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何求五
三天後,韓奕勉強下地。
兗州城內仍充滿著緊張的氣氛。居民們叫苦不迭,齊三和他的部下們在東城逐加逐戶地搜索著金銀與女子,以致於居民都逃到了西城避難。齊三對義勇軍虎視眈眈,不僅因為義勇軍吸納了原本歸順他的部分人馬,也因為韓奕等人威脅到了他在部下與群寇心目中的地位,還因為他當初被官軍追殺,等他隔天入城後發現官庫已經成了義勇軍的囊中之物。
呼延做主分出了一半的庫藏給了齊三,但齊三仍不滿足,他洗劫了東城的所有居民,強拉女子供他及部下們發洩獸慾。義勇軍中的組成雖然也是極複雜,但大家早就聽說過齊三的惡名,心還比較齊,一直防備著齊三發難。
雙方各據一半城池,也屢有衝突,早晚會爆發出一場惡鬥。韓奕走出了居室,陳順帶著一隊人馬跟在他的身邊,放眼望處,橫七豎八躺著從四面八方逃來的流民,這當中還夾雜著在六日前的那場夜戰中家屋被毀的本城居民,他們的目光或呆滯,或乞憐,或夾雜著仇恨。
呼延踞坐在擺在街當中的胡床上,大刀橫在自己膝上,斜瞅著齊三,雙方身後壯漢都握著刀箭,他們在談判。
「我等奮勇拚殺,才入了這兗州城,憑何讓我們義勇軍退出?」呼延怒目而視。
齊三略帶尷尬:「本將軍在城外吸引了大部分官軍的注意力,這才讓你們義勇軍的豪傑們佔了先。況且,當初你們不是也號稱要聽我號令行事嗎?呼延兄弟,你們走投無路之時,是誰收留了你們?」
呼延氣得臉紅脖子粗,連連申辯道:「沒錯,我們當初是蒙將軍收留。可是你也說過,誰先入城,誰就得頭功,今我們義勇軍先入了城,不僅將城池一半歸你,還將府庫的錢帛糧粟都分了一半歸你,難不成還要我們退出兗州?」
「呼延兄弟,你別著急。這兗州城當然不能全聽我的,萬一要是汴都或者別的人什麼地方,來了大批軍隊,或者契丹人來了,你說到時候聽主持?」
呼延有些明白了,齊三是想將他們義勇軍收編了。呼延本就不恥與齊三為伍,眼下義勇軍中有不下千五百號精壯,他更不在乎咄咄逼人的齊三。
天空中似乎下雨了,還有些濕熱。齊三感覺不對,待扭過頭來,頓時大怒,鄭寶不知什麼時候爬到了屋頂,衝著下面撒尿,那道拋物線正好不偏不倚地往齊三脖子裡澆。
「兔崽子!」齊三哪裡受過這種侮辱,跳將開來。鄭寶見陣勢不對,如老鼠般靈巧地越過了屋脊,在屋宇間跳來跳去,轉瞬間消失得一乾二淨,踩壞了無數塊瓦片。
一時間,雙方人馬劍對劍,槍對槍,眼瞪眼,氣氛立刻繃緊。
「將那少年人交出來,否則沒完!」齊三喝問道。
「冤枉呢,那少年我不認識,我本以為他是你家親戚呢!」呼延冷哼道,「聽說這童子尿本是一劑藥引,便宜了你。」身後義勇軍人聞言,紛紛大笑了起來。
「你……」齊三氣漲紅了臉。
呼延卻有恃無恐,他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騷動,回頭望去,見重傷稍愈的韓奕走了過來,連忙招呼道:「韓兄弟有傷在身,不好好養傷,怎來這裡?」
「多走走,對養傷也是好的。」韓奕笑道。那齊三死死地盯著韓奕看,韓奕瞄了他一眼,即察覺齊三眼神中的凶狠與仇視一閃而過。
「韓奕見過齊天大將軍。」韓奕衝著齊三抱拳道。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此人生吃美人肝的情景,只覺得一陣翻江蹈海般的噁心。
「哼,來了個真正主事的。」齊三冷哼了一下,並不起身還禮。
呼延三言兩語地將雙方談判交待了一番。韓奕思忖了一番,義勇軍之所以要留在兗州城裡,只是為了得到一個暫時棲身之所,因為他們都不知道將來會向何方;而齊三卻不僅要收編義勇軍,更要將義勇軍得到的糧食與錢財一股腦地據為己有。
