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五代末年風雲錄 作者:肖申克117 (連載中)

mk2257 2011-2-11 12:57: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 33518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28
章 何求五
  三天後,韓奕勉強下地。

  兗州城內仍充滿著緊張的氣氛。居民們叫苦不迭,齊三和他的部下們在東城逐加逐戶地搜索著金銀與女子,以致於居民都逃到了西城避難。齊三對義勇軍虎視眈眈,不僅因為義勇軍吸納了原本歸順他的部分人馬,也因為韓奕等人威脅到了他在部下與群寇心目中的地位,還因為他當初被官軍追殺,等他隔天入城後發現官庫已經成了義勇軍的囊中之物。

  呼延做主分出了一半的庫藏給了齊三,但齊三仍不滿足,他洗劫了東城的所有居民,強拉女子供他及部下們發洩獸慾。義勇軍中的組成雖然也是極複雜,但大家早就聽說過齊三的惡名,心還比較齊,一直防備著齊三發難。

  雙方各據一半城池,也屢有衝突,早晚會爆發出一場惡鬥。韓奕走出了居室,陳順帶著一隊人馬跟在他的身邊,放眼望處,橫七豎八躺著從四面八方逃來的流民,這當中還夾雜著在六日前的那場夜戰中家屋被毀的本城居民,他們的目光或呆滯,或乞憐,或夾雜著仇恨。

  呼延踞坐在擺在街當中的胡床上,大刀橫在自己膝上,斜瞅著齊三,雙方身後壯漢都握著刀箭,他們在談判。

  「我等奮勇拚殺,才入了這兗州城,憑何讓我們義勇軍退出?」呼延怒目而視。

  齊三略帶尷尬:「本將軍在城外吸引了大部分官軍的注意力,這才讓你們義勇軍的豪傑們佔了先。況且,當初你們不是也號稱要聽我號令行事嗎?呼延兄弟,你們走投無路之時,是誰收留了你們?」

  呼延氣得臉紅脖子粗,連連申辯道:「沒錯,我們當初是蒙將軍收留。可是你也說過,誰先入城,誰就得頭功,今我們義勇軍先入了城,不僅將城池一半歸你,還將府庫的錢帛糧粟都分了一半歸你,難不成還要我們退出兗州?」

  「呼延兄弟,你別著急。這兗州城當然不能全聽我的,萬一要是汴都或者別的人什麼地方,來了大批軍隊,或者契丹人來了,你說到時候聽主持?」

  呼延有些明白了,齊三是想將他們義勇軍收編了。呼延本就不恥與齊三為伍,眼下義勇軍中有不下千五百號精壯,他更不在乎咄咄逼人的齊三。

  天空中似乎下雨了,還有些濕熱。齊三感覺不對,待扭過頭來,頓時大怒,鄭寶不知什麼時候爬到了屋頂,衝著下面撒尿,那道拋物線正好不偏不倚地往齊三脖子裡澆。

  「兔崽子!」齊三哪裡受過這種侮辱,跳將開來。鄭寶見陣勢不對,如老鼠般靈巧地越過了屋脊,在屋宇間跳來跳去,轉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踩壞了無數塊瓦片。

  一時間,雙方人馬劍對劍,槍對槍,眼瞪眼,氣氛立刻繃緊。

  「將那少年人交出來,否則沒完!」齊三喝問道。

  「冤枉呢,那少年我不認識,我本以為他是你家親戚呢!」呼延冷哼道,「聽說這童子尿本是一劑藥引,便宜了你。」身後義勇軍人聞言,紛紛大笑了起來。

  「你……」齊三氣漲紅了臉。

  呼延卻有恃無恐,他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騷動,回頭望去,見重傷稍愈的韓奕走了過來,連忙招呼道:「韓兄弟有傷在身,不好好養傷,怎來這裡?」

  「多走走,對養傷也是好的。」韓奕笑道。那齊三死死地盯著韓奕看,韓奕瞄了他一眼,即察覺齊三眼神中的凶狠與仇視一閃而過。

  「韓奕見過齊天大將軍。」韓奕衝著齊三抱拳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此人生吃美人肝的情景,只覺得一陣翻江蹈海般的噁心。

  「哼,來了個真正主事的。」齊三冷哼了一下,並不起身還禮。

  呼延三言兩語地將雙方談判交待了一番。韓奕思忖了一番,義勇軍之所以要留在兗州城裡,只是為了得到一個暫時棲身之所,因為他們都不知道將來會向何方;而齊三卻不僅要收編義勇軍,更要將義勇軍得到的糧食與錢財一股腦地據為己有。

  「齊大將軍的命令,我等敢不聽從嗎?」韓奕面露一絲難色,「不過今天好像是除夕,不如等過了今夜與元旦、上元節,我們義勇軍再離開可好?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

  齊三並未露出太多喜色,故作大方道:「還是韓首領爽快,既然你們想另樹旗幟,那麼大路朝東,各走各的!」

  齊三站起身來,帶著手下回到東城去了。呼延待齊三走了才問道:「我們好不容易得了兗州城,難道就這麼放棄了?」

  「這兗州城不是那麼好待的,我們暫時不要與他真正撒破臉皮。」韓奕道,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如何才好,只能暫時將齊三穩住。

  劉德深思一會,說道:「我們要將兗州城讓給齊三,劉某察顏觀色,那齊三好像並不太高興。」

  韓奕連忙問道:「劉叔的意思是說,齊三不僅要得到兗州,還要將我們人馬與錢財都佔了?」

  「對付齊大魔頭這樣的歹人,不可不防!」朱貴插言道。

  韓奕點點頭,吩咐眾人回到府衙議事。

  這一天是除夕,是後晉開運三年的最後一天。中原沒有歡樂的日子,此前甘當契丹人馬前卒的張彥澤,入了汴都,縱兵大掠,寶貨山積,此人厚顏無恥,出入旗幟上書「赤心為主」四個大字,見到的人無不暗暗恥笑他。凡是獲罪之人被押到他面前,張彥澤不問罪清幾何,只是豎起中指,犯人立刻被拉出去腰斬,他還趁機殺掉以前跟他有過節的人。他還逼迫皇帝石重貴遷入開封府,自己從宮中撿了些奇貨,大部封存留待他的契丹主子來。

  除夕這一夜,文武百官們住在汴都外的封禪寺內,因為他們聽說耶律德光明日要光臨汴都,個個恨不得第一個在契丹人面前搖尾乞憐。這一日,兗州城內的齊天大將軍正摟著搶來的女子,花天酒地,韓奕等人則在半醉之時磨刀霍霍。

  第二天元旦,晉主石重貴和他的李太后、安太妃、馮皇后及侍從們,在封禪寺內接受百官的拜見,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拜見。文武百官們改服素衣紗帽,出迎耶律德光,似乎忘了誰才是他們的皇帝。只見遼兵整隊奔來,耀武揚威,當中擁著一位貂裘狐帽,裹著鐵甲的胡人,那便是晉臣們正要叩頭稱臣的遼國皇帝耶律德光了。

  「萬歲、萬歲、萬萬歲!」晉臣們扯著嗓子,高呼著萬歲,恨不得掏出心肝來表明自己對契丹的忠誠。

  耶律德光威風凜凜地騎著高頭大馬,看著晉臣黑壓壓的人群,心中極是得意。晉主石重貴使人通報說,要拜見耶律德光。耶律德光卻拒絕召見他,反而命石重貴及太后、皇后們在大年初七遷居封禪寺內,自己則率大軍入城,城內百姓驚呼駭走。

  耶律德光為了做中原的皇帝,將責任全推向了漢臣,說他本無意南下,是漢臣引他南下的。為了討好汴都臣民,耶律德光殺了在城中大掠的張彥澤與契丹監軍傅住兒,百姓蜂擁而上,將張彥澤的腦袋砸碎,臠分其肉,這就是當走狗的下場。

  正值連天雨雪,天寒地凍,被遷入封禪寺居住的石重貴及其宮眷,在寺中甚至還吃不上飯。李太后以前曾給該寺施了大筆錢財,此時此刻寺廟的僧人們卻懼怕契丹人怪罪,不敢提供方便,可見僧人也靠不住。身為堂堂皇帝,石重貴只得乞求衛兵找一些粗飯,勉強充飢。這一切在石敬瑭向契丹稱兒,割讓燕雲十六州時,就已經注定。

  石重貴為了活命,對著契丹人卑躬屈膝,只會得到一個淒慘的下場。韓奕等人在用另一種方式求生存,正如劉德所說,要想活就讓別人去死。

  兗州城內,韓奕正在陪著齊天大將軍和他的心腹們飲酒。他身上的傷雖無大礙,但還不敢太用力。

  此前,他已經將義勇軍所得到的錢帛大半給了齊三,對齊三很恭順,這讓齊三眉開眼笑。

  「大將軍,在下等幾個這幾天商議了一番,關於貴我兩家合成一家之事,大家還小有異議……」韓奕道。

  齊三打斷道:「韓首領這話就不對了,什麼叫兩家合一家,咱們本就是一家嘛。」

  韓奕勉強笑道:「大將軍所言雖然是對我等的厚愛,不過這個世道之下,我等只是為了討口飯吃,假如大將軍能夠不虧待我等,那麼我就死心塌地地跟大將軍討生活去。」

  齊三飲了大口酒,又在身旁的美人身上摸了一把,嘿嘿笑道:「那我封你做個將軍如何?」

  韓奕心說,你這個流寇頭子封的將軍管個屁用?他裝作很不好意思地舉杯邀道:「承大將軍美意,我等敢不從命嗎?只是大伙都來自五湖四海,又非大將軍親近之人,害怕將來會受人排擠。」

  「哈哈!」齊三開懷大笑,他將身邊的美人一把推到韓奕的身邊道,「這個娘們就歸你了,這夠不夠?我瞧你大概還是一個童男吶!」

  左右均指著韓奕哈哈大笑。韓奕故意裝作十分尷尬,並且手足無措的樣子,急切地推辭道:「大將軍,這是您的美妾,韓某何德何能敢染指,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韓奕越是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越是讓齊三覺得他很恭順。齊三佯怒道:「這個女人就歸你了,你要是不想要,我只能拿她下酒。」

  那女人跪在韓奕的面前,驚恐地看著韓奕,唯恐韓奕說一個「不」字。韓奕想起那個被齊三生吃了肝的女子,內心之中的怒意一閃而過。

  韓奕連忙拜謝道:「多謝大將軍厚愛,從今夜起,我們義勇軍願為大將軍驅使!」

  「好!飲了這一大杯!」齊三使人奉上一大杯酒,命令道。

  韓奕道:「在下有傷在身,不敢飲酒。況且……」他的手半摟著剛得到了美人,臉上掛著一副極不可耐的急色表情,又引起齊三哈哈大笑,一時間種種渾話充斥著廳堂之內。

  韓奕淺嘗輒止,跟著齊三的心腹們賊首們,一起吹捧起齊三,紛紛向齊三敬酒。齊三是來者不拒,漸漸地喝高了,最後醉倒當場。

  走出了齊三的居處,寒冷的夜風迎面吹來,讓韓奕清醒了不少,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內衣已經汗透了。這種討好人的事情,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尤其當他面對的是一個殺人惡魔時。

  但韓奕有足夠的堅忍之心,就如同在家鄉山野中狩獵一樣,先將自己隱藏得很好,然後給予最致命的一擊。生活已經教給了他足夠的知識與技能,變成了本能。

  「你……」韓奕回頭見方纔那個被齊三「賞」給自己的女人,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身後。

  那女人衣著單薄,在寒夜中凍得瑟瑟發抖,她以為韓奕不要她,嚇得撲通跪在雪地裡,哀求道:「大首領,求你帶妾走吧,您只要帶妾離開這裡,妾願給您做牛做馬!」

  她拚命地磕著頭,昏暗的光線中,她臉上充滿著恐懼。韓奕這才第一次認真地注意到,這個女人雖然稱不上絕美,但姿色中上等,二十不到年紀,有著少婦的風韻。

  「起來吧,跟我走!」韓奕點頭道。

  女人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忙不迭地從地上起身,跟在韓奕的身後。到了駐地,呼延、朱貴、劉德、馮奐章與陳順幾人都一言不發地等著韓奕,他們的目光在掃視了一眼韓奕身後的女人,又重新注視著韓奕。

  「都準備好嗎?」韓奕問道。

  「就等四更時分!」呼延握著拳頭回道。

  「那好,我們今夜就替天行道!」韓奕信心百倍。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29
第三十一章 行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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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風高殺人夜。

  四更時分,冷月躲在黑雲之中,四下裡寒風呼呼地刮著。西城黑影綽綽,韓奕的面前站著五百個精挑細選來的漢子,他們每人都在脖子上圍著一塊白布,韓奕猛地揮了揮手,呼延等人頭也不回地帶著各自的人馬奔往東城。

  韓奕帶著由馮奐章率領的預備隊,跟在他們的身後。從除夕以來的十日,他和眾人精心設計,想將齊三一夥人的核心骨幹一網打盡。韓奕等人當然可以一走了之,不過那樣卻會招來齊三的窮追不捨,反而被動。所以韓奕就利用齊三想吞併自己的企圖,將打下兗州城得到的錢帛大多送給了齊三,並且裝出要服從他命令的意思,麻痺齊三的防備之心。

  這些日子,韓奕派人搞清楚齊三一夥人的駐所、哨位及作息習慣,制訂了一個幾乎令齊三等人無法逃走的縝密計劃。

  陳順領著一什精幹之士,扮作齊三的部下,將哨位上的賊寇解決,呼延等人則分為數路殺向各大小頭目的住處,擒賊先擒王。很快,東城就響起了喊殺聲,伴隨著的是熊熊的火光。韓奕身上有傷並不參戰,他站在街上注視著火光升起的地方。

  齊三的部下們,這些日整天花天酒地,玩弄著搶來的女人,哪裡注意到義勇軍會突然發難。許多人都在睡夢中,被義勇軍割掉了腦袋,其他人反應過來時,卻找不到自己的首領,在黑暗中只覺得義勇軍的壯士比平日多了十倍。義勇軍雖然並不比這些人更訓練有素,但他們勝在以有備擊無備,恐懼讓烏合之眾們四散逃散,哪管什麼齊天大將軍。

  數十支火箭騰空而起,如流星墜地,點燃了齊三部眾居住的民居。火光很快就燒透了半邊天空,義勇軍軍士手持大刀守在門口,慌張跑出來的敵人,一個不拉地被切成兩半。

  另有數組弓箭手,站在屋頂上,居高臨下,射殺如無頭蒼蠅的敵人,將對手打得發蒙,他們至少也不知道敵人到底有多少,彷彿從天而降。

  齊三從沉睡中驚醒,大醉一場的他此時意識還很模糊,一個小頭目跌跌撞撞闖了進來。

  「大將軍,義勇軍反了!」頭目慌張地報告說。

  「什麼?」齊三晃了晃腦袋,終於搞明白了事實。他赤膊著起身,前院裡響起了一陣喊殺聲,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呼延提著大刀將想擋在自己面前的賊寇砍成兩半,如殺神一般地揮舞著他那大號的大刀,身後的數十條漢子也跟著殺了過來。

