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五代末年風雲錄 作者:肖申克117 (連載中)

mk2257 2011-2-11 12:57:1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 33520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08
第十五章 鵲起㈠

   秋色裡,戰旗獵獵,奔馳如風。

    陝州外三十里,一支軍隊疾馳而來,遠遠地望見了陝州城,年輕的將軍喝令全軍放緩速度。乾祐元年的八月,漢樞密使郭威命鄭州防禦使韓奕率兵軍前效力,充河中行營後軍都排陣使。

    韓奕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部下,弓刀各在腰,雖然疲憊,卻都挺起胸膛,踩著落葉與衰草,迎著蕭瑟的秋風堅定向前。郭威的數萬大軍臨時駐紮在陝州城外,連營十餘里。

    韓奕遙望那面「郭」字大旗,心中早已經將那面「漢」字大旗抹掉。

    轅門忽然大開,郭威領著大小將校數十人奔出營地。韓奕連忙下馬,帶領部下呼延弘義等將校迎上前去,半跪拜道:「稟太尉,末將韓奕率鄭州義勇軍馬步四千五百人,前來聽令!」

    「韓將軍請起!」郭威搶上前來,將韓奕等扶起。

    「謝太尉!」韓奕致謝道。

    「韓將軍一路而來可還順利?」

    「托太尉的福,一路順風。」韓奕抱拳道,「太尉軍令所指,縱是刀山火海,我等萬死不辭,慷慨向前,何懼千山萬水?」

    韓奕卻翻身上馬,耀兵於義勇軍前,舉槍高呼道:「太尉為帥,此戰必勝。我義勇軍兒郎,願為太尉前驅。郭太尉當面,爾等願聽太尉軍令嗎?」

    義勇軍卻以猛烈的歡呼聲回應:「萬勝、萬勝!」

    四千五百壯士的呼聲,地動山搖,雷霆萬鈞,豪情滿懷,江山為之變色。附近山野裡的鳥雀驚駭而飛,只留下義勇軍豪邁的吼聲在空曠的天地間迴盪。郭威帳下將校暗暗驚歎,名不見經傳的義勇軍的士氣讓人刮目相看。怪不得,郭威以當朝重臣身份,卻親自出營迎接一個區區防禦使。

    「壯哉,義勇軍!」郭威情不自禁地說道,膽氣豪壯了三分。

    考慮地韓奕是年輕後進,郭威周到地引河中行營都部署白文珂,都虞侯劉詞,客省使閻晉卿,昭義節度使常思,鎮***節度使扈彥珂,還有郭崇威、曹威、白重贊、李榮等大小將校,包括郭威大舅子楊廷璋,與韓奕相認。這當中,有的人如劉詞、李榮等與韓奕有過一面之緣,眾人寒暄了一番,隨郭威入了大營。

    風雲際會,正是在郭威平三叛的帳下,韓奕才真正踏入了權力圈。

    坐在中軍帥帳的正中央,郭威看著身前左右大小將校,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當他第一次穿上戎裝之時,他從未想到過自己能有今天的赫赫威風與權勢。他早已不是那個愛打抱不平當街殺人的莽撞軍漢,也不是那個窮得叮噹響並遭人蔑視的郭雀兒。

    他是郭威,獨一無二的郭威,數萬雄兵的主帥郭威。當他威嚴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掃而過時,將校們全都安靜了下來,致以足夠的敬意。

    郭威很滿意部下們的恭敬,他臉上的自豪之色,也僅僅一閃而過,代之而起的是足夠的沉穩與冷靜,這就是郭威。他朗聲說道:

    「今河中李守貞、長安趙思綰、鳳翔王景崇,三鎮同反,國朝危急。陛下授我節鉞,委我以重任,本帥自當勉力而為。陛下已詔令新任鳳翔節度使趙暉與藥元福等兵近鳳翔,永興行營都部署郭從義與都監王峻已攻長安,唯有李守貞尚等我軍前去交戰。日前趙暉遣人報,王景崇已經向蜀國上表投降,蜀人出大軍欲援鳳翔叛賊,情勢危急,今朝廷又催我先至鳳翔、長安。諸位以為如何?」

    「回太尉,軍事有輕重緩急。今蜀人乘虛而入,對我鳳翔以至關中志在必得,末將擔心趙暉兵少,恐其雙拳難敵四手。故末將以為,當以鳳翔為重,先敗蜀人。」白文珂稟道。

    「末將也以為如此,李守貞所恃者唯河中堅城罷了,他若敢出城,我軍便好擊敗他,故李守貞只能龜縮河中,以逸待勞。既然朝廷有詔命先援趙暉,先將李守貞放在一邊,敗蜀人,拔鳳翔,再滅長安趙思綰,徐後集合全部兵力,再去剿滅李守貞就容易辦到了。」老將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充河中行營都虞侯劉詞亦道。

