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五代末年風雲錄 作者:肖申克117 (連載中)

mk2257 2011-2-11 12:57: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 33515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38
第四十章 徘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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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皇帝劉知遠的檄文,可謂是堂堂正正,酣暢淋漓,又是大義懍然。

  其中還有拉攏誘惑之辭,一邊是拉攏各道藩鎮、刺史,另一邊就是拉攏像義勇軍這樣的武裝,哪管這些人曾經做過什麼。韓奕聽劉德大聲讀完檄文,這位名叫李暉的欽使,從包袱中取出一份赭黃色的聖旨,耀武揚威地唱諾道:

  「義勇軍韓奕等聽旨!」

  韓奕愣了一下,雖然這本是他預料之中,但真到了劉知遠使者帶著聖旨來到自己面前時,他有些愣神。劉德在身後扯了一下他腰上的革帶,韓奕這才恢復神明,連忙跪下,身後左右皆跟著跪拜。

  這立刻突顯出符彥卿的特別來,他現在身份尷尬。此時此刻,符彥卿想起韓奕曾經譏笑他「大勢所趨」,也跪拜在地。又換了主人。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東南義勇軍首領韓奕,年少豪傑,忠貞恭良,敢為天下先,能首倡誅殺北虜監使,護翼一方百姓,朕心安慰。故,特授韓奕義勇軍馬步都指揮使之職,充東南行營招討使,以便招撫流亡,其下豪傑義士,皆有出身,悉聽卿願。

  欽此!

  「萬歲、萬歲、萬萬歲!」義勇軍自韓奕以下,全都高呼萬歲。個個搖身一變,從賊寇變成了朝廷軍將,這高呼萬歲聲,當真是地動天搖,虎嘯龍吼。

  呼延嚷道:「看來我離節度使的職位更接了一步。」

  朱貴在旁小聲地嘀咕道:「那得我們軍上官位再升些才行,跟著軍上,有衣穿有飯吃有官做。」

  吳大用與蔡小五兩人則想:「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出人頭地關鍵在於跟對人!」

  陳順暗想:這身登上流,是不是太簡單了些?天下首義,軍上將來定會得到更高的官職。馮奐章則是欽佩韓奕計劃縝密,一切似乎都在這年輕首領的掌握之中。

  只有劉德不動聲色,自從認識了韓奕,他就認為韓奕並非凡人,難得的是韓奕極有智謀,跟劉德在許多事情看法上一致。倘若不是韓奕本質善良,要不然劉德會認為韓奕是大奸大惡之輩,因為聰明人要做起惡人,那威力驚人。自從當初在兗州城內的一番交心,韓奕行事手段也發生了變化,為了生存也會向無辜之輩舉起屠刀,所以他們都很好地活下來,並且都有了好前途。

  韓奕內心既覺得驚訝,又覺得理所當然,在這亂世之中,不管什麼豺狼虎豹,還是阿貓阿犬,只要對實力最強者表示臣服,就有榮華富貴可享。

  「韓招討使,還不接旨?」李暉揚著下巴笑道,腳下眾人的神色都在他的觀察之中,這讓他覺得很是得意。

  「臣韓奕領旨!」韓奕恭敬地接過聖旨,將聖旨交給劉德,對李暉說道,「欽使遠來,鞍馬勞頓,在這荒野裡,卑職有失禮儀,還望欽使海涵一二。」

  李暉微微頜首道:「招討使客氣了。」

  他臉上雖然想努力表現出和藹可親之態,但卻掩飾不了他驕橫的神色。韓奕並不在意,悄悄給劉德使了個眼色,劉德早有準備,像是變戲法地送上一個包袱。李暉拿在手中掂了掂,份量不輕,他推辭了一二,笑容滿面地收下,對韓奕等人的態度立刻發生了極大變化:

  「招討使真是年輕有為,貴軍天下首義,主上十分欣慰。李某預料,待主上入汴,招討使定會加官進爵,到時招討使還要提攜李某一二哦。」

  韓奕道:「欽使客氣了。」他猛得拍了自己的腦門,恍然道:「韓某真是健忘!失禮、失禮!」

  他將符彥卿引到李暉面前,介紹道:「這位是符相公!」

  「可是武寧節度使符令公?」李暉訝然道。

  「不才,正是符某,不敢在欽使面前托大!」符彥卿道。他本就準備回徐州觀望局勢,遇到了韓奕,也加深了他向劉知遠稱臣的打算,方才聽了那檄文,是又驚又喜。他也見慣了大風大浪,改朝換代對他來說,並不足奇。人人皆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李暉聽符彥卿也在這裡,他不敢在符彥卿面前托大,躬身說道:「符公一門皆是良將,主上時常念叨您?今日李某能在此處見著符公,也是天庇我主,不知符公何去何往……」

  符彥卿連忙接口道:「中原無主,百姓困頓,唯有河東劉公能佑我等,符某正欲返回徐州,為劉公牧守一方州郡,正欲遣使覲見劉公。」

  符彥卿這話表明了自己的臣服之心,李暉心中大笑,這對他來說也是大功一件,極為恭敬地說道:「符公何必如此勞頓?李某既然來到了徐州地界,待勞擾二日,願順道攜符公表章返河東。」

  韓奕插話道:「欽使稍待,有賊寇數萬圍困徐州,符公正與韓某招撫這股人馬。」

  待李暉與韓奕等人趨往前沿,李暉見賊寇部屬極多,心生俱意。劉德笑道:「軍上可令我義勇軍全體將士,高呼萬歲十遍,賊寇必然退去。」

  馮奐章道:「不如再加一策,找來一段白絹,裂成大旗,上書一個『符』字,徐州城內軍民見到此旗,必會遙遙呼應,令賊寇膽寒!」

  左右皆認為可行,唯有呼延不滿:「怎的如此麻煩?卑職領著一隊人馬,殺過去,將李仁恕擒來就行。」

  「欽使以為如何?」韓奕問道。

  「李某無意干擾軍務,悉聽尊便!」李暉道。

  韓奕又問符彥卿:「符公以為如何?」

  符彥卿手捻鬍鬚,心中感喟韓奕恭敬,略想了想道:「攻心為上!賊寇與我等對峙,並不攻來,觀其陣營凌亂,人聲鼎沸,想來已生俱意。若施此攻心之計,我軍亦無損失,若是此計不成,再殺將過去也不遲。就是兩軍對峙長一些時日,賊寇也會斷炊困頓,亦會自解而去。城中還有我數千子弟兵,依符某看,義勇軍穩操勝券!」

  符彥卿果然知兵,這天時、地利、人和皆備。當下,義勇軍找來白絹一匹,割成幾段,用馬血書上「符」字,樹成旗幟,讓一隊騎兵繞著敵營飛奔。

  「萬歲、萬歲!」義勇軍數千人齊聲高呼。

  這一次更是地動山搖,聲嘶力竭,那賊寇本是烏合之眾,聽到如此呼聲,以為朝廷大軍真的就要到了。徐州城內守軍,看到數面「符」字大旗,以為自己的當家人親至,也跟著歡聲雷動。

  韓奕親率義勇軍馬軍,奔至賊眾面前,疾馳如風,陣前耀兵以示威。那李仁恕見左右都有俱色,人心惶惶,遣心腹數人來到義勇軍面前,乞求赦免。

  韓奕等人,包括符彥卿與李暉等人,並不想跟這賊眾撕破臉皮,遂當眾盟誓,那李仁恕這才解圍而去。

  看著賊眾遠去的背影,韓奕心想:「不知這夥人又要到哪裡去禍害?自己是不是剛上任便失職?」

  那李暉卻對韓奕大加讚賞:「招討使真是智謀過人,不戰而屈人之兵。」

  韓奕抱拳道:「全賴主上赫赫威嚴及符公英名,方有此功!這也是我部參謀軍校獻計使然,卑職不過是遵循而已,欽使過譽了。」

  符彥卿見韓奕雖年少,卻有城府,並不因此沾沾自喜,場面話說得也漂亮,照顧欽使李暉與自己的面子,心中對他又高看了一層。

  遙望徐州城,符彥卿想起自己的兒子,他心想若自己的兒子也能如韓奕一般英武且謹慎多智,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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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據《資治通鑒》等記載,歷史上,符彥卿這次還鎮時,身邊只有數十騎契丹兵,以致符彥卿淪為數萬群盜人質,但徐州城中守軍並未屈服。群盜只好乞赦其罪,符彥卿與之誓,乃解去。這裡是筆者根據這段史實演義而成。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39
第四十一章 徘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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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州城門大開,城內軍民競相出城迎接。

  韓奕命呼延等在城外安營紮寨,自己隨著符彥卿往徐州城門口行去。一陣鑼鼓喧天,從城內奔出一隊人馬,為首的正是符彥卿之子徐州牙內都指揮使符昭序。

  「孩兒拜見父帥!」符昭序在城門口拜道。

  符彥卿手指李暉,對著兒子說道:「這是主上欽使,快來拜過。」

  符昭序不知主上是何人,父親有命,不敢不拜。李暉打量了他一眼,見他甲冑在身,在數萬賊軍圍城之下仍堅守得住,恭維符彥卿道:「真是將門虎子,符公為朝廷又生了位良將。」

  符彥卿擺了擺手道:「欽使莫要取笑老夫,此子若有韓招討使一半智謀手段,足矣!」

  「符公如此說話,卑職羞愧難當。」韓奕在身後說道。符彥卿指著自己兒子說道:「此乃我兒昭序,比韓招討使年紀稍大,至今一事無成。老夫另有一子名曰昭願,還在沖齡。昭序,見過義勇軍馬步都指揮使韓將軍。」

  符昭序見韓奕年紀輕輕,卻成了將軍,又想起近來傳聞沸揚的義勇軍,吃了一驚,連忙收起不恭之心:「拜見韓將軍!」

  韓奕早就從馬背上瀟灑地跳了下來,在符昭序下拜前,就攔住道:「符兄如此,折煞小弟了。」

  符昭序見韓奕親切隨和,謙讓道:「不敢與將軍稱兄道弟。」

  符彥卿在一旁笑道:「韓都指揮使怕是瞧不起我兒嘍?」

  韓奕暗罵,口中說道:「是韓某高攀了。」

  「哈哈,若是你與我兒兄弟相稱,那麼老夫就稱你一聲韓侄了!」符彥卿笑著道,他向韓奕示好,也讓韓奕無法拒絕,果然是老謀深算。

  入了徐州城,韓奕與李暉二人被帶到符彥卿私第,符彥卿要為他們二人接風洗塵,以盡地主之誼。

  朱門酒肉臭。符彥卿其實在徐州沒住多少時日,他去年剛移鎮徐州,便又被召去河北抗擊契丹,即便如此,他在徐州的宅第也是一片高牆大院。

  符昭序領著韓奕,穿過主宅,入了後花園。正是桃李芬芳季節,三五株桃李第次開放,與粉牆、假山、亭台裝扮著這並不大的花園,別有一番匠心。

  「韓將軍,我爹吩咐,讓你先洗漱一番。一切使喚,將軍只管吩咐丫環家丁。」符昭序道。

  「草莽之人,沒有那麼多講究,符兄客氣了。」韓奕拱了拱手道。

  符昭序沉吟了一下,臉上一絲玩味的表情一閃而過:「將軍客氣了。」

  韓奕稱他為兄,他也坦然自若,內心之中雖有些瞧不上韓奕,但還保持著高門將家的風度。

  高門大戶就是不同,韓奕跟著符彥卿入城,一直到這小院,只是在城門口與城內軍校、官吏寒暄了幾句,他剛來到符家安排的院落,丫環僕役就準備了熱騰騰的洗澡水。

  韓奕將自己脫得光光,跳進木桶之中,桶中溫度適中的水,浸潤著他的肌膚,讓他渾身舒坦。霧濛濛的熱氣升起,韓奕透過霧氣看不清身邊的一切,他在思索這幾個月以來所發生的一切,覺得如同這霧裡看花,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我要的到底是什麼?這就如同他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一樣,讓他茫然。所以他選擇了順其自然,為了生存,他殺人,為了更好地生存,他向劉知遠稱臣。劉知遠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一個過客。

  為父報仇雪恨,這當然是韓奕的一個明確的目標,可是如果僅僅是以命抵命,那麼韓奕早就殺了不止一百個遼人。

  或許我應該窮一生之力,尋找到那幅神秘古畫中的少女,問問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韓奕心想。

  熱氣蒸騰,瀰漫著整個屋子,溫水洗去了他的征塵與疲倦,韓奕竟睡著了。睡夢中,他感覺有人在輕柔地撫摸著自己,他睜開眼睛,見兩位丫環正在給自己擦洗身子。她們皆是二八年紀,秀色可餐,身上的輕紗將曼妙的軀體峰巒襯托得令人遐想無限。

  韓奕可從未接受過如此服侍,頗不自然地揮了揮手道:「兩位姑娘,退下去吧!」

  丫環們掩口輕笑,從霧氣中退出,在屋外竊竊私語。忽的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將軍,奴給你送乾淨的衣裳來了。」

  韓奕聽出這是張氏的聲音,他接口道:「送進來了吧!」

  張氏放下衣服,規規矩矩地離開內屋,她知道韓奕很介意赤裸裸地被女人服侍。韓奕擦洗乾淨,換上乾淨的戎衣,來到外屋。張氏迎上來,一邊幫韓奕繫上革帶,一邊說道:「那兩個丫頭被奴支走了,想來將軍不喜歡。」