  齊三震怒:「小賊,早就知道你們這些人養不熟。」他揮舞著大刀迎向奔來的呼延。

  「來的好!」呼延早就看他不順眼,忍耐十來天,今夜找的就是這大魔頭,他哪裡肯示弱。

  兩刀交碰,濺出無數火星。齊三本來身如巨塔,力氣只在呼延之上,但無奈他宿酒之後,下盤不穩,交手幾個回合之後,只覺得雙腿發軟,眼冒金星。

  呼延暴喝一聲,大刀掃向了齊三的雙退,勁風掃來,齊三心頭大駭,連忙避讓,怎奈這動作比平時遲鈍了不少,躲過一次,卻躲不過第二次,被刀鋒掃了個正著。齊三慘叫著一聲,他的身形一矮,跌倒在地。

  那一邊,義勇軍的壯士們已經解決了齊三的部下,一哄而上,將齊三綁了個嚴嚴實實。

  「先讓你喘兩個時辰!」呼延一腳跺在齊三的肚子上,將齊三的肚腸幾乎踏破了。

  韓奕正在密切關注著不同地方的戰局,有部下站在高樓上觀察火光熊起處,向他報告戰況。韓奕時不時地根據戰況調遣著人手。他一接到呼延的來報,心中大定,命令呼延押著齊三宣示部眾。

  「只問元兇,其餘不問!」韓奕命部下們高呼。那些負隅頑抗的齊三同夥,見首領被逮住了,紛紛放下了兵器,不服從的被義勇軍縱火燒死在民居之中。

  那大火變得更加熾烈,風助火勢,竟讓韓奕等人不得不往後退。待天亮時,韓奕發現他燒了大半座兗州城。有誰會追究縱火的責任?不是皇帝,更不是兗州城中哭號的百姓。

  韓奕捫心自問,是因為他,齊三一夥人才有機會入了兗州城,然後在這城中燒殺姦淫無惡不作。

  韓奕站在一片廢墟之中,到處是黑色的殘牆斷壁。齊三被押到了他面前,呼延命人將他捆在街口,齊三惡狠狠地盯著韓奕看,破口大罵:

  「你這個王八,小人!陰險、狡詐、卑鄙、無恥……」

  陰險狡詐的人活得更久一些,卑鄙無恥的人通常過得挺滋潤。韓奕將一個即將成為歷史的梟雄的謾罵,視作對自己的褒獎。

  齊三罵不下去了,因為他的嘴被堵上了。他憤怒地盯著韓奕,臉上傲慢不馴的表情卻消失不見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對於已經是巨寇的齊三來說,只有死這一條路。

  「凡參戰之人,人人賞錢十緡!受重傷者,加倍!」韓奕首先擺明要賞賜部下們。部下們個個笑逐顏開,假如韓奕不這麼辦,恐怕他就無法約束約束部眾,甚至反而會遭部下反叛。在這綱常失序的年頭,就連皇帝也要賄賂軍士,還講什麼忠誠、信義?

  「冤有頭,債有主。」韓奕對著百姓道,「這位齊三,是肆虐齊魯十餘年的大魔頭,今日他的生死就交給諸位。」

  百姓們圍觀在一旁,卻無人敢先動手。突然,一個女人如一陣風般從人群中奔出,用一把剪刀瘋狂地在齊三的身上亂戳,齊三身上的肉與血四濺,疼得齊三雙目欲裂,身體扭曲。

  這個女人,姓張,正是齊三昨天「賞」給韓奕的那美貌女子,此刻的她臉上只有扭曲與猙獰,還有大仇得報的眼淚。她這一瘋狂舉動,立刻召喚起百姓的集體仇恨,齊三那很有份量的身軀立刻被割成了無數片,如果能夠開口說話,齊三一定乞求韓奕給他一個痛快。

  稍事休息,韓奕親自慰問受傷軍士,命劉德將戰死之人運到城外掩埋,也算是人至意盡了。齊三的部下當中,凡是頭目一律就地處決,被掛在殘破的城牆上,如韓奕記憶中他舅舅屠夫張店舖裡琳琅滿目的肉串。

  剩下的精壯被編入自己的軍中,讓自己可戰之士達到了三千人,老弱病殘全都淘汰掉。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韓奕慶幸自己是勝利的那一方。

  慶功宴上,呼延飲了一大口酒,興高采烈地說道:「痛快!真他娘的痛快!跟著韓首領,總打勝仗!」

  朱貴笑道:「你不是想當節度使嗎?並且要重用韓首領嗎?」他跟呼延現在已經真正承認韓奕的最高首領地位。

  「朱阿三,我說過這樣的話嗎?」呼延瞪了他一眼,矢口否認。

  「說過的大話,別不承認。要是見著了吳大用,我看你怎抵賴?」朱貴道。

  他的話立刻讓自己與呼延沉默了下來,呼延道:「不知大用現在是不是還活著,阿三,你說要是大用跟我們在一起,那該多好?」

  「誰說不是呢?」朱貴歎息道。

  韓奕坐在一旁聽著他們二人對話,他的腦海中也浮現出吳大用吳大嘴巴那喋喋不休的形象來,他更起想了蔡小五,那個一心想著出人頭地的少年。然而死一個人,和死一萬人,都是很簡單的事,自己昨夜至今晨的行動,就殺了不止兩千人,自己好像也沒有沾到一滴血。

  「我們下一步去哪裡?」馮奐章問道。

  「大伙說說看。」韓奕道。

  「咱們現在是賊吧?」陳順冷不丁地問道。

  「當然是!」呼延回答道,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咱們殺了齊三,為百姓除了一大害,替天行道,是義賊!」

  「賊就是賊,還義賊?」馮奐章譏笑道,「不殺不搶,還能稱之為『賊』?」

  「小白臉,你要不是賊,你跟我們混在一起算甚?」呼延怒道。

  馮奐章出身官宦家庭,對自己曾經的身份很看重,但他不敢得罪呼延,尷尬地說道:「我們總不能做一輩子賊吧?對,是義賊!」

  劉德坐在一旁,饒有興趣地聽著幾人討論,老神在在,好像是局外人。呼延又拾掇道:「老劉,你別光坐著,你是老江湖,你說說看。」

  劉德道:「我今日在城中遇到一位術士,閒談了幾句,此人頗擅相面之術,不如請他來給諸位看看面相?是賊是侯,聽聽便是。」

  「術士之言,也能相信?」呼延道,「是好是壞,全憑他一張嘴。」

  「不妨讓他進來,試試何妨?」劉德道,「聽他一席話,也不會讓你身上少一斤肉。」

  眾人閒著也是閒著,點頭答應,時間不大,劉德便領著一人回來。那人手持幡桿,搖個虎鈴,面色蠟黃,賊眉鼠眼,額頭上還貼著一塊膏藥。

  呼延將自己的大手一伸,斥道:「看相的,給大爺我看看。」

  「在下看的是面相,不是掌紋。」術士道,「看的不准,不要錢。」

  眾人竊笑,呼延尷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怒道:「那你看看我這張臉,是貴不可言,還是衰不可言!」

  術士目光在呼延臉上轉來轉去,說來也奇怪,他剛進時賊眉鼠眼,惹人不爽,這看起面相來,就變的認真起來。他忽的一聲輕歎:「軍爺面色黑紅,印堂明亮,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似有青虎伏於眉稍,躍躍欲試,此本是吉兆,只可惜軍爺際遇太差,若不遇明主,則潦倒一生,可惜了……」

  「我若遇上明主呢?」呼延不竟被吸引住。呼延原本以為這術士為了討賞錢,會說一大通好話,卻不料他說出這一番話來,又想到自己自少小從軍以來,無官無妻無業,混到如今成了「賊」中一員,確實是潦倒不堪。

  「即便不能封王,也能位及將相。」術師篤定地說道。

  「這麼說,我真能當上節度使!」呼延喜不自勝。

  朱貴見著有趣,在旁問道:「相師給朱某看看。」

  術師打量了幾眼,說道:「閣下心機稍險,但操守尚正。觀雙目放光,正是一對桃花眼,閣下在『色』字上還要多加小心,否則英雄難過美人關也!」

  「哈哈!」呼延大笑,「相師此話對了八成,朱兄弟一向想娶嬌妻美妾,他說了七八年,如今也不過是孤家寡人,連個正眼瞅他的也沒有。」

  「我觀二位都不是凡人,將來若遇明主,包不成要當大官,到時候娶個幾位美人為妻妾,也非難事。」術士捻著短鬚說道。

  「這倒也是!」呼延點頭稱是。

  術師指著馮奐章道:「這位軍爺,白面英俊,倒是個惹美人喜歡的主。不過,觀閣下眼神流動,意志稍有不堅,今後還需多加歷練才行。」

  「胡說!」馮奐章頗覺不好意思。這術師正說到他心底處,他剛成年時,生得英俊瀟灑,既學得好武藝,又識書知禮,再說家中還有一個老宰相,因而成為家未嫁女兒者所傾慕的對象,但他不想為家室所累,只想著要憑自己的功勞出人頭地,機緣湊巧,終究淪落到此處。

  術師的目光又投向陳順,陳順連忙擺手道:「別看我,別看我!」

  「這位軍爺天庭發暗,想來以前必不得志,但觀軍爺面色稍青,必是位勤勉謹慎之人。小心駛得萬年船,軍爺若是能一如既往這般,必會大富大貴。」術師道。

  「陳某素無大志,只管能討一口飯吃,相師所言前半句也八九不離十。」陳順道,「幸遇韓軍上,否則陳某早就死於荒野,幸甚。相師不如替我恩公看看面相?」

  眾人都提高了興趣,個個等著這位術師能說出什麼話來。韓奕的目光掃了劉德一眼,見劉德正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這位術師上下打量了一下韓奕,又圍著韓奕轉了七八圈,口中嘖嘖有聲。眾人都覺得很詫異,呼延最耐不住性子,問道:

  「你這殺才,快說!」

  術士卻扛起自己的幡桿,搖著自己的鈴鐺,往門外邁步走去,面色恭敬:「不可說、不可說!天機不可洩露也!」

  朱貴嚷道:「相師,你不要賞錢了?」

  「不敢要!」術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30
第三十二章 行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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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術士揚長而去,眾人面面相覷,內心之中都有了些想法。

  「隨他去吧,這等江湖騙子,諸位不必當真。」韓奕說道。

  「我呼延一定會成為節度使的,一定!」呼延認真地說道。

  「呼延若是當上了節度使,一定不要忘了我等。」劉德笑道。

  「那是自然!」呼延拍著胸脯道,彷彿自己真當上了節度使,又懊喪地說道,「可惜我沒遇見明主,奈何!」

  「這又何妨?」劉德道,「我觀諸位在亂世中結識,意氣相投,現在又共同殺賊保身,不如結為義社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掙個萬戶侯?」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這個想法很不錯,大家從黃河岸邊淪落至此,一起殺敵,一起團結討生活,相處得如同兄弟,若是能結拜為異姓兄弟,一起在這亂世中混出個模樣來,更為眾人所嚮往。

  當下,眾人取來香爐,面朝北方昊天,由劉德主持,幾人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呼延為長,陳順為次,朱貴為老三,馮奐章為老四,韓奕最小。

  「韓子仲雖為老么,但具統帥之才,爾等私下裡可稱兄道弟,但在軍中,只能以裨下相稱,切莫亂了本份。」劉德告誡道。

  「劉叔此言甚是!」眾人點頭稱是。

  韓奕拱了拱手,道:「承蒙諸位兄弟看得起,我等兄弟,亂世為人,今結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違此誓,天雷轟頂!」

  「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眾人齊聲說道。

  飲過了血酒,拜了異姓兄弟,韓奕這才想起方纔的話題:「我等往何處去?」

  劉德飲了一杯酒道:「呼延說的對,我們是義賊!我們要是跟齊三一個貨色,我看諸位都做不來。馮小子說的也對,我們不能做賊做一輩子,我老人家也曾有過凌雲之志,什麼報效朝廷呀,什麼出將入相光宗耀祖啊,但現在半截身子入土了,一事無成,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可你們不同,你們都還很年輕,年輕人當然要力爭出人頭地,最好能封侯拜相,這才不會在這世上走這一遭!」

  呼延伸了伸自己的大舌頭:「封侯拜相,我可不敢想。不過今日聽了相師之言,又與諸位兄弟拜了把子,我便相信了。」

  呼延抬頭看著屋頂,心思已經在神遊。眾人竊笑不已。

  「當今世道,做上節度使又算得了什麼,那朱阿三不也曾是一個大盜嗎?可人家做了皇帝!」劉德瞥了朱貴一眼,「我不是說你!」

  朱貴朱阿三捏了捏鼻子,笑道:「您老別提醒我,我很有自知之明。」

  「如今契丹人入了汴都,在汴都穿上了中原天子的龍袍。」劉德道,「不過上次聽了子仲的一席話,我相信遼人在中原是呆不住的。遼人一走,中原何人為主?」

  陳順道:「我在汴都當兵時,就聽說過河東劉知遠兵強馬壯,劉知遠曾是先帝心腹大將,為先帝稱帝立下汗馬功勞,只是後來跟皇帝漸漸疏遠,因而被外放到了河東,他難免不懷恨在心。他若有反意,怕也只有他有些資格。」

  「劉叔的意思是說,我們要投靠劉知遠?」韓奕點頭說道,「這倒是個好出路,不過眼下並非好時機。一來北虜還未走,最起碼要到等到冰雪消融之時,聽說北虜入了汴都,並未有心治理,而是縱兵打草谷,這無疑是自找滅亡之道;二來劉知遠目前表面上還向契丹稱臣,現在冒然向他納款還為時尚早;三來我們還要考慮生存問題,如今群盜蜂起,一定要小心行事,才可活得更久些。」

  「子仲說的對。」劉德眼前一亮,「子仲年少老成,有勇有謀,你要是有個好機會,一定會大富大貴。」

  韓奕微微一笑:「出人頭地本非我意,寧做太平犬勿做亂世人,楊劉一戰及後來的境遇,讓韓某明白了一個問題,倘若手無寸鐵,既便是身負血仇與滿腔熱情,也無以為恃。譬如呼延大哥一直以殺遼為己任,乃燕趙豪傑之士,可當了多年兵,每戰必奮力當先,也不過是個隊正,軍將們總是懦弱避戰貪生怕死,英雄奈何?倘若呼延大哥真能當上節度使,麾下兵強馬壯,焉能不多殺胡虜?至少也不會淪落到先前我等這般倉惶。」

