰運氣。

  越往南走,遇到更多的流民,流民傳來消息,契丹兵已經入了汴都地界,契丹主耶律德光在晉將杜威、李守貞的引導下正在南下,此時是晉開運三年(公元946年)的十二月。

  呼延又一次找到了當首領的樂趣,一路上不停「招兵買馬」,走出五十里地,手下已經有了兩百來號人。依韓奕的建議,呼延又一次自封為指揮使,韓奕拒絕呼延封給自己的「大官」,他牽著坐著鄭寶的馬,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逗鄭寶開心。

  韓奕看起來開心不已,內心卻是愁眉不展,他不知道前路將會有什麼。如同身邊這兩百號形形色色的人群一樣,無人知道自己的最終結局。

  「韓兄弟是青州人?」劉參軍開口問道。

  「長者為尊,在下不敢勞您老如此稱呼。」韓奕道。

  劉參軍不置可否,淡淡地說道:「老夫陝州人,名德,表字立之。」

  「原來是劉叔!」韓奕拱了拱手,行著晚輩之禮。

  「呵呵,難得你這麼稱呼我這個老傢伙。」劉德大笑道,因扯動了身上的傷口,痛得他眥牙裂嘴,好半天才緩過氣來,依老賣老地問道,「賢侄可有表字?」

  「韓某十五歲時那年在貝州,蒙故知州吳使君厚愛,贈表字曰『子仲』。」韓奕道,「我上面本有一長兄,只是不幸早亡」

  「韓子仲?」劉德眼前一亮,「你名字起得好,這個表字也好,看來令尊與吳使君對你期望頗大。」

  「姓名與表字,不過是符號罷了。」韓奕不太好意思地笑道。

  提到這個世界的父親,韓奕不禁傷感:「子欲養而親不在。」

  劉德騎在馬上,見韓奕目光遠眺,眸子深遂,神情堅毅,那不太合身的褐色軍衣也掩飾不住他的逼人英氣。

  「青州韓熙載,不知與賢侄有何關係?」良久,劉德問道。

  「那是我族叔,只不過在前朝因受青州之亂牽連,他逃到了淮南。」韓奕道,「我還未見過族叔當面。在下尋思,即便族叔返回中原,怕也是鄉音未改鬢毛衰了吧?」

  「令叔劉某曾有所耳聞,前朝同光年間進士,以文才著稱於世。」劉德道,「只不過這個世道,生不逢時也。你為何不去投奔那族叔,好歹也是一條生路,總比劉某這一輩子蹉跎要好。」

  韓奕道:「在下早有此意,只是家父當年在貝州死於韃子之手,不報了血仇,豈能苟且偷安,枉為人子?」

  「就怕這仇報不完哩。」馮奐章在一旁歎息道。

  「那就報到身死異鄉。」韓奕斬釘截鐵地回道。他的話讓馮奐章肅然起敬,馮奐章道:「如今忠臣勇士不多見了。」

  「忠臣?」朱貴在一旁道,「馮兄弟想做誰的忠臣?」

  「不知馮兄是何方人氏?」韓奕見馮奐章神色頗不自然,開口問道。那馮奐章身材修長,皮膚白?,看上去倒更像是個書生,文質彬彬的。

  「在下祖籍瀛州景城(今河北交河東北),家叔祖便是當朝宰相馮公。」馮奐章道,他話音未落,就引起朱貴的冷哼聲,「原來是馮道馮宰相之侄孫,眼下那馮宰相怕是在汴州城中,與契丹主對飲呢。」

  那馮道在唐末時投軍閥劉守光帳下當參軍,劉敗後投河東監軍張承業當巡官。張承業重視他的「文章履行」,推薦給晉王李克用,任河東節度掌書記。後唐莊宗時任戶部尚書、翰林學士,明宗時出任宰相,閔帝、清泰帝時也是宰相。晉滅後唐,馮道還是宰相,可謂是不倒翁。

  朱貴譏笑馮道,倒並不是專門不恥馮道的習慣性投降,而是憎恨朝廷的高官們。馮奐章臉上白一陣紅一陣,抬不起頭來。

  又到了傍晚,眾人不得停了下來,擠在一起相互取暖,卻不敢生火。

  因為前次在陳村時的經歷,呼延這次安排了幾位會騎馬的,騎上僅有的四匹馬遠遠地在營地周圍散開。天亮時,在外巡視的朱貴急急忙忙,說是四位騎馬放哨的,其中一個腳底下抹油,騎著馬跑了。

  「娘的,我真瞎了眼了。」呼延聞聽這個消息。

  人群中產生騷動,各自在心中嘀咕,有了馬匹自然跑起來快,求生的慾望是遮掩不了的。

  韓奕將呼延拉到身邊,悄聲說道:「依我看,不如將另三匹馬宰了。」

  「這是為何?」呼延不解。

  「一來大家可以喝馬血充飢,二來沒有了馬,身上還有馬肉做的乾糧,人心才能安定。要知一個人上路,太過危險,沒有獨自逃走的機會,大家就只能抱成團。」韓奕道。

  呼延點點頭,雖然殺掉馬匹讓他頗心疼,但是他也知這是一個挺不錯的辦法。朱貴帶著人將馬牽來,馮奐章貢獻出自己的頭盔,呼延一刀插入馬脖子,那馬血立刻嘩嘩地流入頭盔之中。

  那戰馬雖然奮力阻止這一切,奈何七八位漢子死死地將它抱住,讓它無法擺脫。它的生命在飛速地流逝,而人類將因為它的死亡而存活下去。

  呼延將手中裝滿馬血的頭盔還給朱貴,又將準備好的皮囊裝滿好幾個,臨完了還湊在馬脖子上的傷口,飲乾最後一滴馬血。漢子們一放手,那戰馬轟然倒下。

  朱貴仰起脖子,舉起頭盔,往肚子裡倒,然後又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呼道:「痛快!」