  「為什麼?咱們在別人家裡為客,不要惹主人不高興。」韓奕奇道。

  「將軍年輕英雄,又生得英俊,人品又好,只有名門閨秀才能配得上將軍。那兩個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恥笑將軍沒見過世面!」張氏氣憤地說道。

  「呵呵!」韓奕笑了笑道,「我本來就是鄉下小子,她們說的沒錯。人生來雖貴賤有差,但重要的是自己要看得起自己,否則只能一山望一山高,貪慾不足。」

  「將軍所言雖是至理,但……」張氏又想起自己的悲慘遭遇,「幸遇將軍,要不然奴家是生不如死。世上要是多些像將軍這樣的好人,就會少些禍事。」

  韓奕不想讓她沉浸在痛苦回憶中,岔開話題:「劉參軍諸人,現在在做什麼?」

  「劉參軍說雖然符公向將軍示好,但亦不可不防,他跟呼延、朱貴、陳順等人都留在城外軍營,不敢懈怠。」張氏回道,「又怕將軍無人服侍,就差我來此。」

  「哦!」韓奕點頭道,「劉參軍真是大才。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這人老不正經!」張氏脫口而出,臉上飛上了紅霞。

  韓奕嘿嘿一笑,那劉德人老心不老,有些色瞇瞇的,他見韓奕只是將張氏當作下人看待,便常常藉故湊近張氏跟前說話,自然少不了挑逗幾句。

  符府下人來請,韓奕交待張氏幾句,便跟著下人往宴堂行去。又一次穿過那片小花園,幾束桃支伸向園外,摩挲著粉白的院牆,一陣清脆的笑聲吸引了韓奕注意。

  只見桃李掩映之下,一個綠衣女孩,不過六七歲的年紀,生得人比桃花嬌,雖然纖弱幼稚,懷中卻抱著一個嬰孩。那嬰孩正被她逗得咯咯直笑,白嫩的小手胡亂地抓著,將那綠衣女孩兒雙髻扯亂了。女孩威脅道:「你再亂動,我便將你扔了。」

  女孩兒嘴裡威脅,臉上卻掛著笑意。那嬰孩並不知這是威脅之語,嘴巴裡只知道呀呀地叫著。

  韓奕覺得有趣,就站在迴廊中笑瞇瞇地看著。身後傳來一聲輕喝聲:

  「大膽!你是誰,為何在此處?」

  韓奕回頭,見不遠處正站著一位身著紅羅裙衫的女子,十八九年紀,亭亭玉立,體態端莊,風儀瑞淑,粉腮紅潤,秀眸惺忪,芳菲嫵媚。從這個女子髮式來看,她應當是一位少婦人。

  韓奕的目光只在紅衣少婦身上一掃而過,不敢讓對方覺得自己無禮,為他引路的符府家丁衝著這紅衣少婦躬身道:

  「回大小姐,這位將軍乃相公貴客,小的正引他從側院過來赴宴。」

  「哦?」紅衣少婦詫異道,「不知這位將軍位居何職?」

  「在下暫領義勇軍馬步都指揮使之職,充任東南招討使。打擾了貴府。」韓奕聽說此女便是符家大女兒,心中一驚,說道,「方纔見這女孩兒與嬰孩有趣,便多看了一眼,失禮、失禮。」

  「將軍過謙了,既然是家父貴客,還請將軍原諒我方才無禮。」紅衣少婦聞言微微一愣,盈盈一拜,並且讓開了道路。

  韓奕見這符家大小姐年輕貌美,但勝在體態端莊,又謙讓知禮,並未有盛氣凌人之狀。他心中暗道,這位符家大小姐,果實與眾不同,只可惜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小將告辭了。」韓奕拱了拱手,跟著家丁往宴廳走去,走過迴廊轉折處,偶爾瞥見那紅衣少婦正行著注目禮。

  符家宴廳,高朋滿座。

  除了踞坐在正中央的欽使李暉,符家父子、牙校,還有徐州城中的大小官員、縉紳,及若干文士。

  知客僕役一聲唱諾,宴廳裡裡熱烈的交談聲立刻停了下來。眾目睽睽之下,韓奕走了進來。這是他第一次踏入上流宴會,迎來的只有不解、懷疑與恥笑,恥笑的多半是因為他的來歷和身上的普通戎衣。

  方纔符家大小姐正是因為他這一身普通戎衣在後院中出現,才喝問他身份的。他要是穿著體面,或是穿上一身將校鎧甲,符大小姐或許就不會質問。

  「韓老弟來遲了,應當罰酒一杯。」李暉被眾星捧月般圍著,他原來不過是一位軍校罷了,只是因為主子當了皇帝,自己身負欽命,就成了眾人巴結的對象,被符彥卿安排在主位落座,心中很是得意。

  符昭序引著韓奕就席入坐。韓奕踞坐在席位上,面對眾人的目光,不卑不亢,舉杯道:「欽使有命,卑職敢不應命嗎?」

  他仰起脖子,將酒灌入腹中。

  「好!」李暉撫掌讚道。欽使金口一開,眾人也跟著說:「好!」

  「此杯乃卑職敬欽使,感謝欽使不遠千里來此傳旨,我義勇軍全體將士對欽使感激涕零。先乾為敬!」韓奕又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衝著李暉邀道。

  李暉謙讓一番,也一飲而盡。廳中眾人又都討好似地說:「好!」

  不知好在何處。

  韓奕又欠身道:「符公好客,小將敬符公一杯。」

  符彥卿也舉杯道:「符某素不喜飲酒,但韓侄說話,老夫怎麼說也要飲上一杯。你若是再自稱末將、卑職,那就顯得太生份了。」

  「符公厚愛,小侄不敢太矯情。向符公祝壽!」韓奕舉杯,高聲說道。

  廳中眾人既見欽使對韓奕頗為敬重,又見符彥卿呼他為侄,不得不對韓奕尊重了一些。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將李暉與符彥卿二人捧上了天。李暉有些飄飄然。符彥卿面上喜色只是一閃而過,他一個勁地向李暉勸酒。

  酒過三巡,李暉經不起眾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敬酒,面色通紅,說話的舌頭也大了些。喝高了,便迷亂了心性,李暉當眾摟起兩個伎女,其狀為眾人所竊笑。

  「符公……你好客,本使……感激不盡……樂不思蜀啊!」李暉說道。

  「那欽使就在我徐州多住些日子。」符彥卿賠笑道。

  「呃……」李暉打了個酒嗝,「符公的奏表……」

  「欽使勿急,符某很快就會撰表。」符彥卿連忙接口道。

  「好、好、好!」李暉站起身來,摟著身邊的伎女,晃晃歪歪地離開了。

  眾人起身目送著李暉離開,符彥卿轉過頭來,見韓奕剛將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40
第四十二章 徘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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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奕見賓客都陸續告辭,也回到城外義勇軍營地。

  符彥卿說話算話,不僅將答應給義勇軍的錢糧送到,還送來一些酒食,慰勞將士。呼延等人都在營帳中大吃大喝,就連馮奐章也敞開了懷往腹中灌酒,義勇軍找了劉知遠做靠山,有了出身奔頭,大伙都很興奮。

  「老弟,屬下敬你一杯!」呼延見韓奕剛出現,便拉著他吆喝道,稱呼卻是不倫不類。

  「你們喝吧。」韓奕一把將他推開。

  「軍上似乎有些不樂?」劉德放下酒杯問道。

  「我並非不樂,我觀符彥卿情狀,他似乎還在觀望之中,看來徐州也非我等久留之地。」韓奕說道。

  劉德道:「如今劉公雖已經稱帝,要說實力,非劉公不敢稱第一,要說威望、資歷,劉公亦是天下之首。只是後事難料,劉公仍龜縮河東,想來符彥卿也不想在局勢未明的情況下,冒然稱臣。他與我們不同,我們一無所有,東奔西走,能有個盼頭就是萬幸了,符彥卿家大業大,一招不慎,就是滿門皆輸。」

  呼延說道:「這些事情,是你們聰明人考慮的,我呼延唯軍上鈞令是從!就是你讓我現在領人殺進徐州城內,取了符彥卿項上人頭,那也行!」

  「大哥又胡說八道了!」馮奐章搖頭道,「須知我們在徐州為客,符彥卿對我等已算是客氣了,你若是胡說,豈不是為我等招惹是非?莽夫!」

  呼延被馮奐章弄得下不了台,朱貴也道:「在這件事上,馮老四說的對。自從在宋州遇上符彥卿,軍上處處尊重符彥卿,護送他回徐州,你要是再胡說八道,那真要壞事了。能跟符彥卿攀上交情,不會有壞處的。」

  呼延雙眼圓瞪,只得道:「好吧,我這嘴只用來喝酒吃肉,不說話!不能搶了吳大嘴的活計。」

  「我招誰惹誰了?」吳大用表示強烈不滿。

  眾人哄然大笑。劉德對眾人說道:「符氏一門世代為將,符彥卿之父秦王符存審,從武皇征戰,戰功赫赫,其九子俱為良將,親朋故舊數不勝數,如今符彥卿又歷唐、晉兩朝,亦是當世重藩大將。此等人物,豈能小視?軍上與符彥卿交好,為的是今後仕途,也包括諸位將來的前途,須知官途複雜,多一些知己、益友,只有好處。官場亦是沙場,諸位只需聽命就是,不必多想,更不可造次。」

  「軍上,我等該怎麼做?」吳大用問道。

  「我雖對符彥卿有恩,但符彥卿亦以錢糧助我,這對我等來說可謂是久旱逢甘雨,幫我大忙,兩家恩義算是清了。符彥卿眼下正觀望,我等不便久居徐州,我欲率軍馳往毫州,以毫州為根據地。在毫州整軍,訓練部曲,嚴明紀律。我義勇軍將士雖個個都是好漢,對付散兵游勇尚可,但還稱不上精銳。」韓奕又指了指面前堆著的杯盤碗筷,「今後軍營之中,切莫日日盛宴,軍人們都看著呢。若做不到與軍士同甘共苦,關鍵之時,軍士亦不能效死。另外,符彥卿送來的錢帛,賞給全軍,我分文不留,今後凡有斬獲,亦是如此。」

  「遵令!」眾人齊聲說道。

  當下,韓奕任命劉德為都押牙,參謀軍務大小諸事;以陳順為馬軍都指揮使,馮奐章為馬軍都虞侯,領五百馬軍;以呼延為步軍都指揮使,朱貴為步軍都虞侯,領兩千步軍;以李威為牙軍指揮使,掌五百牙軍。

  「吳大用與蔡小五二人,新歸我軍,但此前並未立有功勞,暫時在我牙軍效命,充任都頭之職。待將來立功,我再行擢拔。」韓奕最後道,「本軍有功即賞,無功則無賞。」

  蔡小五道:「軍上公道!屬下必會誓死效命,不敢迨誤軍令。」

  吳大用也道:「跟著軍上,不愁沒有機會陞遷。」

  只有鄭寶不滿意,他嚷道:「我也要當兵!」

  「我看等你毛長齊了,再說吧。」吳大用笑道。徐寶不知其意,仍叫嚷道:「我在隨軍大營中,也找了一班年紀相仿的,他們跟我比武藝,人人都比不上我。要不哥哥封我做他們的首領?」

  「我看也行!」劉德笑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說不定不出幾年,這些少年人當中就會出現猛將。」

  韓奕知道劉德的意思,這跟近世收義兒即養子之風一脈相傳。武皇李克用部下就豢養有「義兒軍」,此義兒軍的首領就是符彥卿之父符存審,屬精銳中的精銳,用於衝鋒陷陣攻堅拔銳。

  他想了想,便點頭答應,鄭寶便高興地出了帳,去訓練他的少年軍了。那些少年不是孤兒,就是義勇軍軍士之子,是韓奕讓他們在飢餓流離中活了下來。

  「承蒙諸位看得起,聽我軍令,而今又各有出身。但將來會是如何?要想真正出人頭地,還是淪為平庸,全憑自己。」韓奕掃視左右。

  李暉還在徐州城內被當成菩薩一樣供著,天天好酒好肉,一班樂人、美女圍著,樂不思蜀了。

  韓奕在徐州休整了三天,就帶著自己的部下馳往毫州。符彥卿聽說義勇軍不告而別,暗笑韓奕太過小心,他後來常三頭五回遣人送些財物,以示恩義。

  三月初的光景,正是暮春季節。

  義勇軍所過之處,人煙卻是稀少,瘋長的野草叢中,莊稼難得一見。東南兗海群盜猖狂,淮北也是如此,淮北賊帥又有許多投奔淮南唐國。聞義勇軍奔來,又見義勇軍旗幟鮮明,軍士健壯,行動有序,群盜又聽說過義勇軍的威名,紛紛望風奔逃。

  行至宿州北的濉水,蔡小五來報,一支軍隊擋在河對岸,當中一面大旗,書著「趙」字。

  「此乃宿州防禦使趙鳳。」嚮導說道。

  「趙鳳?」劉德稍吃了一驚。

  「劉都押牙知道此人?」韓奕問道。

  「只是有所耳聞,此人原本也是舉童子出身,但本性凶悍,以殺人暴掠為事,淪為賊寇。後來又依附趙延壽,因而也就是投靠了遼人,常在北邊為將。此番遼人入汴,他大概是被遼主任命為宿州防禦使的。探馬報告說,毫州眼下也屬他管轄。」劉德回道。