  「娘的,我就是這樣想的!」呼延猛拍大腿,一驚一乍地呼道。韓奕一席話,說到了他心底裡,不是兄弟不聚頭。

  「我看你也只有當隊正的命!」朱貴總忘不了擠兌他一句。

  「你準備如何辦?」劉德腦袋前傾,問韓奕道。

  「我們現有三千精壯,其中大多都曾有軍伍經驗,還有兩百匹戰馬,這很珍貴。我們先在兗州多停留一些時日,整頓隊伍,嚴肅軍紀,訓練行伍。春二月時,我準備率領大家離開兗州,咱們既然還是義賊,就專門找那些流寇下手,這樣既能豢養軍士,還能讓這世道少些禍害。同時,要注意打探汴都及四方消息,若是遇上個好機遇,我們搖身一變就成了官軍,諸位也有個好前程可盼,觀近世封疆大吏帝王將相,莫不是如此!諸位以為如何?」韓奕道。

  韓奕說的眾人心頭火熱,眾人齊齊回道:「好!」

  韓奕自稱兗州留後,呼延等人各有任命,眾人商議了一會計劃,立即著手執行。韓奕忙到了很晚才回到了居所,見那位被齊三「賞」給自己的年輕女子正在和鄭寶說話,

  這位女子是鄆州人,姓張,原本已出嫁,後群盜蜂起,家人俱亡,她與自己的小姑子因姿色甚佳被齊三擄走,受盡凌辱。小姑子即是那天被齊三攔腰斬斷的可憐女子。

  「哥哥!」鄭寶驚喜地起身,親暱地抱著韓奕的胳膊。

  「小寶用過晚飯了嗎?」韓奕問道。

  「我吃過了,張姐姐做的飯很可口。」鄭寶笑道。

  「拜見大首領!」張氏盈盈一拜,身材纖巧,秀色可餐。此時的她仍有些惶恐,她不知道韓奕如何處置自己。

  「夜色很晚了,都回去歇息吧!」韓奕道。

  張氏更慌張了,如一隻受驚的小兔,不知自己是該退出臥房,還是該留下來。她偷偷打量了一眼韓奕,見韓奕雖然看上去年輕,但英俊強壯,又通過徐寶打聽過韓奕的為人,心道要是真能得到韓奕憐愛,那自然是萬幸,但又想到自己的經歷,那恐怕是非份之想。

  只聽韓奕說道:「我聽說你已無家可歸,小寶是年紀還小,你就替我照顧他可好?就是將來行軍打仗,居無定所,要辛苦你了。」

  「是、是!」張氏連忙答應。

  等張氏走了,韓奕這才獨自安靜下來,思考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經歷。他感覺很奇妙,自己從無名小卒,堂而皇之地成了數千人的首領,不知這是自己的幸運,還是不幸,或許這本就是亂世中順理成章之事。

  他起初只要考慮自己的未來,為了生存,他要壯大自己。可一旦有了部下,他還得考慮部下們的未來,這更讓壯大自己成了理由。

  但無論如何,韓奕已經走上了通往權力的道路。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31
第三十三章 行路三

冰雪未融,寒風仍勁,近千壯漢在雪地裡繞著兗州城狂奔。

  他們赤著上半身,身上卻冒著熱騰騰的熱氣,口裡喊著「一、二、一」的口號。奔在最前頭的卻是大首領韓奕,他沒將自己及部下們當作賊看,而是一支軍隊,只是暫時服從於他一人的軍隊。只要是軍隊,就得需要軍紀與充分的訓練,身為首領,更要以身作則,恩威並重,這樣才能掌控住軍隊。

  韓奕赤裸的上身,也在冒著熱氣,他肩、腹部各一道舊傷痕,而胸口的那個箭傷,正是那夜攻進兗州城留下的。部下們不僅對那夜的韓奕大無畏的印象深刻,又親眼見他發動突襲,令橫行齊魯、河南多年巨寇齊三毫無還手之力地伏誅,更讓部下們由衷地尊敬。

  既便如此,韓奕已經命親軍隊長兼軍法官陳順連續斬殺了十餘位不聽號令的軍士,並且賞賜了更多表現出色的部下,做到賞罰分明。再加上他以身作則,又常深入軍士當中噓寒問暖的作風,軍士們越來越對這位年輕的首領表示出尊敬。

  只是部下們對年輕的首領一些命令與舉動很是奇怪,比如這每天不管下雪還是晴天,都要帶著不守值的軍士繞城狂跑,跑的大家上氣不接下氣,連飯都不想吃。但韓奕親自參加,也就無人敢有異議。再比如,韓首領每天還要命令軍士舉著兵器,排成一行或一列反反覆覆地齊步走,如同一根木頭。要說這是新陣法,那倒可以理解。

  但堅持了半月,三千人馬給人的感覺就明顯不同,雖然還遠未達到虎賁之師的程度,但至少讓呼延等人看到了效果,一支正規軍隊的雛形已經形成,至少身上的「賊」氣消失了大半。

  另一邊,陳順正帶著一隊騎兵訓練騎射,能擁有一支進退如風的馬軍是韓奕等人的集體希望。會騎馬的人不少,但要能做到人馬合一,馬背上控弦衝殺,進退如疾風,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能左右飛射更難。

  陳順本是同州人,入伍多年,一直在京師禁軍馬軍中當差,騎**熟。讓他當馬軍統軍,也是名副其實。陳順此人與韓奕等人趣味相投,又因為韓奕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勤勉練兵。難得的是,陳順雖當兵多年,並未在軍中養成不良習氣,十分本份。

  回到城內,韓奕還來不及擦汗,參軍劉德又在他耳邊嘀咕:「軍上,咱糧食又快沒了!」

  「還能支撐多久?你都說無數遍了,說得我都快起耳繭了。」韓奕問道。

  「半個月!」劉德愁眉不展,「我們只能出城想辦法,要不然這人食馬嚼的,很快就見光。」

  韓奕雙手一攤:「看來只能出去狩獵了。」

  「就等你這一句話了。」劉德轉悲為喜,「聽說近來有幾股較大人馬,在鄆、單、宋、徐等地流竄,收穫頗豐,我們不如……」

  韓奕打斷道:「讓馮奐章仔細打探消息,多派探馬,一有準確的消息,立刻回報。我估摸著也只能如此。」

  說曹操,曹操到。馮奐章滿頭大汗,未經通報便闖了進來:「軍上,發現了一隊契丹人!」

  「契丹人?」韓奕感到驚訝。

  「只有一隊騎軍,大約百人,我見其中有胡人打扮的,也有漢軍打扮的,正往我們兗州趕來。」馮奐章道。

  「離兗州城有多遠?」韓奕問道。

  「大約五十里!」馮奐章回道。

  「只有百人,看來並非是來攻打兗州的,軍上是準備先迎入城裡,還是……」劉德伸手往脖子上一抹,做了個砍頭的動作。

  韓奕深思了一下:「我們對汴都方面的消息,所知不多,又多謠言與不實之辭。先命義勇軍戒備,劉參軍懂胡語,你去迎遼人入城,一定要讓對方打消敵意,想來遼人人少,也不敢率先發難。待打聽遼人的來意,再作決定。」

  「是!」馮、劉二人一齊離去。

  一個時辰之後,遼使在劉德的陪同下入了兗州城。不知劉德如何花言巧語,竟將遼使哄得開心不已。

  這位遼使是漢人,名喚趙讓,乃遼國頭號走狗趙延壽的部下。韓奕率部下,立在兗州城外,夾道歡迎遼使一行的到來。

  「如今我大遼皇帝陛下,已據中原,天下各道無不臣服。今本使傳我皇帝欽命,徵集四方貢獻。」趙讓騎在馬上,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韓奕等人氣憤無比,呼延更是拒絕出迎。這是技術活,韓奕怕他壞事,命他先躲在一旁磨刀。

  「使者遠來,鞍馬辛勞,不如先入城,韓某已備下酒席款待使者一行。」韓奕恭順地回道。

  趙讓見韓奕恭順,心中歡喜:「聽劉參軍說,你率部剿滅了巨寇齊三,安撫了兗州百姓,對我大遼陛下恭敬有加,待本使回到汴州,一定會替你討個好差事。」

  韓奕瞥了劉德一眼,心說劉德真會胡說八道,說不定他方才給遼使許諾了什麼好處,哄得遼使歡心。

  「多謝使者大人!」韓奕笑道。他一揮手,一個親軍上來給趙讓牽馬,自己則步行跟在後面,他盯著趙讓高傲的後背及脖子,心中合計著砍哪裡更好。

  韓奕命人張羅了一桌好席面,在觥籌交錯之間,向趙讓打聽汴都等處的消息。一個無心,一個有意,這恐怕是趙讓能愉快地在兗州城內享用一桌好席面唯一的原因了。

  耶律德光已經在汴都做了中原的皇帝,他拒絕了漢臣要給遼兵輸餉的建議,因為他堅稱契丹人只有「打草谷」的習俗。所謂打草谷,那便是劫掠了,遼兵主要在汴、洛及鄭、滑、曹、濮數百里間劫掠,這些地方的村落為之一空,姦淫擄掠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遼主耶律德光又命部下向汴都富民索要錢財,這自然又給汴都百姓帶來痛苦。這還不算,耶律德光還派使者,派遣至各州,到處搜刮錢財。各鎮各州權貴們雖然不樂意,但懼怕遼主派兵來討伐,也都使出渾身解術,從百姓身上搜刮錢財,討好遼主,只可憐百姓早就食不果腹了。

  耶律德光得了多如山積的錢財,卻又不給遼兵犒賞,惹得部下遼兵也頗有怨言,這卻是韓奕後來才知道的。遼人只能控制河北及汴、洛附近州縣,還無法控制整個中原,各鎮表面臣服,但都心懷異心,這才是韓奕等人敢對耶律德光的使者打壞主意的原因所在。

  河東節度使、中書令、北平王劉知遠,也上表稱臣,自稱河東番夏雜居,須要防止有人作亂,所以不便離鎮入朝。又因遼將劉九一駐守南川,有礙貢道,請將劉軍調開,俾便入貢。耶律德光覽表甚喜,命左右擬詔嘉獎,特提起筆來,將「劉知遠」三個字上,加一個「兒」字。耶律德光這是自作多情,除了石敬瑭、趙延壽之流,中原並非是人人都願意當他兒子。

  趙讓來到了兗州,聽他意思大有要在兗州停留一段時日,等搜刮夠了錢財,才會心滿意足地回汴都交差。韓奕命人取來一些金銀器皿,奉到了趙讓面前,只說是給趙讓本人的見面禮,待趙讓離兗時,還會有重禮相贈,這趙讓立刻眉開眼笑。至於遼兵們,則在偏廳裡也是好酒好肉供著,渾不知自己的末日到了。

  馮奐章站在門口,衝著韓奕使了個眼色。韓奕會意,起身對趙讓道:「使者請慢用,在下與劉參軍還有一些急事要處理,去去就來。聽說有小民,膽敢拒絕出犒賞錢帛,韓某要去教訓小民一番,以免惹使者大人飲酒不能盡興。」

  「留後大人請自便!」趙讓滿意地說道。

  韓奕與劉德出了廳堂,見呼延扛著大刀,正急不可耐地在前面走來走去。他見韓奕出來了,連忙問道:「殺遼狗還要分個時辰,選個良辰吉日?」

  「時辰已到!你自便吧!」韓奕點頭道。他話音還未落,呼延已經帶著軍士闖進了宴堂,立刻一陣驚恐與慘叫聲傳來。朱貴等則率兵闖入遼兵入住的地方,又掀起一陣慘叫聲,他們至死也不明白,這好客的主人翻臉如此地快。義勇軍又添了兩百匹上好的戰馬。

  趙讓的腦袋,被呼延從屋內扔了出來,滾到了韓奕的面前,雙目圓睜,臨死前是一副驚恐萬狀的模樣。韓奕嫌噁心,一腳將那圓腦袋,踢到了一邊。

  韓奕又命人將唯一的一個活口,砍掉一隻胳膊,給了他一匹馬和一些乾糧,讓他馳往汴都報信。

  「好久沒殺過遼狗了!」呼延直呼痛快。

  「你殺的不過是走狗!要是能殺掉遼主,那才是真本事。」韓奕道。

  呼延滿不在乎地說道:「等我做上了節度使,我……」他忽然止住了話頭,頗覺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帶著部下將死屍抬出去扔了餵狗。

  「我想過不了多久,不僅是遼主,就是中原各鎮都會知道軍上和義勇軍的名號。」劉德成竹在胸。

  韓奕笑道:「遼主縱兵在汴都四處打草谷,徒增中原百姓反抗之心,又遣人四處索要犒賞,料想必會引起四方怨恨。耶律德光很快就會自食其果,他若真想做咱中原的皇帝,那就得改變遼人的習性,想來胡虜本性難移。」

  「漢夷大防,不可相忘。」劉德道。

  「可李氏、石氏、劉氏,皆是沙陀人!」韓奕卻道。

  這一日,韓奕和他的義勇軍是各地方鎮或守軍中,第一個殺了契丹使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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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行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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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雪漸消,已進入了二月,但這一年春天的氣息來得比往年有些晚,那些密林深澗還可以看到殘雪點點。

  密州城外,不同的武裝雲集。

  此前,密州刺史皇甫暉為避契丹已經率眾奔淮南,投靠了南唐。密州偏居東海,並未有遼兵深入這麼遠。但後晉朝廷大軍曾經兩次殺得契丹人大敗而還,這皇甫暉是個驍將,曾經在與契丹人血戰中出過力,讓契丹人至今想起仍恨得牙根癢癢。所以,皇甫暉認為誰都可以降契丹,唯獨自己難逃耶律德光的追究,他聽說棣州刺史王建逃到了淮南,索性也率眾逃去。

  密州一下子就成了無人駐守之城,各種武裝聞訊雲集於密州境內,他們三五成群,如蝗蟲一般席捲密州,將密州城內外的財產、牲畜、糧食,甚至女子瓜分得一乾二淨。按照史家說法,密州是繼兗州之後第二個陷入「賊」手的州。

  為了爭奪利益,不同的武裝互相之間又常常混戰成一團,時而又糾集在一起。他們穿著搶來的花花綠綠的衣裳,宰殺著搶來的牛羊,營地裡燃起了十多道炊煙,準備美餐一頓。營地裡堆著的是搶來的財物與糧食。

  二十里外,韓奕勒馬站在高坡上,看著遠方露出一層淺淺綠意的曠野。他的身後是三百騎部下,這是他所能擁有的全部馬軍,勉強一人一騎。一騎急奔而來,等到了跟前,未等戰馬停下來,飛快地跳下來,單膝跪拜在地道:

  「報,軍上!左軍呼延、右軍朱貴部已抵達預定位置,特來回報!」

  韓奕點點頭:「歸隊!」

  「是!」斥候道。

  斥候回頭對自己的部下們說道:「此戰,不求全殲,不要與敵纏鬥,只求擊潰!務必使賊寇驚慌失措,待敵亂了陣腳,我軍尾銜狠擊,迫敵進入我左右步軍設在敵正北方的伏擊圈內。如此方穩操勝券,立於不敗之地!」

  「是!」陳順、馮奐章等齊聲應道。

  他已經擁有了三百馬軍,只不過是一人一騎,馬匹腳力也是參差不齊。馬軍緩緩前進,不久開始慢跑,最後高速奔跑起來,三百馬軍跟在韓奕身後呼嘯而去。

  「敵軍來了!」賊寇的營地裡很快就反應過來,當他們看到的是呼嘯而至的馬軍,心中不禁驚慌,整個營地裡如炸開了的鍋。更多的是附庸的婦孺老弱,他們更像是沒頭蒼蠅般亂跑,身上花花綠綠的,讓人眼花繚亂。

  韓奕奔在最前頭,他雙腳狠踩馬蹬,直立起來,雙臂引弓如滿月,一支箭矢「嗖」地呼嘯而去,將敵營最外面的一位賊寇射翻在地。會騎射並不算好本事,能馬背上左右開弓那才是好本事。

  義勇軍馬軍忽然一分為三,韓奕、陳順與馮奐章各領八十騎,從賊寇營地中穿插而過。戰馬踢翻了鍋碗,也撞翻了不知奔往何處的賊寇。

  賊帥努力糾集部屬反抗,怎奈馬軍奔速極快,眨眼間已經奔到了跟前,十幾支箭矢迎面奔來,那賊帥左右的侍從紛紛倒斃在地。三路馬軍穿營而過,在另一頭又兜了回來,韓奕飛快地回視了一下左右,見馮奐章和他部分手下被賊寇拖住,陷入了包圍之中。

  馮奐章貪戀殺敵,卻不料從斜刺裡劈過了一隻大刀,將他戰馬馬腿砍斷,失去了戰馬,馮奐章不得不下馬步戰。

  韓奕立刻返身奔了過去支援馮奐章,賊寇的箭矢雖然稀疏,卻也讓他不得伏下了身姿。他手中一桿鐵槍左右翻飛,挑翻了三兩個賊寇,部下們見主帥如此,也紛紛吶喊地助戰。敵寇見韓奕來勢洶洶,不可阻擋,紛紛退讓。

  「軍上,我……」馮奐章抹了抹臉上的血珠。

  「廢話少說,快與我殺敵!」韓奕暴喝一聲。

  韓奕見迎面奔來的那人身著鐵甲,旁邊簇擁著部下,身份不一般,遂策馬狂奔而去,猛得一提韁繩,胯下的戰馬急停,一雙鐵蹄如泰山壓頂朝那人身上踏去。那人也甚靈活,閃到了一邊,不料半路又殺過來一位義勇軍,鐵錘正砸在那人的面部,那人的臉被砸得血肉模糊。

  韓奕看了那個壯實的漢子一眼,手中的鐵槍一挑,將那賊帥挑了起來。此人還未死,在槍尖上手舞足蹈,口中慘叫著。

  韓奕的心頭有股快意,殺人讓他覺得心頭很是充實,這令他有些恐懼。

  「大首領死了!」賊寇們驚呼道。

  趁你病,要你命。義勇軍馬軍又在另一頭集結,再一次氣勢洶洶地殺了回來,部分人馬在外圍巡遊,卻讓出一條逃生之路,慌不擇路的賊寇從讓開的通路逃奔而去。

  馬軍並不急於追上,而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放著箭,跑在最後的三三兩兩之人被放倒在地。恐懼讓大部分人恨不得生出一對翅膀,逃出可怕敵手的魔掌。

  就在群龍無首的賊寇以為就要逃出生天的時候,道邊左右的突然出現了更多的敵人,那時埋伏多時的義勇軍步軍,分別由呼延與朱貴率領著。

  「殺啊!」呼延提著大刀跳出藏身之地,滿面虯髯,如猛虎下山,率部眾衝入賊群之中,將逃竄的賊群一分為二。

  朱貴也領著自己的部下,加入戰團。馬軍又在身後追迫,將漏網之魚殺得乾乾淨淨。

  賊寇們嚇得屁滾尿流,紛紛扔掉兵器,乞求活命。一場一邊倒的戰鬥,很快結束。義勇軍押著俘虜和這股賊寇的財物回到五十里外自己的營地,劉德帶著留守義勇軍軍士和家屬們歡呼雀躍地迎接將士們的歸來。

  鄭寶飛快地撲過來,圍著韓奕轉了幾圈,待發現他身上沒有少部件,這才放心。張氏奉上一盆熱水,讓韓奕洗去征塵。

  「你叫李威是吧?」主帳之中,韓奕問一位軍士道。此人正是將賊帥砸翻在地的漢子。

  「回軍上,小人正是麾下馬軍什長。」李威回道。

  他對韓奕能記住他的名號而感到自豪,卻不知韓奕為了記住自己每一位什長及以上部下的名號下過大功夫,這是一支小規模軍隊主官的必要技能,這能讓地位卑位者倍感振奮,以為自己在主官心目中有一席之地。

  這李威本是邢州人氏,兩年前因家貧困頓,不得已偷了人家的牛換些柴米為生。牛是第一等的牲畜,牛皮又是重要軍用物資,按法令百姓就連家中多留幾寸牛皮,都要殺頭,李威害怕官府治罪,只好離家出走,四海為家,走到哪便是哪,輾轉兩年後碰巧遇上了韓奕等人。

  「劉參軍,這位勇士擒了賊軍主帥,按軍規應如何賞賜?」韓奕問道。

  「應比尋常有功之人加賞三倍,加官兩級。」劉德回道。

  「好,你下去領賞吧!現在我義勇軍軍中職位少,你現在就暫時充任我的牙軍(親軍)都頭吧?」韓奕點點頭。李威聞言大喜,連忙拜謝。

  馮奐章立在帳中,手無足措,因為他在殺敵時,因戀戰而被賊寇拖住。躊躇了一下,他上前請罪道:「軍上,屬下……」

  「你部既有功,也有錯,有功應賞,有錯應罰。二相權衡,賞賜減半!」韓奕道,他又問左右道,「諸位有何異議?」

  呼延等人笑道:「軍上賞罰分明,我等哪裡有異議?」

  劉德拍著馮奐章肩膀道:「馮小子,你也不要洩氣,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馮奐章羞赧道:「劉叔,馮某定會知恥而後勇。」

  韓奕帶著幾位左右手,出了大帳,去營中巡視,安撫受傷之人。

  如今他握有三千兵力,實際上歸順他指揮的遠不止這個數,這當中有不少是軍士的家屬,還有一些是從楊劉鎮潰敗以來,就隨韓奕、呼延等一直跟到兗州的百姓。

  家屬們充當雜役、挑夫與伙夫,韓奕將他們編組,各有名目,一同帶到了密州,從這一點看,跟其它流寇沒什麼區別。這雖然會很辛苦,但這些百姓也顧不上什麼了,能有一口飯吃比什麼都強,韓奕在他們心目中如同一個活菩薩。

  在經過兗州那大半個月相對安定的生活,韓奕不得不又踏上了飄泊不定的生活,他也只有盡其所能,多養活一些人口。就如同今天這一戰,也意味著另外一批人因為他們而喪命,弱肉強食罷了。

  軍士們在一場大勝之後,除了當值的人,大多都在休息,凡是參戰之人,也都得到賞賜,個個笑容滿面。但那些不幸戰死之人,他們的家屬只能是以淚洗面。

  「現在雖然四處轉戰,但軍事操練一日也不可馬虎,若是我等懈怠,他日我等便要成了別人的刀下之鬼。」韓奕對左右說道,「爾等願成為別人的刀下之鬼嗎?」

  「自然不願!」軍士們齊聲呼道。

  「好,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爾等謹記!」韓奕高聲呼道。

  「遵令!」軍士們回應道。

  正說話間,遠處傳來一陣喧嘩聲。呼延很快就牽了一個被捆成粽子般的人走過來。

  「軍上,此人自稱是江南唐國使臣,要見軍上。」呼延回道。

  那人衣著頗為光鮮,雖然神色慌張,但拒不下跪。

  「大膽!」呼延暴喝一聲,一腳將那人踢趴下,摔掉了兩顆門牙。左右刀斧手威風凜凜地站在一旁,那人心虛,此時已經後悔無比,生怕招來殺身之禍。

  韓奕等人覺得很驚訝,不知南朝唐國使者怎會跟一股賊寇混在一起。韓奕道:「既然是唐國使者,鬆綁!」

  使者神色稍定。他雖自稱是使者,其實是間客,既是為了刺探中原虛實,也順便招攬淮北一些武裝力量。

  韓奕又問道:「你自稱是唐國使者,可有憑證?」

  使者看了看兩旁虎視眈眈的軍士,膽戰心驚地回道:「回將軍,沒有憑證。」

  大帳內眾人笑了,朱貴嚇唬道:「既無憑證,那就是誆騙我等,該殺!」

  使者又嚇倒在地,求饒道:「敝上聽說中原變亂,又有北軍兵陸續南奔我朝,敝上派小使等渡淮,以打探虛實,並非故意誆騙將軍!」

  韓奕心中一動,心想要是到了遼人北返之時,南唐若是趁此機會北上以圖中原,倒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不過,他很懷疑偏安淮南及江南的南唐皇帝李?有這個魄力。

  「我們將軍姓韓,乃青州人氏。將軍有一族叔名諱韓熙載者,聽說在南朝為官,不知官居幾品?」劉德故意說道。

  使者聽劉德這隨口一問,心中大定,連忙討好地說道:「原來將軍乃我朝虞部員外郎韓大人之侄,失敬、失敬!韓大人乃我朝才子,博學善文,制誥典雅,堪稱一絕,國內無不聞其大名,就是我朝陛下也常常召韓大人入宮問對,頗為倚重。」

  韓奕微微一笑,撇了撇嘴道:「這員外郎官不過六品之官,太小!」

  「怎麼說也得混個節度使之職!」呼延道。他這一開口,眾人都哈哈大笑。

  使者連忙道:「官職是小了些,不過這員外郎也屬尚書省郎官,屬於清望之選,非一般人能任,且陞遷較好。況我陛下,賜令叔韓大人服緋,這也是難得的恩寵。」

  「使者勿驚,待你回到南朝,請代本帥向家叔問安。」韓奕道。

  使者聽韓奕這麼一說,知小命已保,連忙問道:「敢問將軍名諱?」

  「青州臨朐韓奕,字子仲,家父韓熙文!」韓奕說道。

  「將軍年輕英雄,真是名門俊傑吶!若是軍上願意南奔我朝,我朝必以上將軍之職虛位以待。」使者巴結道,「如今不僅有皇甫暉、王建這樣一州刺史投奔我朝,就是淮北一帶的義軍也多請求內附我朝……」

  韓奕擺擺手道:「使者不必說了,韓某並無投奔南朝之心。貴朝是否有欲北窺中原之心?依韓某拙見,貴朝向來好誇文字,缺乏勇武進取之心,韓某既便去了南朝,料想也無用武之處。」

  韓奕故意貶低南唐,使者立刻反駁道:「軍上有所不知,自我朝先帝立國以來,對外休兵,整頓內政,與民休息,如今我國富甲一方,百姓安樂其間,朝中文武大臣相偕,又有明君執政,號稱『小開元』。有朝一日,我朝大軍北復中原,恢復開元盛世,也非在下妄言。」

  「既然如此,貴朝為何還不派兵來中原攻城掠地?想是懼怕遼人吧?」劉德插話道。

  使者怕被韓奕等人恥笑,解釋道:「因閩地內亂,我朝眼下正在對福州用兵,故而暫時無暇對中原用兵。不過,等我朝騰出手來,定會北上中原的,想那時契丹人北返,中原空虛。」

  韓奕等人相視一笑,他們已經拐彎抹角地問清了事實,南唐君臣一方面是無暇顧及中原,一方面又對害怕招惹契丹人,也是遲疑不決,說到底還是進取心不夠。

  「使者若回到南朝,告訴貴上,若是真有志於中原,眼下正是時候,如果胡虜北返,中原有了新皇帝,一切都晚了。」韓奕告誡道,「順便替韓某向我族叔問安!」

  韓奕將南唐間客餵飽了一頓,給他一匹馬,派人禮送出去。

  身在山東心在吳,飄蓬江海漫嗟吁。

  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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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行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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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大王來了!」群盜此起彼伏地大喊。

  十里外,五百鐵騎狂飆而來,如一群猛虎競相奮勇當先,掀起了遮天的煙塵,煙塵隱約其間,一面書著「韓」字的大旗迎風飄揚。如林的刀箭在春日下,反射著刺目的光芒。

  傳說中,韓奕韓大王三頭六臂,有移山倒海之能。

  傳說中,韓奕韓大王就是地獄派出的的惡叉使者,常在夜間出沒,取了別人項上人頭。

  傳說中,韓奕韓大王足智多謀,從不憑借蠻力。一旦被他盯上,就只能有被他撕成碎片的結果。因為那些看似人多勢眾的團伙,在韓大王面前處處是破綻,總是免不了有被他找到機會,並被擊敗的結果。

  自從韓奕殺了凶名在外的齊三,齊魯、河南與淮北交界一帶,韓大王的名頭不脛而走,他的惡名在流寇的眼中就是黑吃黑的代名詞。

  ……

  暗夜裡,韓奕的戰馬被絆倒在地,戰馬將韓奕狠狠地掀倒在地。

  敵營的中心,突然亮起了十幾堆篝火,將整個營地照亮。韓奕在摔倒的一剎那,心就往下一沉,便覺不妙。

  「軍上!」嘈雜聲中,有人驚呼道。

  韓奕失掉了鐵槍,暗叫晦氣,他本是發動一場夜襲,卻不料賊寇早有準備。韓奕來不及回答,陰影中搶出幾條人影來,往他身上猛擊。

  耳聽兵器擊來的破空聲,韓奕想都沒想,連忙就地滾了幾步遠,然後飛快地從地上爬起,很是狼狽。敵寇已經衝了過來。韓奕拔出佩刀,奮力劈砍,伸過來的幾條木槍被他砍斷,再猛地掄回,將最近的一個人攔腰砍成兩截。

  鮮血迸發,將韓奕澆灌成一個血人。另一個敵寇撲了過來,再一次將他撞翻在地,這一次韓奕再也不會將手中唯一的兵器丟掉,他用刀柄狠狠地敲擊悍匪的後腦勺,這才脫身跳了起來。