  眾人一個接一個地將另外兩匹戰馬殺掉,將所有的皮囊裝滿,呼延又張羅著人手動手割馬肉,他不敢生火,只能胡亂地每人分一塊生肉。

  韓奕盯著手中盛著的馬血,咬咬牙,也往肚子裡倒,血腥之氣令他腹中翻江倒海一般。那戰馬是胡馬,喝胡馬血,如同喝胡虜血,想到此處,韓奕抵抗住了想嘔吐的慾望。

  「喝了它!」韓奕將剩下的馬血遞給鄭寶,命令道。

  鄭寶盯著面前赤血,極力地搖頭,眼神中透著恐懼。

  「你要是不喝,我就不帶你上路,將你丟下。」韓奕威脅道。他話未說完,鄭寶就奪過了頭盔,仰起細長的脖子,咕嘟咕嘟地飲下馬血。

  待他喝完,韓奕掏出那天剩下的半隻兔腿遞給她道:「我知道馬血的滋味不好,你嚼嚼這個,去了口中的腥味。」

  鄭寶握著那半隻兔腿,眼淚奪眶而出,連同眼淚一同吃下。

  韓奕強忍著腹中嘔吐之意,笑談道:「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劉德與馮奐章眼前一亮,紛紛道:「好詞!」

  呼延與朱貴相視一笑:「好不好,我們不知道,不過聽起來挺威風的!」

  前方傳來馬蹄聲,眾人在高處貓著身子,見一隊契丹騎兵正在追著跑在最前的一個晉軍軍校模樣的人。那被追者頭髮散亂,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回頭張弓怒射,正中身後最近一位契丹人。又接連回頭怒射,箭箭命中,韓奕等不禁暗讚那人好箭法。

  跑到了近處,那晉軍軍士還想回射,箭壺中已經是空空如也。正在這時,契丹人追在後面,向他射了一箭,箭矢射中那晉軍軍士後背,那人痛呼一聲,差點摔下馬去,只得狠狠地鞭了一下坐騎,拚命地逃跑。

  韓奕心想,怎麼都是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呢?

  「我們快去救人哩!」呼延等不及了,操起大刀便要衝上前去。

  韓奕急忙攔住道:「不可魯莽!」

  「為何?」呼延氣呼呼地瞪著韓奕道。

  「跑遠了!」韓奕指著契丹人的背影道,「契丹人騎著馬,來去自如,他們想打就打,想停就停,想跑就跑,我們怎能追上?再說他們有一百騎兵,你以為我們能阻擋住他們?為了一個人,我們搭上兩百條性命,值嗎?」

  「難道只能看著一個好漢被契丹狗抓住?」呼延怒道,雖明知韓奕說的有道理。

  正說話間,那被追擊的晉軍騎兵又騎著戰馬遠遠地回來了,想來是擺脫不得,帶著契丹人繞圈子。眾人都看向韓奕,等著韓奕想辦法。

  「韓秀才,快想個辦法。」呼延額頭上冒著汗,他捏著韓奕的肩膀,幾乎要將韓奕的肩頭捏碎。

  韓奕的腦子飛速運轉,心臟急促地跳動著,急切之下,他想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眾人聽了他三言兩語的吩咐,覺得可以立刻試一試。

  遠遠的,那追捕者的越來越近了,突然有起此彼伏的大聲呼喝:

  「殺啊、殺死契丹韃子!」

  間或有一兩聲用契丹話的。

  契丹人急忙勒馬觀望,只見面前有一片樹林,長滿了松樹和灌木。只見呼的一群飛鳥撲騰撲騰地飛起,樹林後面煙塵飛揚,那是韓奕等人用樹枝拖地。又有兵器碰撞的聲響,契丹人疑有大批晉軍殺奔而來。

  契丹人不知虛實,立刻掉轉馬頭,急退。那得救的晉軍騎兵這才虛脫地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韓奕大呼道:「快,背上他,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眾人聽他吩咐,有力氣大的扛上這位勇士拚命地奔跑,那匹戰馬已經躺在地上吐著白沫。呼延在身後笑罵道:

  「到底誰才是首領?敢奪我大權!」

  鄭寶道:「你這個大笨蛋,我哥哥才是!」

  「是,我承認韓秀才比我聰明,可總該給個面子吧?」呼延不禁自嘲道,見眾人跑遠了,連忙提著大刀追上前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25
第二十七章 何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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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韓奕等人搭救的名叫陳順。

  他咬著衣角坐在地上,朱貴將他背上插著的箭矢拔出,帶出一道血跡。背上的疼痛讓陳順皺緊了眉頭,他卻一聲不吭硬撐著,脫下自己的內衣,撕成布條,讓朱貴給自己裹上傷口。

  「在下陳順,多謝諸位壯士相助,他日必有回報。敢問諸位壯士尊姓大名?」陳順抱拳道。

  呼延見他勇敢沉毅,心中歡喜,擺擺手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在下複姓呼延。」

  呼延又給引見朱貴、劉德與馮奐章,也包括韓奕。

  「這次多虧了韓兄弟,要不然我們這些兩條腿的,可無法對付百來個契丹狗。」呼延道,「我們這些人飲過契丹血的不多,契丹狗又騎著馬,要是不能將他們嚇走,我們還會將自己搭進去。韓兄弟年少有勇有謀,是個人物,就是他設下疑陣,命老人婦人們搖旗吶喊,餘人在樹林後面以樹枝掃地,故才將契丹狗嚇走。」