  「軍上,我等要在毫州站穩腳跟,必須與此人一戰。」馮奐章進言道。

  「令全軍戒備。」韓奕當即命道。

  雙方暫時隔濉水相望,義勇軍正在準備渡河浮橋。宿州軍中,奔出一將,正是宿州防禦使趙鳳,他隔河呼喊:「爾等速速退去,否則我軍將半渡而擊,令爾等敗亡。」

  義勇軍不管不問,繼續砍伐樹木,製作浮橋。宿州軍隔著河放箭,阻攔義勇軍鋪設架浮橋。

  韓奕皺了皺眉頭,蔡小五道:「軍上,不如我領一班水性不錯的好手,自下游泅渡,從其背後殺去?」

  「這太過冒險。」韓奕道,「我若是趙鳳,也會有所防備。待天黑之後,再施此計。」

  於是,韓奕只留馮奐章停駐在此,大部人馬退後五十里安營紮寨,一邊繼續移地製作浮橋。

  子夜時分,韓奕又率眾南趨,命人趁著夜色潛過對岸,將攬繩拖著架浮橋架設起來,剛開始架設,對岸火光大起,殺聲四起。

  趙鳳早有防備,經過短暫的交戰,義勇軍不得不放棄渡河。韓奕心裡卻很高興,這本就是他預料之中,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蔡小五挑選了百來位黃河岸邊長大的軍士,從下游五十里處,悄悄地渡河。兩軍正面的交戰極好地掩護他們的行動。

  趙鳳的遊兵騎著馬沿著岸邊巡視,蔡小五趴在蘆葦叢中一動不動,黑暗中的他的一雙眸子正燃燒著火焰,在家鄉青州時,他不止一次這樣耐心地潛伏,等待出手的一剎那間。他滿足於這種捕獵的快感。

  「布谷、布谷!」他用手捏住喉嚨,發出信號。

  部下箭手,紛紛握弓在手,幾十隻箭矢飛向了岸上,一什宿州軍斥侯一個不拉地倒在地上,幾聲慘叫聲迅速消失在風聲中。黑暗中,一百位義勇軍壯卒,跟著蔡小五貓著腰上了岸,蔡小五跟另外九位部下,都換上宿州軍的戎服,大模大樣地溯河而上,奔向敵營,其餘人則沿著河灘並肩行走。

  「什麼人,站住!」剛接近敵營,黑暗中有人喝道。

  「自己人!」蔡小五佯稱道,心中卻覺不妙。

  「暗號?」黑暗中又有人問道。蔡小五定眼往黑暗中一瞧,見一棵柳樹下站著兩人,定是宿州軍的暗哨,他一邊走近,一邊說道:「大哥,今夜的暗號就是……」

  刀光從他的手中激射而出,當面的一位當場被砍成兩截,另一位站的地方稍後,立刻轉身就逃,口中大喊道:「義勇軍襲來了!」

  蔡小五可不想讓自己將立功的機會白白地浪費,讓人恥笑,他當機立斷,大喊道:「兄弟們,隨我殺進敵營!」

  一百條漢子隨他向敵營衝刺而去,個個連皮甲也都沒有,甚至捨長兵器,而用一把鋼刀,全憑一股熱血勇氣,與敵近身搏鬥,不要命地拚殺,立時嚇壞了轅門外的守軍。蔡小五一手提著一個小卒的頭顱,一手持著閃著血光的鋼刀,踢翻了火堆,引燃了柴草,火光立刻照亮了夜空,火光之下,他年輕剛健的身軀,披頭散髮,如同惡魔,令敵軍喪膽。

  「惡魔!」敵軍驚呼道。

  對岸,韓奕望見敵營火光熊起,命全軍立刻渡河。

  敵帥趙鳳從睡夢中驚醒,一邊命人清剿從背後殺入的義勇軍,一邊命令阻止義勇軍渡河。

  但是僅僅一百義勇軍勇士,已經將宿州軍軍營攪得天翻地覆,混亂中敵軍不知道來襲者到底有多少,相互踐踏者又有不少。

  呼延見渡橋剛抵對岸,橋頭的己軍軍士被湧過來的敵軍推擠進河水中,心中焦急,他揮舞著大刀奔向前去。

  「呼延在此,誰敢阻我?」呼延大喝一聲,如同晴天霹靂,在敵軍耳畔炸響,令敵驚懼。

  大刀大開大合,身前左右無人能抵他一招半式,刀下幾乎沒有活口,不死也將會是重傷不治。敵軍只能用箭射他,大半被他用密不透風的刀勢劈開,卻有一支箭羽插在他的肩窩上,刀勢為之一滯,韓奕擔心他安危,一邊命騎軍下馬用密集的箭陣反擊,一邊命步軍加緊渡河。

  呼延的神勇,既令義勇軍士氣高漲,又讓敵軍如同見到一個凶神惡煞。朱貴領著部下從渡橋登上了對岸,立刻殺入了敵營,陳順、馮奐章、吳大用等,也緊跟著魚貫而上,個個爭勇向前。

  馬軍一旦過了河,立刻發揮起它橫衝直撞的氣勢來。沖天的火光與吶喊聲中,韓奕一馬當先,縱馬越過熊熊的烈火,如離弦之箭刺入敵陣之中,手中的鐵槍在人群中攪動著。

  箭矢在他身側一晃而過,他的耳畔只充斥著鐵槍刺入肉體的嘶裂聲,還有一槍刺中目標時的充實感。噴湧而出的鮮血澆灌著堅實的土地,也澆熱了所有人的心房,夜晚的涼風將腥氣升騰起來,籠罩在敵我雙方的頭頂。

  戰馬長嘶,人肉組成的堤防迅速地崩塌,在血與火的考驗中,義勇軍跟著自己的統帥奮勇向前,將敵營踩得稀爛。

  韓奕掉轉馬頭,笑傲於刀槍叢林中,那面帥旗立在他的身後正獵獵作響。敵軍的慘叫是他最愛聽的聲響。不是你死,便是我死,韓奕當然選擇前者,只有適者才能生存。

  「人在旗在!」韓奕對旗手說道。

  「是的,將軍!」旗手堅定地回答道。

  「旗失頭亡!」

  「遵命,將軍!」

  韓奕揮起佩刀,用刀背砍在部下們身上的皮革上,留下一道印痕。部下們感到羞愧,因為帥旗總是奔在他們的前頭。

  知恥而後勇,挨打的將士們瘋狂地掉轉頭去,掃蕩著敵營殘餘。

  洶湧的洪水沖破了堤岸,宿州軍立時崩潰,趙鳳見事已不可為,帶領親衛南奔回宿州,丟下的輜重亦有不少。剩下的宿州軍,不是被殺,就是跪地投降。

  天亮時,蔡小五已經滿身鮮血,全身受創不下七處,身旁勇士活著不過二十餘人。

  韓奕扶起蔡小五道:「這是我義勇軍的又一猛將也!」

  蔡小五卻毫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創傷,道:「要當就當天下第一猛將!」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41
第四十三章 徘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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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州城曾陷入「賊」手,被擄掠一空後,只剩下百來戶人家。

  韓奕便自封為毫州留後,在毫州安頓下來,一邊整頓部曲,一邊安集流民,恢復生產,嚴明法紀,短短半月,毫州方圓百里安定了下來,四方百姓爭相來此地居住生產,但也只是恢復點人氣罷了。

  清剿了毫州地界的流寇,又有不少散兵游勇前來相投,韓奕挑選精壯編入義勇軍。又挑勇士五百人,均為勇敢驍勇之士,待遇優厚,號為「陷陣營」,令蔡小五掌管。

  然而當義勇軍佔據毫州不久,遼將高謨翰領三千兵馬攻來,加上退居宿州的趙鳳,共四千兵馬。此時義勇軍連毫州城隍都未修復完畢,只能野戰。

  三月的艷陽,曬得人舒適,但在太陽底下久了,也曬得人頭暈目眩。戰旗之下,韓奕手搭涼篷,眺望敵陣,對左右部下說道:

  「今日一戰,關係到我等的生存,只能死戰,若想活下來,那就殺死對方。聞鼓不進,殺!」

  「聞鼓不進,殺!」部下齊呼道。

  「怯戰後退者,殺!」

  「殺!」

  這是義勇軍成立以來,所面臨的真正一戰。出身渤海的高謨瀚,絕對是一個難以對付的對手,他的人馬雖不多,但精幹力量卻是宿衛遼國皇帝的五百皮室軍,看上去更令人生畏。

  韓奕絕不會讓部下看出自己有絲毫的怯意,如果再多一點時間休整,情形會大不同。他很想下令回城,但艱難的陌路,只能讓他的心志更加堅定。

  蔡小五道:「敵軍以精銳為中軍,兩翼為老弱。不如讓卑職率陷陣營殺向中軍,將敵中軍擾亂或者拖住,軍上以步卒攻其左右二翼,用馬軍掩殺其後。」

  「此計甚好,你創傷未癒,量力而為!」韓奕命道,「敵軍會用箭阻擋,爾等陣形不要太過密集,我自會親率牙軍為你助戰。」

  「軍上是主帥,豈能冒險?」吳大用道,「不如我率步卒五百隨陷陣營壓上。」

  「准!」韓奕點頭命道。

  不遠處,遼將高謨翰見義勇軍戰陣嚴整,軍伍強壯,心中微驚。他對趙鳳說道:「你不是說義勇軍只有兩千人嗎,我看至少不下五千人。」

  趙鳳在義勇軍手下吃了虧,差點丟掉性命,自然對韓奕憤恨無比,遂使了個激將法道:

  「將軍這是害怕了吧?」

  「大膽!」高謨翰大怒,揚起馬鞭給了趙鳳一鞭。趙鳳躲閃不及,結實地挨了這一鞭,心生怒意,卻是敢怒不敢言。

  驀的,鼓聲響起。

  義勇軍中戰旗揮舞,自義勇軍大陣中央奔出五百步卒,皆赤膊上陣,上半身不著片縷,左手持盾,右手提刀,哇哇叫著急奔而來。絕對不能讓敵軍馬軍首先跑起來攻擊自己,這是韓奕的打算。

  「這是什麼招數?我還未主動攻去,他卻來攻我。」高謨翰啞然失笑,「就憑這些死士也敢與我中軍為敵,自不量力!」

  說話間,陷陣營已經奔至跟前,高謨翰命蕃漢弓箭手放箭,在陣前編織起一道嚴密的箭網。陷陣營奔在最前頭的軍士,如大風吹衰草,瞬間倒下了不少,但奔速仍不減。

  前浪死在灘頭,後浪又洶湧而來。

  高謨翰不由得擦了一下驚訝的雙眼,轉瞬間這些義勇軍死士已經奔到了面前,撞在了中軍當中。

  「攔住他們!」高謨翰驚呼道。

  陣前已經倒下了一大片,肢體橫飛,鮮血迸流。陷陣營的將士,寧願自己與敵廝殺在一起,蔡小五抓住敵軍輕視的時機,殺入敵軍中軍,不讓敵軍拉開距離。近身格鬥,講究的是血性勇氣,以命換命,這種不要命的拚殺,讓遼兵很不適應,中軍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又一陣鼓響,呼延與朱貴各率一千步卒,分別從左翼兩翼殺奔而來。如同猛虎下山,殺向遼兵。遼人的蕃漢聯軍有些大意了,他們沒有將義勇軍放在眼裡,便吃了大虧,義勇軍趁機殺得遼兵左右兩翼如鬼哭狼嚎。

  蔡小五如同一隻矯健的豹子,在遼兵叢中縱橫捭闔,身影在長槍大矛叢林中忽隱忽現,舊傷崩裂,新傷又生,精壯的上半身沐浴著敵兵與自己的鮮血。遼兵見他神勇,紛紛圍住來絞殺,令他險象環生。

  韓奕立在高阜,緊張地觀注著戰局,見蔡小五吃緊,連忙命吳大用出擊。

  吳大用遠遠看著,立刻率預備隊衝上前去,與陷陣營協力作戰。

  高謨翰見勢不妙,揮軍急退,整頓人馬,奈何義勇軍的馬軍又從身後包抄過來,只見萬軍叢中,義勇軍的戰旗在人頭之上飄揚。雙方的人馬絞殺在一起,脫離不得。吳大用早就盯上了這位一身鮮明鎧甲的遼帥,率領精銳氣勢洶洶地直奔遼軍帥旗之下。

  高謨翰大驚,呼斥左右心腹左右抵擋。吳大用舉起狼牙槊,將攔在身前的遼兵砸翻在地,斜刺裡又奔來一馬軍,吳大用狠狠地往那馬首招呼,馬首發出崩裂的聲響,戰馬長嘶一聲翻滾倒地,將背上的主人摔得七犖八素。

  蔡小五與吳大用兩部壯士,看似已經將高謨翰的中軍精銳拖住了。

  但是,戰局又發生了變化,獵人總認為自己才是王者。驀然,敵軍後陣的遼兵殺出一條血路,衝破了呼延的阻擋,直奔顯眼處的韓奕而來。

  擒賊先擒王,遼人當然也懂得這一點,身經百戰的高謨瀚更懂這一點。

  韓奕沒有退路,因為他的帥旗必須讓部下隨時都能看到,這表明主帥與他們同在,而不是臨陣脫逃。

  胯下的戰馬似乎在躍躍欲試,或許是在不安地顫抖。韓奕也不想退,他毫無保留地親率牙軍,正是殺向這些迎面奔來的遼騎,若讓這些善騎馬控弦的遼騎獲勝,那就大事不妙了。敵軍雖強,但今日若不能咬牙切齒,並且戰而勝之,空有凌雲之志又能如何?

