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五代末年風雲錄 作者:肖申克117 (連載中)

mk2257 2011-2-11 12:57: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 33524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18
第二十五章 塵埃㈠

   大霧消失地無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烏雲。

    由數萬漢兵與同樣數量民壯組成的烏雲,將河中城緊緊地包裹在其中。站在高高的巢車之上,鳥瞰戰場,握槍控弦之士,肅立陣前,等待著最高統帥最後的命令。

    戰場之上呈現出一派壓抑的肅靜。就連來回奔如蟻群的搬運器械的民壯,也只知道埋頭緊張有序地忙活,大戰來臨之前的緊張也感染了他們。

    咚、咚、咚咚!

    戰鼓響起來了,緩重的鼓聲響徹戰場,將士們不由得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弓刀。這也宣告戰場上的靜默期停止,城外漢軍大營內外騷動了起來。

    吱、吱、吱!床弩上由數十根硬弦絞合在一起的弩弦,在牲畜或人力的絞動下,被緊扣在機牙上。

    「快點、快點、再快點!」軍官們呼喝著民壯,十斤、二十斤、三十斤、五十斤的石彈分別被整齊地碼放在巨砲的周圍。

    韓訓則指揮著軍士將石彈裝入彈窠之中,準備來一次試射。

    在極富有節奏的鼓聲中,韓奕站在南城本軍之中,手中鐵槍修長的槍身似乎也在鼓聲中顫抖。大戰的氣氛也感染到了他,儘管他當年在洛陽也曾發動過一場較大規模的攻城戰,但與今天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這是一個大場面,河中城將會接受一次血的洗禮,而參戰的雙方如果有幸活下來,將會刻骨銘心地記住週遭的一切。

    鼓聲忽然停止了,準確的說,又立刻換了一種急促的鼓聲。

    「一次試射,放!」弩手們呼喊著。

    七人張發的雙弓床子弩在前,使用「鑿子箭」,可射一百二十步至一百三十五步。一個弩手高舉起鐵錘,使出全身力氣,猛擊床弩扳機,火星濺起,被緊繃起的粗大弩弦終於可以鬆一口氣。於是,粗大鋒利的鑿子箭義無反顧地撲入河中城的懷抱。

    八頭老牛或七十個壯漢才能張得動的三弓床子弩在後,踏橛箭嗖嗖地離弦急進,奔如閃電。箭矢卻從城頭守軍的頭頂上飛馳而過。守軍趴在城頭工事內,卻不敢恥笑漢軍,支支粗如大槍的箭矢讓他們心中驚懼不已,而強大的射程更叫他們恐慌。

    「一次試射!放!」砲手們也呼喊著,並猛地向下揮舞著手臂。被隱藏在連壘之後的砲車也發動了。

    大小不一的石彈,被高高地拋起,輕鬆地越過漢軍的圍城工事,劃過一道道優美的弧線,直撲城頭。有的飛到城牆前,陡然落下,只掀起一陣塵埃;有的越過城頭,飛入了城內,只引來漢軍自己的惋惜聲;只有少數幾顆直落城頭,所到之處,城櫓灰飛煙滅。

    手持各色小旗的軍士,站在高達十餘丈的巢車頂上,觀察著彈道曲線與彈著點。在觀察手的指揮下,砲手們不是移動砲車位置,就是增減石彈的重量,或者移動砲車梢木的位置。

    將士們手忙腳亂,既是因為緊張,又是因為相互間的配合不太熟練,但郭威仍然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們,他允許他們有時間熟悉自己的職責。

    「砲車,二次試射,放!」

    這一次,戰果好看了不少。二次齊射,直接命中目標者不在少數。

    「三次齊射,放!」

    從城頭傳來的陣陣悶雷聲中,夾雜著一陣陣清晰可聞的慘叫聲。郭威的眉頭舒展了開來。那一頭,床弩也調試完畢。

    這一切不過是真正大戰的前奏。

    戰鼓又一次雄起,這一次是持久的、急促的、亢奮的戰鼓聲。聲聲入耳,令漢軍將士們甚至忘記了呼吸,聲聲響徹天空,令河中城打了個冷顫。

    但漢軍步卒,並沒有邁步向前衝刺,因為現在還輪不到他們向前衝。

    「砲車,飽合攻擊!」

    天空中下起了石雨,被粗粗打磨過的石彈自天而降,守軍的瞳孔瞬間放大,他們陡勞地舉起了巨盾。強大的勢能,將石彈狠狠地砸在城頭上,瞬間所有的木質防禦工事,散架、破碎、倒塌。

    守軍手中的巨盾,如紙糊的一般破碎,不幸的軍士們被砸翻在地,成了一堆肉醬,血肉飛濺。守軍只好藏在一些堅固工事之中,僅留少數人觀察瞭望。守軍當然也有自己的砲車,但他們無奈地發現自己鞭長莫及,漢軍的砲車陣地既在他們射程範圍之外,又巧妙地躲藏在高大工事的後面。

    石彈仍無休無止地從天而降,石彈擊在城垛上,又迅速地跳起,激起飛沙走石,一陣風吹來,憑空營造出萬千飛揚的塵埃。

    城頭上一時間寂寥無人,漢軍陣地上人歡馬叫熱火朝天,這是冰與火兩重天的世界,而護城河就是兩個別樣世界的天然分界線。

    守軍寂寞難耐地忍受了半個時辰的飽合攻擊,如同等待了一年一般漫長。當轟隆隆的聲響消停了時候,守軍膽戰心驚地貓起了身子。

    「嗖、嗖、嗖!」漢軍的床弩也開始攻擊了。那些在守軍將領喝令下,不得不站到城頭上的軍士,遭到了滅頂之災。

    鑿子箭與踏橛箭,無差別地向城頭上傾瀉著。城頭上的守軍,像是野地裡被烈風吹倒的衰草,齊齊地被擊中,在城頭上又留下一灘灘鮮血。

    「不准露頭!」漢軍這樣想。

    「這陣式不新鮮,漢軍也就是這點本事了!」一個身經百戰的守軍如此想。

    驀的,床弩也停止了攻擊,天空中又升起了黑色的飛行物。令守軍意外的,這次不是讓他們恐懼的石彈,那黑色的飛行物並非對準守軍,大多砸在城牆牆體與牆角根,立刻破碎。

    這是陶罐,破碎的陶罐露出裝在裡面的藥粉。

    床弩又開張了,這次發射的卻是火箭。數百支火箭,目標直指城下堆積在一起的破碎陶罐,城牆下忽然爆起耀眼的閃亮,閃亮令頭頂上的太陽為之失色。那陶罐中的藥粉,不僅有助燃的火藥與炭末,還有狼毒、人清、草頭烏、砒霜、瀝青等十餘種有毒藥粉。

    火、毒、煙,在風力的作用下迅速升騰起來,飄上了城頭。巨毒的濃煙將守軍包圍,他們立刻感受到了自己的眼、鼻及祼露在外的皮膚受到了極大的影響,他們既無法呼吸,又無法睜開雙眼。

    口鼻也因吸入巨毒而滲出鮮血。

    但這還未完,床弩與巨砲趁機,又一次發動猛烈地攻擊,又一次將讓城頭血流城河,這種不接觸的戰鬥,令守軍極不適應。

    「衝啊!」漢軍步卒終於邁開雙腳,向城牆衝去。

    城頭的守軍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因為他們既要忙著躲避箭、石,又要緊急使用濕布蒙住口鼻,濃煙也影響到他們的視線,漢軍抓住這有利的時機,已經越過了護城河。

    但這一箭之遙的距離,似乎可望而不可及。

    守軍終於有機會反擊,他們要讓漢軍嘗嘗流血的滋味,箭、石齊發,向城下傾瀉而下,奔跑在前的漢軍如同河水撞在堅固的河堤上,只濺起萬千浪花。

    漢軍很快就嘗到了惡果,他們聽到箭矢撕裂自己***的聲響,然後毫無例外地仆倒在地,悲哀地死去,一了百了。

    一波未平,另波又起。

    這一次更大量的的毒氣彈、煙霧彈一齊使用,黑色的煙霧遮蔽了太陽,白晝成了黃昏。漢軍再一次嘗試向河中城靠進,他們舉著刀槍,嗷嗷叫著向城頭發起衝鋒。而他們的頭頂上,是敵我雙方互射的箭石,它們編織起一道密集的死亡之網,收割著雙方鮮活的生命。

    鮮血迸飛,染紅了城池,殘肢在半空中飛舞著,城上城下成了屠宰場。

    「衝啊!」漢軍吶喊著。

    「殺啊!」守軍也不甘示弱。

    漢軍自辰時發起進攻,已經連續發動十次攻擊,雖然準備充足,也付了極大的代價,但始終不能稍接近城牆。

    郭威並未因此而有任何不滿,因為不過是半天的攻擊,他已經讓守軍領教了自己的赫赫軍威。既然已經將河中城圍困了這麼多天,他不在乎再多圍上幾天,若是能輕鬆地拿下河中城,也太小瞧了李守貞。

    在郭威的眼裡,他已經可以準備向朝廷邀功請賞了。

    僅僅是半天的攻擊,河中城的城牆已經是千瘡百孔,城頭上一切工事都已經殘破不堪,牆體上插滿了特製的踏橛箭。李守貞直到夜幕降臨的時候,才從城頭上黯然而下。

    城內死傷無數,密密麻麻地躺在地上,他們當中大多數是在漢軍遠程武器的飽合攻擊下或死或傷的。除此之外,城內餓死的、病死的更是不計其數,卻無法運到城外安葬。

    「要亡,一起亡!」

    李守貞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心,他需要城中軍民幫助自己守城,他知道城中的百姓早已將自己恨之入骨,可百姓就是自己的兵源與肉盾,甚至是自己的糧食。

    這當然是一個危局,李守貞只能硬挺著。他的兒子李崇訓早已經不再做成為皇帝的白日夢,他的兒媳符氏卻不知自己將魂歸何處。

    內宅中,一身素服的符氏正在誦佛經。

    自朝廷大軍圍困河中城以來,符氏就是擔心受怕中煎熬著。她明顯地消瘦了,在美貌的外表之上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之態,她既無法勸服瘋狂的李氏父子,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情。作為兗州節度使、檢校太師、兼中書令、魏國公符彥卿的女兒,她唯一的作用就是聯姻的工具。

    她在為自己提前超度,或許也包括了她夫家的所有人。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19
第二十六章 塵埃二

        戰爭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無論白晝與黑夜。

        烏雲般的箭石籠罩在守軍的頭頂,收割著無數鮮活的生命。城中的所有男子,無論長幼被押上城頭,充當著肉盾。李守貞親自率領著牙兵,充當軍法隊,所有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城下,漢軍在遠程投射兵器的掩護下,推著棚頭車,向城牆靠進。

        這種棚頭車,實際是個由三部分組成的車隊,前頭為牌車,由堅固的硬木與鐵板構成,如同一個屏風可以護住身後頭車內的軍士。頭車並無底板,內藏軍士既可以推車向前,又是專門用來挖掘地道的,車頂蒙有生牛皮,上有尺餘的浮草,可以減輕遭到矢石打擊的損害,並配以泥漿桶,以防止敵軍縱火,最後面的是一架緒棚車,內裡也藏有軍士,與頭車相通,可供軍士交替作業與休息之用。

        十餘台戰車向城頭推進,成了城頭上傾瀉而下的箭石唯一目標。

        守軍不能坐視不管,他們瘋狂地往下扔乾草、斷木與火油,城牆下瞬間成了一片火海。

        躲在戰車中的漢軍,用攜帶的水與泥漿滅火,奈何洶湧的烈焰讓他們的防禦手段如杯水車薪。烈焰吞噬著一切,戰車被烤得發燙,迅帶被點著,軍士們一時無法脫離戰車,他們慘叫著擁擠而出,但車外更是一片火海。

        這些不幸的軍士,在烈焰中掙扎、嚎叫,在烈焰中涅磐。空氣瀰漫著令人作嘔的氣味,漢軍又一次無功而返。

        李守貞站在城頭獰笑著,恥笑郭威的不自量力。

        郭威緊盯著河中城,這個殘破的大城,讓他憤怒無比,他不得不佩服,李守貞既便是山窮水盡,仍能硬撐如此。

        憤怒的郭威,立刻命令所有的袍車集中在南城,進行飽和式的攻擊,他發誓要將河中城埋葬。

        兩百台袍車一起怒吼,發洩著漢軍所有的不滿。石彈早已經不是原先經過打磨過的石彈,而是一切可以被拋射出去的東西,尖的、方的、彎的、不規則的,一切都被射向南城。

        依舊不變的是呼嘯聲與慘叫聲,這種死亡的氣息始終是主旋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這已經是郭威決定發動攻擊以來,第十天的黃昏。

        血色的天空下。韓奕已經準備舊緒,他已經得到郭威的授命,他的義勇軍將是漢軍發動致命一擊的唯一主角。郭威決不允許大軍在第十一天的早晨,還在城外駐紮。他要將自己的帥帳建在羅城之內。

        韓奕絕無任何迴避這個命令的空間,事實上當他走上了搏殺這條路後,這種命令並不讓他覺得驚訝。他回顧身邊左右,將士們都如他一樣,披掛整齊,席地而坐。

        呼延弘義,一如既往地東張西望,並且不知從哪找來一塊牛肉,正在大口大口地撕咬。在他的眼中。就不知道緊張與害怕,

        陳順,仍然沉靜寡言,他在認真地擦拭自己的鐵槍。這位漢子,在義勇軍似乎不顯山不顯水,但韓奕相信這位漢子從不會拒絕履行自己的職責。

        朱貴與吳大用,仍在胡說八道。這二人又在吹噓著昔日在北地的「英雄壯舉。」身邊的軍士們被他們感染,裂開嘴笑著,倒是沖淡了決戰之前的緊張情緒。

        馮奐章整了整自己的衣甲,既便是屢戰至此,他的衣甲仍是一絲不苛,鱗子甲上每一片甲葉都被擦得黑亮,彷彿要穿著這一身去相親。蔡小五坐在他的上風口,悄悄地抓了一把塵土,往空中揚去。

        馮奐章猛得回頭,蔡小五的小動作被他發現了。

        「這鬼天氣,風沙太大」。蔡小五尷尬地說道。

        「老八為何如此說,這哪裡有風沙?」李威明知故問地打趣道。

        「這四下裡都是塵埃,只是你們看不見罷了蔡小五道,「我聽說,人要是在異鄉死了,便化作塵埃,隨風而飄;飄啊飄啊,終於有一天,飄到了自己的家鄉,便不在飄泊了。」

        眾人齊齊地盯著蔡小五看。默不作聲。

        「胡說八道」。馮奐章嘟噥道。

        韓奕對著身邊的徐世祿問道:「今日將會有一場血戰。徐兄不必登城作戰    。

        「你這是何意?。徐世祿勃然變色。

        「我從軍中挑出二百人,成立督戰隊,徐兄為我執掌。自我以下,敢將身背面向敵軍者,一律就地斬首。」韓奕道。

        「將軍欲親自攻城嗎?倘若將軍尚且親冒箭石,徐某身為帳下一員,豈有置主將於安危之境的道理?屬下願與將軍同往!」徐世祿請求道。

        徐世祿眥目欲裂,韓奕愣愣地看了看他一眼:「我苦戰死,徐兄可替我收屍他抬高了音量:

        「我義勇軍將士,總歸要有個收屍之人

        「豪傑戰死疆場,本就是英雄之舉,老七何必管那身後之事呼延弘義回頭喝道,「你我在這些上並無牽掛,兄弟義氣相投,若是光榮戰死,若能轉世投胎,再做一世的兄弟,豈不是一件樂事?」

        「哈哈,還是呼延大哥心直爽快;」韓奕起身說道:「今日太尉命我等攻城,任務艱巨,但我義勇軍何曾膽怯退縮過?待大戰來臨之時,本將軍將自率牙隊與你們同往!」

        不待部下們答話,韓奕抽出一支箭矢,遞給徐世祿道:「請徐兄試將此箭折斷

        徐世祿不解,但照辦。

        韓奕雙抽出兩支箭道:「兩支箭可以一齊折斷嗎?。

        徐世祿撇了撇嘴,輕鬆地將兩支箭矢折斷。

        「五支箭如何?。

        徐世祿仍然不費力氣。

        「那麼十支箭?。

        徐世祿氣沉丹田,雙臂齊動,十支箭矢仍然應聲而斷。韓奕讚道:「徐兄神力,但二十支箭可以辦到?」

        「不行」。徐世祿承認道。

        「行軍打仗,就如同這箭矢,一支可以輕易被折斷,五支就不那麼容易了,十支更是難上難,至於二十支被捆紮在一起,則不可辦到。俗話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等將士來自五湖四海,既,心熱心豪傑,又有幽並兒郎。倘若與敵單打獨鬥,吊死猶憾,百訛合在一起,心往一處使。力往一處用,便是一群猛虎,何愁不令敵軍聞風喪膽?。弗奕高聲問道,「爾等是願做一隻獨狼,還是做那虎群中的一員呢?。