  「多謝韓兄弟!」陳順驚訝道。他不僅對韓奕的智謀感到驚訝,也對韓奕的年輕感到驚訝。

  「陳兄不必多言。」韓奕道,「不知陳兄是否從汴州而來,可有北邊的消息?」

  陳順道:「遼人已經入京了。」

  在一片驚呼聲中,呼延訝道:「這麼說,朝廷的十餘萬大軍真沒能擋住遼狗?」

  「杜威身為皇親國戚,又是高官顯爵,卻舉兵降了契丹人,以致朝廷無兵可用,各地的方鎮又按兵不動,契丹人自北南下,又有杜威等人甘為前驅,幾無阻擋。皇帝奉表稱孫請降。」

  劉德疑惑問道:「禁軍統已外出北防,京中無兵守衛,可河東方面為何沒有援軍入衛?」

  陳順慘然道:「那是朝廷和大官們的事情,陳某不過是陳橋的都頭而已,聽聞皇帝上了降表,軍中又傳言契丹主又欲盡殺晉兵,大家都認為汴州已非久留之地,能跑的都一哄而散了。」

  「久聞河東節度使劉知遠兵強馬壯,他按兵觀望是何居心?」馮奐章道。

  朱貴嚷道:「管那麼多幹嘛,諸位合計合計,我們該往哪裡去?反正這汴州是去不成了。」

  呼延隊正頗受打擊,自從離開楊劉鎮,他就一心想著要去汴都為朝廷效命,卻沒想到皇帝都降了,也沒提前通知他一聲。他要是再堅持這一點,連他自己都覺得十分可笑。呼延雙手一攤,無奈地說道:

  「為今之計,我們還是找個能落腳的地方,不管是被哪一路的官軍收編,還是佔山為賊,或者流竄為寇,你們看著辦吧。」

  韓奕道:「我們不如繼續向南行,如今大晉朝已經算是亡了,我料契丹人又無法掌控中原全境,只要我等能擰成一股繩,勁往一處使,定能找個地方容下我等。」

  朱貴歎道:「也只能如此!」他看向眾人道:「你們如何打算?」

  劉德與馮奐章二人也都點頭,陳順道:「陳某無處可去,我就跟你們一道走,遇到了強人,在下也可助一臂之力。」

  眾人都見識過陳順的箭法,見他也願入伙,眾人都很高興,在這流寇多如牛毛的世界,多一個武藝高強的站在自己身邊,比什麼都強。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他們繼續南行,一路上又加了不少逃兵、壯丁和大批逃荒的,進入兗州境內,隊伍變成了千人的規模。其中精壯的,滿打滿算也不過四百人,剩下的則如行屍走肉一般跟著隊伍往前走,漫漫長路上見到能吃的全都吃了,不管是田鼠還是長眠洞中的毒蛇。不停地有人餓死在路上,搖遙晃晃地撲倒在地,一了百了,然後又有新來的加入進來。

  冬天的季節,到處是荒蕪一片,道邊則是白骨纍纍,天地間一片蕭瑟悲涼。流民與賊寇則多如牛毛,韓奕不止一次看到流民們易子而食。

  呼延、朱貴、韓奕等人的隊伍,遠看上去頗為龐大,小的賊寇團伙見到他們遠遠的避開,大的幫伙也不敢隨便招惹。呼延帶著這群飢腸轆轆的軍不像軍民不像民的隊伍,過了汶水就抵達到了兗州地界。

  眾人尋尋覓覓,為了填飽肚子發愁。驀然,前方殺聲震天,有兵器相交之聲傳來,呼延領著眾人往前奔去。

  見嵫陽山下,大約三百來人,正在圍攻當中不足兩百人,地上還躺著兩百來具屍體。那圍攻者服色各異的人馬,還有的穿綢緞的,有穿女人花棉襖,甚至還有穿長衫的。而被圍者雖然人少,卻仍能撐住不敗,服色倒甚是整齊,身穿褐色軍衣,看上去是某一路的官軍。

  這人少的自然是官軍,圍攻的肯定是一夥強盜。劉德見道邊停著三十來輛大車,悄聲說道:「那車裡面,不知載的是不是糧食?」

  韓奕道:「但願如此!」

  「娘的,不管是什麼,那是我們的!」呼延大大咧咧地嚷道。

  「對,我們現在是賊。」馮奐章很自覺。

  那激烈爭鬥的雙方,見突然出現了人多勢眾的另一路人馬,紛紛停了下來觀望。官軍中領頭的喊道:「我乃泰寧軍節度使麾下牙校,爾等若是助我一臂之力,殺了這伙強盜,每人賞錢十貫。」

  呼延回道:「錢管屁用,我們要的是糧食。」

  強盜團伙中有人也喊道:「對面的朋友,別信他們的。這車裡裝的就是糧食,只要咱們合力將官軍殺了,這糧食咱們一分為二。」

  呼延聽說車裡載的就是糧食,心頭狂喜。他問左右道:「咱們怎麼辦?」

  「呼延大哥稍安勿躁,讓他們斗去,我們坐收漁利。」韓奕道。不知不覺中,韓奕成了眾人的主心骨。

  「對,還是韓兄弟想的周到!」呼延笑道。

  對面平地裡,雙方人馬遲疑不決。官軍首先做出反應,他們丟下大車不管了,在那位牙校的率領下跑了,反正對他們來說,前有狼,後有虎,要想保住糧食,就得丟掉性命,早晚要挨一刀,不如早走為妙。