  雁形的牙軍,鍥入遼騎當中,或者說是遼騎殺入了牙軍當中。

  犬牙交錯!

  韓奕手中鐵槍橫空而出,擊撞而前,電光火石之間,迎面的遼兵被刺落下馬,被身後的戰馬踐踏而死,來不及發出慘叫聲。

  一個照面,雙方馬軍的奔勢,立刻緩了下來,戰馬撞在一起,骨胳斷裂,血肉橫飛,瀕死的戰馬痛苦地嘶鳴,落馬的騎士悲哀地被戰馬踩踏而死。軍士們感覺自己如同掉進了一個深淵,看不到出路,雙耳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吶喊聲。

  尖利的,是箭矢劃破長空的聲響。

  呼呼席捲而來的,是整隊戰馬奔騰的巨浪。

  噗噗之聲,是箭矢刺入肉體撕裂皮肉的聲響。

  咚咚之聲,人馬撞在一起時翻滾在地所發出的悶哼聲。

  失去了頭顱,一了百了。若是失去了鐵槍,還有橫刀。絕望之時,義勇軍將士們仍然可以看到帥旗之下,最高統帥正揮舞著橫刀,左劈右砍。

  帥旗倒了,帥旗倒了!

  旗手實現了自己對統帥的諾言,旗失人亡。

  義勇軍大驚失色,另一個軍士扛起了帥旗,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喉嚨,他也無奈地倒下了,親吻染紅的大地。

  李威扛起了帥旗,旗幟緊跟在韓奕左右,軍士聚攏在他的左右,猶如保護自己性命一般珍視著自己的旗幟。

  牙軍突擊向前,如同一把鋒利的大劍。這把劍在遼兵的阻擋與瘋狂反擊下,飛快地變化著形態,忽而變鈍,忽而扭成了一把彎刀,忽而又被攔腰截斷,忽而又如同無數塊廢鐵在大匠師的熔爐中被鑄成更鋒利的劍。

  只是這把劍,似乎越來越短,似乎越來越沉重與遲鈍。

  韓奕瘋狂地左劈右砍,敵人的血與自己的鮮血交織在一起,他感到絕望與疲憊……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42
第四十四章 徘徊五
  人生難得幾回搏?

  這只是韓奕所遇到的最凶險的一次,他的心志在這種生死考驗中變得堅硬如鐵,在這生死存亡的逆境之時,唯有正視淋漓的鮮血,才是唯一的出路。

  沒有凌雲之志,沒有高官厚祿的誘惑,沒有對封侯拜相的奢望,只有對生的渴望。

  「陳二哥,我們比試一下,誰能殺敵最多?」韓奕隔著數十步遠,衝著陳順喝問道。

  「正合我願!」陳順抹了把臉上的汗珠與血跡,高聲回復道。

  「軍上與二哥比試,豈能舍下馮某?」馮奐章聽得呼聲也高聲說道。

  「卑職不才,也願與軍上比試一番。」牙軍指揮使李威也加入道。

  「功名馬上取,殺!」韓奕聽得豪氣,率先舉刀突進。

  破釜沉舟,在此一舉!

  義勇軍馬軍軍士聽得主帥與上官們如此豪氣,頓時戰意高漲,沖天的豪氣充斥在胸,齊齊拍馬跟在上官左右,左突右擊,殺得遼人心驚膽顫。

  那一頭,步軍在呼延與朱貴的率領下,已經艱難地擊敗北來的幽州、渤海步卒,見己方馬軍吃緊,不及喘口氣,拚命地殺奔而來。

  高謨翰見勢不妙,轉身便逃。

  戰鬥的進程,出乎韓奕的預料,他本想這會是一場勝負兩可的戰事,他甚至做好了在不敵之時,將敵軍引入城中打巷戰的打算,卻不料會是這個過程,看來他是高估了對手,也低估自己,同時也低估了高昂作戰意志的巨大威力。

  韓奕奪了一支馬槊,回首命道:「牙軍隨本帥出擊,勝敗在此一舉!」

  「嗷、嗷……」李威等牙軍軍士,緊緊護衛在韓奕左右,席捲而去。主帥的意志與豪情,感染著將士們奮不顧身地向前突擊。

  吳大用奪了一匹胡馬,飛快地躍上馬背,直直地奔下正欲脫離戰場的高謨翰。高謨翰恨得牙根癢癢,只得命部下放箭阻擋,再尋趙鳳時,趙鳳早就逃之夭夭了。

  好一個吳大用,甩右蹬,將身子縮在鞍左,蹬裡藏身,遼兵的箭矢撲了空。吳大用瞬間奔到了跟前,翻身上馬,舉起狼牙槊,砸翻了左右抵擋的遼兵,怎奈敵軍太多,靠不到身前,他索性將手中的兵器扔了出去,那狼牙槊直直地越過敵眾,正中高謨翰的左肩。

  高謨翰肩上巨痛,慘叫一聲落下馬去,眾部下搶過來,換馬逃奔而去。遼兵的意志已經崩潰了,他們未想到這支對手居然如此強硬,讓他們損兵折將,幾乎是潰逃而去。

  剩下的步卒見主帥逃跑,各自逃命,沒來得及逃命的,紛紛授首。吳大用騎著馬從十里外,奔了回來,洋洋得意,他見眾人都愣愣地看著他,很是不明白:

  「敵酋左右人馬太多,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逃跑。今天為了方便我沒帶弓矢,要不然管教敵酋死在這裡,想當年……」

  吳大嘴巴一開口,就關不上門,呼延挽住他胯下戰馬的韁繩道:

  「大用,你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什麼不對?」吳大用不解,他見眾人都盯著他後背看,使勁扭頭往後背看去,見自己後背上露出一截箭羽。

  「啊,我好像中箭了?」吳大用驚呼道。這位仍處於亢奮狀態中的漢子,這才知道自己後背中箭了。

  朱貴等人搶上前來,將他扶下馬來。陳順道:「你中了一箭,難道不知道?」

  「你們這一提醒,我現在倒是感覺到疼了,你們幹嘛要提醒我?這分明是與我為難。」吳大用笑道。

  眾人不禁笑了起來,韓奕忙喝道:「快送回城去,讓劉押牙看看,這箭傷一定要小心,不要留下根子。」

  「對,我可不能落下傷根,將來我還要當大官呢。我要是當上……」吳大嘴口中念叨道。

  呼延踢了他一腳:「快滾回去治傷吧!」心中卻是一軟。

  疲憊不堪的韓奕,站在曠野裡,腳下屍橫遍野。這只是一場慘勝,牙軍損失最大,但是義勇軍卻經受住了考驗。李威正領著人搜羅戰場遺留下的兵甲、戰馬,甚至財物。殺戮戰場,不過是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就倒下數千具屍體。

  韓奕慶幸自己仍然活著,將士們卻向他致以最高的敬意。

  ……

  當每天清晨鼓聲響起時,毫州城內城外的百姓也知道義勇軍又開始操練了,然後和著鼓聲開始一天的勞作。

  來投的各路人馬亦有不少,韓奕命劉德挑選精幹,編入軍中,余部就地為農為工。除馬軍五百人,陷陣營五百人,步軍分為兩軍,呼延與朱貴本官不變,又分別執掌第一、第二軍都指揮使之職,每軍兩千五百人,吳大用也領五百步卒,仍兼任李威的副手,再加上牙軍再次整編後的五百人,總兵力約七千人。

  塵土飛揚,呼聲震撼。

  韓奕坐在閱軍台上,看著軍士們操練。馬軍都指揮使陳順與都虞侯馮奐章二人,各領兩百五十人,反覆地衝殺,或刺或砍草人,或馬上騎射,表現合格者便有好吃好喝,表現差者則只能忍饑挨餓,優秀者則不僅受到提拔,還會有機會與主帥韓奕同案飲酒。官兵們為了不讓自己的肚皮受罪,或者有那麼一點野心,個個表現生龍活虎。

  河南馬匹珍貴,養一位馬軍,抵得上養五位步卒的花費,這還不包括訓練中折損的馬匹,所以軍士們必須愛惜馬力,除非作戰需要,不得讓馬匹太過勞累,馬伕若是不像對待自己老子一樣照料馬匹,一律施以重刑。義勇軍的馬軍通過繳獲,又加上符彥卿贈送的幾十匹戰馬,現在馬軍勉強能達到一人兩馬的水準。

  韓奕滿意地點了點頭。

  校場的那一頭,呼延的大嗓門一次又一次雄起,他正在跟蔡小五比試武藝。

  呼延使的大刀,比尋常人用的要加長加大,是大一號的陌刀,光那個頭就讓人生畏,二十五斤的兵器在他手中如同無物,舞起來密不透風,遠遠望去只見一片刀影閃爍。

  尋常人哪能使得這種重兵器,軍中無人能敵得過他,就是對武藝自負的韓奕跟他比試,起初十有七八會在三五十招以內敗在他刀下,現在則因太熟悉了他的刀勢,借巧力也常能勝過他,但仍然不敢言自己武技與呼延一個等級。

  蔡小五初生牛犢不怕虎,又因濉水及與高謨瀚的精銳一戰,他對自己的武藝更是自負,早就對呼延自吹自擂不滿,嚷著要跟他比試。

  這剛一交手,蔡小五就覺得自己不是呼延的對手,那排山倒海似的大刀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身為陷陣營指揮使,以拚命死戰而在軍中聞名,他不想就這麼認輸,跳將出來,將手中的鐵槍插在地上道:

  「不行,你這兵器太佔便宜,咱們赤手空拳再來比過。」

  呼延將戎衣脫掉,赤著上半身,笑道:「隨你!」

  蔡小五見呼延墳起的胸脯,以及跟自己大腿般粗壯的雙臂,未戰先怯,頗覺後悔。吳大用在一旁道:「跟胡餅比試,得用智計,你繞著他游鬥,管保你……」

  呼延的外號又被吳大用提起,他怒道:「吳大嘴,你閉嘴!」

  吳大用卻抱著膀子說道:「既然是大嘴,閉上了還是大!」

  「不行,我現在部下好歹也有兩千號人了,身為步軍都指揮使,得要有個堂堂正正的名字。」呼延撿起戎衣,「我找軍上,給我起個名號,我馬上就是要當上節度使了的人了!」

  呼延扔下二人,去找韓奕。吳大用與蔡小五二人覺得有趣,跟在身後。

  幾聲鼓響,全軍點集。

  韓奕當眾點評了諸部訓練優劣,表現優秀者被當眾褒獎,最差者被發配去茅房扒糞,然後宣佈解散。

  「剛才見你們比試武藝,不知誰勝了?」韓奕問道。

  「當然是我了!」呼延搶先說道。蔡小五則道:「還未比試完,只能是不分勝負!」

  「呼延大哥的武藝,大家都是知道的。」韓奕笑道,「既然小五不服輸,那麼再行比過。」

  「要是我贏了,可有講究?」蔡小五問道。

  「你贏了我,我便叫你大哥!」呼延怒道。

  「那我輸了,是不是該叫你大哥?」蔡小五道。

  「當然!」呼延話剛出口,便覺上當。他跟陳順、朱貴、馮奐章及韓奕結為義社兄弟時,吳大用與蔡小五二人下落不明,所以結拜時就沒有將他們加上。

  陳順道:「大伙都是意氣相投,不如再加上吳、蔡二位兄弟,再焚香祭天,結為異姓兄弟?」

  「正該如此!」眾人皆道。

  「你們忘了,還有我李威!」李威遠遠地呼道。

  「當然!」呼延笑道。

  當下幾人又一次結拜,加上李威,照例由劉德主持。呼延還是老大,陳順老二,朱貴老三,吳大用老四,馮奐章第五,李威排第六,韓奕第七,蔡小五年紀比韓奕還要小,只能排最末。

  「當兄弟,應該怎麼做?」呼延拍著蔡小五的肩膀,問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蔡小五認真地回道。

  「好,我看小五最有前途!我當上節度使,一定賞你個官做。」呼延笑著道。

  劉德捻著鬍鬚,面帶微笑地看著八兄弟,說道:「既然拜了義兄弟,那便要遵守自己的諾言。天大地大,只要兄弟齊心,何處去不得?」

  眾人站在落日的餘輝裡,立如鐵槍,落日照亮了他們燦爛的臉膛。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43
第四十五章 徘徊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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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有軍士來報,李暉與符彥卿自徐州來毫州,已在城外五十里。