        「願做虎群中的一員!」部下們齊聲回答道。

        「好,那就勇敢向前,永不回頭,記住本將軍的話,永遠不要將自己的後背讓給敵軍。我義勇軍將士既便是死,也要面向敵人而死!」韓奕再問道,「爾等願與本將軍同往嗎?」

        「同往、同往!」數千義勇軍的呼聲此起彼伏,甚至壓住了不遠處袍石的轟鳴之聲。

        韓奕看到忠誠部下們的愛戴與尊敬,但他甚至看到一張張生動的臉。將掛滿血污。一將功成萬骨枯,欲成大事者都是冷血的。

        在義勇軍的戰前動員聲中,郭威帶著從人來到了南城,這意味著義勇軍要面臨真正血的考驗。四千五百義勇軍將士,如標槍一般挺立在郭威的面前,接受他的檢閱。

        郭威沒有說任何豪言壯語,但他的意志已經讓每一個人都深刻地瞭解。

        袍石仍在不知疲倦的攻擊,城下堆積的石木幾乎有半城之高。床弩也都被抬到近前。就近為義勇軍提供掩護。

        當石雨停止下來,義勇軍列陣向前,自動以百人都為攻擊單位,依次向前。空蕩蕩的城頭。又徒然出現了守軍的身影,他們早已經習慣這種間歇式的飽合攻擊,完全是用流血換來片刻的安穩。

        義勇軍第一波攻擊開始了。他們踩著城下的亂石與死屍,吶喊著奮勇狂奔,城頭上立刻用密集的箭石還擊,尖利刺耳的聲響之中,奔在最前頭的義勇軍軍士的身形猛地一滯,他們悄無生息地死去。

        第二波軍士早已經奔跑衝刺,他們其至來不及感歎前者的壯烈或卑微。舉著的大盾,被從城頭上扔下的石料砸碎,盾下的軍士轉眼就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一波未平,另波又起。第三波軍士洶湧向前。他們怒睜著嗜血的雙目,嘴中無意識地吶喊著,他們也僅僅能觸摸一下早已經千瘡百孔的城牆,然後如茅草一般被攔腰折斷。

        第四波

        第五波

        屠宰場,河中城上城下就是一座屠宰場,它不因為面對的是義勇軍而有所憐憫。吳大用指揮著弩手冒死向前,既便是要面對城頭射下的箭雨,他們也只能硬挺著還擊,張弩、進弩、發弩,哪怕只是給袍澤些許的助益。

        呼延弘義怒了,他急不可耐地衝鋒在前。他一手舉大盾,一手提著雲梯,硬是憑藉著自己一人的力氣,將雲梯靠在城牆上,但他偉岸的身軀成了極好的靶子,他不過是剛剛登了幾步。箭矢便從斜刺裡射來。

        呼延弘義無奈地從高處摔了下來,陳順、朱貴、馮奐章、李威、蔡小五等人見狀,驚呼著蜂擁而上。韓奕自帶牙兵,也衝了過去,部下義勇軍吶喊著追隨著他左右,如怒濤翻滾。眾人要麼放箭反擊,要麼順著城牆上密密麻麻的踏檄箭,攀登而上。

        郭威舉目遠眺,城牆上下到處都是義勇軍軍士的身影,他看到呼延弘義從廢墟中站了起來,身形仍然高大,他看到韓奕冒著矢石靠前指揮,身邊的牙兵一個接一個地到下,他同樣能看到,義勇軍沒有一個回頭。

        屢戰槍林箭雨之中,義勇軍的帥旗仍然迎風飛揚,他們被鮮血刺激得愈發興奮,他們高聲喊叫著,聲嘶力竭,殺聲響徹天空。

        黑夜很快降臨,但戰火將河中城照亮得如同白晝。雙方仍在忘我的廝殺,酣暢淋漓,卻義無反顧。一個人不幸戰死,另一個自動補上,他們麻木地奮力拚殺。

        徐世祿發現自己身為一名督戰官,完全無用武之地。他毫不遲疑地率領著督戰隊,衝了上去。

        蔡小五絕不是第一個登上河中城的漢軍,因為曾經踏上城頭的漢軍軍士都已經化作了塵埃。但只要他的雙腳在城頭上站穩,他便如一隻衝入羊群的猛虎。當他的雙足網沾到城上,他便有一種充實的感覺,手中的大斧揮起,勢大力沉,裡面的一位守軍在大斧之下被劈成兩截,鮮血洗禮著蔡小五全身上下。

        驀的,從背後衝過了數支長槍。蔡小五急忙轉身,槍尖已經抵近了臉前,寒光凜凜。但斜刺裡,一桿銀槍攔在了這數支長槍之前,凌空一蕩,竟讓這幾支勢在必奪的長槍撲向了它處,正是馮奐章。

        「莫將後背讓給別人!」馮奐章並未回頭。「否則便真成了塵埃

        說話間,手中銀槍下已經刺透了好幾位。蔡小五抹了把臉上的血水,讚道:「馮五哥好槍法

        「少說廢話,還不與我並肩殺敵!」馮奐章喝道。

        一槍一斧便合在了一起,殺入了敵軍叢中。在他們二人的面前,敵軍一退再退。義勇軍終於從他們二人殺出的缺口,蜂擁而上,奔向城頭上殘存的守軍。他們實現了自己對主將韓奕的諾言,要做虎群中的一員。

        城頭上的守軍如潮水般往後急退,但身後的督戰隊毫不留情面地射殺。

        「不准退、不准退,殺、殺」。李守貞揮舞著佩劍,瘋狂地吶喊。他看到漢軍矯健的身姿越來越多,他也看到了他不久前的部下徐世祿。

        「徐賊。李某恨不得將你挫骨揚灰」。李守貞怒罵。

        徐世祿沒有看到他,更不可能聽到李守貞的怒罵。李守貞被部下擁著往城內後退,義勇軍突入城內,卻不得不面臨著巷戰,更多的漢軍追隨而前,一條街接一條巷地清理。李守貞在抵抗到了深夜。不得不退入子城。

        義勇軍感到累了,他們停了下來,身心疲憊,漢軍一隊一隊從他們身邊走過,向他們致以足夠的敬意。

        韓奕將呼延弘義扶到了一邊坐下,呼延弘義早在攻城之時,就身受重創,但他仍然堅持至此。

        「還好,我們暫時都做不了塵埃;。呼延弘義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20
第二十七章 塵埃三

        平矚目!中,義勇軍成功地突入城內。在漢軍諸部僥幾…成功地將叛軍殘部逼入子城之內。剩下的就是漢軍諸部的事了。

        義勇軍雖然表現出了自己的悍勇與無畏,但自身傷亡也在一千以上,這讓韓奕感到心痛,儘管這對於如此高烈度的攻堅戰來說,這種傷亡並不算得了什麼。

        如果可以選擇,韓奕寧願選擇與遼人野戰,而不是攻堅。郭威將自己的帥帳遷入城內殘破的屋舍中,鑒於義勇軍的功勞與付出的代價。他下令義勇軍轉入休整,不再參與剩下的激戰,這並非是想分了功勞,而是對義勇軍的獎賞。

        河中城分為三重,最核心的是護國節度使官衙所在的牙是牙軍牙兵名目的由來之所在,最外是羅城即外城,在二者之間則是子城。

        漢軍攻破了羅城,將子城圍得如鐵桶一般水洩不通,李守貞的部下周光遜、聶知遇等帥其眾千徐人來降,人人都可以預料到李守貞最後的結局。

        爽兄弟為何不願加入我義勇軍?莫非對我等有成見?」韓奕問奉命來請他赴宴的趙匡胤。

        「回將軍,非是不願。」趙匡胤道,小人只是覺得在太尉身邊,耳濡目染,日日有所教益。況將軍麾下豪傑如雲,也不差趙某一人。」

        「嘿,你這人真不識抬舉!」蔡小五罵道。

        韓奕也覺得十分詫異,他不知道趙匡胤到底是如何想的。不過趙匡胤既然不願,他也不便勉強。

        韓奕帶著部下呼延等人,與來來往往的漢軍邏隊擦身而過,穿行於刀陣槍林之中,邁過倒斃的屍首,奔往郭威的帥帳。

        此時長安趙思綰已經服誅。這趙思綰凶悍自不必說,特別有一項愛吃人肝的嗜好,曾言食得人肝千枚,則膽至無敵矣!

        韓奕當年所見過的巨寇齊三,雖然也吃美人肝,但跟趙思綰比不過是只溫馴的小白兔。趙思綰喜歡當面剖開人腹切成細絲,切完了人還在掙扎,又喜歡用酒吞吃人肝。長安城絕糧時,趙思綰的軍隊就靠吃婦人小孩充當的軍糧,當郭從義、王峻誘殺趙思綰後,發現長安城十萬百姓只剩下不足一萬人。

        韓奕一邊走著,一邊沉思著。他有許多夢想,但無論他的夢想有多麼崇高,在這亂世之中,這不過是夢想而已。身為一州防禦使,他只能擁有防禦使的權力,所能做到的十分有限,而通往更高權力之路,卻讓他不得不付出代價。

        「郭」字大旗在晚風中飄揚,這面大旗被十餘面「漢」字旗幟包圍著,如同眾星捧月般,笑看風雲變幻。

        「韓將軍來遲了!」客省使閻晉卿見韓奕走進大帳,高聲說道。

        郭威今日安排了一場搞賞酒宴,只有韓奕姍姍來遲。其實也不是韓奕來遲,而是諸將來得早了些,這種搞賞宴不是天天有,懾於郭威軍法,不開宴會便無人敢私自飲酒,所以諸將酒癮難解,一聽郭威開搞賞宴,都來得太早。

        今天的主角是韓奕,韓奕人沒到,諸將也只好望著美酒乾等。

        「恕罪、恕罪,韓某讓諸位久等了。」韓奕連忙告界寒暄。

        郭威坐在岳中央,他一直注視著韓奕從外面走進來。待韓奕等落坐,郭威舉杯祝道:「昨日幸有義勇軍拚力奮戰,今日我等則有機會在城內飲酒。來啊,諸位與本帥為韓子仲及義勇軍將士滿飲此杯!」

        韓真連忙代表義勇軍將校,起身說道:「太尉折煞我等,義勇軍愧  不當。韓某以為,不如一祝我大漢國強民安,萬世永昌,二祝我軍在太尉的英明指揮下,不日將凱旋而還。至於披堅拔銳,不過是我們將士份內之事。」

        「說的好!」郭威也不客套,與部下們連飲兩杯。

        武人們齊聚一堂,幾杯酒下肚,個個都興高采烈,紛紛請戰百道攻打子城。此時此刻,就是一個懦夫,也會相信自己能夠殺掉李守貞和他的殘兵敗將們。

        郭威本想借這個機會設宴,緩解一下部下們連日來在攻堅戰中的緊張與疲憊,特意不想談軍事,但見部下們主動提起,心中雖然高興,但他一向極有主見,絕不會因為部下們的積極請戰而沖昏了頭腦。郭威正襟危坐,說道:

        「打仗就好比捕鳥,鳥兒若走到事窮之時,也會啄人的,不可掉以輕心,何況一軍?今河中外城已破,叛軍被壓縮在乎城之中,既無糧食又缺箭矢,更不必說軍心士氣,我軍好比涸水取魚,可以慢慢將水舀干,何必那麼性急?我要是李守貞,事窮之時,也會拚個魚死網破。」

        郭威老謀深算,不急在一時,部下們卻各自有自己的好算盤。人人都存活,右是能活捉住李守貞。那可是天大的功勞,既便不是活聯」要將李守貞的屍首搶到自己手中。

        大帳中,一片嗡嗡的聲響,眾將都在郭威的面前發表豪言壯語,各自聲稱用之必克。李守貞就是砧板上的肉,人人都想吃上一口。唯有劉詞與韓奕二人,不為所動,兩人緊挨著坐在一起,只管飲酒,自河中用兵以來,他們這一老一少並肩戰鬥,成了忘年交,關係非淺。

        「劉公,聽說那些從逆者,都關在你軍中大牢?」韓奕忽然低聲問道。

        劉詞點頭道:「李賊早有反叛之心,這兩年一直暗地裡招兵買馬,陰結有異心之人,受他籠絡的人不少。太尉命我搜尋相關人等,待平叛後,追究罪責。」他瞧了瞧大帳之內的喧嘩,壓低聲音道:

        「聽說各地藩鎮有不少人與李賊有書信交往,就連朝中大臣,亦有不少。否則李守貞也不敢公開反叛。只是他太高估了自己,以為只要自己揭竿而起,天下諸藩景從。」

        「劉公說的是。」韓奕點頭稱是。

        「你為何會問到此事?。劉詞飲了一杯酒道。

        「不瞞劉公,在下的一位朋友自京師派人來,想通過韓某打聽一件事。」

        「不是被關進我的大牢裡了吧?」劉詞豪爽地拍了韓奕肩膀一把,「只要沒觸了太尉的霉頭,韓老弟想放誰就是誰!」

        「樞密院主事魏仁浦的妻弟。姓李,劉公可有印象?魏仁浮的丈人李溫玉便是此地安邑、解縣二池的椎鹽使

        「這是個好差事!」劉詞打斷了韓奕的話,意味深長,「所以常招人惦記。」

        「劉公說的是解州刺史鄭元昭嗎?」韓奕道,「我聽說此人曾為前任椎鹽使,及李賊叛,朝廷詔升解縣為州,鄭元昭便遷為刺史,不得專管鹽業之利。恰逢李溫玉之子滯留城中,鄭元昭誣告李溫玉與李守貞同反。李溫玉之婿魏主事心中擔憂,」

        劉詞擺了擺手道:「這等小事,韓老弟不必理會。」

        韓奕正要打聽,見劉詞衝著眾人包圍之中的郭威揚了揚下巴,道:「此事太尉早已知曉,也猜是同僚相嫉,遂知而不問。依劉某看,魏主事的丈人李溫玉應該沒有什麼事情,至於李溫玉之子,老夫並未見過。城破之時,他要是還活著,應該返鄉去了。」

        「多謝劉公賜告。」韓奕喜道。那魏仁浦托人千里迢迢地送信來,求到了自己身上,因為劉詞暫領河中府卓,韓奕是能幫便幫上一把。

        帳中的氣氛達到了高潮,諸將大吃大喝,敞開了懷痛飲。那一邊,降將王三鐵正在諸將面前吹噓自己的本事,要說武藝,此人倒也不是吹牛。不過他偶然抬頭,見韓奕的目光正往這投來,連忙止住了話頭。

        敗就敗在義勇軍的手中。王三鐵如此想。

        天上再次被烏雲所籠罩,袍石猛烈地向著子城壓了過去,而各式箭矢則將帶著刺耳的尖叫聲,向叛軍飛了過去。

        漢軍在短暫修餐三天之後,再一次向李守貞發動了攻擊。李守貞龜縮在乎城中,窮途末路,子城雖堅固,但無法與高大的外城相比  又少糧食與箭矢。漢軍的箭石攻勢大潮,一波又一波,壓得子城上的守軍喘不氣來,殘缺不全的屍體被壓成了肉餅,血水橫流。

        蔣大的鶻車被推上前去,鋒利的刀刃如鶻鳥啄食一般,在城頭上一掃而過。呆若木雞的守軍,似乎忘記了躲閃,被鋒刀削去了頭顱。

        「上啊!」漢軍諸部蜂擁而上。

        不高的子城城牆上插滿了踏檄箭,漢軍甚至放棄使用各式雲梯,手腳並用,沿著箭桿往上攀爬。趙匡胤雙手抓住了頭頂上的一根踏檄箭,雙臂猛得一使力,在半空中將身子強行扭起。

        他站到了城垛上,一支雪亮大刀帶著凌利的風聲砍了過來。趙匡胤立足未穩,說那時遲那時快,他身手極為敏捷,飛快地翻身躍下,劈來的大刀幾乎擦著他的小腿而過。

        趙匡胤勃然大怒,抽出佩劍便揮向來犯之敵。對手揮刀招架,那劍卻輕巧地急刺而去,對手怒目圓瞪,一臉不可思議,卻慘叫著倒下。敵軍見他勇猛,紛紛前來阻攔,狹窄的城頭上,大刀長矛齊齊伸來,趙匡胤險象環生,被逼到了城沿邊。