「齊大將軍的命令,我等敢不聽從嗎?」韓奕面露一絲難色,「不過今天好像是除夕,不如等過了今夜與元旦、上元節,我們義勇軍再離開可好?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
齊三並未露出太多喜色,故作大方道:「還是韓首領爽快,既然你們想另樹旗幟,那麼大路朝東,各走各的!」
齊三站起身來,帶著手下回到東城去了。呼延待齊三走了才問道:「我們好不容易得了兗州城,難道就這麼放棄了?」
「這兗州城不是那麼好待的,我們暫時不要與他真正撒破臉皮。」韓奕道,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如何才好,只能暫時將齊三穩住。
劉德深思一會,說道:「我們要將兗州城讓給齊三,劉某察顏觀色,那齊三好像並不太高興。」
韓奕連忙問道:「劉叔的意思是說,齊三不僅要得到兗州,還要將我們人馬與錢財都佔了?」
「對付齊大魔頭這樣的歹人,不可不防!」朱貴插言道。
韓奕點點頭,吩咐眾人回到府衙議事。
這一天是除夕,是後晉開運三年的最後一天。中原沒有歡樂的日子,此前甘當契丹人馬前卒的張彥澤,入了汴都,縱兵大掠,寶貨山積,此人厚顏無恥,出入旗幟上書「赤心為主」四個大字,見到的人無不暗暗恥笑他。凡是獲罪之人被押到他面前,張彥澤不問罪清幾何,只是豎起中指,犯人立刻被拉出去腰斬,他還趁機殺掉以前跟他有過節的人。他還逼迫皇帝石重貴遷入開封府,自己從宮中撿了些奇貨,大部封存留待他的契丹主子來。
除夕這一夜,文武百官們住在汴都外的封禪寺內,因為他們聽說耶律德光明日要光臨汴都,個個恨不得第一個在契丹人面前搖尾乞憐。這一日,兗州城內的齊天大將軍正摟著搶來的女子,花天酒地,韓奕等人則在半醉之時磨刀霍霍。
第二天元旦,晉主石重貴和他的李太后、安太妃、馮皇后及侍從們,在封禪寺內接受百官的拜見,這恐怕是最後一次拜見。文武百官們改服素衣紗帽,出迎耶律德光,似乎忘了誰才是他們的皇帝。只見遼兵整隊奔來,耀武揚威,當中擁著一位貂裘狐帽,裹著鐵甲的胡人,那便是晉臣們正要叩頭稱臣的遼國皇帝耶律德光了。
「萬歲、萬歲、萬萬歲!」晉臣們扯著嗓子,高呼著萬歲,恨不得掏出心肝來表明自己對契丹的忠誠。
耶律德光威風凜凜地騎著高頭大馬,看著晉臣黑壓壓的人群,心中極是得意。晉主石重貴使人通報說,要拜見耶律德光。耶律德光卻拒絕召見他,反而命石重貴及太后、皇后們在大年初七遷居封禪寺內,自己則率大軍入城,城內百姓驚呼駭走。
耶律德光為了做中原的皇帝,將責任全推向了漢臣,說他本無意南下,是漢臣引他南下的。為了討好汴都臣民,耶律德光殺了在城中大掠的張彥澤與契丹監軍傅住兒,百姓蜂擁而上,將張彥澤的腦袋砸碎,臠分其肉,這就是當走狗的下場。
正值連天雨雪,天寒地凍,被遷入封禪寺居住的石重貴及其宮眷,在寺中甚至還吃不上飯。李太后以前曾給該寺施了大筆錢財,此時此刻寺廟的僧人們卻懼怕契丹人怪罪,不敢提供方便,可見僧人也靠不住。身為堂堂皇帝,石重貴只得乞求衛兵找一些粗飯,勉強充飢。這一切在石敬瑭向契丹稱兒,割讓燕雲十六州時,就已經注定。
石重貴為了活命,對著契丹人卑躬屈膝,只會得到一個淒慘的下場。韓奕等人在用另一種方式求生存,正如劉德所說,要想活就讓別人去死。
兗州城內,韓奕正在陪著齊天大將軍和他的心腹們飲酒。他身上的傷雖無大礙,但還不敢太用力。
此前,他已經將義勇軍所得到的錢帛大半給了齊三,對齊三很恭順,這讓齊三眉開眼笑。
「大將軍,在下等幾個這幾天商議了一番,關於貴我兩家合成一家之事,大家還小有異議……」韓奕道。