  「娘的,官軍跑的就是比尋常人快。」朱貴罵道。

  呼延舉著大刀,回頭呼道:「諸位,糧食在此,想不被餓死的,就隨本軍爺殺啊!」

  「殺!」飢餓的人群,或提兵器,或赤手空拳,往平地裡衝了過去。那伙強盜本就與官軍斗了半天,雖極疲倦,但到手的糧食豈容被人佔了,也舉起刀槍抵抗。

  雙方的爭鬥並無太多章法,完全憑著對飢餓的恐懼廝殺在一起,血肉橫飛,殺聲震天。

  韓奕與陳順二人箭法高明,他們並沒有隨著人群衝下去,而是站在高處舉著弓,往賊群頭目模樣的人身上招呼。賊寇發現了他們二人實在是個大威脅,分出一夥人衝了過來。陳順不顧背傷,大喝一聲,舉起鐵槍迎了過去,一桿鐵槍在他手中左右翻飛,如入無人之境。

  韓奕也舉起橫刀,與他並肩作戰。他手中的橫刀格住伸過來一桿大槍,順著槍桿一抹,將那賊寇的手割傷,再疾步向前一步,一刀將那人攔腰砍成兩截。血噴湧而出,將韓奕澆成血人,韓奕早已經心如鐵石,鮮血的滋味令他更加瘋狂起來,挑、抹、砍、劈、刺,如大江大河之波濤,連綿不絕,身邊的賊寇紛紛慘叫著倒下。

  生存,全是為了生存而戰。即便是死在他刀下的賊寇,也是為了生存。此時此刻,誰是賊?誰是好人?只有比別人更狠,才能活的更久一些。

  又一顆大好頭顱飛上了天,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然後在地上滾了幾滾,死者死不瞑目。一個賊寇拋下兵器,脆在地上,恐懼地看著如殺神一般的韓奕。

  韓奕將刀尖指向了對方的脖子,他這才發現戰鬥已經結束,平地上只站著三百自己人,而那些追隨他們的老弱流民們則站的遠遠的。

  「告訴我,你們從哪來的?」韓奕喝問道。

  「小的,小的……從鄆州梁山而來。」那唯一的活口膽戰心驚地回道。

  韓奕將刀尖抵在了他的喉嚨,追問道:「山上有多少人?」

  「山上還有五百來位,大首領、二首領都在家守著。我們由三首領領著下山,來到兗州地界,見一隊官軍押著大車,以為是金銀財寶,等交上手才知是糧食。」活口說道,他嚥了口唾沫,巴結地說道,「軍爺要是想攻打梁山山寨,眼下正是好時候,山下水泊都結了冰……」

  韓奕將刀尖輕輕一劃,那人捂著脖子倒在了地上,從此一了百了。刀尖上的血珠仍在流著,韓奕這才平復一下心緒,冷漠地看著地上東倒西歪的近七百具屍首,將刀還回刀鞘。

  陳順怔怔道:「人不可貌相,這位韓兄弟天生就是一位殺神。」

  流民們見戰鬥結束,蜂擁而來,伸出乾枯的雙手,搶奪著糧食。

  呼延氣急,揮舞著大刀,當場斬殺數人,這才止住瘋搶的局勢。流民們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劉德道:「雖然有了糧食,我們還有八百來號人,要是敞開了吃,兩天就吃完。」

  「能打仗就有吃的,不能打仗的,我管不著。我這不養閒人。」呼延道。

  「可百姓實在可憐……」馮奐章道。

  朱貴打斷他的話:「馮小子,你別在這充好人,要管你管。」馮奐章訥訥不敢再言語,糧食不多,可口太多,能管得了一時,卻管不了三時,非是朱貴無情。

  流民們一聽領頭人不管他們了,紛紛跪拜在地,黑壓壓一片,哀聲遍野,乞求呼延帶上他們,賞給他們一口飯吃。

  呼延並非冷酷無情之人,他出身貧苦,對百姓的艱難也是熟知,只是他可沒本事變出更多糧食來,養著這八百號人。他並非一個會拿主意的人,問韓奕道:「韓兄弟,你給我想個法子。」

  韓奕抬頭看了看遠山,廣袤的地平線上,那一抹山影顯的寂寥,數十隻禿鷲在他頭頂上空反覆盤旋著,正準備將地上的死屍當作一次盛宴。

  「咱們先去兗州碰碰運氣吧。」韓奕答非所問。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26
第二十八章 何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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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一場大雪不期而降。

  北風呼呼地刮著,夾著鵝毛大雪,劈頭蓋臉,將山川、河流與廣袤的原野凝固成一個銀色的冰原。大雪覆蓋著地上的一切,也掩蓋了一切人們不願看到的東西,營造出一個看上去純潔無瑕的世界。

  冰雪覆蓋的原野上,有無數的黑點在艱難地向前移動著,他們瘦骨嶙峋,衣不蔽體,有人身子一歪就永遠地倒在雪地裡,再也不能站起身來,而飄落的大雪很快將死者覆蓋在冰雪之下,消滅了一切形跡。路過的人卻不看死者一眼,繼續往前艱難地行進著。

  兗州城已經被從四面八方而來的流民與賊寇圍得水洩不通,他們形形色色,少則上百人,多則數千人,各有旗幟與名號,紛紛要入城求食。兗州城外早已經堅壁清野,守軍將城外的百姓遷往城內,沒有給蜂擁而來的流民與匪軍留下一粒糧食。本應駐在兗州的泰寧節度使安審琦,因較早時被晉主派往北方抗遼,結果是跟著杜威降了契丹,眼下大概還在伺候契丹主耶律德光。

  城內守軍與百姓人心惶惶,視城外的饑民如洪水猛獸。城外的流民飢寒交迫,恨不得將兗州城夷為平地。

  這當中也包括韓奕,此時他所在的隊伍也趕到了兗州城外。他們給自己起了個名號為義勇軍,他們後來才知道南朝也有一個義勇軍,名聲不太好,不過誰會在意呢?