  更多的人群蜂擁而來。韓奕疲於奔命,激烈地拚殺之中,他的身上已經多了好幾處傷口。而他越是表現出驍勇善戰,賊寇們越是覺得奇貨可居。

  韓奕有些洩氣,這一次他太大意了,連日來大小二十餘戰,義勇軍都是一邊倒地勝利,常常是在縝密的偵察與準備之後,以極小的代價予敵重創。這讓他產生了有些輕敵的情緒,認為那些被迫流竄的盜寇不過是剛放下正當營生的農夫、僕役、商販與匠人,幾乎沒有接受過像樣軍伍訓練以及僅裝備著削尖木棒的隊伍,根本不堪一擊。

  然而這一次他錯了,他的對手是另一個巨寇張山。此人比那位齊三更加精明、多智,更有謹慎,此人即便是在洗劫了宋州城並得到大批財物、牲畜與女子之後,夜裡紮營也沒有放鬆警惕。齊三不過是只空有身軀的笨熊,張山卻是一隻猛虎,就連睡覺也要睜著一隻眼睛的猛虎。

  韓奕呼喚著親衛的名字,身邊同樣失去戰馬的親衛已經大半倒下,那些沒有遇上絆馬索的部下已經殺入到了營中,與敵糾纏在了一起。夜襲永遠是一把雙刃劍,一旦敵軍提起有所防備,偷襲者就得付出相當的代價,甚至是全軍覆沒的代價。

  韓奕只盼望著領著左右步軍的呼延、朱貴在另兩個方向,能夠挽救敗局。

  黑暗中金屬兵器激烈碰撞,迸發出點點火星。親衛的慘叫聲,令韓奕心頭巨震,他的頭盔早就失掉了,唯有手中的戰刀仍在奮力地劈砍,對手的皮肉與鮮血一同飛上了半空中。暗夜中,除了馬嘶與吶喊,還有慘叫,更多的是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

  一隻大斧凌空劈下,由遠及近,斧頭閃著黑光,如泰山壓頂撲面而來。在火光之中,那主人志在必得的猙獰的面孔讓韓奕的心房猛得縮了一下。韓奕順著自己的已用老的刀式,堪堪地躲過這致命一擊,電光火石之間,韓奕已經扭過身子來,將刀尖遞了過去。

  戰刀刺向了對方腹中,刀尖可以感受得到對方堅實的腹部,但卻無法刺進去,因為對方穿著一身鎧甲。那大漢抬起一隻腳,正中韓奕的小腹,將韓奕踢出老遠。

  巨痛讓韓奕腹中如火燒火燎一般難受,胃中的酸液洶湧而處,夾雜著一些腥味。

  「難道我要客死在異鄉之路上嗎?」韓奕想道。

  自從離開家鄉青州,他一直在路上。或許他當初就是不離開家鄉,此時此刻恐怕也不得不在路上。沒有人天生就喜歡漂泊與沒完沒了的廝殺。

  身邊還有幾個親衛仍在奮戰,包圍圈外到處都人叫馬嘶,火光深處,勢均力敵的雙方正在搏命。

  「大王,帥帳起火了!」有敵寇對著那持大斧的壯漢說道。

  「別管,先殺了這個人在說!」那壯漢道。韓奕心中一懍,難道此人正是巨寇張山?

  大概是方才數息之間的血戰,死在韓奕刀下不下十餘人,這讓張山恨之入骨。張山持著巨斧趕上幾步,將巨斧掄了起來。韓奕不退反進,縱身一跳,借助全身的力量,往張山的項頸間劈了過去。

  張山只得用鐵製斧柄擋了這勢大力沉的一擊,雪亮鋼刀在張山臉上一閃而過,張山表情無比驚異。他無法知道這個剛才被他踢了一腳的年輕人為什麼還能站起來,韓奕則覺得自己虎口發麻,手中的鋼刀幾欲脫手,怕是已經卷口了。

  韓奕料想自己不能停止下來,他發動了持續的暴風驟雨般地攻擊,並且也只有這樣才會讓其他賊寇無法近身。張山在後退,一直在退,他的心在往下沉,因為他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似乎有無窮力量的對手,一個為了活命願以命搏命的對手。

  張山被激怒了,巨斧在他手中如無物,驚濤駭浪一般反擊過來,令韓奕手忙腳亂。一寸短一寸險,韓奕為了扭轉兵器上的劣勢,只得猱身貼近,令張山的巨斧無法掄圓了。

  賊寇的包圍圈,忽然像是一個平靜的湖面被扔進了一個大石頭,波浪迅速地向四周散開。十餘騎從包圍圈外,硬是劈開了一道口子,兩邊的賊寇被撞翻在地。當先那一騎,正是韓奕的親軍都頭李威,血雨腥風之中,李威縱馬橫衝直撞,鐵槍上挑下刺,殺得群寇紛紛避讓。

  有了支援,韓奕心頭大喜。上刺脖頸,下刺雙腿,中間攔腰便斬,張山只得努力避讓,卻不料韓奕越戰越勇。張山縱有千斤之力,奈何韓奕靈活地繞到他背後,朝他小腿肚猛地削去。

  張山吃痛摔倒在地,那只巨斧被磕飛出老遠。韓奕上前一刀將他砍成兩半,又一個巨寇死在韓奕的刀下。

  「軍上!你在哪裡?」馬背上李威大聲疾呼。

  「我在這裡!」韓奕回應道。李威拍馬趕到,從馬背上側身伸出一隻手來,猛地一使力,將韓奕拉上馬背,又大喝一聲,殺入了敵營當中。

  敵營中到處都是火光,呼延、朱貴、陳順與馮奐章正四處與敵激戰,他們與敵寇交織在一起,幾乎人人身上掛綵。

  「軍上,怎麼辦?」朱貴惶急地呼道。

  「敵酋已經授首,我等先殺出重圍!」韓奕大聲說道。

  戰場之外,劉德正領著一千步卒緊張地關注著戰局,他見情況緊急,毫不遲疑地立刻率眾加入戰局。這支生力軍,成了壓死敵寇的最後一根稻草,群龍無首的敵寇意志迅速崩潰。

  韓奕等人與劉德合兵一處,返身殺入敵營之中,義勇軍這才掌握了大局,並且轉敗為勝。敵寇的心志已經為義勇軍氣勢所奪,紛紛逃竄,丟棄的輜重財物無數,來不及逃走的只得跪拜投誠。

  待天亮檢視部屬,義勇軍損失慘重,損失戰馬兩百匹,騎兵損失過半,步卒戰死四百餘人,傷者數倍。只是戰果也是豐厚,不僅得到大筆的財物與糧食,俘獲的精壯和馬匹,也讓韓奕有機會補充義勇軍損失的人馬,軍士與戰馬一樣,都是一個隨時加加減減的數字。

  「此戰之損失,是韓某輕敵之故。」韓奕道。他赤著上半身,坐在帥帳之中,張氏正在為了清洗傷口,鄭寶站在一旁,捧著藥石,愣愣地看著那一道道血紅的傷口。

  「軍上不必自責,打仗哪有不損失的。況且此戰,我們的對手是悍寇張山,此人部下皆是累年慣盜,很有對陣經驗,故極為強悍。」馮奐章勸慰道。

  「軍上每戰必衝鋒在前,我等甘願馬前效命!」陳順道。

  「我們好像是打了個大勝仗吧?」呼延乍唬道,「你們這些人,這話說得好像讓人覺得我們打了個大敗仗。」

  「此陣算是敗了。」韓奕搖頭道,「戰前我未多派斥候,尤其是瞭解敵斥候盤佈署詳情,此其一也;戰時,又輕敵自大,馬軍誤中陷阱,失去指揮,未能發揮應有之作用;其三,與敵陷入死戰之時,韓某又生退卻之心,幾為敵寇所乘!幸虧劉參軍在關鍵時刻加入戰鬥,我等恐怕就有去無回了。此戰,劉參軍及一千步卒當記首功!」

  劉德笑道:「軍上過獎了。」

  「劉參軍不必過謙,你入伍多年,經歷豐富,還望時時鞭策韓某才行。」韓奕道,「韓某雖自幼習弓馬槍棒,也讀過幾本兵書。然戰場履歷太淺,幾讓我義勇軍有去無回!」

  張氏的動作稍大了點,韓奕痛得不禁身形晃了晃。她膽怯地偷偷抬眼望去,見韓奕兩道劍眉微微攏起,目如星朗,鼻樑挺直,上半身坐如巨鐘,毫不關心自己身上的傷口,心道這真是一個少年英豪。

  「此役雖收穫頗豐,但損失亦大。凡是戰死者,在營中有親屬者,可厚賞之;其次為重傷致殘者;最後才是其餘之人。」韓奕又吩咐道,「凡我軍中之士,依功陞遷厚賞,不可無功而賞,戒驕戒躁。另外,俘獲張寶部眾,甄別其頭目死忠,令俘眾檢舉,凡與匪首張山親近者,皆殺!餘者,可擇其精壯恭順者編入我軍!」

  韓奕一句話,就令上百顆腦袋搬家,命如草芥。

  「遵令!」眾人抱拳道。

  韓奕將軍衣穿上,道:「諸位與我去巡營。」

  這時,劉德說道:「軍上留步,劉某有話說。」

  「你有何話說?」韓奕詫異道。

  「稟軍上,諸位!我等自楊劉潰敗以來,已在兗海、淮北諸州間數百里間混跡兩月之久。」劉德躊躇了半晌道,「當今時代,正是好男兒建功立業之時,何必如此東奔西走?我觀諸位,皆是英雄豪傑,又難得情同手足,不如討個封妻蔭子的機會。」

  「老劉,我們拉起隊伍,本來不就是為了討一口飯吃嗎?」呼延道,「你以為我想幹這強盜的勾當。可我們不去搶那些強盜,你讓我去搶百姓?今天遼狗盤踞汴都,天下諸鎮,大多向遼狗臣服,我們這點人也無能為力。」

  「老實說,我現在倒有些習慣做無本的買賣!」朱貴無所謂,「只是,朱某雖不怕刀口上討生活,可這黑吃黑總不能幹一輩子,一旦有了新皇帝,朝廷會千方百計地剿滅流寇。」

  陳順這人太忠厚,好像沒什麼能提起他興趣的,隨大流。至於馮奐章倒是好動,他一向不屑為盜,早想著離開,但因為跟眾人結下友情,不願丟下眾人,獨自離去。

  「劉參軍有何高見?」韓奕問道。

  「昔日,軍上曾細述遼主不能久駐中原之緣由,麾下深以為然。觀今遼人四處搜羅金銀,北方流民亦言汴、洛、滑、曹等州數百里間,村舍為之一空;雄武節度使何重建以秦、階、成三州降蜀;我東南又群盜蜂起,兗州自不必說,密、毫、宋三州又陷入賊軍之手。氣候漸熱,料想遼人內外交困,必會北返,彼時河東劉知遠兵力最強,他將入主中原。」劉德道。

  劉德見韓奕低頭深思,又道:「既然劉氏必會入主汴都,趁諸鎮猶對遼人臣服輸款之時,軍上不如遣人間道上表至晉陽,向劉氏表示臣服,勸其上進。一旦劉氏登大寶,必會感念軍上擁戴之功,我等豈不搖身一變,由替天行道的所謂『義賊』,成為官軍,甚至封侯拜相!軍上有救民於水火之心,但憑自立旗幟,亦不過救得了數千百姓而已!軍上可曾想過,你若能領一鎮節度,那又能庇護多少百姓?」

  韓奕目光在帳中眾人的臉上一掃,見眾人臉上浮現出希冀之色,心道劉德所言也是極有誘惑力,這也是他曾經說過的話。這靠黑吃黑的日子,總不能太持久,再說他也不能擋了別人出人頭地之路。

  「竊國者,侯也!何況屬下觀軍上雖年少,然智勇雙全,只是經驗尚不足,假以時日,能搏個萬戶侯,也是理所當然!」馮奐章勸道。

  韓奕沉思了一下,鄭重地點了點頭:「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料想劉知遠正在觀望遲疑,那我等就再做回沒本錢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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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行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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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城,晉河東節度使、中書令、北平王劉知遠正與心腹們密議。

  劉知遠居中踞坐,他面色紅紫,雙目白多黑少,又是個輕言不發之人,容易讓左右部下覺得他有不怒自威之態,因而不敢逾越不恭。

  劉知遠早年列於後唐明宗麾下,明宗與後梁朱溫的軍隊交戰時,明宗女婿石敬瑭因在一次戰鬥中為梁軍所襲,劉知遠將自己的馬匹獻給石敬瑭,自己則斷後,由此,石敬瑭對劉知遠一直感恩,劉知遠也一直追隨石氏左右。後來石敬瑭稱帝后,劉知遠便是當仁不讓的佐命功臣。

  及石重貴登極,劉知遠卻遭到新帝的排斥,加檢校太師,進封北平王,調任河東節度使、北京留守,雖然掛上了個北面行營招討使之名防備契丹,劉知遠其實已經被排除在中樞權力圈外。嗯,

  劉知遠因而廣募士卒,陽城之戰,諸軍散卒歸之者有數千人,又聽從部下郭威的獻計,誅殺吐谷渾首領全家,得吐谷渾財畜,因此河東富強冠於諸鎮,步騎兵力有五萬人。

  晉主石重貴與契丹交惡,劉知遠明知這不是明智現實的決策,卻不上表諫止,大有靜觀其變的意思。

  事實果然不出劉知遠所料,契丹在經過多次南侵無果之後,終於一舉攻入汴州,石重貴也淪為階下囚。劉知遠已經料到契丹人不會長留中原,他一面上表向契丹稱臣,其實暗地裡積蓄力量,準備填補契丹人北返後的權力真空。

  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議事堂中,坐著十餘位心腹,他們當中最受劉知遠儀重的是蘇逢吉、楊?、史弘肇、郭威四位,另外還有王章、白文珂、王峻等大小官佐。

  「聽說那耶律德光,已經在大梁穿上中國天子的龍袍,當起了中原的皇帝,沿用中原官制,號令天下。這該如何是好?」劉知遠沉聲問道。他在心腹們面前,並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蘇逢吉還有些擔憂:「如今但論兵強馬壯,無人能及我河東之右,屬下所慮的卻是人心。若是天下諸侯皆服我河東,則大事可成。」

  楊?起身抱拳道:「主上何必擔憂,耶律德光以為他能當得了中原皇帝,眼下他所能控制不過河北、京、洛罷了,四方藩鎮有的不聽其號令,有的只是面服心不服。況且,契丹人四處燒掠,不行漢法,早晚會激怒所有人。」

  武節軍都指揮使史弘肇亦道:「楊押牙說的是,主上,事不宜遲,我等願奉主上為帝,號令天下!」

  「我等願擁主上為帝!」蕃漢孔目官郭威等人皆伏拜道。

  劉知遠內心極喜,起身將眾將扶起,口中說道:「戎狄入汴,致中原無主。本王身受先帝隆恩,位及王爵,卻未能力挽狂瀾,心中實有愧疚也。」

  郭威道:「末將聽聞密州刺史皇甫暉,棣州刺史王建,皆避契丹,帥眾奔唐。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斬契丹使者,以秦、成、階三州降蜀。東南諸道賊兵氾濫。此皆是契丹不得人心所致,主上若是即日登極,必一呼百應,則大事可成也!」