  韓奕連忙去將二人迎入城內。

  「欽使與符公今天怎麼來我這小城?二位要是有事,只要遣人來召即可。」韓奕見他神色不定,故意問道。

  符彥卿道:「欽使要回河東覆命,老夫不敢阻攔。」

  「是啊,本使離河東已有大半月了,不敢再在徐州虛度時日。故今日向符公辭行,也順便與韓將軍說幾句話。」李暉道。

  已是三月下旬的光景,符彥卿見毫州境內,民生安定,田野莊稼自由生長,與別處形成鮮明對比,不禁暗暗點頭。

  李暉故意拖後一步,與韓奕並騎而行,低聲說道:「我三番兩次請符公向我主上表,符公表面應承,卻不見動靜。我擔心其心有異。韓將軍對我主忠誠,切莫大意啊,我走後,你要當心些,以免遭人毒手,你不如……」

  李暉使了個眼色。

  「多謝使者相告,卑職謹記在心。」韓奕連忙道。他心裡很不以為然,符彥卿雖然心存觀望,但這些日子來,沒少優待李暉,末了還遭李暉如此惦記。符彥卿要是真心存歹意,豈能只帶這少量侍從,來到這毫州城內。

  符彥卿見毫州城隍修繕一新,城內百姓集聚,商販也有不少,笑問道:「敢情韓侄要在毫州長駐了?」

  「哪裡,我義勇軍雖人馬不多,不敢言攻,用來守城卻綽綽有餘。只等晉陽主上相召。」韓奕說道,「我料夏季來臨,我軍將北上京洛。」

  李暉在城內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便要離開毫州,韓奕命劉德準備金銀細軟贈給李暉。韓奕與符彥卿一起送李暉離開毫州城二十里。

  李暉還有些戀戀不捨:「將軍真乃忠臣也!」

  看著李暉遠去的背影,符彥卿似乎鬆了一口氣,他笑著道:「韓侄練兵,日日不輟,韓侄真是勤勉之人,義勇軍他日必成虎賁之師。我觀韓侄治政,也算得上能幹,這毫州荒廢之城,短短一月,便見人氣了。」

  「符公過譽了,小侄不過是勉力而為,百姓所需亦不過是一些仁慈罷了。」韓奕道。

  「這倒也是!」

  符彥卿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韓奕問劉德道:「方纔李暉說我是個忠臣,你我會是忠臣嗎?」

  「忠不忠,那得看皇帝了。」劉德淡定地說道,「軍上當學符彥卿、高行周,任爾皇帝輪流坐,他的權勢榮華卻不衰,反而愈見隆重了。你看,符彥卿根本就不著急,他還在等,他不僅在等,還向我等草莽之人示好。雖說守節非有必死之果,失節者非必有榮華,但想當年,王彥章王鐵槍何等驍勇,他對朱梁忠誠,與河東軍夾河大戰,結果……」

  「劉知遠忽臣晉,忽臣遼,忽又自立。上樑不正下樑歪,將來難料。」韓奕點頭道,「我等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不敢恥笑他人。劉叔經歷豐富,今後應常向我諫言。」

  「軍上如今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如今已有七千兵力,也不可小視,難得你又有一班英勇兄弟,甘願受你驅使,這才是最重要的。」劉德道,「這個世道,只要手中有兵,即可做大官了。軍上胸有大志,若是無職無權,空有抱負,也是鏡花水月。」

  韓奕默然。

  整個三月,形勢對契丹人越來越不利。

  此前,鎮寧節度使耶律郎五,殘虐好殺,澶州人深受其害。賊帥王瓊帥其徒千餘人,夜襲據南城,北渡浮橋,縱兵大掠,圍郎五於牙城。契丹主聞之甚懼,始遣天平節度使李守貞、天雄節度使杜重威還鎮,由是無久留河南之意。

  三月初三,劉知遠派遣使者,安撫那些為避契丹殺掠而躲入山谷中自保的百姓。

  彰武節度使(治延州)周密昏庸而貪婪,將士嘩變,周密退守東城。因錄事參軍高允權乃前節度使高萬金之子,將士認為高氏世代帥延州,因而推舉其為留後,佔據西城。三月初六,高允權上表向劉知遠歸降,不久,周密棄東城也向劉知遠歸降。

  此前,丹州都指揮使高彥?殺契丹所署刺史,自領州事。三月初七,高彥詢以丹州降劉知遠。而晉州、陝州、潞州等地早已向劉知遠臣服。

  種種不利的消息,讓耶律德光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泥潭,稍有不慎就有來無回,再也見不到北方的草原,加上中原漸趨暑熱,他終於下達了北返的命令,於三月十七兵發大梁。其實中原暑熱,只不過是他北返的借口罷了。所以,義勇軍能在毫州站穩腳跟,並非是因為義勇軍驍勇善戰,也並非是附近州郡的遼人任命的節度、防禦、刺史見死不救,而是因為毫州地處南方,遼人根本就無力搭理,遼主唯一做的就是在離汴州時,曾派高謨翰攻毫州,結果在他剛渡過黃河,就收到了高謨翰兵敗的消息。

  但這些消息傳到了韓奕的耳邊,已經是三月末。韓奕決意北行,遣吳大用向徐州符彥卿辭行,然而符彥卿卻遣長子符昭序將他請到了徐州。

  跟著符昭序,穿過正堂,又進了那個小花園。符彥卿正坐在涼亭下,他的長女符氏正服侍在旁,父女倆說著閒話。

  「小侄拜見符相公!」韓奕剛走近,便高聲呼道。

  「老夫以為你不會移駕來我徐州呢!」符彥卿故意說道。

  「符公敢率百人來我毫州,小侄豈敢不效仿?」

  「聽說韓侄就要北去了,莫非是老夫照顧不周,令韓侄心生去意?」符彥卿微微一笑,說道。

  「符公說笑了,符公不吝饋贈,我軍上下感激涕零。」韓奕連忙道。他的目光掃視了符氏一眼,符氏微微點頭,符氏前年嫁於李守貞之子李崇訓,去年回家省親,不料中原大亂,她便暫時滯留在家。

  「韓將軍客氣了,妾聽聞義勇軍軍法嚴明,軍士買賣公道,童叟無欺,又與民約法,恢復百業,征剿流寇,安定一方,毫州百姓無不稱讚。」符氏淺笑道。

  「李夫人謬讚了,百姓是衣食父母,不敢侵擾。否則,我等將士與契丹人何異?」韓奕欠身說道。

  「韓侄這次北去,不知意欲何為啊?」符彥卿問道。

  「遼主北返,京、洛空虛,小侄料河東主上必會率軍南下,主持大局。故小侄欲率軍北迎。」韓奕回道。

  符彥卿微露一些憂慮:「老夫欲向河東上表,韓侄以為如何啊?」

  符彥卿打的好算盤,因為在遼人勢力未退走的情況下,他對劉知遠沒有足夠的信心,既不想在局勢並不明朗的情況下上表稱臣,以免將來惹火燒身,卻又想通過韓奕表達自己至少對河東稱帝不存在反對的心思--萬一劉知遠要是真能成事,自己也好理直氣壯地去覲見新君。符彥卿眼見著局勢越來越明朗,觀望心態也宣告結束了。

  韓奕心中暗笑,口中卻道:「符公素為元老大將,小侄料主上必會龍顏大悅。小侄正想遣人上表,敦請主上早日率軍自太原南下,今聽聞符公有此美意,待小侄回營,一定撰表向吾主奏明此事。」

  「韓侄何必如此麻煩。」符彥卿笑道,不管韓奕願不願意,向下人命道,「速去將文房四寶取來!」

  韓奕暗中腹誹,這符彥卿還擔心自己說話不算話,或者怕自己忘了,竟讓自己當場撰表。他順著符彥卿的意思說道:「這樣也好,小侄寫好後,就麻煩符公遣人將兩表遞送河東。」

  說話間,紙、墨、筆、硯已經送了過來,符氏親自為他磨墨。韓奕略思考了一下,握著羊毫,洋洋灑灑地寫了幾頁蠅頭小字,免不了要為符彥卿說幾句好話。

  符氏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奏章,見他的行書字字珠圓玉潤,宛轉流美,神氣充足。她驚訝地說道:「妾未想到,韓將軍這一手墨寶,真是不錯,雖承魏晉前人風韻,但也自成一家。」

  韓奕瀏覽了一遍自己的大作,卻搖頭道:「美倒是美,可惜太美了!」

  「將軍何出此言?」符氏睜著一雙美妙的丹鳳眼。

  「在下之字雖秀逸,但陽剛不足,略有浮躁之氣,徒具形式罷了。家師常言,在下若是到了五十歲之時,在書法上方有所成就。」韓奕道,「想必那時,正如符公面對千軍萬馬一般,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氣定神閒!這練字也是如此,只有人生練達歲久之時,心智成熟,不為外物所動,能氣定神閒,方算臻大成。」

  符彥卿微微一笑,他對這話題不感絲毫興趣,撿起奏章看了一遍。

  「將軍真了不起,竟有這般見識。」符氏卻稱讚道,「不知令師是哪位高人?」

  「家師不過閒散野人,名諱趙孟?,向不為世人所知。」韓奕搪塞道,「趙師隸書學梁鵠、鍾繇,行草書學羲獻,楷法深得《洛神賦》筆意,集魏晉、唐名家之大成。家師閒雲野鶴,已經不告而別青州,只可惜在下僅能學其形式罷了。」

  「令師真是高人,可惜不能聞達於世。韓將軍可不能忙於軍務,荒廢了這一手好字!」符氏道。她竟擔心起韓奕將來的書法成就來。

  符彥卿放下表章,笑呵呵地看著韓奕,心中卻是浮想聯翩。他見韓奕在表章中,都給劉知遠選好了三條率軍南下路線。大意是說,晉、陝已經為河東所有,劉知遠若從此處南下入洛、汴,必受夾道歡迎,河南則如探囊取物;或者從天井經潞州出發,奔赴孟津,山路險窄,粟少兵殘,雖最便捷,但只是次優良計;若是自太行井陘,攻略恆、魏二州,則北虜在河北爪牙眾多,道路迂迴,堅城不少,糧草不濟,難以取勝。

  韓奕現在是忠臣,忠臣給自己那素未謀面的主子指路,卻是出自都押牙劉德的手筆。劉德昔年為李克用、李存勖帳下軍卒時,征燕平梁,這三條路都曾走過多次。

  「賢侄何時出發?」符彥卿對韓奕的稱呼變得親近了不少。

  「四月初七!」韓奕回道,「卑職為東南招討使,若總是停駐在毫州,將來怕會惹來閒話。」

  「好,到時老夫為你餞行!」符彥卿道。

  韓奕見正事談完,就起身告辭,忽然又停下了腳步:

  「符公與侍衛親軍馬步都指揮使、天平軍節度使李守貞私誼極好?」

  「我們曾同殿為臣,又常並肩作戰,如今老夫與他又是兒女親家,私誼確實不錯。」符彥卿訝道,「韓侄為何要提起他?」

  「杜威膽小如鼠,身為皇親國戚,以十萬大軍盡降北虜,又將儲藏百萬糧、甲獻於北虜,甘當小卒引寇南下,滅毀父母宗邦,罪惡滔天。李守貞又是其副手,可謂是為虎作倀,人人皆曰可殺,恨不得食其腦髓。新帝入汴,為固民心、軍心、士心,必殺杜、李二人以謝天下,否則新朝不固。杜、李二人謀降之時,符公身在它處,並未參預,倘若符公念及自家一門榮華富貴,應與李守貞一刀兩斷。」

  符彥卿臉色變了變,待抬起頭時,韓奕已經走遠了。

  待韓奕告辭後,符彥卿問自己的長女:「女兒一向頗有智謀,明斷是非。依你之見,此子如何?」

  「此人氣度不凡!」符氏想了想道,「弱冠年紀,卻有城府,又知進退,不見少年英雄炫耀之態,這極難得。義勇軍中豪傑莽夫,甘聽他一弱冠者的號令,可見此人之才量。假以時日,此人必會成就一番大事業。爹爹今後不如多加恩寵。」

  「嗯,這是自然。」符彥卿點了點頭,又問道,「關於你夫家之事呢?親家公位高權重,久領禁軍,此番他與杜威坐擁十餘萬大軍,卻自甘降於遼人,民怨沸騰,焉知禍福朝夕易位?」

  符氏臉色變了變,她受父親之命,嫁於李守貞之子李崇訓,她身為一個女子,無論滿意與否,也只能坦然接受。倘若韓奕所言真成為現實,她不知將來會如何。

  「爹爹不必掛念女兒,韓將軍所言亦不過是推測之辭。」符氏安慰自己父親,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那高行周的女兒不是也嫁給杜威兒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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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徘徊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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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是夏四月,北返的耶律德光攻入相州。

  此前滏陽賊帥梁暉,有眾數百,送款晉陽求效用,劉知遠許之。磁州刺史李?密通表於劉知遠,令梁暉襲相州。梁暉偵知遼主新任命的彰德節度使(治相州)高唐英未至,相州積有兵器,守備軍士很少。梁暉遂遣壯士趁夜逾城入,打開城門,放入部屬,殺死遼人數百,其守將突圍走,這梁暉據州自稱留後,向劉知遠上表說明情狀。

  耶律德光北返,梁暉又向耶律德光投降換了主人,耶律德光封他做防禦使。梁暉心存疑慮,又拒城而守,耶律德光哪裡嚥得下這口氣,發大軍圍攻相州,不費吹灰之力便將相州拿下,城中男子皆殺,婦女皆被擄向北庭,所殺者不下十萬。遼人喜歡將嬰孩扔到半空中,用槍尖去接,手段殘忍,城中最後只剩下七百人。