        韓奕帶著從人站在乎城城下觀戰,他抬臂便射,黑色的箭矢奔如閃電,直奔城頭。

        趙匡胤只覺得脖後生風,聽得尖利聲自身後襲來,渾身毛孔怒張,暗叫不妙」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21
第二十八章 塵埃四

匡胤猛地回頭,他看到城下韓奕寺中正擎著把硬可。

這一回頭似乎恰當好處地避過了這一箭,這凌厲的一箭堪堪擦著他的脖頸飛過,勁風拂過腮幫,讓他後背瞬間冒出冷汗。

黑色的箭矢繼續朝前飛去,永不回頭,正中裡面敵卒的喉嚨,鋒利的箭尖輕易地擊碎了對方的喉骨,從脖頸左側露出。那不幸的敵卒捂著鮮血淋漓的傷口,帶著猶自顫抖的箭羽,痛苦地到下,餘者愕然。趙匡胤心有餘悸,他來不及細想,卻抓住這個時機,搶過一把大刀,狠狠地揮掃了出去。

殘肢凌空飛了起來。

鮮血向半空中揮灑著熱情。

慘叫聲卻淹沒在四周震天的吶喊聲中。

更多的漢軍從不同方向登上了子城,叛軍悲哀地現自己如同一顆塵埃,被漢軍掀起的巨風吹得四處飛散。吶喊聲此起彼伏,各路漢軍踩著叛軍疊加在一起的屍山,穩步向前推進,向著牙城方向進。

無數房屋被漢軍射的火箭點燃,躲藏在內的叛軍驚駭著倉惶奪門而出,裡面而來是無情密集箭雨,四面八方射來的箭矢,讓他們連乞求活命的機會都沒有。

沒有逃出的,在大火中出慘絕人寰的呼叫聲。大火不會因為他們的慘叫或者求饒,而停止肆虐,風助火勢,直至所有的物品變成灰燼與揚起的塵埃。

韓奕也入了子城,他盯著那具被自己射殺的死屍看了良久。這具死屍仍然保持著死前雙手捧著致命傷口的痛苦姿勢,雙目圓睜,像是不甘。

「將軍好箭法!」黨進讚道,他粗魯地踢了那死屍一腳,「這等叛賊死貨,也配受我們將軍這雷霆一箭?」

「七哥方纔這一箭,好像有失水準!」蔡小五在韓真耳邊嘀咕道。

「胡說,我這一箭正中敵卒要害,此人當場斃命,何來有失水準之說?」韓奕反問道,語氣有些惱羞成怒的模樣。

蔡小五打量了一眼腳下無數死屍和四下裡的滾滾濃煙,小聲地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與你更親近的,也沒有一個人能有我更瞭解你。七哥想要做什麼,儘管可以跟我明言,普天之下,我以為沒有什麼是我蔡小五不敢為你做的。」

韓奕詫異地看了蔡小五一眼,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攻入子城的漢軍,正忙著拆除房舍,既是為了掃清障礙,也是為了將石、木堆積起來,與牙城比高,大軍可以踩著石木,直上牙城與敵拚殺。

牙城跟前擁擠不堪,橫七豎八的死屍與到塌在地的房屋阻礙了漢軍行進的腳步,各路人馬雲集於此,相互交錯,甚至分不清彼此原本的部屬。

郭威花了好長時間,才勒令各部回歸本隊,並命令各部原地整頓,然後再動最後一擊郭」字大旗耀武揚威,而「李」字大旗形影相吊,已經成了一塊破布。

義勇軍也來到牙城前,他們摩拳擦掌,也想分上一杯羹。親軍隊正趙匡胤,遙望領軍前來的韓奕,猶豫了半的才走上前道:

「小人特來感謝將軍援手之恩。若不是將軍親自射殺敵軍悍卒,小人既便不死也是重傷。」

「趙兄弟不必放在心上,俱是為國效命,剿此叛賊,義之所往,舉手之勞而已。」韓奕拍了拍腰畔的自弓。

趙匡胤抬頭打量了一眼韓奕,見韓奕臉上仍掛著一慣的微笑與自信之色,他心中仍然忐忑,因為方纔那一箭差點傷著了自己。

「將軍之恩小人銘記在心,待他日再報答將軍。」趙匡胤說道,他瞧了瞧的那面移動來的「郭。大旗,「太尉遣人喚我前去小人告辭了。」

「嗯,你去吧。」韓奕微微點點頭。

漢軍稍作調整,立剪又動了猛烈地攻擊。各部人馬輪番上陣,無情地消耗著叛軍可憐的箭矢與人手。

李守貞仍在負隅頑抗,他率領著一千牙軍親信,頑強地抵抗著突到前來的漢軍。他表現出了一位宿將的血氣之勇,身上的精甲已經殘缺,身體內的血液仍在沸騰不已,這支撐著他揮劍奮力砍殺。

「死吧,都來受死吧!」李守貞咆哮著。

手中的大槍已經折斷,但還有長劍。長劍也承受不住萬千折磨,成了一根爛鐵,漢軍的鮮血讓他處於瘋癲的狀態。

被鮮血包圍起來,李守貞感到快意,這讓他暫時忘記失敗的恥辱與不甘。

這不過是迴光返照前的狂野。

漢軍用更猛烈的反擊來回答池

箭雨從天而降,從四面八方突入,收割著牙軍的生命,倒下的屍體各有各的死法。長槍大矛,如林而至,串爛一天具仍在掙扎的生命。

槍尖入體的穿刺聲,長箭撕破空氣的呼嘯聲,戰刀相擊的鏗鏘碰撞聲,刀刃朵在骨頭上的崩裂聲,瀕死士卒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雙方悍勇士兵的怒吼聲,各種奇怪而又尋常的聲響交織在一起,出一陣接一陣巨大的轟鳴曲。這轟鳴曲,讓雙方士卒沉哂於嗜血的亢奮之中,他們砍殺著,如野獸一般嘶咬著,相擁而死。

人命如紙,一戳即破。鮮血橫流,澆灌著腳下的焦土。

「轟、轟、轟隆隆!」

牙城城門承受不住漢軍撞車的輪番重擊,轟然倒塌,連帶著兩邊的磚石橫飛。

亂石亂磚與滿天的塵埃中,漢軍爭相從缺口處湧入,也包括義勇軍,李守貞拚命的所在,即是漢軍蜂擁而上的目標。對於漢軍諸部來說,李守貞就是他們陞官財的最佳捷徑,人群如潮水一般洶湧向前,淹沒了牙軍的抵抗。

牙軍不自量力地螳臂當車,不得不帶節敗退,昔日的驕橫已成昨日黃花。這些用鮮血與大筆金錢培植起來的強悍士卒,在這大勢所趨之時,也注定為自己的主人陪葬,成了他人陞官財的墊腳石。

有的人聰明地選擇放下兵器,跪地乞求寬恕。

有的人仍在不屈地戰鬥,他們得到的只有死路一條。

更多的人沒有選擇的權力,因為他們早已經成了失去頭顱的鬼魂。

朱貴抹了把臉上的血水,茫然四顧,混亂中不知李守貞逃到哪裡去,他衝著徐世祿大吼:「徐兄,我們應當去哪?」

徐世祿揚著手中鐵槊,隔著數十人回道:「跟著我,直奔李賊宅第

義勇軍丟下還在清剿著殘敵的漢軍諸部,跟著徐世祿直奔內捨。

李守貞提著劍,奔回了自己的居室,他早已經為自己準備了一場盛大的葬禮。在他時常舉辦盛大宴會的廳堂裡,堆積了足夠多的薪柴與油脂。匆忙之中,他不忘換上一身只有天子才能穿的衰袍,站在了柴禾的正中央,廳外的喊殺聲似乎小聲了些,但他真切地聽到了漢軍迫近的腳步聲。

「郭威,你是殺不掉我的!」李守貞奮力怒吼。

在這怒吼聲中,李守貞將火把扔到了腳下。火焰立刻升騰,迅將他包圍,在這熾熱的火焰中,李守貞看到了自己鵲起之時的風光:

身著天子冠冕,斜睨天下,百官跪伏在自己的腳下,向自己膜拜,自己是唯一的真命天子,,

李守貞是驕傲的,他自始至終沒有考慮過投降,既便是死,也是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在烈火中,他終於榮登九五至尊,任何人也無法扭轉這一「事實。」

當李守貞**之時,他的兒子李崇勳正提劍奔回自己的宅院。

劍尖在滴著血,那殷紅的血液似乎流淌不盡,這是李氏親屬的血液。李崇記的慾念破滅了,他不僅不能子承父業,做不了皇帝,又將失去他曾擁有的一切。他第一個想殺的是那些術師們,正是他們讒言說李家是天命所歸。

混亂之中,李崇找不到術師們,尤其是那個深受父親李守貞信任的國師總倫。他只找到自己的親屬家眷,就是死,也要一起去死,省得留在人間淪為笑柄,更不能被郭威押到京師當眾斬。

家中的婦孺們,震駭地看著雙目赤紅的李崇提著劍向他們一步一步接近。

「大公子,放過我們吧!」李守貞的美妾們縮在牆角,乞求道。

「放過你們?你們想去伺候郭威那匹夫?還想著得到別人賜予的榮華富貴?」李崇怒目而視,旋即又自言自語起來,「是的,一定是的。父王曾賜予你們無盡的榮華富貴,賜給你們錦衣玉食,生是李家的人,死也是李家的鬼,你們應當向我父王盡忠,那就請你們去地下伺候我父王吧!不,是父皇!」

手中劍向前一遞,李守貞生前最寵愛的美妾立刻香消玉殞。李崇拔出劍,血箭濺到了他的臉上,這令他的表情更加猙獰恐怖,鮮血使他更加亢奮起來,他瘋狂地斬殺起來,這當中也包括他的異母幼弟幼妹們。

符氏面無血色地躲在自己屋中,她似乎已經失去移動腳步的所有力量。她聽到自己丈夫在屋外瘋狂地尋找著自己:

「夫人,你在哪裡?快出來,我父王要做皇帝了,我是太子了,將來我繼承皇位,你便是我的皇后!夫人、夫人!」

「砰!」李崇一腳踢破了屋門,提著血淋淋的長劍闖了進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22
第二十九章 塵埃五

二馬到井。搜索著李氏的棠院。激烈的廝殺已經停止,漢軍大多正忙著救火。李守貞及其妻均以**而死,尚有數子二女,被煙熏火燎得奄奄一息?至於梟雄李守貞的遺骸,早被人將頭顱割去報功去了。唯尚缺李守貞之子李崇刮一人,不知所終?

府署外廳早已經在大火化為灰燼,獨內院巋然僅存;黨進帶著本部人馬,闖入了內院,但見地上積屍纍纍,遙見一盛妝命婦安坐在堂前,豐彩照人,猶如玉人。

黨進驚詫於此婦人的美貌,但心中卻更加詫異,他趨步向前,以往這玉人不過是一木偶,否則見到自己這一班帶著血腥氣的軍士,怎能不慌張失措?

「止步,休要靠近!」那婦人突然開口呵斥道,「我乃魏國公符彥卿之女,郭公與吾父有舊,爾等安敢動我?。

黨進嚇了一跳,部下們也各自詫異,他們見這婦人詞莊色厲,凜然不敢侵犯,都不敢上前鎖拿。黨進自幼便為杜重威家奴,又伺候過後晉長公主,豪門公卿見過無數,所以是見過大場面的,他便多長了個心眼,不敢冒犯:

「夫人稍待小人立刻報於我家將軍知道;。

黨進便命部下守在堂外,自己去找韓奕。韓奕還沒趕來,朱貴與徐世祿卻早到了,徐世祿當然認識符氏,朱貴也立刻便想起自己曾在徐州見過,這便是符彥卿長女了。

「她雖是符彥卿之女,但李氏一族當族滅,她身為叛臣家屬,恐怕也難逃一死朱貴對徐世祿道。

「這也難說徐世祿搖頭道,「我聽你口氣,好像想施援手?。

「徐兄有所不知,咱們軍上與符公有過交往,對符公一向尊敬,況且符公對我們義勇軍將士也有過恩惠朱貴細說當年徐州舊事。

「原來如此!」徐世殊聽罷。這才恍然大悟,曬笑道,「這好像也不決定於咱們將軍,只看郭公意思。我以為,郭公看在符公的面子上,恐怕也會不追究此事,畢竟符公貴為魏國公,是久歷藩鎮的名帥;什麼叛臣家屬?那只針對你我這樣的人設的名目!」

正當二人說話間,韓奕匆忙趕來?

不待朱、徐二人通報,他邁步直入堂中,符氏正惶恐不安,見韓奕進來。空洞無助的眼神立刻恢復了些許神采。

「恕韓某來遲,讓李夫人受驚了!」韓奕躬身說道,他頗覺自己的稱呼在此時此刻有些不妥。

「幸遇將軍部下軍士,否則賤妾便要遭難了符氏起身亭亭拜道。韓奕虛扶了一把。打量了一眼堂中纍纍死屍,問道:

「郭公正命人尋找李崇刮,不知,」

符氏又低頭垂淚,如梨花帶雨,惹人憐惜,她手指身邊不遠的一具男屍。原來李崇先殺家人,繼而想殺了自己妻子符氏,緊要關頭。符氏將自己藏在帷幕之後,李崇卞尋找不到,便當場自殺,追隨自己的「父皇。去了。

韓奕略想了想,示意黨進領幾位軍士走上前來,將李崇屍骸移走,又命人將符氏安置在偏室,自己則親自去向郭威報告。

「願韓將軍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好生安置我夫的遺體。待見到郭公,我必當面請求郭公允許我安葬符氏哀求道。她擔心韓奕會割下李崇的頭顱。

「你放心,韓某只是稍加收瞼,一切郭公作主!」韓奕連忙安慰道。

郭威正在怒。

原來部下從李宅中,抄出不少信札,全是李守貞或與朝臣勾結,或與藩鎮交通的信札,彼此妄斥朝廷,語多大逆不道之語,這當中當然也不乏罵他郭威的,誰叫你跟楊、史二權臣是鐵打的兄弟呢?定難節度使、黨項平夏部領李彝殷自然不會缺席這種造反的事情,他本應李守貞之邀,兵屯延、丹境上,聞官軍圍河中,又縮了回去,保大節度留後王饒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郭威抓著文:「待本帥返京,定會將這些證據交於朝廷,試看誰敢不服!」

幕府從事王浮連忙在旁勸阻道:「王某以為,郭公不如將這些文書燒掉。」

「怎麼?你想替叛臣一黨開脫罪責嗎?。郭威臉上勃然變色。

王漆不慌不忙地回道:「王某在鄉里時,曾聽說凡是鬼魅,只在夜裡爭著出來嚇人,只要太陽一出,鬼魅全都會消失不見,所以鬼魅之輩不足為懼;這些文書,當然是那些人與李守貞勾結的證據,但郭公您久歷軍伍。這樣的事見到的和聽到的,難道還少嗎?您若是將文書上交給朝廷,不僅是想與天下藩鎮為敵,也會讓這些人心不自安,只會有更多的人鋌而走險,到那時,天下又要大亂了。」

「你的意思,這些文書都燒掉,對這些叛臣賊子所作所為,統統裝作看不見?」郭威聲如洪鐘:

「在下只是希望能安撫那些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浮繼續說道,「郭公即便是將文朝廷真要治這些人的大罪嗎?李彝殷其心固然可誅,但朝廷先前也不過是下旨安撫而已,其實這些人,也並非真與李守貞一條心,否則他們早就起兵,互為支援了,也不會如此坐等李守貞滅亡。

我以為這不過是王饒諸輩為今後打下埋伏罷了,萬一要是李守貞能成大事呢?觀近世,朝廷莫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藩鎮沒有真的參與叛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非,您認為自己有把握控制大局,足以將一干人等一網打盡

郭威聽罷,頹喪地坐在交椅上,他現自己貴為樞密使兼同平章事,可以以很小的代價,將不可一世的李守貞剿滅乾淨,竟還對付不了一幫並無多少力量的陰謀家。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前主人劉知遠,當年為河東節度使時,暗中積聚實力,只要沒公開反叛,朝廷不也是姑息忍讓嗎?