  郭威身材魁偉,孔武有力,又曾身經百戰,他因脖子上刺著一隻小雀兒,人稱「郭雀兒」,向來為劉知遠所倚重的少數人之一。

  劉知遠走到堂中,親熱地拍了拍郭威的臂膀,道:「郭兄弟之心,本王知也。用兵有輕重緩急,時機未到,諸君稍安勿躁!」

  他忽然又問道:「聽說東南兗海最近出了一個名叫『義勇軍』的,諸位可知詳情?」

  知客使王峻負責四方聯絡與貢獻,也曾代表劉知遠出使過汴州,覲見耶律德光,對河南一帶消息知道的多一些,奏道:「回主上,東南群盜蜂起,聽說那義勇軍似乎專以劫掠東南諸賊為業。不過,據說義勇軍是諸道首先斬殺遼使的,其他的屬下所知不多。」

  劉知遠點點頭:「此乃天下首義也!待他日時機成熟,本王必令諸道軍兵就地誅殺遼人!」

  正在此時,忽聽堂外人聲鼎沸,眾人十分驚訝。劉知遠臉色微怒:「郭威,去看看何人喧嘩。」

  時間不大,郭威匆匆地回來覆命,稟報道:「回主上,軍士們聚積在堂外,俱言契丹陷汴,執我天子,天下已無主。主天下者,非我主不能也!」

  劉知遠臉上的喜色一閃而過,他略思忖了一會,說道:「天子仍在,聽說陛下被遼主勒令押往北廷,受盡凌辱,本王豈能坐視不管?我欲出兵井陘,迎謁陛下。爾等速去軍營,勸說將士們稍安勿躁,虜勢仍強,吾河東軍威未振,不可魯莽。」

  左右諸人,皆知劉知遠這話既是托辭,也是明智之舉。河東出兵去截住被契丹人押往北庭的石重貴,現在恐怕有些晚了些,說明智,是因為劉知遠還比較清醒,河東諸將們都在等待契丹眾叛親離不敗自退的時候。

  這年頭,擁主帥為帝,是一件穩賺不賠的生意,成功了便陞官發財,失敗了只能是主帥倒霉頂缸,劉知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經過楊、史、郭等人的「勸說」,河東將士們這才消停了些。

  郭威處理好了這些事情,便帶著侍從離開軍營,回城內私第。

  他原本是刺史之子,然幼時雙親皆逝,依潞州常氏長大,一直是個窮光蛋,但長得孔武有力,武藝又不錯,十八歲時投潞州留守李繼韜部下為軍卒,為李繼韜所賞識。少年從軍,既是為了出人頭地,也是謀生手段。

  不過,郭威年輕時愛打抱不平,好任俠用力,有一次在上黨,當地一個屠夫向來是地頭蛇,欺凌市人,郭威年輕氣盛,便藉著酒力去這位屠夫那裡買肉,故意找茬。

  這屠夫也是有種,他指著自己坦露的胸腹,問郭威:「你敢刺我嗎?」

  有此問,郭威毫不猶豫地從肉案上撿起一把刀,刺入那屠夫腹中,屠夫當場殞命。郭威殺人了,被人逮去見官,李繼韜惜才,藉故讓郭威逃掉。

  但年紀漸長後的郭威並非莽夫,因為他愛讀書,雖然涉獵不多,但也讀過《閫外春秋》,所謂以正守國,以奇用兵,較存亡治亂,記賢愚成敗也。

  一個愛讀書的大兵,就將自己與其他老兵大兵小兵區別開來。

  更何況,他後來又娶了一個賢惠的妻子柴氏。柴氏本是後唐莊宗宮中嬪御,明宗稱帝后,一改莊宗時的亂政,只留下年老宮人灑掃,將年輕貌美的宮人全部遣散,柴氏返鄉後偶然見到郭威,便看上了郭威。郭威每每自己有過份的事情,柴氏即從旁規勸。所以,郭威年紀越長,這城府就越深,這言行舉止就越來越謹慎越低調,早就不是少年時的那個莽撞之人。

  然而佳偶柴氏早歿,郭威後來娶了楊氏為繼氏,楊氏亦歿,也是賢淑女子。至今每每想起柴氏,郭威常常暗自神傷。柴氏嫁給自己時,自己不過是位卑之人,柴氏也沒過上好日子,如今自己擁有了地位,可以讓自己的妻子家人享福,斯人卻早已逝去,這叫郭威怎不悲傷呢?

  郭威這樣想著,私宅越來越近了,遠遠地他就看見養子郭榮正在門口侯著。郭威娶柴氏後,好長時間沒有得子,柴氏便將自己娘家侄兒柴榮過繼來,改姓郭,便是如今的郭榮了。

  這位郭榮,自小就謹慎敦厚,郭威十分喜歡,郭家一直很窮,這位養子郭榮年紀雖小,但還得擔負著幫郭威養家餬口的重任,曾經跟商賈遠赴江陵販運茶葉,以便掙錢養家。況且,郭威要想出人頭地,這上下打點,也是需要錢財的,柴氏當年用自己的嫁妝幫了郭威大忙。所以,郭威已經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在妻柴氏死後,但他仍然將郭榮視作自己的長子。

  郭榮今年二十七歲,已經娶妻生子,現在當然早就不做商販了,在河東軍中補了個牙職。他今日因不當值,閒居家中,只穿著一身十分儉樸的衣裳,如果走到人堆中,恐怕沒人能認出來。郭威、郭榮都曾經過慣了窮日子,如今都還保留著勤儉質樸的生活,這與時人形成鮮明對比。

  「爹,我正要去軍營裡尋你呢。」郭榮看見郭威的馬隊,就遠遠地迎了過來。

  「何事如此焦急?」郭威略有不滿,「我兒一切都好,就是這性子還有些急躁,喜歡急於求成。」

  「爹爹教訓的是!」郭榮躬身說道。

  「說吧,是何事?」郭威下了馬,父子二人肩並肩地往私第走去。

  「爹,從兗海來了一人,此人自稱是義勇軍首領部下,說要奉表向我河東稱臣。」郭榮道。

  郭威在家門口停了下來,詫異道:「嗯,這是好事。來使應該直接去主上那裡奏聞,或去官衙找楊押牙也行,何必來我府第多此一舉?」

  「來人自稱是首領所命,不敢不來。」郭榮答道。

  「好吧,為父就去見一見。」郭威將馬鞭扔給下人,在郭榮的陪同下去了會客廳堂。

  來人正是義勇軍首領韓奕的牙軍都頭李威,李威奉命千里迢迢間道而來,塵色未洗。他見郭榮領著一位威武的將軍模樣的來進來,有些緊張,連忙起身拜道:

  「敢問這是郭公當面嗎?」

  「正是郭某,不知你是……」郭威落座,命人奉茶。

  李威並未坐下,拜道:「小人乃義勇軍首領青州韓奕麾下李威,奉鄙上之命,通使河東,見過郭公。」

  「信使且坐下。我叫郭威,你叫李威,看來我們也是緣份。」郭威笑瞇瞇地說道,他這平易近人的話讓李威變得輕鬆了起來,李威受寵若驚:「郭公折煞小人了!」

  郭威這才問道,「信使此來,所為何事啊?」

  「回郭公,小人奉我家首領之命,願以東南三千義士,奉表向北平王勸進。」李威道。

  「何出此言吶?」郭威仍不動聲色。

  「小人口拙。但鄙上在小使臨行前曾言,今晉室已亡,中原無主,契丹人已犯眾怒,非劉公不能撫中原,非劉公不能號召天下。」李威道,「我等三千義勇軍,本大部是從中原流亡的潰卒組成,其中又有不少平民百姓,本俱是良民,只因時艱異常,不得不流離於東南兗海一帶,如無根之水蓮,日夜期盼天下有雄主出,救我等於水火,解萬民於倒懸。」

  郭威聞言,心中很高興,他的主上劉知遠就等著一個有利的時機,這義勇軍的勸進表正是河東所需。郭威又問道:「爾等恭敬之心,甚善。但郭某不太明白,你為何要先來找我?」

  李威看來早有準備:「回郭公,我義勇軍,師本無名,往來又無德高望重之人,不過是一群無主之人團結在一起乞命罷了。我等上表向河東稱臣,令人有突兀之感,既憂不得門而入,又恐為他人所沮,不能上達天聽。久聞郭公禮賢下士,待人接物,有君子之風,故鄙上想通過郭公引薦。」

  郭威與伺立在一旁的郭榮對視了一眼,他心想這樣的解釋也合情合理,現在各地藩鎮都在觀望,這義勇軍借此機會勸進,恐怕也不過是為了能在將來得到回報罷了。他倒有些佩服義勇軍首領,因為韓奕既是首倡誅殺契丹使者,又是第一個向河東遞勸進表的。只是自己的名聲何時傳到了東南?

  「不知貴軍是何來歷?在下耳生的很!」郭榮故意問道。

  李威心中暗喜,他出發時,韓奕與劉德就跟他反覆交待過,凡是河東有關方面問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反正他們也沒有什麼不能讓河東方面知道的。如果是李威不知道的,那就明言不知。

  郭氏父子問義勇軍的來歷,本來就是在韓、劉二人的預料之中。當下,李威便將一五一十地詳說義勇軍的來歷,其中不無誇耀之辭,好比王婆賣瓜,也是待價而沽。

  「你們首領當真只有十八歲?」郭威詫異道。

  「小人不敢胡說。」李威恭敬地回道,「郭公他日若見到鄙上,一見便知。」

  郭榮笑道:「看來,英雄出少年啊!東南糜爛如此,能在亂兵之中,扯起一面大旗,能將散兵游勇團結起來,以殺止殺,非常人所能及也!」

  「看來我河東真是眾望所歸,不,天命所歸!」郭威大笑。

  錦上添花,當然不如雪中送炭,這就是韓奕與劉德二人的打算。換句話說,就是寧做雞首,不做鳳尾。劉德憑的是自己的經驗與閱歷,韓奕卻是篤定,沒有人憑的是良心、正義。

  不久,駐陝州的奉國軍都頭王晏與指揮使趙暉、都頭侯章等殺契丹監軍,奉表河東。滏陽賊帥梁暉,有眾數百,也送款太原請求臣附。諸般人等,不一而足,皆受重用。

  以布衣卑微之身,或以賊寇亂兵之身,乘勢崛起,榮登緋紫,雖一步登天,卻易如反掌。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35
第三十七章 行路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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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睢陽外,群盜又一次聚集。

  此縣屬宋州,宋州早在七天前就已經被群寇攻破。群盜又糾集在一起,將睢陽城圍了起來,此前睢陽的守軍採取堅壁清野的方式,將百姓全都遷入了城中。

  群盜圍攻數次,均不能得逞。正當他們一籌莫展之時,城門忽然洞開,從城內奔出兩千馬步軍,領頭的是位白馬白袍銀槍年輕將軍。

  那年輕將軍一出了城,率領部下如猛虎撲入羊群之中,手中兵器上下翻飛,頓時殺得群盜蒙了,爭相逃命。

  韓奕和他的部下站在高處,注視著這場獵物與獵人易位的戰鬥。他注視著那越來越近的旗幟,上面書著斗大的一個「高」字。

  「可是高行周返鎮了?」韓奕詫異地問左右道。

  「沒聽說高老令公回來了,當初朝廷以杜威、李守貞率兵北御契丹,高行周與符彥卿以少量老弱守澶州,及杜、李二人降遼,他們二人亦隨後請降。此時應該還在汴都,陪遼主飲酒。」劉德答道。

  「軍上,瞧那白袍將軍的服飾,此人應該是高行周之子高懷德。聽說他十八歲從父出征抗遼,父子曾在戚城被契丹包圍數重,援兵卻不至,幸有高懷德左右飛射,縱橫馳騁,從敵軍之中,救得其父高行周。從此,高懷德一戰成名。」馮奐章道,「高懷德正好與我同歲,今年二十二歲!」

  「高懷德之名,我早有所耳聞,確實是將門虎子。」韓奕點頭道,他此時此刻突然想起自己前年曾在戚城見過高懷德。

  「不過高氏累世為將,高懷德性不喜讀書,只習戎事,好武勇,性簡單直率,不拘小節。尤好音律,聽說頗善此道,常自譜新聲,度曲極妙。」馮奐章道。

  「莊宗也寫得一手好曲,未稱帝時英雄無敵,一當了皇帝還不是因為酷愛音律,信任一班伶官,結果丟掉性命。」劉德不屑道。

  「可是那首《如夢令》?」韓奕接口吟道,「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鸞歌鳳。長記別伊時,和淚出門相送。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作詞之道,二字疊最難,此詞倒是極好。」劉德撚鬚評價道,「那李存勖凡用兵皆以所撰詞授之,使揚聲而唱,謂之御制。李存勖能有此才情,也是難得,但溫柔鄉里原是英雄塚,無病呻吟罷了。」

  「劉叔說的對,既宴『桃源深洞』,又何必『殘月落花』,婉麗如此,國焉能不敗。」馮奐章道,「吾輩男兒,沙場飲血,當寫豪放英雄詩。莊宗搽脂抹粉與優伶嬉戲,毫無人君之儀,正是這些唱小曲的搞壞了國家。那唐玄宗不也是極有才情,結果呢?可惜了莊宗一身好武藝。」

  「呵呵!」韓奕不禁笑了,豪氣地說道,「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劉德捻著鬍鬚,笑道:「軍上說的是,試看吾輩將會如何!」

  韓奕搖頭晃腦,劉德與馮奐章二人也都識文,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閒話,沒將不遠處的高家軍放在眼裡。呼延只能乾瞪眼,他隔著數十人,叫囂道:

  「你們斯文人還有完沒完,念詩能將敵人念趴下?」

  眾人大笑。

  「依文舉兄之言,高懷德出身名門,又少年成名,性格直爽簡單,此等人物一般應是個容易被激怒之人。」韓奕道。他見微知著,從馮奐章的隻言片語中,分析對手可能的弱點,更何況他曾親眼見過高懷德,又頗詫異地問道:「文舉兄為何如此清楚其人?」

  馮奐章羞慚道:「人生在世,誰不想出人頭地,贏得舉世英名?屬下平生只服英雄豪傑!只可恨,馮某至今仍一事無成。聽軍上方才略析高懷德性情弱點,馮某差矣!」

  馮奐章這次高估了韓奕。

  呼延走上前來,見他看不起現在「義賊」的身份,不滿地說道:「那姓高的會譜小曲,能算什麼本事?不就是生在將家嗎?我要是生在將家,早就當上節度使了。軍上不如命我領一隊人馬將那姓高的擒來,令他搽脂抹粉,給我們唱小曲?」