    帳中大小將校紛紛進言,俱言先兵進鳳翔。郭威打量眾人,唯見扈彥珂與韓奕二人沒有說話。

    「彥珂有何高見?」郭威和顏悅色。

    「末將以為,應先攻河中李守貞。」扈彥珂語驚四座,給出了一個不同的建議,眾人側目。

    「嗯,兼聽則明,請彥珂詳言理由。」郭威微微頜首,鼓勵道。

    「三賊同叛,雖是趙思綰首叛,但以兵力、財力及罪過大小計,實以李守貞為盟主。擒賊先擒王,若拿下李守貞,趙思綰與王景崇自然就沒了膽氣抵抗我王師天威。再者,先攻李守貞,也讓趙、王二賊失了從河中得到援兵的指望,好一網打盡。」扈彥珂回道。

    眾人深思了起來,郭威微微一笑,欠著身子問韓奕道:「韓將軍有何高見?」

    韓奕年輕,但以防禦使之職在帳中,除了幾位節度使和大將之外,也有資格佔據一把交椅。其他各種名目的軍校只能站在諸將的身後,將帥帳擠得滿滿當當。

    郭威親自問起,眾人的目光又投向韓奕,想知道這位舉國最年輕的防禦使能說出什麼高見來。

    「回太尉,末將附議扈帥的主張。但有一點,我軍主力暫時停駐陝府,自陝府向北渡河,可達河中府,路途較進,而長安、鳳翔路遠。攻遠捨近,到時我軍疲憊,攻守易形,勞逸易勢,對我軍不利。倘若趙、王擋我西進前鋒,李守貞趁機襲我後路,我等豈非腹背受敵?蜀人雖乘火取栗,然蜀兵一向怯懦,屬下聽說趙暉頗知軍,更不必說有老將藥元福助戰了,太尉不如命趙、藥二人緩攻鳳翔,以逸待勞,蜀人越過秦嶺大山必成疲兵。當然,這不過是屬下的臆想,請太尉裁奪!」韓奕起身回道。

    帳中眾人聽罷,這時都嚴肅了起來,郭威神情卻是極高興:「哈哈,彥珂與韓將軍所言非虛。」他又問左右眾人道:「爾等以為如何?」

    「我等贊成先攻河中!」眾人齊聲回道。

    「若非彥珂與韓將軍進言,本帥有犯錯之嫌。軍中無小事,爾等領兵,莫要小看了敵軍機謀,驕兵必敗。」郭威站起身來,大喝一聲:「但有功即有賞。來人,傳我命令,賞鎮國節度使扈彥珂與鄭州防禦使韓奕,戰馬各兩匹,馬鞍各一副!」

    「遵命!」有人應道。回話的,是坐在帳角處,以筆墨伺候的一位儒生打扮之人,此人名叫王溥,前科進士授秘書郎。郭威聽說此人才學出眾,特辟其為從事,為幕府僚佐。

    「謝太尉!」扈彥珂與韓奕二人連忙出列拜謝。

    此前白文珂的兵馬屯同州,常思的兵馬屯潼關,郭威便命二人返回各自的駐地,即日向河中府挺進,自己稍事休整,領侍衛軍(禁軍)主力自陝州渡河攻河中。

    眾人又商議了細節後,紛紛告退。郭威將韓奕留了下來。

    「子仲剛到,鞍馬辛苦,塵色未洗,本帥即召你商議軍事,子仲莫要怪本帥不近人情。」郭威謙遜地說道。

    他以當朝權勢熏天的重臣身份,以表字稱呼韓奕,自然是表示親近之意。韓奕巴不得郭威這麼說,連忙道:「郭公折煞末將了,今末將方至軍前效命,郭公便有賞賜,末將無以回報,唯以誓死殺敵,以報郭公之恩。」

    郭威道:「這是子仲應得的。對了,子仲今年十九?」

    「十九歲零七個月。」韓奕道。

    「哦,那也應該娶妻成婚了。」郭威笑道,「聽說子仲在家鄉時,以孝聞名於鄉里,百善孝為先。子仲為將,治軍有方。為政,又能撫慰一方百姓,真人傑也。」

    「郭公過譽了,大丈夫何患無妻?今天下未定,正是吾輩豪取功名之時。太尉莫要嫌屬下立功太快。」韓奕道。

    「哈哈,子仲之志,我知也。」郭威笑道,「我有一女,今嫁於殿前供奉押班張永德,永德少時也以孝聞名鄉里,又世代行武,亦是年輕一輩的英傑。子仲可與我婿多多親近才是啊,莫要嫌我婿人微官卑哦!」

    「郭公說笑了,張兄末將也曾見過,就是郭公外甥重進兄,末將也有數面之緣。能與張、李二位結好,末將求之不得。」韓奕回道。

    他的目光投向侍立在側的李重進,李重進方才只聽到郭威誇獎留在東京的張永德,唯獨忘了自己,難道女婿比外甥要親?李重進又聽韓奕主動提到自己,心中感激,連忙抱拳致禮:

    「將軍雖少,但是吾輩楷模。李某不敢以兄自居。」

    郭威感到驚訝,不過聽韓奕這麼說,心中很是高興。馮道曾建議他要多賞部下,贏得軍心,郭威忠實地履行。不過他籠絡韓奕,卻是發自本心,韓奕不論是公事、私事,還是為人、見識與手段,是處處讓他覺得歡喜。