  眾人推舉呼延為大將軍,朱貴為二將軍,聽上去挺唬人,其實他們本人也沒當回事。陳順被任命為軍法官,維護軍紀,劉德因長期在軍中當軍需官,被任命為行軍司馬,負責管理糧草與飲食起居,馮奐章則當起了斥候隊正。其下各有什長、隊正、都頭,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韓奕則被眾人一致推舉為軍師。

  義勇軍抵達兗州城時,他們的糧食已經食盡,就連運糧車的騾馬也全都宰殺裹腹。兗州城外的各支隊伍,都是各有旗號,不下萬人。他們不約而同地匯聚在此,相互之間並不買帳,只是飢餓讓他們暫時相安無事。這當中,最大的一股勢力大約有三千人,為首的名叫齊三,乃是長期混跡於鄆、兗、宋、密之間的大盜,自號齊天大將軍。韓奕以前在青州家鄉時,都聽說過此人的劣跡。

  這位齊天大將軍,領著部下猛攻了兗州城一天一夜,奈何這些人要是殺人越貨還行,要是攻打城高牆厚的兗州城卻是不行,損兵折將卻未能撼動兗州城半分。他只好糾集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各支隊伍,團結力量,準備來一次合攻。他召開了一次群英會。

  義勇軍的諸位首領們也受邀而來。

  齊三高坐在城外的一個破廟的大雄寶殿正當中,設下酒宴款待各路首領,他左右各攬著一位搶來的美嬌娘,身後的一座泥塑佛像的腦袋早已經不翼而飛,假如將齊天大將軍的腦袋安在上面,也勉強合適。

  真難為了這位齊天大將軍,不知他從哪弄來這麼多酒食,讓赴宴的首領們各個敞開了懷吃喝。

  「我瞧這位齊天大將軍也不過如此,他在這裡好酒好肉,外面自己的嫡系部下們卻飢寒交迫,看來成不了大事。」劉德低聲說道。他旁若無人地將一大塊熟牛肉和幾個胡餅塞入自己的懷中,韓奕等人看見了,也紛紛不動聲色地照辦。

  呼延指著已經變的空蕩蕩的席面,大叫道:「齊大將軍,我等受邀來此助戰,豈能讓我等空腹?」

  齊三望了一眼,心道全是一群餓鬼投胎的,他故作豪爽地說道:「來人,給這幾位義勇軍好漢奉上酒肉。」

  「謝了!」呼延抱拳道。大堂中的各路豪傑紛紛奉承著齊天大將軍的豪爽,齊三被捧的如同上了九天雲霄。

  「劉叔,你方才說成大事?什麼大事?」馮奐章悄聲問道。

  「自古改朝換代,要麼是官逼民反,要麼是天災人禍。自唐室衰亡以來,成大事者少嗎?而今,既有天災,又有人禍,還有外患,四方軍鎮又各擁其兵,況且皇帝就要淪為階下囚,朝廷名存實亡,要是有人能夠團結一方,成大事並不難。」劉德不動聲色地說道。

  劉德大口地吃肉喝酒,一雙眼卻盯著齊三身邊的美嬌娘猛看,色迷迷的。劉德所言,並不令眾人吃驚,只是眼下他們唯一想做的就是填飽肚子,如果跟著這位齊天大將軍能餵飽肚子,他們就聽他的號令行事。

  「若是真能打進兗州城,我等唯一的目標便是城中的官倉,即便是一座金山擺在面前,也要做到面不改色。讓別人去爭金銀吧,那是禍事,這齊天大將軍人多勢眾,現在是有求於我們,要是打下了兗州城,那就是過河拆橋的時候。」韓奕低聲提醒眾人道。

  「對,金銀雖好,餓時卻不能餵飽肚皮。」朱貴恍然道。

  「要是這位大將軍命我們首攻,該當如何?」呼延問道,「我們可不能被人當刀使,用壞了就被扔了。」

  「待眾首領們商議後,再做決定。」韓奕道。

  「啊……」一聲尖利的慘叫聲,令韓奕等人從私下交談中猛地抬起頭來。齊三面前的席案上,正躺著一個人,正是齊三身邊兩位美姬中的一位,齊三將這位女人攔腰砍成了兩段,那人還未死透,正在地上爬著。

  齊三滿不在乎地將刀扔到了一邊,將手伸中那女人的腹腔中,從中一扯,竟將那可憐女人的肝掏了出來,血乎乎放在嘴裡撕咬著。剩下的一個美姬已經嚇暈了過去。

  廳堂中死一般地寂靜,人們恐怖地看著如同惡魔化身的齊三美美地享用著美人肝,有人當場就嚇得尿了褲子,有人轉身逃了出去,更有人嚇得跪倒在地。

  韓奕死死地盯著齊三看,他不知這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仇恨,不幸的是這一幕偏偏讓他也看到,令他大腦中一片空白。他不是沒殺過人,卻沒見過如此殺人。

  馮奐章的臉色發白,他幾欲要跳了起來,不是和齊三拚命,就是轉身逃走這個恐怖地方。劉德雖然也是極震驚,但他一左一右悄悄地扯住馮奐章的胳膊和韓奕的衣角,害怕他們兩位年輕人會引來禍事。