  韓奕哈哈大笑,擺擺手道:「我們不必與高氏為敵!」

  韓奕不想與高懷德為敵,然而高懷德卻瞧見了義勇軍這支人馬。雙方遠遠地對峙著。

  「全軍急退二十里!」韓奕命道。

  義勇軍迅速地後撤,然而高家軍卻往前進了二十里,韓奕不得不再退二十里,再回頭時見高懷德還跟在後面,但是極為小心。

  「軍上,不能再退了,否則高氏定會以為我們懼怕了他。」劉德諫道。

  韓奕這時又下令道:「全體向後轉,迎敵前進十里!」

  高家軍雖然精銳,但他很想知道高懷德如何應對。高家軍見義勇軍突然後轉,立刻往後急退,他們搞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個個心頭詫異。

  前方十里,白袍白馬的高懷德也頗覺驚異,他一身合體戰甲威風懍懍,外罩白袍,更顯得他英俊倜儻。他見義勇軍進退有序,旗幟、服飾齊整,立在對面紋絲不動,讓他意識到一股不怒自威的壓力,這當然與尋常的賊軍迥然不同,待看清了對面旗幟的名號,問左右道:

  「這姓韓的是什麼來路?」

  「聽說這是最近以來最為囂張的一支賊寇,為首的自稱義勇軍統軍,乃青州人,姓韓名奕。傳聞此人率兵陷了兗州,據說他的部眾並不劫掠百姓,專門劫掠各路流寇,又接連殺了巨梟齊三與張山,近來聲威極大。」有人回道。

  高懷德不禁好笑:「世上居然還有這等人物,專搶盜賊?我倒想會一會這個對手。」

  他早就忘了他跟韓奕曾經見過面,這也難怪,雙方本來身份懸殊。

  左右勸道:「衙內勿輕敵,我軍志在退賊,倘若我軍離城甚遠,睢陽城恐怕為敵所乘。」

  正說話間,義勇軍方向奔出一騎,向高家軍行來。高懷德命部下勿傷了對方,那名義勇軍軍士策馬走到了跟前,高聲說道:

  「奉我義勇軍首領鈞令,特向高少將軍致意,我軍並無意與貴軍為敵,爾等若是敢刀兵相向,那便是我軍之敵。請將軍速退回城去,刀箭無眼!」

  高懷德怒道:「我為官軍,爾為盜匪,豈有爾等如此猖狂之匪軍?我要走便走,要停便停,何要你家首領發話?」

  那軍士離得一箭之遙,有恃無恐地繼續喊話道:「不知貴軍是哪個朝廷的官軍?不知遼人給將軍發多少糧餉?可見將軍忠奸不分,是非不分,黑白不分是也!」

  「這……」高懷德大怒,提兵急進。

  義勇軍急退,高懷德追在身後怒射,卻只能趕上義勇軍掀起的煙塵。忽然,義勇軍馬軍一分為二,返身從左右包抄過來,高懷德見義勇軍的馬軍並不比他多,豪氣頓生,心道來得好,連忙呼喝部下聚攏拒戰。

  然而,義勇軍並未發動攻擊,又掉頭在另一邊合兵一處,遠遠地避開,這讓高懷德大失所望。高懷德一旦分兵,義勇軍即聚攏形成局部優勢,他一旦合兵,義勇軍又化整為零,從四面八方大肆騷擾,這等馬軍運用自如的本事極為難得。

  高懷德心中大驚,左右連忙諫言道:「衙內,速回睢陽城!城內空虛,又都是老弱!」

  高懷德害怕睢陽有失,灰心喪氣地往回奔去,回到睢陽城,只見城頭上的一面帥旗此時不翼而飛,城內有軍士惶恐地奏報道:「方纔少將軍領兵出城,有股賊寇突然殺入城來,不取財帛,只奪了將軍的帥旗,鼓噪而退,說是留做紀念,他日必當面致歉。」

  高懷德這下真是哭笑不得,更是羞愧難當,至於韓奕和他的義勇軍的名號,當然會給高懷德一個深刻的印象。

  至於韓奕,他對高懷德的印象,就是高懷德的白馬白袍銀槍的裝束,有些晃他的眼睛。

  ……

  韓奕與鄭寶二人各自騎著馬,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著閒話。

  「小寶,我估摸著我們很快就要去汴州吃大餐了。」韓奕笑著道。

  「那太好了!」鄭寶在馬背上跳了起來。他還是少年心性,雖然時常會想起死了的雙親,現在愛跟軍中好手習武,將軍營當作自己的家,漸漸地恢復了少年愛動的天性。

  「不過,你的箭法不教我滿意,十箭須中七箭以上才行。」韓奕道。

  「那我好好練習,定讓哥哥滿意。」鄭寶急道。

  「一言為定!」

  馬車在路上緩緩前行,馬軍分散到四方遠遠地警戒,而老老少少的家屬們或步行或坐車,跟在後面,由步軍保護著。

  路在車轍下向前延伸,就連韓奕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個營地將會是在哪裡。劉德騎在馬背上,瞇縫著眼,戰馬載著他晃蕩著,他似乎睡著了。

  韓奕又想起了蔡小五,那個一直想出人頭地的兄弟。若是小五也在自己身邊,與自己一起殺出個萬戶侯來,那該多好。

  朱貴騎馬奔了過來,遠遠的就興奮地說道:「軍上,有樁大買賣!」

  「什麼買賣?」韓奕問道。

  「有五十騎,正往徐州行去,勢單力孤。」

  「才五十騎,算得了什麼大買賣?」韓奕詫異道。

  「是遼人!」朱貴道,「遼人護著一位漢將,正經宋州地界往徐州去。」

  韓奕聞言挺直了身子,疑惑道:「五十個遼人,就敢深入東南,以為我東南無人嗎?」

  「先逮了再說!」朱貴喜道。

  「說的也是,遼人既撞上了我們,那只能是有去無回了。」韓奕勒住戰馬,舉起鐵槍命令道,「尋個地方紮營,馬步大部隨我出擊。」

  「遵命!」

  義勇軍的壯士們,向著自己的統帥行著注目禮,跟在這位統帥身後,踐踏著初春的野草,義無反顧地呼嘯而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3:36
第三十八章 行路八
  宋州碭山外的官道上,一隊契丹馬軍護衛著一位漢將,正急匆匆地往東進發。

  那漢將裝束的正是武寧節度使、同平章事符彥卿,他從汴都大梁一路奔來,滿面塵色。

  符彥卿出身將門,他的父親便是赫赫有名的符存審。符存審少小攜一劍離家,喜談兵事,極有謀略,後歸附李克用麾下,賜姓為李,因而又叫李存審,掌管的正是李克用的義兒軍。

  符存審一生征戰無數,據說從無敗績,四十年間位及將相。其有九子,皆為名將,最傑出能幹的符彥卿是其第四子,人稱「符第四」。陽城激戰,耶律德光倉惶騎著駱駝奔逃,契丹人畏懼符彥卿的勇猛,見到馬匹生了病不吃不喝,便咒罵說:「這一定是符王在搗鬼。」

  但因去年契丹南寇,符彥卿與高行週二人正率領著幾千老弱戍荊州口,及杜威與李守貞二人擁大軍向契丹人投降後,符、高二人見事已不濟,也向契丹人投降。

  耶律德光當然還記著陽城之恨,符彥卿心驚膽顫地將此事揭過,好歹保住了項上人頭。耶律德光在汴州城內,穿上了龍袍,戴上了通天冠,以為這樣便是中原皇帝了,卻縱容遼兵四處打草谷,又將符彥卿這些投降的晉藩鎮節度使放在身邊,覺得放心些,廣受四方貢獻,大縱酒作樂,每每得意洋洋地對晉臣說:

  「中國事,我皆知之;吾國事,汝曹弗知也。」

  耶律德光至多能直接控制汴、洛及河北罷了,先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義勇軍首殺契丹使者,然後又發生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斬契丹使者,以秦、成、階三州降蜀事件,奉國軍都頭王晏與指揮使趙暉、都頭侯章,斬殺耶律德光任命的保義節度副使劉願,臣附河東。又聽說磁州刺史李?與劉知遠暗通。

  在此情況下,劉知遠感覺時機成熟,他在太原稱帝,不改國號,仍用石敬瑭天福年號,以示不忘先帝,也借此安撫人心。他假惺惺地領兵東迎淪為階下囚的石重貴,石重貴正要被契丹人解往北廷黃龍府,早就過了恆州多日了,所以劉知遠又率兵回太原,好似集體出遊。

  一邊是勁敵劉知遠稱帝,一邊是各鎮心懷叵測,而東南群盜迭起,兗州、密州、毫、宋等州相繼落入「賊」手,至此,耶律德光才不得不感歎道:我不知中國人難制如此!

  所以,宋州歸德節度使高行周、鄆州天平節度使安審琦,包括徐州武寧節度使符彥卿,便被耶律德光命令還鎮,他最終還得靠這此宿將控制局勢,卻不知這些人哪裡會對他忠誠,哪一個不是換了好幾個主子。

  逃出了汴州,符彥卿有逃出了魔窟之感,彷彿劫後餘生,既感慶幸,又覺得這是個恥辱。因他此時的心情,可以說是百感交集。正當他滿懷心事的時候,護送的契丹騎兵斥候從前面慌張地返回,指著身後,緊張不安。

  通往徐州的官道上,近千步卒執著青色大旗,威風凜凜地擋在二十里處。符彥卿與遼人不知虛實,他們勢單力孤,只得選擇避讓,然而幾聲角號,四面八方響起了馬蹄聲,編織著一張天羅地網來,將他們網羅其中。

  遼人慌張不安,嘰哩呱啦地叫著。符彥卿強穩住心緒,他知道東南群盜蜂起,卻未料到強盜如此猖獗,剛至宋州地界便遇上一幫。

  他舉目遠眺,心中卻又狐疑,因為他見這盜賊衣裝太過整齊,旗幟鮮明,進退有序,並非尋常盜賊可比。當中有「義勇軍」與「韓」等字樣,符彥卿料想,這便是最近在東南鬧得挺歡的那一支人馬了。

  廣闊的荒野上,似乎處處都是逃生的出路。符彥卿與遼人十分狼狽,他們徒勞無功地奔逃,但無論符彥卿與遼人向何處奔逃,總會被佔絕對優勢的義勇軍堵住。

  這是一場圍獵,不幸的是自己是獵物,逃不出獵人們精心設計的圍捕,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酷愛狩獵的符彥卿如此想,來自草原的遼兵更是如此想,韓奕也是如此想並且是如此做的。

  驀的,幾聲急促的角號聲響起,義勇軍鬆散陣式為之一變,兩個半圓形的包圍圈迅速地往中間合去,將符彥卿與遼人圍在了當中。

  但韓奕仍然不滿意,他指著左翼奔在最後的一隊對旗號與角號反應稍慢的軍士,對身邊的劉德說:「那個隊正應當立刻換掉,事後每人做三百個俯臥撐。」

  「遵命!」劉德答道,儘管他認為韓奕有些吹毛求疵。

  遼兵相互嘀咕著,有人妄想強行突圍,有人指望符彥卿能說服這義勇軍退走。

  「義勇軍殺的就是遼人。」符彥卿心想。雖然如此想,他更擔心義勇軍是不是將自己也順便當作敵人殺掉。

  符彥卿放棄了殺出重圍的打算,還是策馬向前,往義勇軍帥旗方向行去,待靠近了那面青色大旗,符彥卿讓胯下戰馬緩行,坐在馬背上,挺胸收腹,不教對方小看了自己。

  「符相公這是往哪裡去?」韓奕遠遠地問道。

  符彥卿大吃了一驚,他往聲音主人處望去,起初見韓奕不過一身普通褐色戎衣,只在胸背要害處放置幾塊鐵甲,手中一桿鐵槍斜指地面,左腰懸著一把角弓,另佩一把近戰鋼刀。

  再瞧面相,見韓奕十分年輕,但生得鼻直口方,雙目熠熠生光,雖穿著普通,但在一群精壯之中,顯出其卓爾不群之態,只是他的嘴角帶著一絲戲謔之意。

  「符某這是要回徐州,不知首領攔住老夫,有何指教?」符彥卿早就忘了他並不是第一次見過韓奕,就如同高懷德一般。

  「符公位及將相,小子哪敢阻攔?」韓奕微微一笑,他問身邊左右道,「我等何人?」

  「義賊也!」呼延等人呼道。

  符彥卿心想這不是在寒磣自己嗎?他好漢不吃眼前虧,遂道:「若是將軍無事,符某便要告辭了。」

  「符公稍待!」韓奕抱拳道。

  他揮了揮手,呼延等人會意,呼嘯著率眾奔那五十餘遼人而去,遼人早就被這平地上冒出來的數千人馬嚇倒了,未來得及反抗,便被一一按倒在地,手起刀落,五十顆頭顱便滾落下來。

  符彥卿目瞪口呆,但也無任何不滿,遼國皇帝耶律德光雖然放他還鎮,但派來的五十遼兵便是監視他的。他擔心的是自己英雄二十年,這次恐怕死得不明不白。

  「韓某大營就在不遠處,符公遠來,路過此處,不如去韓某營中洗去風塵?」韓奕這才轉頭問道。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符彥卿無奈地拱了拱手道:「那符某打擾貴軍了。」

  行不遠處,符彥卿來到義勇軍臨時駐紮處,見營寨裡老少婦人數千人,規模甚是不小,但人馬往來,井井有條,營地裡中間空曠平地,充作演武校場,一群稚氣未脫的軍士正在操練。有孩童幼稚,只敢遠遠觀望,並不敢靠近校場半步,想來這是營規。

  韓奕邀請符彥卿入了主帳,命人奉上酒食,但敬陪下手。符彥卿見韓奕恭敬,心中稍安,只聽韓奕問道:

  「符公自大梁而來,不知陛下可好?」

  符彥卿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知道韓奕所問的當然不是遼人皇帝如何如何,而是晉國皇帝石重貴,老臉一紅:「陛下已經被遼兵解往遼境,符某無能,不能安邦定國,有愧陛下昔日隆恩。」

  韓奕並無任何失望之意,但他嘴角戲謔的笑意卻更濃了。符彥卿年近半百,閱人無數,哪裡會不懂韓奕的意思,悻悻地說道:

  「杜威、李守貞二人,身為統兵大將,擁數十萬,卻裹足不前,賣國求榮,終致晉祚不繼。符某與高公手無雄兵,見大勢所趨,只好暫時臣服胡虜,以待明主雄起。」

  「好一個大勢所趨。」韓奕舉起酒杯道,「當浮一大白!」

  符彥卿感覺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只聽韓奕又接著道:「聽聞河東劉公兵強馬壯,人望最著。韓某日前已遣使者間道趨往太原府晉陽,願奉劉公為帝。符公乃國家良將,在軍中素有威望,不如也獻表擁護?」