齊三打斷道:「韓首領這話就不對了,什麼叫兩家合一家,咱們本就是一家嘛。」
韓奕勉強笑道:「大將軍所言雖然是對我等的厚愛,不過這個世道之下,我等只是為了討口飯吃,假如大將軍能夠不虧待我等,那麼我就死心塌地地跟大將軍討生活去。」
齊三飲了大口酒,又在身旁的美人身上摸了一把,嘿嘿笑道:「那我封你做個將軍如何?」
韓奕心說,你這個流寇頭子封的將軍管個屁用?他裝作很不好意思地舉杯邀道:「承大將軍美意,我等敢不從命嗎?只是大伙都來自五湖四海,又非大將軍親近之人,害怕將來會受人排擠。」
「哈哈!」齊三開懷大笑,他將身邊的美人一把推到韓奕的身邊道,「這個娘們就歸你了,這夠不夠?我瞧你大概還是一個童男吶!」
左右均指著韓奕哈哈大笑。韓奕故意裝作十分尷尬,並且手足無措的樣子,急切地推辭道:「大將軍,這是您的美妾,韓某何德何能敢染指,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韓奕越是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越是讓齊三覺得他很恭順。齊三佯怒道:「這個女人就歸你了,你要是不想要,我只能拿她下酒。」
那女人跪在韓奕的面前,驚恐地看著韓奕,唯恐韓奕說一個「不」字。韓奕想起那個被齊三生吃了肝的女子,內心之中的怒意一閃而過。
韓奕連忙拜謝道:「多謝大將軍厚愛,從今夜起,我們義勇軍願為大將軍驅使!」
「好!飲了這一大杯!」齊三使人奉上一大杯酒,命令道。
韓奕道:「在下有傷在身,不敢飲酒。況且……」他的手半摟著剛得到了美人,臉上掛著一副極不可耐的急色表情,又引起齊三哈哈大笑,一時間種種渾話充斥著廳堂之內。
韓奕淺嘗輒止,跟著齊三的心腹們賊首們,一起吹捧起齊三,紛紛向齊三敬酒。齊三是來者不拒,漸漸地喝高了,最後醉倒當場。
走出了齊三的居處,寒冷的夜風迎面吹來,讓韓奕清醒了不少,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內衣已經汗透了。這種討好人的事情,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尤其當他面對的是一個殺人惡魔時。
但韓奕有足夠的堅忍之心,就如同在家鄉山野中狩獵一樣,先將自己隱藏得很好,然後給予最致命的一擊。生活已經教給了他足夠的知識與技能,變成了本能。
「你……」韓奕回頭見方纔那個被齊三「賞」給自己的女人,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身後。
那女人衣著單薄,在寒夜中凍得瑟瑟發抖,她以為韓奕不要她,嚇得撲通跪在雪地裡,哀求道:「大首領,求你帶妾走吧,您只要帶妾離開這裡,妾願給您做牛做馬!」
她拚命地磕著頭,昏暗的光線中,她臉上充滿著恐懼。韓奕這才第一次認真地注意到,這個女人雖然稱不上絕美,但姿色中上等,二十不到年紀,有著少婦的風韻。
「起來吧,跟我走!」韓奕點頭道。
女人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忙不迭地從地上起身,跟在韓奕的身後。到了駐地,呼延、朱貴、劉德、馮奐章與陳順幾人都一言不發地等著韓奕,他們的目光在掃視了一眼韓奕身後的女人,又重新注視著韓奕。
「都準備好嗎?」韓奕問道。
「就等四更時分!」呼延握著拳頭回道。
「那好,我們今夜就替天行道!」韓奕信心百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