  劉知遠以從弟北京(太原)馬軍都指揮使信領義成節度使,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武節都指揮使史弘肇領忠武節度使,充步軍都指揮使,右都押牙楊?權樞密使,蕃漢兵馬都孔目官郭威權副樞密使,兩使都孔目官南樂王章權三司使。不久,又以河東節度判官蘇逢吉、觀察判官蘇禹?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四月十一,劉知遠以王守恩為昭義節度使,高允權為彰武節度使,又以岢嵐軍使鄭廉為忻州刺史,領彰國節度使兼忻、代二州義軍都部署。丁卯,以緣河巡檢使閻萬進為嵐州刺史,領振武節度使兼嵐、憲二州義軍都制置使。又聞遼主北歸,欲經略河南,故以史弘肇為前驅,又遣閻萬進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勢。

  同時,韓奕被任命為京洛巡檢使、知河南府事,命其經略京洛一帶。對劉知遠來說,官位是最不需要珍惜的,只要有人肯效命。

  但因義勇軍身處東南,道路迂迴,遊蹤不定,這一任命直到四月末,才輾轉送到韓奕的面前,那時中原局勢已定,耶律德光早在一個後來名叫殺胡林的地方,死於熱病,部下將他的腹部剖開,裝入幾十斤鹽,好歹全屍而還。

  遼主耶律德光率主力北返,又恐動搖人心,於是他將汴州降為宣武軍,只留後族蕭瀚任節度使,鎮守河南。而京洛一帶群盜肆虐日甚一日,蕭瀚手中兵少,束手無策,韓奕感覺時機成熟,就已經主動兵發許、鄭一帶。韓奕的義勇軍,是河東系中最有可能對汴京產生威脅的一支人馬,因為離著最近。

  四月艷陽高照,曬得人發昏。

  田野裡茅草叢生,只能間或看到百姓種植的莊稼,百姓大多如驚弓之鳥,見到人數稍多一些的人馬,早就跑得遠遠的。萬千村莊,皆成廢墟,人煙稀少,常見到的卻是各種旗號的流寇。

  吳大用騎在馬上,額頭冒著汗,臉上淌著油汗,脖子上是一道道黑黑的污漬。他赤著身上穿著皮甲,那皮甲被曬得發燙,反而燙得他肌膚難受。

  身後是用繩索捆成一串的俘虜,他們當中既有漢兵,也有流寇,還有從賊的文士、小吏。吳大用嫌他們走得太慢,回頭喝道:

  「快點,主帥已經大營豎起沙漏,爾等賊寇若是一個時辰之內不能抵達,格殺勿論。你們死了不要緊,本軍爺還要重新去抓你們同夥。」

  「軍爺,您就饒了我們吧,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啊。」有膽大的俘虜說道。

  「這麼說你們就沒用了?」吳大用笑道,他對左右部下說道,「既然無用,我們也就送他們去西天吧,省得來回奔走麻煩。」

  部下們紛紛作勢取弓,俘虜們連忙拚命地往前跑,吳大用在後面說道:「誰要是最後到,就殺了誰。」

  俘虜們爭相往前跑,他們都是用繩子拴在一起,這一跑難免磕磕碰碰,相互牽制,摔了無數個跟頭,惹得吳大用在身後大笑。

  當韓奕見到這些俘虜時,這些俘虜們只有口吐白沫的力氣。韓奕此前命朱貴鎮守毫州,自己則率主力進至嵩山一帶。自從光明正大擊敗了高謨翰之後,義勇軍已經在毫州一帶站穩了腳跟,四周那些遼主任命的刺史、防禦使們,個個按兵不動,他們本就不是遼人的死忠,只等著鎮守汴梁的蕭瀚北逃,他們好向新帝稱臣。

  都押牙劉德將俘虜們領去審問,一陣哭喊與慘叫聲之後,劉德前來覆命。

  「有好消息嗎?」韓奕高坐在中軍帳中。

  「也算是好消息。」劉德道,「遼人命武定節度使方太巡檢京洛,至鄭州時,鄭州守軍脅迫他為鄭王,此其一;其二,嵩山一帶有位名叫張遇的,此人有眾近萬,他尋找了一個名叫朱乙的僧人……」

  「這位僧人有何來頭?」韓奕奇道。

  「據說此僧人是梁太祖朱溫的後裔,不過是傀儡罷了。張遇將他立為天子,率眾攻鄭州,卻被方太擊走。」

  「這麼說方太守鄭州?」

  「軍上聽我細說,這方太並不甘心臣服遼人,他括郡財遍賞鄭州軍士,想西進投奔河東。但鄭州軍士卻不願意,方太只好一個人逃走,他又怕遼人追究,就命自己兒子去汴州陳情,不料鄭州軍士卻反誣他脅眾叛亂,其子被遼人殺掉。又恰逢群盜會攻洛陽,洛陽留守劉?棄城奔許州,後聽說我義勇軍敗高謨瀚,又奔往汴州。這方太就乘機入洛陽行府事,與前澶州節度使現致仕退居洛陽的潘環,擊退群盜。但京洛一帶賊寇多如牛毛,伊闕又有人自稱天子的,在洛陽南郊祭天,率眾攻洛陽,卻又被方太等擊走。」

  「噢,這方太也算是一位能將,後來呢?」

  「結合四處眼線得到的密報,前奉國都虞侯武行德,去年曾被遼人俘虜,遼人命他押送數十船兵甲溯河而上,送往北庭,他自汴行至河陰時,率眾殺遼監使,後攻河陽。會遼河陽節度使崔廷勳,大部兵力派到了澤州,助遼昭義節度使耿崇美攻潞州,因兵少故不敵武行德,便棄了河陽。方太想歸晉陽,哪想到武行德詐招他至河陽,將他砍了頭。」

  「哎呀,這都攪成一鍋粥了,到底誰跟誰呀?」呼延在一旁道。

  「這就是當今天下,你爭我鬥,爾虞我詐,將好好的中原弄得民不聊生。我們地處東南,消息實在是太閉塞了。」馮奐章素來憤世嫉俗,「不過如此說來,蕭瀚獨立難支,四面楚歌,早晚就要北返了。」

  「哼,他兵力捉襟見肘,光是京洛一帶的賊寇也讓他四面受敵。」吳大用道。

  「眼下劉?又回到了洛陽,他因疑潘環有變,使人殺了他。」劉德問道,「軍上,我軍下一步是進,還是觀望?」

  「劉?甘當遼人走狗,該當碎屍萬斷。」韓奕道,「既然讓我軍遇著了,必不能讓他跑了。將那些賊寇們放歸,可賞些財物給他們,讓他們告訴他們的首領,我義勇軍受河東劉公欽命,乃王師也。從我者,昌,逆我者,族!凡聽我號令者,來者皆有出身,否則與胡虜同罪。再派游騎四處張貼告示,招撫群盜,我若能多招撫一些賊寇,也讓這方圓二百里的百姓少些禍害,料他們也自知再鬧將下去,也不會有好結果的。算是便宜了這些賊寇。」

  「遵令!」劉德等人回復道。

  義勇軍的到來,立刻改變了洛陽、鄭州及嵩山一帶的力量對比。此前,群盜肆虐鄉野,無法無天,卻攻不入大城之內,相互之間又常爭得死去活來,而遼兵乃臣服於遼人的漢兵,勢單力孤,只能據城而守。只可惜,兩京一帶十室九空,慘不忍睹。

  義勇軍發佈的招撫令,在群盜中飛快地流傳,群盜中雖不乏有野心的,但是大多數只是隨波逐流混口飯吃,這到處燒殺搶掠的生活並不能持久,早晚會丟掉腦袋,聽聞義勇軍願意招撫,紛紛三五成群地來投。

  短短十日內,羽翼在義勇軍大旗下的群寇增至萬餘人。義勇軍高度戒備,凡是來投者,一律打亂編製,重新編伍,從義勇軍挑選精幹之士充當各級指揮,不服者不問青紅皂白,當場格殺。

  殺人以立威,都押牙劉德殺紅了眼,殺得群盜無人敢再犯軍法,人人背後給劉德起了個「劉閻王」的渾名,不知道的,以為劉德就是義勇軍的首領。

  這時,韓奕一方面得知遼主已經在殺胡林病死的消息,另一方面收到了他被任命為京洛巡檢使、知洛陽府事的消息。

  義勇軍揮師西進,奔赴洛陽城。洛陽遼兵守將劉?、高謨翰聽聞來報,急忙引兵出城,不願被圍困在洛陽。

  陳順與早已恭候多時了,一面急報韓奕,一面阻擋遼兵突圍。奈何遼兵甚多,陳順孤掌難鳴,正在這時呼延領著一軍步卒趕到,一番血戰之後,硬是將遼兵趕回洛陽城。

  劉、高二人站在城頭上,見城外旗幟遮天蔽日,刀槍如林,嚇得面無血色,惶惶不可終日。

  韓奕帶著主力人馬趕到,他高舉著手中的鐵槍,策馬耀兵,新投的部眾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統帥不過是位弱冠者。他一勒韁繩,戰馬猛得停下,將前蹄高高地揚起,落日的餘輝灑在他年輕健壯的身軀之上。

  「劉?輩,甘為胡虜驅使,殺我百姓,禍害父母宗邦,死有餘辜。今本帥奉河東主上命,經略京洛,兵鋒所指,逆我者亡!」韓奕在陣前高聲呼道,「爾等新歸之士,本是良家子弟,不幸淪為盜賊,今爾歸附新朝,可見從善之心仍在。爾等若想贏得生前身後名,便與我攻入洛陽,洗脫罪名,凡有擄獲,皆與爾等分配。誓殺胡虜走狗!」

  「誓殺胡虜走狗!」群情鼎沸。

  韓奕回歸中軍,發佈了第一道命令。義勇軍擔負著警戒的作用,剩下的萬餘眾新歸者加緊製作攻城器械,忙了三天兩夜,將洛陽城外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匠作坊,斫木之聲讓城內守軍心驚肉跳,各種雲梯、登城車五百餘架,大小投石機又無數,又集中了各種巨弩近百台。

  現在不打洛陽都不行了,新歸者都帶著一張嘴和一張肚皮來,壓得韓奕喘不過氣來,要是攻不下洛陽,他就會連自己都要餓死。

  洛陽城將接受一次驚濤駭浪般的攻擊。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45
第四十七章 徘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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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水嘩啦啦地向東北流去,河面上倒映著刀光劍影。

  洛陽城南,軍士們刀槍在手,屏氣凝神,大戰來臨之前竟如死一般寧靜。

  咚、咚、咚咚!

  幾聲戰鼓聲響起,結束了這令人壓抑的氣氛。第一波兩百名服色各異的軍士,抬著雲梯,或推著撞車,吶喊著往城牆邊奔去。與此同時,巨弩與投石機一同齊發,無數箭石在城頭上編織起一道生死線。

  城頭上盾甲豎起,守軍躲在底下,硬扛著城下猛烈的攻擊,偶然稍露出頭顱的被砸個正著,立刻殞命。見城外大軍靠近了,城頭上軍校吶喊著反擊,箭石居高臨下,向城下傾瀉著,第一波攻城者在距離城牆百步遠的距離,立刻仆倒在地,死於守軍的反擊之下。

  「再攻!」韓奕站在城外的望樓上注視著全局。

  令旗飛舞,又一波五百人拚命向前,將自己體內的鮮血灑在城牆根下,不能令洛陽城震撼一分。

  「四面齊攻!」韓奕再一次命道。

  東南西北數面齊攻,呼喊聲此起彼伏,前浪倒下,後浪又起,前赴後繼地向著洛陽城頭上挺進。無數的煙幕騰起,將洛陽城籠罩其中。城內守軍不得不疲於奔命,劉?與高謨翰括盡城中男子,加強防守。

  自晨至午,自午又至黃昏。

  城頭上的樓櫓全都灰飛煙滅,四周城門也變得千瘡百孔,城牆下堆積著無數屍首。守軍自知難逃一死,拚命抵抗,也讓城外大軍損失不小。

  東方發白時,呼延在韓奕帥帳中走來走去,晃他雙眼發暈。韓奕的雙眼中已經佈滿血絲,自兵至洛陽以來,他不僅要主持軍務,團結部曲,還要為萬五千人的肚皮問題擔心。

  他想起貝州城內城外的生死拚鬥,也想起青州城的困城之戰與纍纍白骨,而今他也要成為其中的一員,成為生死拚鬥的一方統帥。這並非他要的生活,或許當所有人都累了的時候,戰爭才會結束,和平才會降臨,可那一天還很遙遠。

  「大哥稍安勿躁,今日再戰一天。」韓奕說道,「守軍不過是困獸猶鬥。」

  驀的,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哥哥何必非要強攻洛陽?」

  眾人尋聲望去,見鄭寶正抱著一把刀坐在角落裡。

  「哥哥欲置敵於死地,敵軍自知死路一條,只能負隅頑抗。不如讓開一條道路,給敵一條生路,然後我軍隨後掩殺。」鄭寶道。

  馮奐章喜道:「小寶說的是啊,洛陽城高且堅,我們不必在此死耗,不如欲擒故縱。既可設伏,也可派兵去攻鄭州,打下鄭州也能得到糧食。汴州方向自身難保,幾乎無兵可用。」

  劉德哈哈大笑,他撫著鄭寶的腦袋道:「看來鄭寶才是個將軍。」

  「將軍是個啥東西,我要做就做大元帥。」鄭寶挺著胸脯道。

  韓奕意識到自己當初將北兵擋回洛陽,就是一個太過明顯的錯誤,那時他只想全殲遼兵。這是他戎馬生涯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之一,主將一時不察便要累死三軍。