  符彥卿內心十分驚訝:「就怕劉公不足以成事。」

  韓奕見符彥卿也有此心,笑問道:「符公是擔心遼人勢大嗎?或者是說,符公這是在觀望?」

  符彥卿的老臉又紅了一下,被韓奕說中的心事,他急著還鎮徐州,正是要在根據地觀望等待。他忽然感覺,一把年紀的自己,在這位弱冠首領面前,好像沒穿衣服。

  這時,韓奕又命人添酒。張氏從後帳中出來,韓奕將她手中酒壺奪了過來:「去將劉參軍諸人請來,送一罈酒來!」

  劉德等人魚貫而入,韓奕一一向符公介紹,眾人落座,紛紛敬符彥卿酒。符彥卿雖不善飲酒,勉強應付,他看這勢頭,這韓首領不想與自己為難,但這酒肉招待,很是一番盛情,自己卻還未知道韓首領的名姓,他又一次覺得自己像是初出茅廬的愣頭小子,遂旁敲側擊道:

  「符某感謝韓首領及諸位的盛情,只是符某一向不善飲酒,請諸位擔待。我見首領弱冠年紀,敢問首領何方人氏?」

  「符公客氣了,晚輩青州臨朐人氏。」韓奕回道。

  「青州?」符彥卿滿面狐疑,「昔日楊光遠據青州叛,符某倒是在青州駐過一段時日。」

  「那一戰,符公為我青州除了一大害。」韓奕笑道,「若是朝廷多有像符公這樣的良將,我等做無本買賣的,還有活路嗎?」

  劉德等人輕笑不語,因為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是賊。符彥卿還是沒能想起來:「韓首領說笑了。符某歸鄉心切,家眷俱在徐州,不如就此別過吧?」

  「此地離徐州還有百五十里,四下賊寇多如牛毛,符公雖弓馬嫻熟,但單槍匹馬亦不可不小心。」韓奕道。

  「若是韓首領願送符某回徐州,符某願厚贈以為義勇軍鞍馬勞頓,錢兩萬緡,帛五百匹?」符彥卿道。他英雄一世,身邊無一兵一卒,此時此刻也不得不求人。

  「符公厚意,晚輩受寵若驚,符公方才也應看到我營中老弱親屬不少,我最缺的是糧食。若是符公願出糧五千石,再加青羊三隻,即可!至於錢帛,減半如何?」

  「為何單單要三隻羊?」符彥卿很是詫異,韓奕要是張口要三百隻羊,符彥卿倒不會有此問。

  「符公不會是跟晚輩計較這三隻羊嗎?」韓奕道。

  「好,就三隻羊!」符彥卿發覺世道真變了,自己的臉皮突然變得很薄,只好點頭道。

  酒過三巡之後,韓奕見符彥卿早就頭重腳輕,看來符彥卿果然不太善飲,就命人將他扶去歇息。

  「軍上,為何單單要三隻羊?三隻羊只能塞牙縫。」朱貴待符彥卿走後,問道。

  「這是符彥卿欠我的舊帳!」韓奕振振有詞,補充了一句,「天地良心,並非我有意敲詐。」

  韓奕又想起自己舅舅指天叫罵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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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行路九
  (召喚推薦投票~`~~)

  「奕哥兒,你騙得老夫好苦啊!」符彥卿有些氣惱地說道。

  東去徐州的路上,符彥卿終於想起韓首領是誰,準確地說這是他留心從張氏口中聽來的。張氏被韓奕派去照顧符彥卿起居,她對韓奕感恩,在符彥卿面前當然將韓奕出身來歷全說了出來,當然不無誇大過譽之詞。

  「符公這是貴人多忘事。」韓奕笑道。

  符彥卿羞慚道:「奕哥兒讓老夫羞愧難當。當日我觀奕哥兒打獵暗合兵法,將打獵弄得如同行軍打仗一般,便知道奕哥兒將來定會有出息,今日奕哥兒能在紛亂之中,團結數千豪傑,真不簡單啊!英雄出少年」

  符彥卿現在是真心實意地誇獎,口稱「奕哥兒」,並非蔑視,而是表示親近之意。

  身旁的劉德道:「符公這話對,也不對。我們軍上雖年少,然少年老成,謀定而後動,難得能看到他急躁之行。否則在這亂兵之中,我義勇軍短短數月,怎能生存壯大?」

  符彥卿打量這數千「盜賊」,雖然稱不是精銳無敵,但個個生龍活虎,進退有序,士氣尤高。就是那些隨軍的百姓,個個臉上也難見流民常見的痛苦之狀。

  韓奕道:「晚輩向符公公然索要財物,還望符公海涵。在下養軍不易!」

  「這是哪裡話?」符彥卿豪爽地擺了擺手道,「能在此地重逢奕哥兒,也是有緣。為帥之人,重要的是有功即賞,有過即罰。」

  剛到?橋地界,眼看就要抵達了徐州,前鋒忽然停了下來,有斥候來報:「軍上,徐州城外有數萬賊軍,馮首領問軍上我軍行止。」

  「全軍暫停此地駐紮,多派斥候打探。」韓奕命道。

  韓奕見符彥卿有些不安,心知他這是擔心城中家眷安危,勸慰道:「賊軍既然圍城,那就說明徐州仍在令郎手中,否則賊軍豈能放著徐州城不入,而在城外日曬雨淋?符公這是關心則亂。」

  「倒讓奕哥兒見笑了。」符彥卿臉色稍霽。

  韓奕攜符彥卿率軍趨往,果然見徐州城外旗幟林動,估計不下兩萬餘人,只是旗號駁雜,兵械不齊,看來也是烏合之眾。

  「符公是想強攻,還是文攻?」韓奕問道。

  強攻便是將賊軍擊垮,這要付出極高的代價,文攻便是藉著符彥卿的身份,恩威並用,招撫賊眾。

  「奕哥兒不如先遣人招諭賊帥,再作計較。」符彥卿道,「就怕賊帥喪心病狂,不願自解而去。」

  呼延毫不在乎地說道:「賊寇人數眾多,但只是看上去唬人,十分部屬,五分為老弱,三分兵械不齊,且不習軍法紀律,一分怯懦膽小,不善沙場拚鬥,至多一分賊眾可堪一用。若換成官軍,如此兵力,早就將徐州拿下四五回了。」

  「呼延大哥說的有道理。不過,我們應從戰略上藐視一切敵人,但戰術上應重視之,不可輕舉妄動。命全軍戒備!」韓奕命道。

  符彥卿正在思索韓奕方才一席話,賊軍也看到了義勇軍的旗號,忽然從賊軍右翼當中奔出兩騎,身後是數百部下。韓奕心中暗道這股賊寇太扎手,連忙命本軍應戰,那兩騎來到義勇軍面前,奔速不減,直到義勇軍設在外圍的游騎射出幾箭,方才勒馬停住。

  「奕哥兒,我是蔡小五!」其中一人呼道。

  「呼延大哥,朱阿三,我是吳大用吶!」另一人也高聲呼道。

  韓奕等人在後陣中聽到前面回傳,喜出望外。不待韓奕說話,呼延、朱貴二人策馬奔了出去,將二人迎了過來,朱貴從馬背上縱躍,將吳大用撲倒在地,不知道的以為他們二人有深仇大恨,一見面就要拚命。

  呼延站在旁邊,裂著嘴直笑。

  韓奕甩蹬下馬,急奔奔向前去,與蔡小五熱烈地擁抱在一起。蔡小五熱淚盈眶:「奕哥兒,天可憐見,你我還有相見之時。」

  「小五,這真是老天有眼,咱們本來還要一起出人頭地呢!」韓奕說道,他朝蔡小五胸膛上捶了一拳,「嗯,幾月不見,小五倒是長壯了不少。」

  「那日在陳村失散之後,我跟吳大嘴只記得往汴州方向走,以為那樣會跟大伙再碰上。沒成想汴州去不成了,後來我們就跟一夥人結隊,佔了鄆州梁山。吳大嘴現在是一個頭目。」蔡小五道。

  「那你們為何在這裡出現?」韓奕詫異道。

  「嗨!」吳大用這時接口道,「我們在梁山聽說東南出現了一支義勇軍,首領名叫韓奕,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專跟我們過不去。我尋思著,這不是我兄弟,還會是誰?所以我跟小五就領著人來尋找,可是你們總是神出鬼沒,讓我們找不著,所以我們只好入了別人的伙。你們看上去過的還不錯,又風光,我跟小五可苦了,差點餓死,你們不知道……」

  呼延連忙將吳大嘴的嘴巴摀住,朱貴在一邊埋怨道:「你這張破嘴,怎麼總是這麼沒完沒了,還不如當初在楊劉鎮死掉算了。」

  韓奕笑道:「徐州外面這夥人,是怎麼回事?」

  「這夥人的首領名叫李仁恕,急攻徐州三日不下,正無計可施呢。」蔡小五道。

  韓奕將吳、蔡二人引薦給符彥卿,他們二人聽說徐州真正的主人在此,頗為驚訝。

  「大用與小五,就留在我義勇軍了吧?」韓奕問道。

  吳、蔡二人齊聲說道:「那是自然!」

  「我欲送符公入城,亦不願與賊帥為敵。今我義勇軍在此,徐州城中還有符相公的子弟兵,符公又親至指揮,賊軍雖眾,亦難奈我何。」韓奕道,「你們二人,誰能為我去當說客,勸李仁恕退去。」

  「我去!」吳大用與蔡小五二人齊聲說道。

  吳大用推搡了蔡小五一把:「還是我去,我跟李首領能說上話,你還是在這待著吧!」

  韓奕頜首道:「那就大用去吧,只要他們自動解去,我保證不會主動攻擊他們。」又轉問符彥卿道:「李仁恕等先前攻擊過徐州,城內子弟兵應有死傷,相公有何諭示?」

  符彥卿道:「依你所言,只要他們退去,我既往不咎。」又曬笑道:「如今天下大亂,誰又會顧得上這個?」

  吳大用領命,騎馬馳回徐州城下,與那位叫李仁恕的首領見面。約摸半個時辰之後,吳大用領著一騎馳來。

  來使馳到近前,找到了正主,正要下拜,韓奕用槍尖指著使者,攔住道:「符相公在此,先拜此地主人!」

  韓奕給足了符彥卿面子,符彥卿擺了擺手道:「奕哥兒是義勇軍主帥,先拜韓首領。」

  兩人相互推辭,那來使一時僵在了當地。韓奕道:「我義勇軍不過是先鋒小卒,符公乃大軍主帥,韓某哪敢托大?就是不知符公中軍與後軍何時能來此?」

  符彥卿心思飛轉,原來韓奕佯言他是自己的先鋒,聲稱還有大軍來此,只是為了恐嚇使者。符彥卿向韓奕投去讚賞的目光,口中順理成章地說道:「徐州危急,大軍日夜兼程,今夜便會到此,韓先鋒稍安勿躁。若是不能招撫,韓先鋒再與敵決鬥。」

  那使者聞聽此言,連忙下拜道:「奉鄙上李大首領之命,小人拜見符相公與義勇軍大首領。」

  「爾等包圍我徐州數日,意欲何為?」「主帥」符彥卿厲聲質問道,他久為上位者,即便是不說話,也是不怒自威。

  「相公明鑒,我等淪為盜賊,並非天性使然。朝廷無道,北寇南下,我等黎民百姓無依無靠,但為生計之故。」使者道。

  「今我率軍還鎮,爾等還不退去,這是想與我交戰嗎?」符彥卿喝問道。

  「相公息怒!」韓奕勸道,「我義勇軍壯士當初也是為了討口飯吃,這才團結起來。韓某料這股賊寇也是不得以而為之,相公不如寬大為懷,令其自動退去。」

  符彥卿的演技也相當出色,他對著使者冷哼道:「速去告訴爾主,若不退走,定斬不饒!」

  使者怏怏而歸。待使者走了,馮奐章道:「看來這股賊寇未戰心怯了。」

  蔡小五插言道:「義勇軍的名號早就通傳東南諸支人馬,李大首領攻徐州多日,人困馬乏,部下又多老弱,應該不會鋌而走險。」

  正在這時,劉德興沖沖的從後軍奔了過來,在韓奕耳邊附語了一句,韓奕大喜道:

  「快讓李威過來見我!」

  「李威回來了?」左右諸人聞言皆聚攏過來。李威早就身負使命奔赴河東,這也關係到諸人的前程問題。

  從後軍中奔出兩人,當先的正是韓奕的牙兵都頭李威,他滿面塵色,衣冠甚是不整,見到韓奕,下馬便拜:

  「屬下幸不辱命!」

  韓奕下馬,親自將李威扶起來道:「李兄弟辛苦了。」

  「屬下肩負重任,不敢言苦。」李威道。韓奕見他面有喜色,心中大定。

  他的目光越過李威的肩頭,見他身後正站著一位商賈打扮的中年人,這人表情似乎錯愕了一番之後,才恢復平靜。

  「此乃晉陽欽使。姓李名暉,乃晉陽陛下親校。」李威引見道。他將「陛下」二字咬得極重,這陛下當然是不久前稱帝的劉知遠了。

  元氣肇開,樹之以君,天命不恆,人輔以德。

  故商政衰而周道盛,秦德亂而漢圖昌。人事天心,古今無異哉。

  今內外崩潰,戎狄南寇,華夏驚駭,昊天不吊。又中原無主,致黎民流離,飢餓遍野。茫茫生靈,殭屍仆地,流血成川,塗炭萬千,處水深火熱之中也。

  ……

  朕雖處河東偏僻,聽聞噩耗,深激憤結,扼腕悲泣,羞於苟且。遂團結豪傑部曲,聆聞卿士賢謀,招撫流亡義士,欲拯溺救孤,除暴安良,解萬民於倒懸之境。非朕之德躍於諸賢之上也,非朕之力遠在諸雄之上也,蓋窮朕綿帛之力耳。

  烈士暮年,壯心猶在!率自河東帶甲者百萬,兵發汾塞,招賢納士,以匡漢威!

  ……

  昔耿純焚廬而向順,蕭何舉族以從軍,皆審料興亡,能圖富貴,殊勳茂業,翼子貽孫,轉禍見機,決在今日!

  凡草莽豪傑之士,元舊勳將之臣,既聞朕檄,若能詣轅門而效順,開城堡以迎降,豪傑義士授其官爵,長官元舊則改補官資,百姓則優加賞賜。

  ……

  諸道應申嚴法令,不得焚廬剽掠,但撫所在生靈,各安耕織。朕恭行天罰,罪止元兇,止誅殺契丹使監,其餘元錯不問,既往不咎。

  檄到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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