「燒了吧!」不管願不願意,郭威仍然遵從王浮的勸說,做出了這個決定。

李重進與向搬來火盆,當面將這些寫滿證據的文書點燃,一切罪惡與陰蘭,丁二成了灰燼。郭威瞪著火盆裡的餘燼,猶自心有不甘。

「韓將軍求見」。門外軍士高聲通報。

「讓他進來!」郭威抬頭命道。

「末將參見太尉」。韓奕進來拜道。他打量了一下室內有些異樣的氣氛,又瞧了瞧郭威腳下的火盆,王漆眼觀裊裊觀口,李重進與向刮二人撇著嘴站在一邊。

「你有何事?」郭威問道。

「末將部下奉命尋找李守貞之子李崇刮,剛剛已經找到他的屍骸,但,」

「有話就說!」

「李崇之妻符氏,太尉可曾聽說過?她是泰寧節度使、中書令、魏國公符彥卿之女,目前還活著,不知太尉有何示下?」韓奕小心地回道,他意識到郭威心情不佳。

郭威聽罷,下意識地手撫額頭,洗然道:「我到是忘了符家侄女」。

韓奕引著郭威去見符氏。

符氏已經換了一身素服,身形俏麗豐腴。遭此大變,臉色仍然蒼白,幾綹秀垂在額前,更增添幾份淒婉之美?她顯然不是一位烈婦,更沒有想隨夫家一起殉葬的打算。

她本就是政治聯姻的工具,未嫁時,如的父親雖然寵愛她,但李守貞叛後,符彥卿為了與李家撇清干係,甚至沒有給郭威打招呼,否則郭威早該想到河中城中還有這麼一位。

韓奕呢?他就想到河中城有這麼一位,當年在徐州時,他就提醒過符彥卿,李守貞與杜重威一起賣國求榮,早晚都沒有好下場。但他追隨郭威征討河中時,卻什麼也沒有說,直到大軍就要攻進牙城,他才盯矚熟悉牙城的徐世祿不要去顧搶李守貞頭顱的功勞,一定要搶先入宅內。

符氏見韓奕畢恭畢敬地陪著一位中年大將來到跟前,屋外又有大批侍從身影,便猜到此人一定是當朝樞密使郭威。

「侄女拜見郭公!」符氏拜道。

「賢侄女免禮!」郭威又驚又喜,驚的是符氏居然能在亂兵之中得以保存,喜的是自己能賣給符彥卿一個老大的人情,遂又說道,「令尊符公,老夫一向尊敬,你能活下來,亦算是有神明保佑。待城中稍為安定,我遣人送你回母家,如何?」

「侄女乃叛臣家屬,難緩一死,蒙郭公盛德,無以回報!但侄女誤適孽門,嫁與叛臣之子有年,我與崇總是夫妻一場,願郭公再降隆恩,讓侄女收瞼遺骸,作為永訣。若得郭公允許,來生當誓作大馬,再報郭公大恩大德!」符氏再拜道。

郭威見她情狀可憐,雖然未能隨夫殉葬,又想到李崇刮自殺前曾殺盡親屬,不論老幼,何等的歹毒心狠,符氏這麼做 亦算是不忘舊情,不禁心折起來,便道:

「那便如此!」

「謝郭公!」

郭威目送符氏遠去的孑身背影,對著韓奕感慨道:「符家侄女處亂不驚,難得、難得」。

「將門之女,自然不比尋常人家的女子。」韓奕回道。

「但終究是一弱女子,在這亂世之中,又有幾家得以瓦全?」郭威撚鬚道,「自李守貞公然謀反以來,符公在充州倒是安靜得很,要不是你來回報,我都忘了他女兒是李守貞的兒媳呢」。

「魏國公歷經數朝,雖然在沙場上縱橫揮闔,但在藩時卻比較低調。李賊據河中謀反,他撇清還來不及呢,哪敢向太尉求情?。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老夫眼裡分得清是非。」郭威自負道,「今日我搜得李賊與諸藩結交的書信,到是沒有看到符公的名字。我既然不問他人,又何必與符公過不去呢?」

韓奕暗自心驚,藩鎮節帥與李守貞交通來往,此事他有所耳聞,卻不知有幸被列入郭威望名單的,到底有哪幾位。他很想乘機打聽一下郭威的口風,只聽郭威吩咐道:

「河中已平,更不必說永興、鳳翔,老夫不日就將率師凱旋還京。劉詞、白文河、扈彥何等人也都各自要還鎮。左右無事,明日你親自帶人護送符家侄女回充州,好讓符公安心。至於義勇軍,就暫讓呼延弘義統領,等河中事了,隨我一起東返

「遵命」。韓奕躬身應道。

出了殘破的牙城,韓奕穿城而過。李守貞任命的一干文武官吏,被鎖拿押解著,個個如喪考她,甚至有人腿腳軟,被軍士拖著走。當中一位肥胖的大和尚,早被軍士打得頭破血流,口中仍在唸唸有詞,彷彿在為自己度。

身邊是殘破不堪的屋舍,三五處仍在冒著煙,河中城要想恢復昔日的情景,恐怕不是三年五載所能辦到的。

來來往往的軍士與民壯,正忙著搬運死屍,死者當中大半卻是餓死的無辜百 他們是真正的犧牲品。而活下來的人,都在忙著安葬自己的親屬,似乎無人在認真思考,這一切的災難究竟是為了什麼。

人如塵埃。一向野性十足的蔡小五,卻能說出如此看破塵世的話,讓韓奕難以忘懷。

西城外,符氏一身縞素,纖纖玉手高高地揚起,紙錢隨風而舞,落滿面前那一懷淺淺的黃土。

無論李崇生前有多少野心,死時也不過是數尺黃土,他或許應當感到欣慰,得以全屍下葬,而他那些未死的弟弟、妹妹們,偽宰相靖余、孫願,偽樞密使劉苗,以及那位裝神弄鬼的國師總倫,將會被押往東京,下場將會更慘。

她矗立在漸漸蕭瑟的西風中,白衣飄飄,神情寂寥,如一位不識人間煙火的仙子。

「韓將軍,你說崇刮自殺前要來殺我,我是否該坦然地面對?」符氏問走上前來的韓奕道。

「這個」韓奕字斟句酌,好半晌才道,「或許這個結局,也算是對得起李氏

「將軍嘴上這麼說,心裡一定是在譏笑我。」符氏回頭盯著韓奕,淒憐慘笑道,「夫妻本是同命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不,你說錯了!」韓奕連忙否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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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洛陽一

山外,韓奕與蔡小五護送著符氏東誨。

一過了崎山,便踏入洛陽的地界,在二人此刻的眼裡,離鄭州又近了一步。蔡小五與韓奕並騎前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出征整整一年,他們早已疲憊不堪,此時輕鬆下來,無邊的曠野與群山,還有一草一木,都能讓他們覺得特別愜意。

「離家三載,我都快將自己當作了鄭州人。一聽要返回鄭州,我是歸心似箭!」蔡小五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放在手裡比劃。

「可咱在鄭州待的時間,真要計較起來,還沒有在河中城外久長。」韓奕道,「在青州鄉里時,你不總是說要出去闖蕩見世面,要出人頭地,現在東征西討的奔波不定,你可曾心滿意足了?」

「我不知道!」蔡小五搖頭道,「以前在家鄉時,像我這樣無牽無掛之人,不是攜一把長劍大弓去成就一番事業,就是自甘墮落,淪為強盜,肆虐一方。幸有你為我兄長,我才不致於淪為強盜,也才會有今日的地位。我還能有什麼不滿意的?人們常說,富貴好還鄉,家鄉已經沒人了,所以便只有知足常樂。」

蔡小五正是意氣風之時,他本沒有多大雄心抱負,他唯一所渴望的不過走出人頭地。出人頭地的途徑有許多種,一種是為朝廷效力,第二種是與朝廷作對,這兩種人往往說的卻是同一種人。蔡小五追隨韓奕,為朝廷效命,早已經成為禁軍一位年輕的中級武官,在可以預料的將來,或許還會做到更高的職位,但蔡小五很知足。

容易得到滿足的人,心情總是舒暢的。蔡小五不是個安靜的人,他想縱馬在曠野裡狂奔,散著他多餘的精力與豪氣,但韓奕阻止了他。

因為身後的一輛馬車裡坐著的符氏,始終還未從驚變中恢復過來。這一路行來,她如同一具行屍走肉,該走就走,該停就停,不一言。

「將軍,您有何吩咐?」車外響起了侍女嫣紅清脆的聲音。

這位年方十三的小丫又,也是李守貞家中少量倖存者之一。符氏畢竟是女人,韓奕匆忙在這嫣紅淪為官故之前,將她從監牢中提了出來,充作符氏侍女。

「已經入了新艾地界,今晚就在新安縣驛住上一夜,明日便好趕往洛陽。你家夫人舟車勞頓,恐不堪行路之苦,我以為不如稍忍耐一夜,到了洛陽就多住上幾日。你們主僕二人日常有何所需,儘管跟我說。韓某在洛陽還有幾份薄面。」外面有一鏗鏘有力的聲音說道,正是韓奕。

「夫人說過,路上行止全憑將軍吩咐!」嫣紅怯生生地回道。

「那就好,我已經派人騎快馬報於符公知道,我預料我們抵達了鄭州,充州就會有人來迎。勞煩告訴你家夫人知道,勿須掛憂。」

「將軍客氣了!」

符氏聽到韓奕與嫣紅的對答,心中卻在想將來的生活,茫然不知所往。嫣紅回到車內,臉上有些羞紅,不禁說道:

佛將軍不僅是個偉男子,英俊斯文,為人又和藹可親。」

符氏偶爾朝車窗外一瞥,從被風掀起的簾子處,見與馬車並行的韓奕挺直著腰背,如情山之巔的一顆大樹,臉上刻畫著豪邁、堅毅與幾分深沉之情。車下轆驢吱吱地叫著,載著她往新安縣城行去,心中搖搖。

韓奕此時的心情,其實變得很壞。他曾在新安城清剿過遼人的殘兵,亦曾在新安城迎接南下東進的劉知遠,就是去年奔赴河中時,他也從新安城匆匆路過。

一年不見,新安城更加破敗了,這座不大的縣城彷彿天生就是不斷地衰落,哪裡還有東近洛陽交通晉陝之地的繁華氣象。

韓奕被新安驛的驛承恭敬地迎入驛捨,韓奕不識驛承,這驛承卻是認識韓奕。驛承就是不認識韓奕,也要學會認識他身邊的五十精悍牙兵和一個百人都。

「韓某路過貴地,隨從眾多,俱是有功之士,驛承可多供些果蔬肉脯,每人各有一壺酒,若是貴驛能力不及,可派人四處去買,韓某自會交錢補齊。隨行有婦人需要照顧,安排一間舒適的大客房,閒雜人等不可靠近。」韓奕大刀金斧地坐在廳堂中,有條不紊地向驛承交待著事情。

「要燒一大鍋子熱水,我要泡個舒坦!」蔡小五吩咐道。

「是、是!」驛晝忙不迭地點頭哈腰。

韓奕見這驛承佝僂著背,站在那裡似乎不肯離開,不悅地說道:「你還有何事?莫非我強人所難。」

「將軍言重了。」驛承連忙道,「將軍的大名小人早就如雷貫耳。此番將軍出征,立下珠勳,我們洛陽人無不交口稱讚將軍的智勇。

韓奕見這位又黑又瘦的驛承,嘴中滿是稱讚之語,臉上卻是一副甚為可惜的模樣。

「新安城,弗某也曾來過數次,這次我出征而還,見這新安城愈加騾摜「商賈鮮有往來,不知何故,韓奕問道。

「若是將軍為我西京父母官長,怕會有另外一番氣象。」驛承低聲說道。

「韓某不過是晚輩後進,哪裡懂得治理一州一縣,這些年也常常出征在外,哪裡真正能將心思放在百姓身上。」韓奕不動聲色。

韓奕暗指的是西京留守、兼同平章事王守恩,與王守恩相比,韓奕當然是後輩。若論出身,王守恩之父王建立曾被封為韓王,百個韓奕也比不上。

「不瞞將軍,洛陽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如令人們都在私下裡說,當年要是將軍能留下來,做我們洛陽人的父母,百姓那就有好日子過了。」驛承說道,「鄭州與我洛陽比鄰而居,依小人之見,氣象卻是大有不同。」

正說話間,室外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弗奕透過窗戶。見數十騎鮮衣怒馬地奔來,驛中雜役急迎上前去伺候,當中一位錦衣男子一鞭打在馬前的驛卒身上,怒罵道:

「本衙內來你這破地方住一夜,還不跪下!」

那小卒挨了鞭子,卻不敢有任何言語,見對方圍上了一群走狗嘍囉,只好跪在馬下,被這位衙內當成下馬石一樣踩。

「這是哪家權貴的公子?」韓奕好奇地問驛承道。

「回將軍,此集本地王相公之子。

驛承哭喪著臉道,「今日這情狀,與往相比,其實倒也不算什麼。」

這時,只聽那王衙內高聲呼斥道:「驛承老兒、驛承老兒!」

驛承只好告罪,出去見王衙內。王衙內指著自己的坐騎道:

「先給我坐騎好生伺候著,這可是上等的回鶻馬,值三百貫。若是少了根馬鬃,我取你狗頭頂罪。」

王衙內站在院子裡,叉著腰打量了四周,赫然見四下的陰影裡站著許多精壯的軍士,心中極是驚訝,「今日這破驛館裡來了什麼人物?」

「回衙內,鄭州防禦使韓將軍自河中凱旋,正要返回鄭州,今夜正好下榻寒驛。」驛承仍然是一如既往地謙卑。

這王衙內來這裡,也不是一回兩回,每回都搞得這驛承灰頭土臉。驛承將韓奕的名號亮出來,希望借此讓這位藉著父親王守恩在洛陽的權勢而囂張無法無天的衙內,當著鄰郡防禦使與禁軍將領的面,能有所收斂。但驛承這次弄錯了,王衙內冷哼道:

「什麼防禦使?芝麻大的匹夫罷了,何足掛齒。今日本衙內偏要住在此處,我要最好的上房。」

院子裡數十道目光同時投向了王衙內,王衙內仍然毫無察覺之色。

「回衙內,寒驛太驛捨又殘破,無錢修緩,唯一的上房已經被韓將軍包下了,現住著隨行女眷。韓將軍部下軍卒,也大多就在院中住帳蓬,恐怕

「呸!這新安縣難道不是洛陽的治下,何時改姓韓了,你這老兒怎如此囉嗦?」王衙內怒道。

「該打、該打!」跟幫們跟著起哄。

鄭州軍士們怒了,不等韓奕命令,各自向院中集合,雖然個個赤手空拳,並未帶利刃,卻將王衙內和他的隨從們包圍在其中。

這些軍士都是久經沙場考驗的悍勇之輩,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在成為韓奕部屬以前,便看慣了生死。這些作為弗奕心腹的軍士們,沒有上官命令,也不上前動手,只是筆直地站在那裡,一言不地盯著王衙內和他的黨羽們看,如同在看一群死物。

王衙內哪裡曾遇到這個場面,這次真正懂得什麼叫不怒自威,被這些軍士們盯著心裡毛。驛卒們躲在一邊觀看,心裡則大呼痛快,恨不得雙方打起來。

「韓某敢問王衙內,洛陽難到姓王了嗎?」韓奕走出屋子。

軍士們自動讓開通路,韓奕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走到王衙內的面前。王衙內感受到一股山嶽將要崩裂的氣勢,色厲內換地搬出自己父親的官位:

「吾父是西京留守、兼同平章事,當朝二品大臣。」

「請教王衙內,洛陽姓王嗎?」韓奕仍然問道。

「是又怎樣?」

「令尊心中有朝廷嗎,令尊王公心豐還有皇帝嗎?」韓奕質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莫非此「王。便是王氏之「王,嘍?」

「胡說,你」王衙內見韓奕繼續向前,臉色白,甩袖急忙轉身,「我還有事,告辭了。」

王衙內領著從人,垂頭喪氣地奔逃,早忘了方纔的不可一世。

蔡小王笑道:「此人真沒膽氣,原來是繡花枕頭。」

「將軍,你今玉得罪人了。」驛承這時好心地說道。

「那又能怎樣,我們一百五十人,非要正大光明地入那洛陽城。」蔡小五滿不在乎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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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洛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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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陽就近在眼前,韓奕勒馬站在高阜。注視著紋座讓。

韓奕對洛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這座古都曾經是他親手從遼人手中奪回的,那是他第一次指揮數萬人馬,也是第一次感受數萬人強攻一座大城的豪邁。這種成功的經歷讓他一直很是得意,彷彿自己可以與無數古之英雄豪傑並列了。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是一個男人最引以為傲的地方?