  但他決不會為自己已經犯下的錯誤而後悔太久,血的代價只能讓他更加冷靜與執著。當他開始低頭思考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年輕統帥的意志更加堅強。韓奕當即立斷,留吳大用與陳順在此地監視,自己則率大部氣勢洶洶地東奔鄭州。鄭州僅有兩千守軍,聞風而逃,將鄭州城白白讓給了韓奕。

  韓奕入城之前,以李威為軍法官,禁止部眾剽掠,但也盡取府庫,免不了要抄掠那些與遼人沆瀣一氣的鄭州官民私產,賞給部屬,總算是平息了新歸部下們的怨言。

  韓奕還未歇一口氣,陳順遣人來報,洛陽城內的劉?、高謨翰棄城出逃,正奔向許州,陳順與吳大用二人率兵五千餘人,隨後追殺。韓奕留劉德、呼延等疲憊不堪的步卒守鄭州,自己與馮奐章等率馬軍與牙軍往許州急進,希望能截住遼兵。

  連番奔波早已疲憊不堪,韓奕的部下們遠遠地看到了劉、高二人的兵馬,卻總是追不上,他們此時恨不得停下來喘口氣。

  驀的,前方遼兵突然掉頭鼠竄,哇哇叫著四處奔逃,韓奕大吃了一驚。

  遠遠的,一個白馬白袍銀槍的將軍正領人殺向遼兵,那白色的身影在遼兵群中閃挪,十分耀眼,身後的旗幟書著「高」字。馮奐章不禁怒道:「這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來!」

  來者正是高行周之子高懷德,來自宋州的新生之軍正殺得遼兵、幽州兵四散,韓奕見己方人馬陸續到齊,立刻從左右兩翼包抄,一番廝殺之後,遼兵大半身首異處,劉?在潰敗之中死於亂刀之下,去地獄陪他們的遼國主子去了。只有高謨翰僥倖逃跑。

  「末將高懷德,奉家父之命,見過韓將軍!」高懷德策馬奔到韓奕面前,他仍然騎在馬背上,臉面上並無太多恭敬之意。

  「多謝衙內來此助戰。」韓奕不以為意,「不知高少將軍為何在此出現,令尊高令公不知對卑職有何指教?」

  「家父說蕭瀚三日前已經北逃,他立唐明宗幼子許王李從益為帝,知南朝軍國事,許王以汴州兵少,不敷防守之用,召我父赴汴效用。」

  「這麼說高公不願赴汴了?」

  「正是!家父說,廢立如同兒戲,不去也罷。」高懷德道。

  「那麼高公為何又遣你來助戰?」馮奐章問道。

  高懷德面色微紅:「這個嘛,在下只不過偶然到此,見將軍追得戰馬口吐白沫,所以仗義出手。」

  韓奕不禁失笑:「高兄若是無事,不如隨我入洛陽。待主上入洛,將軍助戰之功,必會奏與上聞。」

  高懷德點頭答應,與韓奕並駕齊驅,一邊打量了韓奕幾眼。韓奕轉頭問道:「高兄為何如此看我?你我並非陌生人。」

  高懷德聽韓奕這麼說,只覺得臉上發熱。當年在戚城,他還曾嘲笑過韓奕,而二月時,韓奕略施小計,就奪了他的帥旗,讓他很是丟面子。如今,韓奕又成一方統帥,短短幾個月,便是威震河南,年紀比他還小上好幾歲,讓他既惱又佩服。

  「將軍短短幾個月,就名動河南,著實令人欽佩。」高懷德。能從他嘴中說出這句話,也是相當不易。

  「天下德高望重之宿將老帥,首推令尊,其次符公。」韓奕微微一笑道,「我在徐州曾盤桓數日,符公已經向河東上表稱臣,不知令尊是何打算?」

  「不瞞將軍,家父只待河東劉公相召。」高懷德道,補了一句,「大勢所趨!」

  韓奕心中暗道,高行周與符彥卿這樣的老將,能夠經歷數朝活到現在,榮華富貴不衰反見更勝,關鍵則在這裡,為臣則守本份,統兵則爭取立功,江山將易之時又注意觀望風向變化,只得賣個好價錢。

  好一個大勢所趨,不過他韓奕也是這麼想的,五十步笑一百步。

  「高兄年長我幾歲,不如你我兄弟相稱如何?」韓奕道,他見高懷德猶豫,指著數十步遠一棵大樹上停留的鳥群道,「莫非高兄想與韓某比試一下箭法?」

  「比就比!」高懷德道。他並不知道所謂比試箭法,是韓奕的玩笑話,反而認為這是譏諷他當年在戚城的奚落之言,又中了韓奕的激將法。

  「二位不如換軟弓?」馮奐章建言道。

  「挽弓當挽最強弓,高兄對吧?」韓奕笑道。

  「正合我意!」高懷德道。

  兩人各持硬弓,下馬站在路邊,對望了一眼,兩人齊齊引弓急射,樹枝上各有一隻鳥兒被射落。八十斤的硬弓並不是最強弓,尋常人也不易使得,那鳥兒剛驚飛,卻逃不過二位神箭手的射殺,但是二人並不停下,不停地拔箭、張弦、怒射,這等膂力著實驚人,半空中被射下了好幾隻,剩下的撲騰著翅膀,落荒而逃。

  待部下去撿視,發現二人都在一呼一息間射了三箭,支支中的。兩人看上去氣定神閒,神乎其技也!左右部下齊齊喝彩。

  「這些是傻鳥!」韓奕故意說道。

  「對,確實是傻鳥!」高懷德也道。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將昔日的「過節」掀了過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46
第四十八章 何朝一
  韓奕領著高懷德在白馬寺的晚鐘聲中,回到洛陽。

  晚風習習,洛水仍然一如既往地金光粼粼,水面上倒映著藍天白雲。赫然飄浮著一兩具屍體卻破壞了一切美好的景致,更不必說城外殘存破爛的防守工事。

  這條發源於華山南麓的河流,自洛寧入境後,在崤山、熊耳山之間廣納百川,在洛陽平原腹地左攜澗水,右帶伊河,東出平原,北入黃河。有山有水,帝王之都。

  黃天厚土,洛水哺育著一方子孫萬代,自周平王遷都洛陽始,東漢、曹魏、西晉、北魏、隋、武周、後唐等各朝都曾先後建都於此。道學創始於洛陽,孔子入周也曾問禮樂至此,佛學初傳於洛陽,而此後的經學也集成於洛陽。

  而唐末以來,這座古都已經經歷過多次戰火,它在喘息著,仍然驚魂未定。唯一那已經千瘡百孔的古老城牆,正齜牙咧嘴地注視著洛水。陳順與吳大用領著城中西京留守司官吏、士紳與耆老,在城門外拜見韓奕。

  「洛陽官紳、父老,拜見將軍大駕!」一聲唱諾,城門口黑壓壓地跪下一大片。

  高懷德面色通紅,跳將開來,因為這些人以為他才是主帥,只因他一身裝束鮮亮,而韓奕的裝束披掛卻如同一個裨校。

  「諸位請起。」韓奕趨步向前,將為首的幾位老者扶起。

  洛陽人尷尬無比,眾人你望我我望你,只能暗怪這位弱冠將軍太寒酸。但是寒酸的年輕統帥,手中卻握著滴著鮮血的刀,有人急不可耐地將大批財物抬將出來,獻到韓奕的面前:「我洛陽人早就不堪遼人欺壓,盼王師師不至,生不如死。幸將軍驅殺遼人,恢復洛陽,勞苦功高,今將軍率王帥駐軍來此,特獻寶貨,犒賞王師。請將軍笑納!」

  韓奕並不客氣,他示意李威將財物收下,又道:「我軍缺糧,諸位請獻糧粟。」

  洛陽人面露難色,道:「遼人在我洛陽時,曾大括民粟,及遼人逃竄,仍餘下不止萬斛。倘若將軍嫌不夠,只能再向百姓括粟。」

  「百姓疾苦我亦深知,然我軍將士要是無糧可食,只怕是釀成兵亂,到時候反禍害了洛陽及周圍郡縣百姓。倘若城中家有餘糧的大戶、士紳獻糧,本將軍將褒獎之。」韓奕道,「聽說遼人入洛,城中亦有不少人爭相在遼人面前爭寵。」

  韓奕的威脅,是暗示城中頭面人物應該主動獻私藏糧食。

  韓奕丟下這些人物,率軍入城,剛入城見有兵士從民家竄出,身上裹著綾羅綢緞,民居中有人痛哭流涕夾雜著謾罵聲,更有三五成群的兵卒,公然強搶民女,這本是近世軍隊攻克城隍後司空見慣之事,卻犯了韓奕的逆鱗。韓奕大怒:

  「李威,速與我將亂卒拿下!」

  李威立刻率牙軍急奔向前,凡是流竄的軍士,見到便是一陣砍殺。那些亂兵,大多都是新歸附義勇軍麾下的前流寇,部分是洛陽降卒,還有洛陽本地的無賴地痞。半個時辰之內,三百個血淋淋頭顱被懸掛在天津橋兩頭,如旗幟一般赫然在目。

  「凡我麾下將士,除非是我牙軍,一律城外安營,膽敢犯我軍令者,殺!私闖民居者,殺!私掠百姓財產牲畜者,殺!強搶民女者,殺!強買強賣者,殺!」韓奕立刻頒下命令,「馮奐章!」

  「卑職在!」馮奐章上前道。

  「自我以下,無論軍民,凡與此五條牴觸者,格殺勿論!」韓奕高聲命令道,「從今日起你就是洛陽內外巡檢使,除本部馬軍外,蔡小五之陷陣營也歸你調遣,務必約束紀律!」

  「遵令!」馮奐章道。他領著馬軍與蔡小五等人,帶著殺氣,威風凜凜地離開。

  韓奕的目光投向陳順與吳大用二人,二人彷彿第一次覺得韓奕的目光如此犀利。他們二人因為疏忽,未能及時制止亂軍劫掠。

  「請軍上治罪!」陳、吳二人上前請罪。

  「爾等雖有過錯,但念及大戰剛過,部下疲憊,未能及時約束余部,情有可原。每人領十軍棍!」韓奕喝道,「爾等可服?」

  「服!」

  韓奕又命李威道:「李威,你就在此處施刑。」

  李威命人將陳順與吳大用二人按在地上,吳大用將軍士推開,嚷道:「要打就打,我還會反抗不成?」

  李威只好親自操棍,首先打在吳大用屁股蛋上,木棍掄得老高,一下子揮舞了下來,噼啪作響。陳順見吳大用皺著眉頭,卻是一聲不吭,心道吳大用真能扛。待李威的軍棍打在自己屁股上,陳順這才覺得雖打得噼啪作響,卻談不上疼痛。

  李威「認真」地打完了軍棍,擦了擦汗,覆命道:「報軍上,刑法已施完。」

  「抬下去!」韓奕點頭道,對左右牙軍說道,「爾等謹記!」

  「遵命!」牙軍皆道。

  只聽韓奕又對洛陽人道:「士農官商民,各司其業,若膽敢作奸犯科,必施以處斬之刑。以往遼人入洛,有人膽敢背國求榮,與遼人沆瀣一氣,是可忍孰不可忍。凡主動檢舉者,皆重賞!」

  韓奕說完,便揚長而去。只留下洛陽頭面人物洛陽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眾人深以為韓奕的軍法如山,當真是與民秋毫無犯,這些人物在遼人佔據洛陽時,哪有不臣服遼人的,要不然早就死在遼人的刀下,聽韓奕的口氣,要秋後算帳,看那三百顆血淋淋的頭顱,他們只覺得心驚肉跳。

  韓奕去洛陽巡視那些舊時宮殿,見宮殿大抵完好,便命洛陽人打掃修繕。宮闕重重,雖仍見它繁華時的大部勝景,但空蕩蕩的宮宇中,早就換了無數的主人。忽從一偏殿中傳來女子的哭泣聲,韓奕循聲往偏殿走去,見這座偏殿用粗大的銅鎖鎖著。韓奕命宮殿中的管事道:

  「打開!」

  那管事找了半天,卻找不到鑰匙,見韓奕臉色鐵青,伏在地上縮成一團。高懷德拔出自己腰間的一口寶刀,雪亮刀光一閃,那銅鎖應聲而斷,伸出一腳將殿門踢開。

  「多謝高兄!」

  韓奕入了殿中,見迎面一股霉爛腥臭的氣味撲來,殿內押著數十位女子,衣不蔽體,大多已經奄奄一息,剩下的早就神情呆滯,還有忽哭,忽而傻笑著。

  「將軍,這是遼人抓來的良家女子,當作玩物取樂。因王師攻來,遼人將他們關在殿中,一時沒空搭理,許是餓了好幾天。」管事回道。

  「共多少人?」韓奕忍怒問道。

  「回將軍,共四十二名。」管事戰戰兢兢地回道。

  「好,你給我將這四十二名女子好好照顧。若是死掉一個,我就殺了你全族。」韓奕喝道,又命李威道,「留下一隊人在此看管著,倘若這個管事不盡心,就地正法,不必報我。」

  「是!」李威應道。那管事額頭冒著冷汗,但好歹有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韓奕巡視城內一遍,發佈著種種安定民心的命令,又去城外看部屬安營情況,少不了又慷洛陽人之慨,賞賜有功之人。又遣人赴鄭州,命令那裡的劉德、呼延等人注意安撫民心。等忙玩了,已經是華燈初上之時。