  呼延也盯著齊三看,抓起酒杯放自己的口中送,喉嚨中發出咕嘟咕嘟地聲響。朱貴則低著頭,一言不發。

  這時,齊三站起身來,他巨塔似的身材令人仰視,單從體型看,他不愧為一位混跡多年的梟雄。他很滿意剛才的效果,群雄的心神已經被他控制,聽他召喚,供他驅使。

  只聽他朗聲說道:「諸位好漢,而今遼人南下,恐怕要在汴州城內當咱中原的皇帝呢,各地諸侯也紛紛觀望,對我們這裡還管不著。這兗州城內只有三千守軍,只要我等將這兗州城拿下,裡面的金銀綢緞或者美女嬌娘,人人有份。」

  「有齊大將軍領頭,我等莫不聽從您的調遣。」有人拍馬道。

  「好!齊大將軍應該當皇帝。」有人更上一層樓。

  齊三臉上浮著酒意,嘴角還沾著美人血,卻連連擺手道:「齊某何德何能,敢當皇帝?皇帝如今不值錢,要是爾等能聽齊某調遣,榮華富貴,爾等人人可以享有,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好,我們幹這一票,殺進兗州去!」大堂中的各路首領們歡呼道。

  齊三故作為難道:「可這兗州城不比城外村莊,城高牆厚,守軍又有經驗,我等並無太多辦法,就連兵器也奇缺。」

  「派人伐木造雲梯,只要能進城,就是吐唾沫,也能將這兗州城淹了。」有人出主意。

  「挖地道,將城牆穿透了。」

  「用火攻!」

  「勸降!」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紛紛獻言獻策。

  齊三道:「諸位的想法極好。不過,我們各路英豪,不下二三十支,這攻城總該有出大力的,也有坐享其成的,萬一要是入了城,這個擄獲應當如何分配?」

  大堂中議論紛紛,各路人馬口中說的豪氣,心中都各有自己的盤算。齊三道:「本大將軍有建議,哪一路人馬若是先入城,那便得到第一份功勞,如此可好?」

  「好!」眾人紛紛回道。呼延等人也跟著歡呼,好像兗州城已經成了囊中之物。

  紛紛揚揚的大雪,已經停止了。韓奕等人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破廟外的清冷的空氣,努力將剛才那一幕可怕的情景從自己腦海中扔掉。

  呼延道:「我殺過很多人,即便是不該死於我刀下之人,至少也有受我一刀的理由。今日卻是受教了!」

  馮奐章恨恨地說道:「這齊三要是落到我手裡,定讓他也是如此個死法。」

  朱貴卻冷笑:「那樣死實在太痛快了,生不如死才是最痛苦的死法。」

  劉德走在最前頭,他回頭對眾人譏笑道:「諸位,我們如今是齊天大將軍的麾下聽令的。那齊三也不過是故意示威罷了。」

  劉德見多識廣,他一句話就讓眾人十分洩氣,他們起初決定聽齊三的命令,本就是為了生存,為了生存哪還顧得上什麼仁義道德。

  韓奕走在最後面,靴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上,令他身體也隨之搖擺。寒夜裡,他只覺得全身沒有一絲熱氣,幾欲凍僵。他在想:要是攻入了兗州城,將會怎樣?

  義勇軍的駐地遠離兗州,是一處廢棄的村莊。留守的陳順正張羅著晚餐,流民們排著十幾支隊伍。

  「今晚齊大將軍開恩,給我們分了一些肉糜。」陳順臉上掛著極不自然的笑意。

  馮奐章湊近飯鍋,狐疑道:「這肉……」

  韓奕神色大變,他瘋狂地在人群中搜索著鄭寶的身影,待找到了鄭寶,一把將他從人群中拉了出來。鄭寶正捧著一碗肉糜,韓奕將那碗狠狠地一腳踢飛,鄭寶被嚇呆住了。

  韓奕將他從宴會上偷帶來的牛肉與胡餅捧到了鄭寶面前,面帶歉疚地說道:「吃這個吧!」

  鄭寶不知面前的這位哥哥方才為何如此,他只相信韓奕這是為了自己好。

  分到肉糜的流民們,紛紛或蹲或站,狼吞虎嚥地吃著食物,或許他們早就知道所謂肉糜,不過某位素不相識的同類身上的肉。

  劉德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韓奕的身邊,歎息道:「你不吃人,就等著被別人吃吧!」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27
第二十九章 何求四
  你不吃人,就等著被別人吃。

  韓奕整夜都在回想著劉德的話,腦子裡紛亂,這讓他合不上眼,他又一次萌生返回家鄉的打算。他自信能做到殺人如麻,卻無法做到吃人,這難道是他太矯情的錯嗎?並且,他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殺人與吃人有太大的區別嗎?

  外面的曠夜,突然傳來震天的殺聲,韓奕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將兵器抓在了手裡。連日來的逃亡與生存之戰,讓他保持著高度地緊張。

  呼延等眾位首領,都飛快地聚到了一起,今夜值夜的朱貴從警戒的十里外跑了回來。

  「兗州城內的官軍出動了,想來是趁著雪停,又是夜裡,趁我們不備,殺了過來。我們應速做決定。相當多的馬軍!」朱貴上氣不接下氣。

  「什麼?」眾人大驚失色。

  眾人蜂擁而出,奔出了棲身的村莊,奔到了大路上,見兗州城的方向殺聲震天,有大批手無縛雞之力的流民正四處奔逃。官軍已經被圍在城裡不下半個月,此時突然出城,殺得城外人馬一個措手不及。

  群雄無首,又各自為戰,讓兗州城內的官軍有機可趁,想來官軍也認為坐等城外各路人馬團結起來攻打自己,也不是個辦法。韓奕等人的駐地離城最遠,暫時還未受到官軍的攻擊,呼延已經將所有的人集合起來。