這裡。也是他踏入權力門檻的註腳點。但這座古都內外的一切,無論是大唐王朝留下來的殘破宮殿,還是自朱溫以來陸續修建的瓊樓玉、宇,或是古老城牆上一塊顏色斑駁的殘磚,以及洛水靜靜流徜的流水,還有那白馬寺的宏偉鐘聲。都讓韓奕能輕易地觸摸到一段古老或仍新鮮的歷史。

遠遠的。他就瞧見西城城牆距地面一丈以上,有長達百步的城牆豁出了一張大口子,十分難看。

這是韓奕當年圍攻洛陽時留下的痕跡,無論是本朝任西京留守李從敏,還是現任西京留守王守恩,無人願意稍費點心思去修緣一下,任憑洛陽在寂寞中破敗下去。

站在城下,韓奕仰望原本巍峨的城樓,渾然不知自己也成了洛陽曆史的一部分。與四平之地東京汴粱相比,洛陽更有帝王之都的氣質,因為它不僅背靠黃河,還有伊洛之水,更有四山環衛。韓奕突然覺得這座有帝王氣象的城池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它的地位與外表同樣太過寒酸,就好比一今天生貴冑之人。突然成了無人問津的窮光蛋。

城關下,一支全身縞素的送葬隊伍,正趕著牛車往城外行去。

死者親屬們,還在懷念死者生前的點點滴滴舊事,哭哭啼啼地跟在牛車與棺木後面。一干關吏執著鎖鏈棍棒,在城門下將牛車攔了下來

「為何不讓我們出城?」送葬者喝問道。

「交了城捐。便可出城!三十文錢。不多!」關吏們高聲鄙夷道,「這是留守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違抗。

「這是哪門子王法?連送葬牛車都要輸錢」

質疑者話間未落,關吏手中的長鞭甩了過去,直接將那人掀翻在地,在那人臉上留下一道血痕。餘人敢怒不敢言。

「軍爺,奴家中貧困。沒有錢財,阿翁新喪,先入土為安才是。求軍爺慈悲,讓奴家將家父安葬,待他日再補上稅錢。」送葬隊伍中一位年輕婦人跪地哀求道。膝邊另有一對小兒女。

「那就對不住了,留守大人有令。凡是不肯交錢的,從哪來回哪去。」關吏們有恃無恐說道,他們拒絕讓送葬隊伍出城。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因為活人不出城不要緊,可人一旦老死病死,總要入土為安,總不能因為那三十文錢,將屍停在城中。不僅不吉利,也有違人情孝道。

這婦人雖然窮,拿不出關吏們索要的三十文錢,但送葬的親戚四鄰倒是不少,眾人聽著氣憤,紛紛上前理論。

關吏們手執木棒,攔在城門口,與湧上來的人群相互推搡,雙方一時在城門口對峙,叫罵聲此起彼伏。

「這個世道還有沒有我們小民的活路了!種地要交稅,經商要交稅,這都是應當的,可是這喪車出城也要交錢,恐怕是咱洛陽的創!」

「這算甚麼?自從王扒皮來了,就連茅房扒糞的和做乞丐的,都要交稅!」圍觀的人群中,有人罵道。

「這也不算甚麼,我見過貪財的。卻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上個月,東城的劉財主家兒子娶妻,王扒皮帶著一幫人。不清自到。說是來賀喜,主人家要是不出銀數鋌,他就不走,他好歹也位及將相。如同無賴。聽說城中十餘起失財的大案,據說也跟王家人有關」

「低聲,禍從口出,小心人家抓你進大牢,你就是不死在大牢中,你家人還得花一大筆錢將你贖了來不是?不值得!」有人勸道。

人群在狹窄的城門口,越聚越多,紛紛議論著王守恩王扒皮的「善政」早有幾個頑童爬上了樹梢,向著英吏們扔石頭。

關吏們被激怒了,他們紛紛抽出利刃,舉刀便要砍去。送葬的人、出城的人、圍觀的人、起哄的人、義憤填膺的人和趁機搗亂的人,心想不好,紛紛往後退縮。城門下一時人仰馬翻,混亂中,有人被踩翻在地,有人丟了鞋子,只有那頭老牛在嘩哮叫著。

「大膽,還不讓開城門!」城門下一聲暴喝。關吏們正要懲辦一下膽敢冒犯他們的洛陽百姓。忽然覺得自己飛了起來。

八個凶悍的關吏在市人注視下,當真是飛了起來,當他們從半空中跌下,摔得鼻青臉腫,正要破口大罵時,卻現身後站著百數十人的精壯軍隊,正是要入城的義勇軍。

蔡小妾騎在健壯的戰馬上,揚起馬鞭,狠狠地往關吏們身上猛抽,圍觀的洛陽人暗暗叫好。

「我等將士為國討逆,革馬裹屍。此番出征凱旋歸來。爾等小吏竟敢攔住城門,其心可誅。讓出通路。否則定斬不六:」蔡小五喝道。

關吏們一向欺軟怕硬的,在軍士面前,哪敢言語,屁滾尿流地讓開通道。

蔡小五瞅了一眼送葬的隊伍和載著棺材的牛車。道:「還不出城去?你們這牛車杵在這裡,難道要我們將軍親自趕車嗎?」

送葬人群恍然,連忙趕著牛車出城,見城外一位年輕將軍正立在路邊,行著注目禮。

「多謝將軍!」那披麻帶孝的婦人拜謝道。

「不必謝我,死者為大,先入土為安緊要韓奕點點頭。

韓奕掉轉馬頭,從城門下緩緩通過。洛陽人注視著他行來,此時城門口已經是人山人海,人們擁擠在韓奕的面前,早有洛陽人認出了他是何方神聖。

「聽說韓將軍這次立下大功,難道這是要回鄭州嗎?。有人問道「將軍不如留下來,做我們洛陽的留守!」

「是啊,若是將軍願做我們洛陽的父母,我等無不歡心鼓舞有人跟著起哄道。

韓奕感到愕然,他不過是洛陽的一位過客,也並未給洛陽人太多的恩惠,但洛陽人仍然沒有忘記他。或許是因為王守恩的存在,洛陽人更加懷念韓奕的好。

他衝著洛陽市人抱拳道:「韓某隨郭公出征討逆歸來,只走路過洛陽貴地。至於諸個所言之事,韓某愛莫能助」。

洛陽人雖然失望,但也知這種事情。不是他們說了算,紛紛讓開路,跟在韓奕大隊人馬的身後,一直將他送到了館驛。

蔡不五跳下馬命令軍士們牽走馬匹,安排住宿。

「今天小弟大開眼界,這種奇事聞所未聞,七哥可以無愧於朝廷給的俸祿了蔡小五高聲說道。

「這算不了什麼。大丈夫立於世間,所言所行,應當問心無愧。因為上天與百姓都看著呢。回想開運末年我們收復洛陽後時間倉促。其實也沒施行過什麼善政,不過是不欺民不擾民不錄民罷了韓奕道。

「七哥說的是!」蔡小五道。「不過,這道理雖然簡單,但能有幾人做到這一點?若是天下多些如七哥這樣的人物。百姓哪裡還有什麼怨言?那王守恩如此卑鄙無恥,也無人過問一下!」

「我們在新安得罪了王衙內,現在我們在人家地頭上小心人家來報復韓奕提醒道。

蔡小五滿不在乎。他高聲問身邊的軍士們道:「若有人敢欺到我們將軍的頭上,爾等以為如何?。

「除非我等死了!」軍士們回答道。

侍女嫣紅扶著符氏從馬車上下來,韓奕走上前去道:「夫人,韓某建議夫人在洛陽多歇息一日,後日我們再趕路如何?」

「全憑將軍安排符氏拜道,「這一路行來,多虧將軍照顧。賤妾不勝感激。」

這是七日以來,符氏第一次開口對除侍女以外的人說話。韓奕打量了一眼符氏,見她臉色似乎好了不少,擺擺手道:

「夫人不必謝我。舉手之勞罷了。」

當韓奕踏入洛陽城時,西京留守、同平章事王守恩也在第一時間知道了。

王守恩正在留守府中欣賞著歌舞,一班阿諛奉承之輩環立左右。他原本被任命為永興節度使,不巧趙思綰據長安反叛,他便成了西京留守,這讓他感到自己實在是太幸運了。要是自己在長安遇上了趙思綰那瘋子,恐怕不是被他脅迫著一同謀反,就是被他挖了肝當了下酒菜。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燈紅酒綠之中,王守恩心想自己這一輩子也該知足了。位及將相,已經到頂了,不過在自己致仕前應該撈夠了錢財,好還鄉養老。

「王公,義勇軍軍頭兼鄭州防禦使韓奕隨郭樞密征討李守貞,聽說此人居功第一,朝廷將有重賞。現路過我洛陽。王公作為地主,是否應該降尊移駕,見一見他?」幕僚建議道。

「哼」。王守恩鼻孔出氣。「論年紀,他不過是兒侄晚輩;論資歷,他不過是年輕後進;論官職,我貴及將相,他不過是一州防禦。

憑什麼要讓我主動去見他?就是郭威來了,也得賣我幾份情面」。

聽說他剛入城時,有刁民膽敢當面奉承,並說王公壞話。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韓奕要走向朝廷讒言」

「那還不將這些刁民投進大牢,讓他們嘗嘗我大牢的十八般手段?。

正說話間,王衙內從堂外闖了進來,高聲說道:「爹,姓韓的住進了館驛,你要替孩兒教刮他一番。」

「退下!」王守恩皺起了眉頭。他這個做爹的雖然不學無術,但也恨自己兒子不學無術,這個寶貝兒子什麼壞事都會做,就是不會做一件讓自己滿意的事,一進門便大呼小叫,沒有禮數。

「爹,姓韓的不過是一防禦使,竟敢欺負到您兒子的頭上,這分明是不將您放在眼裡啊王衙內仍然不依不撓。

幕僚說道:「韓奕雖只是一州防禦,但也是禁軍大將,況且他剛立大功,恐怕跟郭威關係不淺。在下以為不如大事化小事化無,得饒人處且饒人

「他隨行有多少兵

「大約一百五十人。」王衙內說道,「我還看到有女眷。那婦人主僕均長得

王衙內見父親不悅,立刻止住了話頭。

「說多不多,但也不少。聽說義勇軍驍勇善戰,不知是否確有其事?」王守恩又問幕僚道。

「郭威的戰報及露布,確實如此評價!要知當年遼人佔據洛陽,韓奕只是糾合群盜。便收復了洛陽,傳聞高祖皇帝本來是要讓他做西京留守的。韓奕雖然資歷甚淺,但儼然已成了一員為天下矚目的大將。」幕僚道,「衙內既說有婦人隨行。就是不知是否是郭威的家眷,萬一要是得罪了郭威。那就不妙了。」

王守恩思付了一番道:「這極有可能。不過韓奕小兒膽敢欺到我兒頭上,這口氣我嚥不下。你讓館驛不要供給草料與酒肉,讓他們人馬餓上一夜,他若是識時務,明日便滾出我洛陽!」

「遵命!」幕僚雖然不太同意,但見王守恩的臉色,也只好照辦。心說萬一要是觸了霉頭,先由你這個洛陽官頂著。

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

韓奕現王守恩給自己玩陰的,他並不在意,他不相信王守恩有膽量派兵來找自己麻煩。他自己出錢讓部下們去城裡買酒食,蔡小五嚷著要去王守恩理論。韓奕連忙將他勸住。

夜色漸漸深沉,一輪明月升上了高空。灑下無數銀華。

韓奕走出居室,深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見侍女嫣紅正捧著一壺酒匆匆走過來,差點撞在他身上。

「將軍恕罪!」嫣側亡不迭地道歉道。

「這麼晚了,你這是做甚麼?」韓奕問道。

「夫人要飲酒,我這是去給她拿酒。」嫣紅道,輕聲歎道,「將軍,這已是我家夫人今夜要的第二壺酒,再喝就要喝壞了身子。」

韓奕瞅了瞅符氏居住的屋子,見窗戶透著昏暗的光線,他取過嫣紅手中的酒壺道:「你家夫人遭此劫難,郁氣難消,若是大醉一場,或許也是一件好事。待我去勸解一番。」

「有勞將軍了!」嫣紅說道。

屋中,符氏正仰著細長白誓的脖子。將酒灌入喉中。再倒酒時,現壺中已經空空如也,醉眼膝脆中,她看到韓奕走了進來。

「將軍來的正好,正好陪我一醉!」符氏邀道。

酒力驅走了她臉上連日來神氣鬱結的蒼白。代之而起的是淺淺的紅暈,這給她增添了幾份美艷與丰姿綽約。

「酒氣傷身,夫人還是少飲一些。」韓奕勸道。

「夫人?我是誰家夫人?」符氏抓過韓奕手豐的酒壺,「都死了,我還活著。」

「這,」韓奕愣住了。

「哼,你們男人都是一樣的貨色。只顧自己的野心與晉身之道。哪管我們女人的榮辱與生死?」

「這也不一定。」韓奕否認道。

「對了,你也是男人,所以你要替男人說話。我爹也是如此。一生成馬住倍。早已位及將相,但為了保住自己的名位,沒有什麼是自己不可放棄的。

符氏責備道。

她的語氣飽含著哀怨,既是對自己父親符彥卿的埋怨,又似乎是在教刮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男子。她那玉盤似的面容,在淡黃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精美絕倫,兩彎輕皺在一起的黛眉,籠著一對流轉哀怨的秋波。

「或許你沒遇上一個好男人罷了。」韓奕道。他心中感歎自己實在不是勸說一個女人的料。

「若是你也如我夫君那樣,稱帝不成,也會殺自己妻子殉葬嗎?」符氏追問道。

「我是朝廷軍將,怎會有如此大逆不道之想呢?」韓奕拒絕回答。

符氏又連飲了兩杯酒,指著韓奕吃吃笑道:「你這人總將自己藏著。」

「這話從何說起?」韓奕驚訝道。

「自從當年徐州見到你時,我便知你這人雖年紀輕輕,卻很有城府。」她盯著韓奕道,「所以。你要是再年長十歲,便跟我父親是一丘之格。什麼功名啊、地位啊,才是你們這樣的人最看重的。其它的都一文不值。」

「那又如何?除非我只想做個平民百姓,可做個尋常百姓,又有幾家得以平安?」符氏說中了韓奕心中所想,他不知不覺之中。也是連飲了幾杯,酒入腸胃,卻不曾減少心中的鬱悶,口中念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更愁!」

「呵呵!」符氏咯咯笑道,她抓過酒壺道。「別將我的酒搶了,這是我的。」

她仰起脖子。竟將壺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臉上的酒紅更深:「你說的」極好,舉杯消愁

啪」手中的酒壺摔在地上,裂成無數片,符氏跌倒在韓奕的懷中。

嬌軟的身軀,如空谷幽蘭,令韓奕那顆年輕剛強的心臟不禁陣坪直跳。大醉之下。符氏只覺得自己靠在了一個偉岸的胸膛之上。一股男子漢的氣息令她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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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三章 洛陽 

               
    …一州就在眼前,氓氓的就看到劉德率鄭州各方的頭

    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奔馳在官道上,它載著鄭寶飛快地迎上來。行到了跟前,鄭寶不待戰馬停下,雙手緊抓住鞍橋,雙腳一經觸地,便放開雙手,借著駿馬奔跑的余勢向前急跑。

    而緊跟在鄭寶身後。是另外十八騎,個個都與鄭寶一般年紀的清一色健壯兒郎。他們便是韓奕在網創立義勇軍不久,讓鄭寶從軍中子弟及隨軍孤兒中挑選出來資質極佳者。然後悉心培養的。

    連同鄭寶。這十九人英姿煥發地站在韓奕面前,讓韓奕感嘆自己似乎已經成了老一輩的人物。

    來到了韓奕跟前,鄭寶變得靦腆了一些,一年不見,鄭寶個頭又往上竄了不少。看上去年少倜儻,英姿勃發,卓爾不群,活脫是韓奕的一個翻版。他如今已滿十六,習得一身弓馬騎射的好本事,生得虎背熊腰,稱得上是一位男子漢了。

    “兄長為國征戰辛苦。小弟日夜思念,恨不得長伴兄長左右,共同殺敵立功。”鄭寶挽住韓奕坐騎的韁繩,為他牽馬。

    “長風破浪會有時!你只要肯用功,他日必有機會。”韓奕打量著鄭寶道。

    “兄長之言小弟謹記!”鄭寶挺著胸膛道。

    弗奕想了想,他取下掛在馬鞍上的一張硬弓,遞給鄭寶道︰“此弓本屬李守貞,河中城破時,樞密使郭公將此弓賞給了我,算作是一件特別的戰利品。那李守貞雖然自不量力,驕奢淫逸,妄想染指九五至尊之號,但此弓倒是樸實無華,是一把不可多奪的好弓。弓是用來射殺敵首的,不是用來放在密室中供主人觀賞的寶物,它不需要瓖金嵌玉,李守貞也曾用此弓射殺過不少驍勇之士。今日,我將這弓轉贈與你,望你能用好此弓。”

    “此弓乃兄長浴血奮戰所得,多謝兄長厚賺。”鄭寶見獵欣喜,也不客氣,撫摸著那傳來冰涼觸感的弓背,認真地說道,“弓不過是死物,並無善惡之分。兄長能用它能射殺一切亂臣賊子,創下不世功勛,小弟不才,願追隨兄長左右,射殺一兩個小卒倒是不在話下。”

    蔡小五在一旁歪著脖子听鄭寶一本正經地評價硬弓,前半句仿佛一個智者,後半句又有些自負的樣子,便故意說道︰

    “弓不是用來說的,敵卒也不是被你說死的,更不是因為你有一把好弓便憂懼而死。一弓在手,要射得比別人快,比別人準,比別人狠才行。你射一箭試試,讓哥哥我看看這一年以來,你的箭法有沒有長進!”