  高懷德一直跟在身邊,見韓奕雷厲風行,手段辛辣簡練,心中極是佩服,當他在晚宴時又看到陳順與吳大用二人好端端地出現在面前時,就更加佩服了。

  「今日打得不輕吧?」李威調侃道,「在下也曾當過一段時日官府衙役,專門打犯人屁股,要想讓犯人留半條命,就絕不會多一口氣。」

  陳順面紅耳赤,向韓奕說道:「卑職知錯了。」

  吳大用卻道:「我本來是準備硬扛下的,不料李威這傢伙卻是此中好手。」

  「二位都是我兄長,今日之事,既可小而化之,亦可隆而重之。」韓奕親自為二人斟酒,算是賠禮道,「但是我等今日為將校,已經不是昔日無官無職之人,故凡事必有規有矩,當為麾下部眾表率,否則便不能服眾。」

  「沒有下次了。」陳順與吳大用點頭稱是。

  馮奐章與蔡小五二人從外邊巡邏回來,兩人不僅送來一堆名刺,還抬進來十幾箱寶貨,遠比韓奕白天入城時收下的要豐盛得多。

  「軍上今天將洛陽縉紳嚇壞了,正想著法子遞名刺獻寶貨呢。」馮奐章笑道。

  韓奕看都沒看名刺與寶貨,笑問高懷德道:「高兄喜歡什麼,儘管挑幾件。」

  「韓將軍客氣。」高懷德連忙推辭道。

  韓奕也不勉強,舉杯對眾人說道:「今日誅殺劉、高二輩,幸賴高兄弟出手,我等敬高兄弟一杯。明日撰表,向河東主上奏明此事,不能埋沒了高兄弟的功勞。」

  高懷德心裡高興,也舉杯道:「韓將軍與諸兄弟盛情難卻,高某敢不從命嗎?」

  眾人敞開了胸懷,立時酒酣耳熱了起來。在觥籌交錯之間,韓奕卻是擔憂劉知遠南下,自己該如何應對。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47
第四十九章 何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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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福十二年六月初二,義勇馬步都指揮使、京洛巡檢使、兼知河南府事韓奕,率部下及原西京留守司眾官吏,出迎皇帝劉知遠。

  天福是石敬瑭時的年號,劉知遠仍沿用這一年號,是為了表明自己不敢忘記故主。至於國號,至今還未更改,所以人們不知道新朝為何朝,或許人們早已習慣改朝換代,怎麼改都無所謂了。

  此前,劉知遠於五月十二日,兵發太原,出陰地關,經晉、絳,渡河抵陝。他以史弘肇為先鋒,史氏為人穩重沉毅,部曲號令嚴明,但軍法極其苛刻,部下稍有犯法,即行處死。士卒所到之處,凡是破壞農田或將馬拴在樹上的,一律斬首,故河東先鋒所到之處,百姓未受騷擾,各路人馬紛紛來降。

  從天上掉下來個皇冠,正好被早有準備的劉知遠撿到。

  劉知遠早就收到了韓奕曾經由徐州符彥卿代呈的奏章,韓奕為他挑選了三條南下之路,與劉知遠的心腹部下們不謀而和。此時遼人還控制著河北不少大城,先取河北之策被擱置,只是有司天官說,太歲在午,不利南行,故而劉知遠就選擇從中道,經晉、絳抵陝,新任保義節度使趙暉親手牽著劉知遠的馬,將他迎入陝州。

  陝州與洛陽西部新安縣就隔著崤山。韓奕提前一天抵新安,劉德、呼延及鄭寶等人都從鄭州回到了麾下,因為劉知遠早在義勇軍攻克鄭、洛之前,就任命郭從義為鄭州防禦使。只有朱貴還在從亳州往洛陽趕的路上。

  「咱們軍上這次會得到什麼官兒做做?」蔡小五等人聚在一起猜測道。

  「最起碼得授個節度使當當。」呼延嚷道。在他的眼裡,節度使就是一等一的威風大官,比宰相、郡王都要風光。

  「那趙暉、侯章、王晏、武行德等輩,本不過是小軍頭兒,現在都當上了節度使了。咱們軍上可是天下首義,又說得上是孤軍奮戰,招撫群盜,安集百姓,恢復洛、鄭,功勞比趙、侯諸人大多了。」吳大用也道,他轉頭問劉德道,「劉押牙,您老說說看?」

  劉德捻著花白短鬚,不置可否,卻問高懷德道:「高少將軍以為如何?」

  「依在下看,主上賜韓兄弟做個節度使,也是情理之中。」高懷德想了想道。他又一次打量了正跟那些前朝西京官員寒暄的韓奕一眼,心想以韓奕十八年紀,便身服朱紫,那該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

  遠遠的,大隊馬軍緩緩馳來。不久,數十面赭黃龍旗依稀可見了,正在不遠方炫目地搖馳而來,健馬銀鐙前引,黃幔旌旗數十里,鼓樂喧天,好不威風!

  赫赫威儀,天子氣勢。怪不得這麼多人想當皇帝,韓奕心中這麼想。

  繁複儀仗當中是一輛鑲金佩玉的寶車,護衛森嚴,刀槍如林,另有無數前呼後擁,吆喝走馬之輩,華蓋、車馬、刀斧、旗幟鮮明,如崤山上的密林,讓新安城西二十里外迎接的人群,個個沐浴在皇帝威嚴的氣氛之中,心中既興奮又緊張,甚至還有幾分懼意。

  韓奕低頭躬腰,小步趨前,離著老遠就撲通跪在道邊,高聲唱諾道:「臣義勇馬步都指揮使、充京洛巡檢使、兼知河南府事韓奕,偕義勇軍大小將校,及洛陽西京官吏、士紳、耆老,跪迎吾皇萬歲御駕親臨。」

  數千名前導馬步軍卒早就停了下來,在四周警戒,只待後邊皇帝御車及文武重臣趕上來。

  韓奕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努力靠聽覺辨清前頭的動靜。待他感覺自己的雙膝微有些麻木的時候,才聽到前方似一輛車子停了下來,四下裡本嘈雜不堪的人歡馬叫聲突然安靜了下來。

  「前面跪著的是何人?」一個威嚴十足的聲音傳來。

  「回陛下,這是義勇馬步都指揮使韓奕。」有人答道。

  「臣義勇馬步都指揮使、京洛巡檢使兼知河南府事韓奕,偕義勇軍大小將校,及洛陽官吏、士紳、耆老,跪迎吾皇萬歲御駕親臨。」韓奕再一次重複了一句,藉機微微抬頭,見前面寶馬輅車捲起珠簾,一個身著赭黃龍袍的威嚴老者正注視著自己。

  這便是新皇帝劉知遠了,身邊簇擁著的則是文武心腹。

  「韓卿免禮起身,讓朕瞧瞧!」劉知遠道。

  「遵旨!」韓奕這才站起身來,他立刻感覺到萬千目光投向自己,其中夾雜著懷疑、讚歎與不屑等等複雜的目光。

  劉知遠從車上下來,他一張紅紫色面孔不怒自威,身材削悍,而身上的龍袍更是增添了讓人仰視的氣勢。人逢喜事精神爽,何況做上了皇帝?劉知遠神采奕奕地走到韓奕近前,見韓奕太過年輕,但身上一身簡樸的褐色普通戎衣掩飾不住他英挺卓然的姿態來。

  「卿今年春秋幾何?」劉知遠問道。

  「回主上,臣正月生人,今年十八有餘。」韓奕回道。

  「果然英雄出少年!」劉知遠那張不輕易表露心中喜惡的臉,這時洋溢著喜色,他甚至拉著韓奕的胳膊問道:

  「韓卿給朕說說爾等義勇軍這半年以來的前後經過?」

  這時身邊一位紫服的文臣說道:「主上,新安城就在眼前,不如御駕入城,洗去塵色,再請韓將軍敘述經過?」

  韓奕瞥了那人一眼,見此人貴以紫色公服,面白長鬚,神態自若,唯有一雙三角眼顯得有些凶悍之意,不知他是不是宰相蘇逢吉。

  「蘇聊所言甚是!」劉知遠微微點頭,命令左右上馬前行。

  韓奕也上馬,跟在大隊人馬的身後。有一員大將,放慢馬速與他並行,那人回頭笑道:「韓將軍真是位英傑也,能在紛亂之中,扯出一面大旗,安集一方百姓。難得的是在遼人未退之時,卻能首先上表向吾主稱臣,可見將軍雖年少,卻是見識不少,對主上忠心耿耿。」

  韓奕見那人雖騎在馬上,但身材魁偉,大約七尺有餘,流金頭鍪、披膊、身甲,赫赫威武,下巴上三綹微鬚,偶然間見此人脖子上刺著一隻小雀兒,那雀兒似乎振翅欲飛,極是生動,這便是人稱「郭雀兒」的郭威了。不過如今郭雀兒,已經貴為樞密副使,為劉知遠心腹佐命重臣,再無人敢當面如此呼他。

  「郭公謬讚了!」韓奕連忙在馬上拜道,「北虜南侵,民生疾苦,末將不過是機緣湊巧,和一班豪傑湊在一起討生活,如喪家之犬。末將聞河東為天下諸藩之首,主公威重天下,深受賢臣忠良愛戴,故而遣人奉表,以為托身庇護之計。正不得門而入,幸虧郭公能為我等代為轉呈御覽,末將不知如何感謝才好呢!」

  郭威微微笑道:「嗯,春天時李威找上郭某府第,要郭某代呈勸進表,義之所在,郭某當然義不容辭。這本是些許小事,韓將軍不掛念。主上天命所歸,賢臣猛士皆聞風而投,韓將軍能為天下首義,威樂觀其成。」

  郭威臉上始終掛著笑意,給人親切溫和之感,韓奕卻是刻意地提醒自己應多一份恭敬之意。

  大隊人馬往新安城進發,郭威一邊往前,一邊無事詢問義勇軍前後起事經過及洛陽城內的情形,韓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對答如流。郭威見他並不居功自傲,謹慎知禮,全無年輕人的驕傲自滿之狀,心中又暗暗稱讚他幾分。

  因天色已晚,劉知遠御駕一行便在新安縣駐停一宿。

  韓奕早就命劉德等人為此準備了不少時日,既要考慮大軍的糧草所需,更要考慮皇帝及重臣、軍將起居所需驛宿、器物、馬匹、衣帛、酒食,這筆巨大開支卻是搜刮自洛陽士紳的頭上,既讓韓奕等人不敢稍有疏忽,也壓得洛陽人喘不過氣來。

  劉知遠在新安城中開宴,那些前朝西京留守官吏們競相表明心跡,一浪賽過一浪的歌功頌德。劉知遠心中得意萬分,耐著性子一一撫慰,人人留用,不追究往昔,將他們安撫得開開心心。對這些人來說,不過是新換個主子罷了,跟以往沒有什麼區別,劉知遠連遼人任命的節度、刺史都留用,更何況這些前朝官吏?

  「賜韓奕金紫、寶馬、鎧甲、金玉帶!其下將校皆賜帳外暢飲,錄名敘功!」劉知遠命左右黃門道。他大概是在半個時辰前,見韓奕一身樸素戎服,想表達一下自己身為九五之尊對臣下的關切撫慰之心。自韓奕以下,皆有封賞,或加檢校官,或授散階。

  皇帝左右皆是重臣,韓奕因為功勞甚大,也算是洛陽地界主軍的最高軍將,也有資格在夜宴中佔一席位。他起初默不作聲地打量著諸班將相,辨認各自的名號,這當中宰相蘇逢吉、樞密使楊?、副使郭威、三司使王章、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史弘肇是最有權力的幾位。

  「多謝陛下!」聽到皇帝金口玉言,韓奕連忙起身拜謝。

  「卿忠良恭順,天下首義,朕在河東嘗聞義勇軍的壯舉。今日盛宴,卿不如細敘義勇軍前後功績。」劉知遠道。

  「遵旨!」

  韓奕便一五一十地從自己自楊劉之潰說起,如何團結豪傑,如何置身賊寇,又是如何建號義勇,最後又是如何一口氣拿下鄭州、洛陽。又聽韓奕說高行周之子高懷德在此,劉知遠特命人賜座,褒獎有加。

  「韓卿真乃少年英雄!」劉知遠聽得仔細,又道,「聽符彥卿上表說,卿家學淵源,乃書香門第,不知為何要從軍?」

  韓奕曾為符彥卿說過好話,符彥卿當然對他也不吝讚賞,有來才有往,正所謂花花轎子眾人抬。韓奕奏道:

  「回主上,臣以為亂世之中,國家正是用武之時,相較而言弓馬槍棒更為重要,學得一身武藝,賣於帝王家,為明主掃平亂臣賊子……」韓奕回道。驀的,一聲冷斥聲傳來,正是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蘇逢吉:

  「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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