  「快走!離這裡越遠越好!」劉德大呼道。

  眾人立刻拔營,回首望去見夜色中火光沖天,火光照耀之下,人群如無頭蒼蠅亂跑。韓奕心道:做一個強盜,也沒有光明的前途。

  「小寶、小寶!」韓奕衝著身後的人群中呼喊著。

  「哥哥,我在這裡!」鄭寶清脆的聲音響起。韓奕連忙叮囑道:「你一定要跟在我身後,不要亂跑。」

  「是!」鄭寶的雙眼在雪夜中充滿淒惶之色,他緊緊地捏住韓奕的衣角。

  迎面奔來一支近三百人的馬軍,這只能是城裡來的官軍,義勇軍心頭驚惶,韓奕奔在最前面,急中生智,遠遠地呼道:「自己人,休要衝撞!」

  官軍看不清對面人,以為真是自己人,從旁奔了過去,正撞上另一支匪軍,雙方立刻展開了生死對決。官軍有備而來,又是騎軍,橫衝直撞,將那支匪軍沖得七零八落,死傷甚多。

  呼延猶豫不決,他不知自己這一路人是去幫忙,還是走為上計。

  「大哥,還是早走為妙。」朱貴呼道。

  眾人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待停了下來,眾人都不知自己已經跑到哪個方向,很是驚惶。韓奕當機立斷:「今官軍已經大部出城,城內防守空虛,我等要是此時殺入城內,城內並不知我等虛實,定能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

  「軍師所言,極有道理!」呼延大聲說道,「反正我等不是被殺死,就是餓死荒野,此時不入城,何時入城?討個飽死!」

  「入城去、入城去!」眾人齊聲應道。韓奕命陳順領著跟隨自己的流民跟在身後吶喊,挑選三百精壯之士,排在最前頭。呼延正對自己方纔的逃跑感到極不高興,見城門大開,門前正有一隊官軍把守,他提著大刀,如一隻猛虎衝了過去。

  「殺啊!」朱貴跟在身後高呼道。

  這突然殺了個回馬槍的對手,令守軍萬萬沒有想到。陳順按照韓奕的交待,領著流民遠遠地吶喊:「官軍敗了、官軍敗了!」

  守軍大部已經出城,此時留在城門口上的守軍還不知城外的激戰結果,聽著城外的吶喊,驚慌失措。而不遠處正四處流竄的其他匪軍,也尋著呼聲奔了過來,加入了義勇軍的隊伍,竟輕而易舉地殺進兗州城。

  城門口一片混亂,城內的守軍要往外衝,城門下的守軍要往裡進,再加上蜂擁而來的匪軍,城門附近的守軍大多是被踐踏而死。

  呼延抹了抹臉上的血跡,他發現自己只圖殺的痛快,忘了自己的部下。遠遠的,他見韓奕揚著橫刀喊道:「義勇軍向我靠攏!」

  身邊的義勇軍成員,也紛紛喊道:「義勇軍,向我靠攏!」

  不管是義勇軍,還是混作一團的其他隊伍的人馬,聽到有人號召,紛紛集合在韓奕的身旁。韓奕站在一個石階之上,燃起的火光正照在他大汗淋漓的面龐之上,如同萬軍之中的唯一的統帥。

  斜刺裡,一支箭矢從黑暗中射了過來,正中韓奕的胸膛。韓奕的身形晃了晃,他將那支箭羽拔起,生生地帶出自己的血肉。

  他將那支血箭搭在自己的角弓上,衝著躲藏在屋頂之上的守軍怒射,那名弓箭手正準備補射,躲無可躲,慘叫著摔了下來,被蜂擁而上的憤怒人群砍成肉泥。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城內各處的守軍從數條街道奔來,韓奕強忍著胸口的巨痛,大聲疾呼:「狹路相逢,勇者勝。諸位,事已至此,絕無可退之路,勇往直前,不生則死,不死則生,置之死地而後生!殺啊!」

  「不生則死!不死則生!」人群激昂。

  洶湧人群的戰意,如同乾柴遇到了烈火,被大無畏的韓奕點燃了起來,在韓奕的指揮下,分出數路往城內急進。

  城外戰成亂麻的官軍、匪軍見到兗州城燃起了大火,前者大驚失色,急忙返城,後者則立刻改變了頹喪之勢,追在官軍身後狂毆。雪夜裡,不同的隊伍混戰著、踐踏著,自相殘殺者不在少數,雪地裡又多了無數的冤魂。

  城內的激戰也到了白熱化的時候。韓奕從來沒有想到,群情鼎沸的力量可以撼山動地,或許是因為飢餓讓一群散兵游勇爆發起沖天的鬥志。飢餓的人群如蟻群一樣四處攻擊,吞噬著擋在面前的一切,負隅頑抗的官軍被他們衝散、擊潰,擋在面前的房屋被拆毀、燒燬,躲在屋中的守軍帶著火苗慘叫著地衝了出來。

  與其說是韓奕帶領著流民殺入兗州城內,還不如說是流民將韓奕裹入城內。

  在他煽動起人心之時,他也沒有想到,當一群被飢餓團結起來的人入了城來,會發生什麼事。

  韓奕從南門殺到了北門,當他用顫抖的雙手扶著街道盡頭的牆壁時,這才感覺自己的力量已經用盡了,胸部的傷口幾乎流盡了他體內的血液,意志瞬間衰亡。

  他回首望去,是一地的死屍,未斷氣的人正在血泊中掙扎著、哭喊著。韓奕虛脫地倒下,呼延等人驚呼著搶上前去,將他扶在臂彎之中。

  兗州城的府衙裡,韓奕正躺在府衙後面的居室內,發著高燒。

  他又一次在睡夢中見到了那幅畫,還有那位古代少女。這難道是宿命?韓奕不止一次這麼想,那幅不知來路的古畫,讓他來到這個世界,讓他十七年間見慣了生生死死,也讓他拿起刀箭開始殺人。