    “小五哥的箭法小弟當然追馬不及。不過,你隨諸位兄長出征在外小弟也沒有丟下武藝。”鄭寶躍躍欲試,但瞅瞅四下並未覺得有可堪一試的目標,他的目光在蔡小五的頭頂停了下來,“請小五哥取下頭秦一樣!”

    “何須取下?你想射我頭餐那便射吧,我連眼楮都不會眨一下。”蔡小五揚著下巴說道,他竟然讓鄭寶直接往他頭餐上的圓珠上射。

    “胡鬧!”韓奕連忙制止道。“待返城休息幾日,我們便去狩獵。”

    蔡山五沖著鄭寶笑道︰“沒法子,七哥不相信你的箭法。你要是光射一個不動的死物,射得再準,也算不了什麼。劍術講究與神俱往,騎術重在人心協于戰馬,而射術講究神定思去,都是一樣的道理。射術要達到高明的地步,左手猶如推山,右手恰似倚樹,右手發矢,而左手不知,反之亦然。待他日,你自稱能在馬背上左右開弓,雙手找到推山倚樹的感覺,再來我面前吹噓。”

    “這話我好像在哪听過?”鄭寶頗受打擊,撫著額頭道,小五哥竟然也能說出這麼高深的道理。”

    蔡小五罵道︰“難不成,我在你眼中是個莽漢嗎?”旋即嘿嘿一笑,轉頭對韓奕說道︰

    冷尊昔日的高論小弟今日也能借來教一下別人!看來。說讀的多,也是大有用處的。”

    蔡小五的一番理論。其實是從韓奕父親韓熙文那里听來的。那是在家鄉時,韓父見年幼的蔡小五酷愛弓馬槍棒,又愛找人比試,比不過別人卻不肯服氣,常跟別人斗得頭破血淋,便無意中說出這一番大道理開導。蔡小五卻不知韓奕父親韓熙文的理論卻又是從書中讀來的。《吳越春秋》中有精彩的論述。

    不料,蔡小五卻是將韓父的話銘記在心中,箭法也是突飛猛進,年紀輕輕便已經達到推山待樹,可馬背上左右馳射。並且十矢十中的境界。

    韓奕說道︰“古人已經將道理說得很清楚,我等不過是亦步亦趨罷了。徐世祿曾對我說過,學箭除了勤學苦練,人弓合一,還要考慮到箭矢的作用。他說。人有血氣強弱之分,弓有剛勁柔軟之分,矢又有柔緩與別疾之別。但凡一個性格寬舒之人,應使勁弓,配以柔緩的箭矢,否則射中也不能深入。反之亦然,一個性格剛烈火暴之人,若是用勁弓與荊疾快速的箭矢,則不能持久。總之。人、弓、矢要互補,才能達到既準又狠的要求。

    我觀小五性格剛烈好動,你所善使的弓挽力稍弱,用的是剁疾的箭矢,故而既快又狠,我的性格卻溫和一些,習慣用的卻是勁弓。如來說來,徐世祿所言極有道理。小寶與我的性格相似,故我將李守貞這把勁弓送給小寶。”

    蔡小五摸了摸自己的弓矢,愕然道︰“不說不知道,好像確實有這層道理!”

    鄭寶大感新奇,問道︰“這徐世祿是何方人物?”

    “他現在已經是我義勇軍中人,暫時充任教練使。過些天,你便能見到他,到時你要好好地向他討教。”韓奕解釋道,“徐世祿武藝高強,除了善射之外,常用的是鐵槍,但他自稱用大槊更加稱手。他如你這般年紀時,善使的卻是長劍。”

    嗆非沙場拼斗利器,學劍並沒用處。”鄭寶搖頭道,“吾輩男兒,當學長槍大槊!”

    “那也不盡然。世間劍術高明者,並不鮮見大概是世道混亂,弱肉強食,群雄競逐的緣故。世道紛爭。道路不平,學得一身高明劍術,即便不能除暴安良,也至少可以自保。你看李殿李大人,還有和凝和相公,在世人眼里都是一等一的文進士出身,然而卻都可騎馬射箭。

    韓奕道。“徐世祿告訴我,他年少在河朔間游歷時,曾偶見一對夫婦行俠仗義。懲奸除惡。這對夫婦自稱利俠,見徐世祿好武,為人又淳樸,便與他談劍,某日正說話間,其中那婦人雙臂推出二物,一聲暴喝,即二口寶劍也,躍起在徐世祿頭上盤旋交擊,如電光火石,只見劍影閃動,一呼一息間已是連擊十余劍,擋住從背後射向徐世祿的七支箭矢。忱俐聯人為折服便跟泣對夫婦學,旬日劍術,他辜今仍系泛引七心自只僅學得這對夫婦劍術之皮毛。”

    鄭寶不禁伸長了舌頭︰“世上竟有劍法如此高明的婦人,小弟真是井底之蛀了。”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韓奕點頭道,小寶習練武藝已經有不少年月,又貴在不乏旁人指點,但萬萬不可驕傲自滿。”

    “兄長教刮的是!”鄭寶點頭道。

    蔡小五不耐煩地說道︰“鄭州就在眼拼了,我早想回城好好慰勞一下自己的五髒廟,不如邊走邊說,別跟自己肚子過不去。”

    鄭寶親手替韓奕牽馬,讓韓奕坐在馬背上。眾人沿著官道,緩緩向鄭州城行去。兩邊的野地里漸染昏黃,已經過了中秋佳節。

    趙客饅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縱死俠骨香,不漸世上英。

    誰能書閣上,白首太玄經。

    鄭寶放聲歌唱,抒寫著少年郎的豪情與期盼。

    在他年輕的歌聲中,韓奕與蔡小五二人的心情。也變得輕松快活起來。就是隨行護衛的牙兵、軍士們。也都暫時忘了自己的職責而大呼小叫起來。因為他們到家了。

    城西黑壓壓的一片,劉德與妹居潤二人正率鄭州的大小官吏及三教九流之輩,駐足城外迎接韓奕的到來。

    “將軍奉朝廷之命,率軍出征,為國征戰,立下汗馬功勞,鄭州父老也倍感榮幸。今受鄭州文武官吏及父老所托,在此備下薄酒幾杯,敬請將軍滿飲。”劉德高聲唱諾道。

    請將軍滿飲!”迎接的眾人齊聲附和道。

    韓奕跳下戰馬,與蔡小五舉杯,高聲對人群說道︰“吾輩將士,為國討此叛逆,雖九死一生,亦是吾等本份。謝我鄭州父老厚意,願飲此酒。”

    韓奕仰起脖子,將酒一飲而盡。身後的軍士們,也個個飲下一杯。

    “見過韓將軍!”劉德身邊的一個身影吸引韓奕的注意,正是泰寧節度使、中書令、魏國公符彥卿之子符昭序。

    “符兄這是何時至此?”弗奕問道。

    “符某昨日便到了,家父要我向韓將軍表示感謝    符昭序的目光投向韓奕馬隊當中的一輛馬車。

    “符兄請自便!”韓奕知道他關心自己的妹子,便如此說道。

    “如此符某便失禮了。”符昭序聞言,便徑自向他妹妹乘座的馬車行去。

    韓奕一邊和鄭州人士寒暄著,被眾人簇擁著入了鄭州城,偶爾回頭望去,見符家兄妹正抱頭痛哭。他不知自有了那一夜風流,符氏將如何對待自己。

    回到衙內,劉德早就準備好了一場豐盛的宴席。直到晚上賓客散去後。滿身疲憊的韓奕這才與劉德二人對座。

    “我離鄭州整整一年,這一次回來,見鄭州人口鼎卓,百業也比去年我離開時興盛了不少。劉叔辛苦了。”韓奕稱許道。

    “這不過是份內之事,我好歹也是銀青光祿大夫。吃朝廷俸祿,一把年紀能混到這個地步,也是祖上保佑,哪能不盡心公事呢?”劉德笑道。

    “劉叔是個大忠臣,韓某自嘆不如。”韓奕荒爾。“就是不知朝廷最近可有大事?”

    “也沒什麼大事。”劉德道,“三叛既平,听說陛下攬以己功,漸于左右狎昵。飛龍使後匡贊、茶酒使郭允明等以諂媚得幸,太後屢次告誡陛下不要與近侍過于親昵,但陛下不以為意。又听說太常卿張昭上言,要陛下親近儒臣,講習經刮,結果沒有了下文。”

    “嗯,這張昭經歷數朝,學貫古今,是個賢材。”韓奕點頭道,“只不過他這是對牛談琴。”

    在劉德當面,韓奕渾然不將皇帝放在眼里。

    劉德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胡床,道︰“張昭也是盡了自己身為人臣的本份。皇帝太過年輕,又是生在深宮,長在婦人之手,未經歷過艱難時事,哪懂得什麼治國安邦的道理?如今朝中政、財、軍皆掌握在權臣之手,郭公為人雖不錯,但此番討平三叛,功高震國,大漲楊、史、王一黨的氣焰。皇帝要是稍懂一些御下的道理。便當謹言慎行。徐圖整治,只怕後果難料帆  ”

    “劉叔以為將來會如何?”韓奕好奇地問道。

    “我們管好自己便是,哪管得了別人生死?”劉德曬笑道。他只把皇帝當作了尋常的“別人將軍隨郭公出征河中,除郭公為帥外,在諸軍大將中,論功你當居第一,如今義勇軍之勇天下皆知。只是不知朝廷這次會有何等的封賞。若這次朝廷不授將軍一節鎮做做,那真要讓天下之人皆為將軍鳴不平了。這次出征,你與郭公相處得如何?”

    “我自然會讓郭公看到我的本事。”弗奕道。

    “這樣就好!”劉德欣然道,“在郭公羽翼之下。將軍這次要再上一個台階了。”

    他見韓奕滿臉倦意,便起身道︰“將軍征塵未洗,還是早點歇息,我已經命各縣縣令、主簿後日齊來衙府拜會,也順便讓將軍看看這一年我鄭州治下的成果。對于它郡來說,今年不是個好年景。”

    “好!”韓奕道,又問道,“符氏兄妹安頓得如何了?”

    “這個不勞將軍費心,咎居潤早就安排好了。”

    韓奕不是關心,而是有些心虛。他鞍馬勞頓,又在夜宴上與三教九流應酬了一夜。這時早已經是滿身疲憊。

    送走了劉德。已經是夜半時分,韓奕剛剛躺下,這時鄭州城外馳來一位騎士。

    那馬匹在暗夜里卷起了一陣風,奔至鄭州城關外。馬匹發出一陣尖利的長嘶聲,撕破了黑暗。城頭上的關吏,借著微弱的光線,見那馬匹悲哀地轟然到下,馬背之人騰身而起,極為敏捷地跳下,如一只輕燕。

    關吏們感到驚訝。正要出口相問,城下來者仰頭大喝道︰

    “快開城門,馮某要入城!”

    借著燈光,關吏們見正是本州將軍馮奐章單騎奔來,吃驚不他們以為發生緊急軍情。不敢怠慢,七手八腳地將城門打開,將馮奐章放進城來。

    “馮將軍,發生什麼大事了,要您親自飛馳而來,要不要小的去稟報我們的防御使大人?”關吏們問道。

    “不用了。我親自去找軍上。”馮奐章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疲憊不堪的臉上卻掛著笑意,“我看鄭州防御使該換別人來做了。”

    關吏們面面相覷,馮負章丟下那匹累得口吐白沫的坐騎,邁開雙腿往城內行去,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一州就在眼前,氓氓的就看到劉德率鄭州各方的頭

    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奔馳在官道上,它載著鄭寶飛快地迎上來。行到了跟前,鄭寶不待戰馬停下,雙手緊抓住鞍橋,雙腳一經觸地,便放開雙手,借著駿馬奔跑的余勢向前急跑。

    而緊跟在鄭寶身後。是另外十八騎,個個都與鄭寶一般年紀的清一色健壯兒郎。他們便是韓奕在網創立義勇軍不久,讓鄭寶從軍中子弟及隨軍孤兒中挑選出來資質極佳者。然後悉心培養的。

    連同鄭寶。這十九人英姿煥發地站在韓奕面前,讓韓奕感嘆自己似乎已經成了老一輩的人物。

    來到了韓奕跟前,鄭寶變得靦腆了一些,一年不見,鄭寶個頭又往上竄了不少。看上去年少倜儻,英姿勃發,卓爾不群,活脫是韓奕的一個翻版。他如今已滿十六,習得一身弓馬騎射的好本事,生得虎背熊腰,稱得上是一位男子漢了。

    “兄長為國征戰辛苦。小弟日夜思念,恨不得長伴兄長左右,共同殺敵立功。”鄭寶挽住韓奕坐騎的韁繩,為他牽馬。

    “長風破浪會有時!你只要肯用功,他日必有機會。”韓奕打量著鄭寶道。

    “兄長之言小弟謹記!”鄭寶挺著胸膛道。

    弗奕想了想,他取下掛在馬鞍上的一張硬弓,遞給鄭寶道︰“此弓本屬李守貞,河中城破時,樞密使郭公將此弓賞給了我,算作是一件特別的戰利品。那李守貞雖然自不量力,驕奢淫逸,妄想染指九五至尊之號,但此弓倒是樸實無華,是一把不可多奪的好弓。弓是用來射殺敵首的,不是用來放在密室中供主人觀賞的寶物,它不需要瓖金嵌玉,李守貞也曾用此弓射殺過不少驍勇之士。今日,我將這弓轉贈與你,望你能用好此弓。”

    “此弓乃兄長浴血奮戰所得,多謝兄長厚賺。”鄭寶見獵欣喜,也不客氣,撫摸著那傳來冰涼觸感的弓背,認真地說道,“弓不過是死物,並無善惡之分。兄長能用它能射殺一切亂臣賊子,創下不世功勛,小弟不才,願追隨兄長左右,射殺一兩個小卒倒是不在話下。”

    蔡小五在一旁歪著脖子听鄭寶一本正經地評價硬弓,前半句仿佛一個智者,後半句又有些自負的樣子,便故意說道︰

    “弓不是用來說的,敵卒也不是被你說死的,更不是因為你有一把好弓便憂懼而死。一弓在手,要射得比別人快,比別人準,比別人狠才行。你射一箭試試,讓哥哥我看看這一年以來,你的箭法有沒有長進!”

    “小五哥的箭法小弟當然追馬不及。不過,你隨諸位兄長出征在外小弟也沒有丟下武藝。”鄭寶躍躍欲試,但瞅瞅四下並未覺得有可堪一試的目標,他的目光在蔡小五的頭頂停了下來,“請小五哥取下頭秦一樣!”

    “何須取下?你想射我頭餐那便射吧,我連眼楮都不會眨一下。”蔡小五揚著下巴說道,他竟然讓鄭寶直接往他頭餐上的圓珠上射。

    “胡鬧!”韓奕連忙制止道。“待返城休息幾日,我們便去狩獵。”

    蔡山五沖著鄭寶笑道︰“沒法子,七哥不相信你的箭法。你要是光射一個不動的死物,射得再準,也算不了什麼。劍術講究與神俱往,騎術重在人心協于戰馬,而射術講究神定思去,都是一樣的道理。射術要達到高明的地步,左手猶如推山,右手恰似倚樹,右手發矢,而左手不知,反之亦然。待他日,你自稱能在馬背上左右開弓,雙手找到推山倚樹的感覺,再來我面前吹噓。”

    “這話我好像在哪听過?”鄭寶頗受打擊,撫著額頭道,小五哥竟然也能說出這麼高深的道理。”

    蔡小五罵道︰“難不成,我在你眼中是個莽漢嗎?”旋即嘿嘿一笑,轉頭對韓奕說道︰

    冷尊昔日的高論小弟今日也能借來教一下別人!看來。說讀的多,也是大有用處的。”

    蔡小五的一番理論。其實是從韓奕父親韓熙文那里听來的。那是在家鄉時,韓父見年幼的蔡小五酷愛弓馬槍棒,又愛找人比試,比不過別人卻不肯服氣,常跟別人斗得頭破血淋,便無意中說出這一番大道理開導。蔡小五卻不知韓奕父親韓熙文的理論卻又是從書中讀來的。《吳越春秋》中有精彩的論述。

    不料,蔡小五卻是將韓父的話銘記在心中,箭法也是突飛猛進,年紀輕輕便已經達到推山待樹,可馬背上左右馳射。並且十矢十中的境界。

    韓奕說道︰“古人已經將道理說得很清楚,我等不過是亦步亦趨罷了。徐世祿曾對我說過,學箭除了勤學苦練,人弓合一,還要考慮到箭矢的作用。他說。人有血氣強弱之分,弓有剛勁柔軟之分,矢又有柔緩與別疾之別。但凡一個性格寬舒之人,應使勁弓,配以柔緩的箭矢,否則射中也不能深入。反之亦然,一個性格剛烈火暴之人,若是用勁弓與荊疾快速的箭矢,則不能持久。總之。人、弓、矢要互補,才能達到既準又狠的要求。

    我觀小五性格剛烈好動,你所善使的弓挽力稍弱,用的是剁疾的箭矢,故而既快又狠,我的性格卻溫和一些,習慣用的卻是勁弓。如來說來,徐世祿所言極有道理。小寶與我的性格相似,故我將李守貞這把勁弓送給小寶。”

    蔡小五摸了摸自己的弓矢,愕然道︰“不說不知道,好像確實有這層道理!”