  「你到底是誰?為何纏著我不放?」韓奕在夢中問那位少女。那少女微微一笑,如吹皺了一池春水,只給了他一個美麗的背影。美妙的畫面立刻為之一變,變成了群魔亂舞的景象,流民千里,許多人在廝殺、吶喊,無數人倒在血泊之中,屍橫遍野,韓奕正在被一群張牙舞爪的人追殺。

  突然之間,眼前的景象又為之一變。廣袤的天地裡,韓奕感覺自己正在漫無目的地奔跑,追殺者都消失不見了。他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奔跑,地面忽然出現了一個大裂縫,韓奕掉了進去,他低頭看去,地底的烈焰正撲面而來。

  「不!」韓奕大喊。一雙手握住了他的手,讓他抓住了救命稻草。韓奕醒了過來,見鄭寶正趴在床沿邊,正緊張地注視著自己。

  「醒了、醒了!」劉德驚喜道,「醒過來就好。」

  韓奕見劉德、馮奐章、朱貴與陳順等人都圍在自己的身旁,他勉強坐了起來,問道:「這是什麼時候了?」

  「哥哥,你已經躺了兩天兩夜。」鄭寶說道。

  「是啊,呼延大哥將全城的郎中都綁了過來,還好你總算醒了過來,要不然這城裡的郎中就要死絕了。」朱貴捏著手指頭,「那一箭就差半寸,否則就是大仙也救不活你一命。」

  「現在城裡的情形怎樣?」韓奕問道。

  「那天夜裡,我們義勇軍的兄弟們已經將官軍清除乾淨,城外的官軍都一哄而散了。大家都說這全都拜韓兄弟所賜,讓大家得到糧食。」陳順道,「只是那位齊大將軍也入了城,眼下正踞東城,對我們虎視眈眈。」

  「過河拆橋,這又被韓兄弟說中了。呼延大哥正領著兄弟們小心戒備,你不知道,這兩天投入我們義勇軍的好漢不少,都是慕名而來,諒那個什麼齊天大將軍也不敢小視我等。」朱貴道。

  「那城中的百姓?」韓奕又問道。

  眾人齊齊沉默下來,韓奕已經從這沉默中猜出城中百姓的結局。劉德這時道:「韓兄弟需要靜養,都各自忙去吧,此時此刻,要當心敵手。」

  待眾人走了,劉德卻留了下來,他看著正瞪著帳幄出神的韓奕道:「子仲也不必如此掛懷,心中但留一份清明便是。這城中本不過五千百姓,雖然在兵亂中死傷甚多,可你要知道,我們倘若不入城來就食,城外餓死的人就不止五千人了。」

  「這麼說,我好像幹了一件大好事?」韓奕歎道,他感覺這很滑稽。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就是這個結局。你是想死,還是想生呢?」劉德找了張胡凳坐了下來。

  劉德自問自答:「當然是想生,想生那就得讓別人死去吧!這就是世道!」

  他冷酷無情的話,令韓奕沉默了半晌,韓奕好半天才問道:「諸位兄弟有何打算?」

  「現下我們義勇軍人手多,其中精壯已經不下千人,我們佔據了官倉,可供投靠我們的人飽食一個半月。至於那劫掠百姓的事,都讓齊三那夥人折騰去。我們大伙都等著你醒過來,主持大局。」劉德道。

  「我?」韓奕奇道。

  「是的,你現在不想幹也不行了,只有你才能讓所有人都聽令,讓大家覺得有主心骨。如今這個局面,正需要你這樣有勇有謀的豪傑之士來統領。」劉德目中閃著精光,「你想如何幹?」

  「劉叔有何高見?」韓奕既未拒絕,也未接受。

  「如今首要便是團結部曲,萬萬不要像齊三那樣只顧自己享樂,不顧部下飢渴,否則大敵當前必成一盤散沙。第二,咱們義勇軍須整頓,挑選精銳,制定軍功賞罰,別人將我們看作是匪軍,我們可不能也這麼看。」劉德想了想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依我看,子仲恐怕也不想當一輩子匪吧?」

  「官與匪也沒甚區別,都是為了活下去罷了。」韓奕淡淡地說道。

  「你如此想便對了。」劉德撫賞喜道。他起身拱手道:「你先好好養傷,等你養好了傷,我們再計較。」

  等劉德走了,韓奕仍在沉思之中,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被一群餓的飢不擇食者共推為首領。他並不知道將來會是如何,只慶幸自己還活著,好死不如賴活著,韓奕心中這樣想。

  鄭寶端著一杯水走了進來:

  「哥哥,你喝點水吧?」他將水杯端到了他面前,見韓奕一飲而盡,臉上露出欣慰之色。

  「小寶,看來這汴州城咱們暫時是去不成了,也吃不了大席面了。」韓奕笑道。

  「哥哥,你去哪,我就去哪。」鄭寶笑道,露出嘴角的一顆虎牙。

  「嗯,這些日子你害怕嗎?」韓奕問道。

  鄭寶低頭說道:「自從我爹娘慘死那天,我就不害怕了。」

  他口中雖如此說,但韓奕還是從他的眉頭看出了掩飾不住的恐懼與淒愴之色。韓奕忽然想起了李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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