    鄭寶大感新奇,問道︰“這徐世祿是何方人物?”

    “他現在已經是我義勇軍中人,暫時充任教練使。過些天,你便能見到他,到時你要好好地向他討教。”韓奕解釋道,“徐世祿武藝高強,除了善射之外,常用的是鐵槍,但他自稱用大槊更加稱手。他如你這般年紀時,善使的卻是長劍。”

    嗆非沙場拼斗利器,學劍並沒用處。”鄭寶搖頭道,“吾輩男兒,當學長槍大槊!”

    “那也不盡然。世間劍術高明者,並不鮮見大概是世道混亂,弱肉強食,群雄競逐的緣故。世道紛爭。道路不平,學得一身高明劍術,即便不能除暴安良,也至少可以自保。你看李殿李大人,還有和凝和相公,在世人眼里都是一等一的文進士出身,然而卻都可騎馬射箭。

    韓奕道。“徐世祿告訴我,他年少在河朔間游歷時,曾偶見一對夫婦行俠仗義。懲奸除惡。這對夫婦自稱利俠,見徐世祿好武,為人又淳樸,便與他談劍,某日正說話間,其中那婦人雙臂推出二物,一聲暴喝,即二口寶劍也,躍起在徐世祿頭上盤旋交擊,如電光火石,只見劍影閃動,一呼一息間已是連擊十余劍,擋住從背後射向徐世祿的七支箭矢。忱俐聯人為折服便跟泣對夫婦學,旬日劍術,他辜今仍系泛引七心自只僅學得這對夫婦劍術之皮毛。”

    鄭寶不禁伸長了舌頭︰“世上竟有劍法如此高明的婦人,小弟真是井底之蛀了。”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韓奕點頭道,小寶習練武藝已經有不少年月,又貴在不乏旁人指點,但萬萬不可驕傲自滿。”

    “兄長教刮的是!”鄭寶點頭道。

    蔡小五不耐煩地說道︰“鄭州就在眼拼了,我早想回城好好慰勞一下自己的五髒廟,不如邊走邊說,別跟自己肚子過不去。”

    鄭寶親手替韓奕牽馬,讓韓奕坐在馬背上。眾人沿著官道,緩緩向鄭州城行去。兩邊的野地里漸染昏黃,已經過了中秋佳節。

    趙客饅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縱死俠骨香,不漸世上英。

    誰能書閣上,白首太玄經。

    鄭寶放聲歌唱,抒寫著少年郎的豪情與期盼。

    在他年輕的歌聲中,韓奕與蔡小五二人的心情。也變得輕松快活起來。就是隨行護衛的牙兵、軍士們。也都暫時忘了自己的職責而大呼小叫起來。因為他們到家了。

    城西黑壓壓的一片,劉德與妹居潤二人正率鄭州的大小官吏及三教九流之輩,駐足城外迎接韓奕的到來。

    “將軍奉朝廷之命,率軍出征,為國征戰,立下汗馬功勞,鄭州父老也倍感榮幸。今受鄭州文武官吏及父老所托,在此備下薄酒幾杯,敬請將軍滿飲。”劉德高聲唱諾道。

    請將軍滿飲!”迎接的眾人齊聲附和道。

    韓奕跳下戰馬,與蔡小五舉杯,高聲對人群說道︰“吾輩將士,為國討此叛逆,雖九死一生,亦是吾等本份。謝我鄭州父老厚意,願飲此酒。”

    韓奕仰起脖子,將酒一飲而盡。身後的軍士們,也個個飲下一杯。

    “見過韓將軍!”劉德身邊的一個身影吸引韓奕的注意,正是泰寧節度使、中書令、魏國公符彥卿之子符昭序。

    “符兄這是何時至此?”弗奕問道。

    “符某昨日便到了,家父要我向韓將軍表示感謝    符昭序的目光投向韓奕馬隊當中的一輛馬車。

    “符兄請自便!”韓奕知道他關心自己的妹子,便如此說道。

    “如此符某便失禮了。”符昭序聞言,便徑自向他妹妹乘座的馬車行去。

    韓奕一邊和鄭州人士寒暄著,被眾人簇擁著入了鄭州城,偶爾回頭望去,見符家兄妹正抱頭痛哭。他不知自有了那一夜風流,符氏將如何對待自己。

    回到衙內,劉德早就準備好了一場豐盛的宴席。直到晚上賓客散去後。滿身疲憊的韓奕這才與劉德二人對座。

    “我離鄭州整整一年,這一次回來,見鄭州人口鼎卓,百業也比去年我離開時興盛了不少。劉叔辛苦了。”韓奕稱許道。

    “這不過是份內之事,我好歹也是銀青光祿大夫。吃朝廷俸祿,一把年紀能混到這個地步,也是祖上保佑,哪能不盡心公事呢?”劉德笑道。

    “劉叔是個大忠臣,韓某自嘆不如。”韓奕荒爾。“就是不知朝廷最近可有大事?”

    “也沒什麼大事。”劉德道,“三叛既平,听說陛下攬以己功,漸于左右狎昵。飛龍使後匡贊、茶酒使郭允明等以諂媚得幸,太後屢次告誡陛下不要與近侍過于親昵,但陛下不以為意。又听說太常卿張昭上言,要陛下親近儒臣,講習經刮,結果沒有了下文。”

    “嗯,這張昭經歷數朝,學貫古今,是個賢材。”韓奕點頭道,“只不過他這是對牛談琴。”

    在劉德當面,韓奕渾然不將皇帝放在眼里。

    劉德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胡床,道︰“張昭也是盡了自己身為人臣的本份。皇帝太過年輕,又是生在深宮,長在婦人之手,未經歷過艱難時事,哪懂得什麼治國安邦的道理?如今朝中政、財、軍皆掌握在權臣之手,郭公為人雖不錯,但此番討平三叛,功高震國,大漲楊、史、王一黨的氣焰。皇帝要是稍懂一些御下的道理。便當謹言慎行。徐圖整治,只怕後果難料帆  ”

    “劉叔以為將來會如何?”韓奕好奇地問道。

    “我們管好自己便是,哪管得了別人生死?”劉德曬笑道。他只把皇帝當作了尋常的“別人將軍隨郭公出征河中,除郭公為帥外,在諸軍大將中,論功你當居第一,如今義勇軍之勇天下皆知。只是不知朝廷這次會有何等的封賞。若這次朝廷不授將軍一節鎮做做,那真要讓天下之人皆為將軍鳴不平了。這次出征,你與郭公相處得如何?”

    “我自然會讓郭公看到我的本事。”弗奕道。

    “這樣就好!”劉德欣然道,“在郭公羽翼之下。將軍這次要再上一個台階了。”

    他見韓奕滿臉倦意,便起身道︰“將軍征塵未洗,還是早點歇息,我已經命各縣縣令、主簿後日齊來衙府拜會,也順便讓將軍看看這一年我鄭州治下的成果。對于它郡來說,今年不是個好年景。”

    “好!”韓奕道,又問道,“符氏兄妹安頓得如何了?”

    “這個不勞將軍費心,咎居潤早就安排好了。”

    韓奕不是關心,而是有些心虛。他鞍馬勞頓,又在夜宴上與三教九流應酬了一夜。這時早已經是滿身疲憊。

    送走了劉德。已經是夜半時分,韓奕剛剛躺下,這時鄭州城外馳來一位騎士。

    那馬匹在暗夜里卷起了一陣風,奔至鄭州城關外。馬匹發出一陣尖利的長嘶聲,撕破了黑暗。城頭上的關吏,借著微弱的光線,見那馬匹悲哀地轟然到下,馬背之人騰身而起,極為敏捷地跳下,如一只輕燕。

    關吏們感到驚訝。正要出口相問,城下來者仰頭大喝道︰

    “快開城門,馮某要入城!”

    借著燈光,關吏們見正是本州將軍馮奐章單騎奔來,吃驚不他們以為發生緊急軍情。不敢怠慢,七手八腳地將城門打開,將馮奐章放進城來。

    “馮將軍,發生什麼大事了,要您親自飛馳而來,要不要小的去稟報我們的防御使大人?”關吏們問道。

    “不用了。我親自去找軍上。”馮奐章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疲憊不堪的臉上卻掛著笑意,“我看鄭州防御使該換別人來做了。”

    關吏們面面相覷,馮負章丟下那匹累得口吐白沫的坐騎,邁開雙腿往城內行去,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26
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三十四章 洛陽 

    時光倒退到韓奕剛抵達鄭州城時,大漢樞密使兼同平章甲“諷“已經率大軍抵達了洛陽。

    自李守貞兵敗自焚後,韓奕奉命護送著符氏女緩慢東行,郭威忙完了河中善後之事,便也率大軍踏上了東返凱旋之路。郭威行得卻比韓奕快得多。

    正所謂春風得意馬蹄輕,挾著討平三叛的勝利之勢與赫赫功名,在萬軍護翼與無數大旗叢林中,郭威騎在戰馬上顯得春風得意,盡管現在是秋意正濃時。

    郭威沒法不得意。當初李守貞等趁先帝駕崩。與趙思綰等接連反叛,相互呼應。其它諸鎮雖然無意實質參與,但也有坐觀其變之勢,近世一脈相承。又恰逢天災不斷,民怨四起,流寇橫生,上至皇帝、太後,下至朝廷大小文武官員們,都一時慌了手腳。待郭威受命出征,朝野立刻為之一振。

    郭威捫心自問,他當初接受皇帝與朝廷差遣,心中也並無把握。他雖然弱冠便從軍打仗,身經百戰,積功至河東藩漢總管,但還從未真正有過統帥過數萬大軍並掌管對外一切征伐的經驗。

    其二。那李守貞的勇名與戰績,郭威是如雷貫耳。李守貞已經是前朝大將時,郭威也不過是一個小軍頭罷了,這也難怪李守貞認為郭威是後進,沒將郭威放在眼里。

    其三是因為李守貞曾掌禁軍,而本朝的禁軍其實也是歷代相襲,前代的禁軍被本朝繼承,禁軍將士以及禁軍與藩鎮軍之間盤根錯節,這當中也有不少人曾隸在李守貞的麾下听令,郭威憂慮自己還未抵達河中城,禁軍就被李守貞瓦解了這有先例,並非是郭威杞人憂天。

    但郭威成功地克服了這一切,雖是武人,也相信武力可以解決一切,但他在馮道馮太師面前如同一個好弟子好晚輩。悉心听取任何可以為己所用的好主意,那便是凝聚人心。獎勵三軍,並且知人善用,其一是任命李殷為西南路水陸轉運使,保證長久在外駐扎的大軍的有效運轉,其二是召鄭州義勇軍參戰。

    當諸將立功心切,想找李守貞拼命時,郭威並未被暫時取得的成果沖昏了頭腦。當朝廷諸公催促他早日攻城,以防永興、鳳翔有變時,他頂住來自朝廷包括權力盟友的壓力,不為所動。堅定實施自己圍而不打的方略。當諸軍攻城受挫,死傷慘重時,他想到了義勇軍,韓奕也忠實地實現了郭威既定的目標。

    信使帶著朝廷的嘉獎詔命與敕令,不斷地奔馳在大梁與河中的驛道上。郭威甚至都覺得朝廷的一篇又一篇褒獎之辭。讓他感到臉紅。

    十余面“郭”字大旗,在秋風中獵獵作響。回想起當初的戰戰兢兢,郭威有理由感到得意與自豪。

    長長的軍隊雖然沾滿塵色,但旗下軍士們個個興高采烈,他們既是因為可以回家見到妻兒老又是因為打了大勝仗會有封賞,更是因為自己還活著。

    活著便是獎賞,至少呼延弘義是這麼想的。

    他在攻城之戰中,身受重傷,現在仍然未瘡愈。顯得有些消瘦。他最想做的卻是戍守北方,與遼人捉對廝殺,而不是與亂臣賊子拼命,可是亂臣賊子要是不清除干淨,什麼事也做不了。

    呼延弘義望了一眼與他並騎而行的馮奐章,見馮奐章正在想著心事,故意問道︰

    “馮老五,這凱旋而歸,大伙都歡天喜地的,你為何哭喪著

    馮奐章回過神來,正要反駁,朱貴高聲說道︰“馮老五想女人

    “依我看。怕是朱三哥在想家中的嬌妻美妾了。這回返鄭州,朱三哥是不是又要娶一個?”吳大用接口道,他不待朱貴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道,“這人就是貪得無厭,本明媒正娶了一個,自夸說是天下少有的美嬌娘。話音拳落,又納了一個小妾,又說是地上無雙,再納一個,那就是人間難得。嗯。我看朱阿三早晚得窮死。”

    “吳大嘴,我為何會窮死?”朱貴奇道。

    “你家中養那麼多張口,娶妻生子,納妾添口,還嫌家中太冷清,這一人一張口。總要吃飯,還不會吃窮而死?”吳大用振振有辭,“所以孔夫子有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孔夫子這是教導我們,沒那個。力,就別想養那麼多張口。看來,孔夫子當年家中一定養了太多的妻妾。並且生了一大堆兒子、女兒。”

    朱貴漲紅著臉︰“我樂意,你管得著嗎?你不會嫉妒我吧?什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你斗大的字不識一個”別不懂裝懂,亂說話。”

    馮奐章听二人胡說八道,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這一打岔,到讓呼延弘義忘了剛才的話頭。

    洛陽遙遙在望,作為前導,呼延弘義命義勇軍在城外停了下來。

    呼延弘義見城外迎接的官員中,大多是西京留守司與河南府的綠衣小官,只有一兩個緋衣官員夾雜其中,顯得極是礙眼。

    “喂。那個尖嘴猴腮的,別回頭,說的就是你!”呼延弘義指著站在前頭的一個東張西望的綠衣小官,將他從人群中揪了出來。

    “將軍有何吩咐!”綠衣小官自我感覺雖不是玉樹臨風,也不至于到了尖嘴猴腮的地步,他心中惱怒無比。卻不敢不敬。

    “我來問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山”呼延弘義故意問道。

    “回將軍。你們是朝廷征討叛軍的官軍。”綠衣小官回道,心中暗罵,“悍卒、匹夫!”

    “那你可知道,誰是我們主件嗎?”呼延弘義追問道。

    綠衣小官道︰“當然是樞密使郭公了。”他不忘拍一下馬屁︰“郭公出馬,三叛皆平,震古標今,如郭子儀復生!將軍您隨郭公出征,披荊折棘。浴血奮戰,自然是一等一的大功臣!”

    呼延弘義心中樂歪了,他撇了撇嘴,怒罵道︰“既知郭公駕到,又知我等有功將士光臨西京洛陽,為何無大官出迎?”

    綠衣小官瞧了瞧自己的服色,又瞧了瞧身邊諸人,果然都是一群芝麻大的小官。回道︰“我等只是自發前來慰問有功將士,其他的,在下一概不知。”※洲我來問你,紋咯陽城誰的官最大”呼址弘義把二品辦”官拎了起來。

    “回將軍”,將軍!西京留守最大!”綠衣小官嚇得臉色發白。

    “西京留守?跟節度使相比。哪個大?”呼延弘義不恥下問。

    “嗯,節鎮有大鎮小鎮之分。多則數州,少則一州。我們這洛陽嘛,卻是西京,位在尋常的節鎮之上,但要跟天雄、河東這樣的重鎮相比,地個則要差一些。”綠衣官連忙答道,“不過要比所轄縣鎮、人口,耕田大地產、風物與山林水利,洛陽則非他鎮能比。西京留守又兼任河南府尹”

    “這麼說,西京留守是個大官了?”

    “正是如此!”

    “哼!難道比郭公的官位還要大?”

    “這個難說,”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來難說?”

    “洛陽留守王公,又兼同平章事,位及將相,與郭公同是正二品。不過,郭公是京官,又掌樞密與對外征伐,留守大人王公當然不敢與郭公比肩。”

    呼延弘義越听越惱,將這位不知名的小官扔到了地上,道︰“既知如此,還不去叫留守出來相迎?別忘了多備酒食,搞賞三軍將士,我們可不是來洛陽要飯的。”

    “是、是!”那小官忙不迭地點頭稱是,他心道今天出門沒看黃歷,惹上這事,那王守恩王扒皮不出城相迎,關我屁事?

    一陣人歡馬叫聲中,郭威帶著牙隊來到了洛陽城前。

    “郭公,那王守恩太不像話。見郭公凱旋歸來,卻不出城相迎。你只要點點頭,末將去將姓王的腦袋提來!”呼延弘義氣憤地說道。

    他早就得知韓奕過洛陽時。曾遭王守思父子算計,早就想找個機會報復。

    郭威沒將他話放在心上。笑道︰“王守恩或許有事耽擱了,稍安勿躁,別惹人笑話。”

    他的目光望城前的人群望去。果然沒見到王守恩,正要找人相問,忽看到人群一陣騷動。人群裂開一條通道,近百軍士耀武揚威地奔出城來。揮舞著兵器將出迎的官吏與士農工商驅向兩邊,推搡中夾雜著洛陽人發出的叫罵聲。

    西京留守兼同平章事王守恩,乘座著八人抬的華貴肩輿,從洛陽城中慢騰騰地出來,身邊服侍的童子、侍女倒是有一大串。郭威臉色立刻變得鐵青。

    “不知太尉今日便要來我洛陽,王某出迎來遲,恕罪、恕罪!我已經備好一桌好宴,請郭公移駕赴宴,為郭公洗塵。”王守恩口中連連稱罪,卻也只是稍躬著身子,拱了拱手。

    “不敢讓王公相迎。郭某鞍馬勞頓,征塵未洗。正要在洛陽休整一番,明日再與王公敘舊!”郭威一提韁繩,徑直率領部下直入洛陽城

    王守恩原本就目無尊長。他認為以自己位及將相的身份,親自出城相迎,又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宴席,已經是很了不起了,卻忘了自己光有出迎的舉動,卻未表現出足夠的敬意。他更不知道,郭威走過慣了窮日子,一向崇尚節儉,對奢侈之輩從無好感,王守恩的那架肩輿卻飾以錦綾金玉,價值不菲,更不必說一大串家奴。

    王守思目送著郭威入了洛陽城,雄壯的軍隊魚貫從他的身邊走過,塵土飛揚。他瞧了瞧自己身後的肩輿,細忖之下,忽然明白自己似乎對郭威有些不敬。

    體察到郭威的不滿,王守思神色大變,便挖空心思想著補救。他親自去郭威的住所,向告訴他。郭威正在沐浴,無法相見。

    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向已經入內三次向郭威請示,總是回復說正在沐浴。

    “或許郭威有潔癖,洗個澡要兩個時辰!”王守思猜道,無奈之下他只好打道回府。

    洗去征塵,郭威早已經躺下休息。他洗個澡當然不需要兩個時辰之久,可一想到王守恩的不敬與奢侈,還有他曾听說過有關王扒皮的傳聞,越想越是生氣︰

    哦郭威不敢說功蓋歷代賢臣,至少在本朝,我輔佐先帝登基,創此偉業,此番又平定三叛。誅殺叛黨,居功至偉,誠乃社稷之重臣。王守恩這匹夫竟敢如此蔑視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向刮!”郭威猛地從床上坐起,對著屋外呼道。

    “郭公,屬下在!”向連忙進來。

    “去將弗奕尋來!”郭威命道。

    向詫異道︰“郭公難道忘了,韓將軍早就回了鄭州!”

    “哦!”郭威啞然,旋即怒道,“你叫王浮替老夫擬個頭子,讓馮奐章騎快馬去鄭州,將韓奕給我找來。明日午時,我要看到韓奕在西京留守府中視事,他若是晚到半個時辰,就讓馮奐章提韓奕的頭顱來見我!”

    遵命!”向毫毫不遲疑地出去執行郭威的命令。

    “頭子”便是樞密院的命令。類似于中書省的敕令。郭威以樞密使的身份,既未經請示皇帝。又不經朝廷與中書門下大臣合議。私自命令韓奕來洛陽赴任。任意利換西京留守這一重要職位,非是郭威目中無皇帝,更不是他藐視朝廷制度,這不過是近代樞密使專權的習慣而已。

    習慣成自然,所以郭威在震怒之下,換西京留守如同換一個戍卒、向不敢不傳令,王浮不敢不擬頭子,馮奐章不敢不跑壞了心愛的坐騎,韓奕不敢不拼命趕來,無人質疑這一命令合不合理。

    第二天午時,韓奕再一次回到了洛陽,他抬頭眯縫著眼瞅了瞅太阻,塵色滿面,他摸了摸自己的腰背,渾身如同散了架。

    “洛陽,我回來了!”蔡小五大笑。

    “洛陽,我也回來了!”鄭寶也高聲歡呼。

    呼延弘義等率義勇軍將士早就列隊歡迎了自己的統帥的到來,除了馮奐章還在鄭州協助劉德善後,韓奕沖著部下們揮了揮手。

    正是西風乍起之時,和著白馬寺渾厚悠長的鐘聲和戰馬的陣陣嘶鳴,韓奕和他的部下們馳入了洛陽城”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27
第二卷 不知今夕是何朝 第三十五章 洛陽 

    京留守府前。王衙內帶著幫狐朋悄友。正要出門

    忽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緊接著一支軍隊呼嘯而至,飛快地將留守府包圍。刀槍如林而至,將士如標地立在府院四周。

    “你”你們想干什麼?”王衙內見韓奕帶著大隊人馬奔至面前,臉色蒼白地問道。

    韓奕並未答話,蔡小五早就一鞭甩了過去,將王衙內掀翻在地,一幫如狼似虎的軍士一擁而上,將王衙內捆成肉粽。

    “姓韓的,你是鄭州防御使,我爹是西京留守,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光天化日之下,你縱兵行凶,是想造反嗎?”王衙內喝問道,心中卻是發虛。他身邊的羅鑼們早就一哄而散,哪里還管得著王衙內。

    “有人向我告發,你涉嫌十余起殺人命案,本官將你拿下,只是為了好辦案,也好還你一個清白。”韓奕跳下戰馬說道。他剛來洛陽,哪里有人向他告發,不過他不愁找不到殺人的理由。

    他站在留守府高大闊氣的門口,扭扭腰伸伸四肢,只覺得全身酸軟,他扭頭望了王衙內一眼︰“忘了告訴你,從今天起,這洛陽便姓韓了

    丟下王衙內,韓奕直入留守府。府門口的軍兵與衙役自義勇軍出現起,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看著,直到被義勇軍解除了武裝,才知道洛陽換了主人,在雄壯的義勇軍面前,這些軍兵只有繳械的份,更不必說城內城外都是郭威的大軍。

    此時此刻,王守恩還在公館等待著郭威召見。

    郭威今天起得並不晚,先是練了一個時辰的槍棒弓馬功夫,然後又洗漱了一番,等到日上三竿頭,還要處理緊要的公文。所以王守恩既然來求見,只好耐心地等著,不敢擅自離開。

    向從堂前經過,見王守恩還枯坐在客次那里,心里早就樂翻了。

    “向押牙,敢問郭公還在批閱公文嗎?在下已經等了快兩個時辰王守恩見向的身影在門外。連忙起身問道。

    向故作嚴肅地說道︰“郭公乃國之重臣,日理萬機,參與軍國重事,他何時見你,豈能由你說了算?”

    宰相門前三品官,王守恩心里暗罵,卻不得不賠著笑臉︰“對、對,郭公正在處理大事,干涉不得,是在下唐突了。”

    正說話間,一個。小吏模樣的人在門口探頭探腦,見向堵在門口,想進又不敢進,王守思認識這是自己府中之人,連忙喝問道︰“何事稟報?”

    “王公,不好了,新留守已經在府中視事了!”

    “什麼新留守?”王守恩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樞密郭公已經命鄭州韓奕為西京新留守了!衙內被他部下抓了起來,生死不明”小吏回道。

    王守恩聞言,大驚失色,“騰”地站起來便往外跑,一個不留神摔倒在地,摔得頭破血流。向在身後放肆地大笑。

    奔到外面,王守恩跳上馬背往府中急奔,一路上撞翻無數路人,迎面正撞向朱貴、吳大用與蔡小五三人。

    “大膽老賊,竟敢在我洛陽城中縱馬,還不停下認罰!”蔡小五大喝道。朱貴與蔡小五二人見此人身著紫服。又見蔡小五使眼色,便也猜到是王守恩了。

    吳大用掄起狼牙槊,瞪圓了雙眼,將自己吃奶的辦氣也使了出來,往那馬首狠狠一擊,那匹可憐的馬匹,腦袋開花,腦漿迸飛,掙扎了一番便嗚呼哀哉了。

    王守恩被當場甩下馬去,隨從拼命搶到跟前,將他救起,他們見吳大用等人人多勢眾,擁著王守恩落荒而逃。混亂之中,王守恩衣冠不整,早已經沒有了昔日的驕縱。

    見王守恩逃走,幾人也不去追。蔡小五看著倒在地上的馬,一邊搖頭一邊十分痛惜地說道︰

    “吳四哥真是心狠手辣,竟殺了這麼一匹上等的回鶻馬。可憐啊,世有千里馬,伯樂少有矣!這匹好馬原本等著我騎著它,馳騁沙場建功立業呢,一匹就要被世人膜拜的寶馬,尚未出師就毀在了四哥的手中。可憐啊可憐”。

    “哎喲,哥哥真是對不住集蟲了”。吳大用挽著蔡小五道,“要不,咱將這寶馬肉割了,炖一鍋湯給你喝?”

    “馬肉不好吃!”蔡小五連忙拒絕。

    朱貴笑罵道︰“你們別在這里胡扯。正事要緊!趁朝廷大軍駐扎在此,將王守恩的軍兵清除干淨

    幾人丟下那匹死馬,帶著部下迅速離開。

    洛陽人都听到了消息,也齊齊往留守府去看熱鬧。人們遠遠地就看到義勇軍將留守府包圍起來,不許閑人出入。

    王守恩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回奔,他剛在府前出現,便被自己的妻妾、親戚、家丁數百人包圍,他們都被韓奕驅逐出了留守府,每人只準帶一個小包袱。

    “老爺,這下玩了!”他的妻妾們哭天抹淚,驚天動地。

    洛陽人看在心里,心里別提有多痛快,卻不知王守恩的家人們不是為丟官而痛哭,而是為府中藏的無數錢財寶物而撫腕嘆息。

    留守府前聚集的百姓,人山人海,他們既為趕走了王守恩而大呼痛快,又為韓奕成為新留守而感到高興。只見城里的所有小吏,還有各大商鋪的帳房,被義勇軍半請半押著入了留守府,洛陽人感到奇怪。

    韓奕此時正坐在留守府中發愁,他及罰“何去外理王守恩四外撥刮來的錢財。米是貯錢的密審幾,此外還有地窖數處,奉命抄家的義勇軍將士們無不膛目結舌。

    時間不大,一班軍士從留守府中出來,沿街張貼了告示。有讀書人搖頭晃腦地誦道︰

    前西京留守王守恩貪贓枉法,罔顧律法,草管人命,無惡不作,人神共憤!

    然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韓某今奉大漢樞密使郭公之命,權領西京留守兼河南府尹,願上承天意,下體民心,糾亂改錯,匡正律法。

    凡我洛陽人氏,無論出身,但凡曾受不公待遇,皆可擬狀上告,凡為王守恩非理割錄者,可上狀自述。每狀須有保人、證人各二,若有乘亂誣陷,以同謀論處!

    在押刑犯,辨明曲折,無罪者釋放歸家。在押未判者,準其自辯,韓某自當稟承律法,一月之內審畢結案。

    凡朝廷規定稅賦之外,一切苛稅雜捐自本月起一並免除。

    文武官吏,恪盡職守,勤于公事。士農工商,各安其命。各司其業,

    一時間,洛陽人群情鼎沸,凡是曾經受王守恩及其爪牙欺壓的,紛紛找人代寫訴狀。

    洛陽紙貴了!

    郭威已經處理好了公事,他揉了揉有些發酸的雙眼,問侍立在側的外甥李重進道︰“韓奕已經在留守府中視事了嗎?”

    “舅舅,听說午時之前一刻,他已經在府中視事了。”李重進回道。

    “向刮呢?”郭威又問道。

    “他去留守府觀望一番,此番人事變動,洛陽震動頗大。”李重進想了想道,“听說王守恩在洛陽一年,豪取強奪,民憤極大。洛陽人稱他為“王扒皮。舅舅命韓奕統領洛陽,符合洛陽人心所向。百姓們說,郭太尉除此大惡,為洛陽人做了件大善事。”

    哦?”郭威大感意外,他本只是教刮王守恩的不敬,卻不料王守恩民憤如此之大。

    向滿頭大汗地回到了公館,繪聲繪色地向郭威描述他在留守府內看到的情景︰

    “韓奕撥羅了全洛陽擅長與錢糧打交道的吏,還有全洛陽城內的商鋪的帳房,正忙著替他數錢。王守思的錢財堆積如山,連裝錢的袋子都撐破了,銅錢不下十五萬貫,各種金器、銀器,亦不下五萬貫,此外珠寶、玉器,各色絹帛無數,屬下猜想總計不下三十萬貫!”

    “三十萬貫?”郭威驚愕地跳了起來。

    李重進道︰“舅舅,這麼一大筆錢,可不是小數目。”

    “何止是一大筆錢,這全是百姓的血汗錢。”郭威怒道,“看來老夫擼去王守恩的官職,到真是件大快人心之事。”

    “外甥以為,這麼一筆錢要是入了國庫,則是件大好事。或者充作禁軍養軍之用,也可解國庫空虛之難。”李重進道,忽然話鋒又一轉,“韓奕不是想私吞了吧?”

    佛奕不會如此做吧?”向不相信,“他若是想私吞,哪里還會如此大張旗鼓地找外人來幫他數錢?我觀他貼出來的告示,是想將錢返還給苦主。”

    “星民說的對。”郭威表示贊同,“老夫還在洛陽留幾日,韓子仲如何做,我不妨靜觀。面對這三十萬貫,很少有人會無動于衷的。”

    向說的對,韓奕不會私吞了這筆錢。但郭威說的更對,面對三十萬貫錢財,能有幾人無動于衷。

    韓奕當然知道郭威就是洛陽,也在盯著他如何處理這筆讓人驚嘆的橫財,所以他很小心,他要做到視橫財如糞土的地步,哪怕只是表面上。

    留守府內,充斥著丁當作響的銅錢聲,還有小吏與帳房們的數數聲。

    陳順負責監督清點,徐世祿負責駐守留守府,李威被韓奕派去接管監牢,朱貴、吳大用與蔡小五被派去接管城防,只有呼延弘義一人鑽進王守恩的酒窖中,喝得滿臉通紅。

    “我算是明白了,這些上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不平事,什麼忠君啊、報國啊、戍邊啊,全***無用,這些上錢財最重要。”呼延弘義靠在壇壇罐罐中間,醉眼朦朧。

    “大哥,你這次被擊敗了?”韓奕戲德道。

    “敗了,我被擊敗了!”呼延弘義揚起嘲弄的臉,“錢如山積,何等的顯赫豪富,這又是多少百姓的血汗錢?怪不得有那多人打破了頭,想做人上人。想想我們自己,真是傻瓜。”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韓奕道,“你要看到,王守恩現在不如一條喪家之大。”

    “你這麼說,我倒覺得舒服了些。”呼延弘義朝韓奕扔過去一壇酒,豪氣干雲地說道︰

    “管這些鳥事作甚,今日你成了西京留守兼河南府尹,位兼將相已經指日可待,這是可喜可賀之事,咱們幾兄弟都倍覺榮耀。以老七你的年紀,白手起家,短短幾年能做到這個份上,憑的是自己的武勇與智謀手段,已經足以笑傲世人,來,喝干了這壇酒!”

    “干!”韓奕也仰起脖子,往腹中猛灌美酒,“時也,運也,命也!吾輩不過是踩著別人的肩膀,登得更高一些罷了。”

    末了,呼延弘義仍然念念不忘那一堆堆的銅錢︰

    “可我還是覺得這三十萬貫,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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