    「郭某老了,將來還需看你們年輕人。」郭威鼓勵道,「譬如那李守貞,雖然號稱驍將宿帥,但為人太過高傲,他視我郭威為後進,以為可欺,殊不知驕兵必敗。我郭威勉為樞密使,領兵平亂,絕不會效仿李守貞之輩,輕視爾等後進,子仲莫要令老夫失望。」

    韓奕起身拜道:「當年先帝聖駕至洛陽時,我義勇軍諸校始知郭公之高義厚重,今隸於郭公帳下,願為知己者死!」

    郭威十分興奮,親自將韓奕扶起道:「我兒郭榮常常提起子仲,常為子仲官職不得晉陞而憤憤不平。子仲此番來軍前效力,但凡立功,郭某必不會遺漏爾等功勞,奏於上聽。」

    「末將與令郎左監衛將軍交好,令郎這是愛烏及屋。」韓奕道,「無功即賞,非治軍之道也。我義勇軍自立軍一來,未嘗有過真正死鬥,兒郎們訓練經年,已經急不可耐,正想一試身手,此番倘若能立小功,郭公再行賞賜也不遲啊。」

    「壯哉!」郭威猛拍了韓奕的肩膀。

    一個出於御下目的籠絡對方,並無任何非份之想;一個變著方暗表忠誠,只為未來。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09
第十六章 鵲起二

  河中府,自號為秦王的李守貞正召集部下大宴。

  酒酣耳熱之際,李守貞臉上浮著志在必得的神采。自從去年劉知遠遣兵攻杜重威時,李守貞就有兔死狐悲之感。等到杜重威被誅,李守貞更是招納亡命,暗養死士,以為自保之計。

  如果讓蔡小五說,人只要能出人頭地就足矣。呼延弘義說,要是能當上節度使,死也心甘。朱貴則是想多娶幾房小妾,夜夜有美人作伴,則是神仙。

  不過,對於早已貴及將相的李守貞來說,想當皇帝的念頭在心中一經出現,就落地生根。在這一點上,石敬瑭做了一個好榜樣,李守貞也想勾結遼人,不過即便是與遼人聯繫上,遼人正忙著內鬥,無暇南顧。趙延壽、楊光遠、杜重威之流,也是步石敬瑭後塵,只不過他們沒石氏幸運,全都失敗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偏偏李守貞相信自己有做天子的福份,是真主。

  緊挨著李守貞而坐的是一位僧人,名叫總倫的,因其自稱會望氣,認為李守貞是真主,因而被李守貞拜為國師。很顯然,這位國師是個酒肉和尚,六根不淨,今日酒喝得有些高了,衝著李守貞諂媚道:

  「大王,近日小僧觀氣象,見有紫氣籠罩貴府,聚而不散,這是個好兆頭啊,天降大命於大王。大王有天命護佑,朝廷遣郭威匹夫來攻,必致敗回,大王有驚無險也。」

  「哈哈,承國師吉言,諸位敬國師一杯。」李守貞心中得意,放下酒觴,臉上卻是不屑的神色,「本王為軍主時,郭威不過是潞州一小卒。本王位及將相時,郭威等不過是下佐小將。今郭威領兵來攻我,可笑他自不量力。郭威、史弘肇還有楊?等,何德何能,又曾有何顯著的戰功,便把持朝政,敢對本王發號施令?」

  李守貞部下有一悍將,名叫王繼勳的,勇武善戰,悍不畏死,善使鐵鞭、鐵槊與鐵?,因而號稱「王三鐵」,向來為李守貞所倚重。王繼勳敞著懷,臉上與胸口因酒力而一片赤紅,舉觴說道:

  「大王說的對,有我等精兵強將,定讓郭威有來無回,九五至尊唯有大王可做,劉承?小兒不配給大王牽馬。待他日,讓郭威跪著給我等斟酒,再令劉承?作樂,哈哈……」

  帳下眾將佐紛紛發表豪言壯語,無人將郭威和他率領的大軍放在眼裡。

  「哈哈,爾等壯言,軍心可用,士氣可用,本王無憂了。」李守貞大笑道。

  將佐之中,唯有一人有些憂慮,這正是跟韓奕有過幾面之緣的徐世祿,當年馬家口之戰中,他成為了李守貞的部下。徐世祿為人剛直,然而過於念恩,李守貞見他武藝高強作戰勇敢,便多加籠絡,以致於徐世祿今日有上了賊船的實感,後悔莫及。

  「大王,郭威雖是後進,不過他此番來攻,兵力有數萬,帳也猛將如雲,怕是……」徐世祿道。他的話卻被李守貞打斷了:

  「哼,本王典禁軍時,他郭威還在晉陽當小軍頭。今日禁軍中大小頭目昔日都是我李守貞的部下。等郭威領兵前來,我登高一呼,禁軍舊部必會嘩變,陣前倒戈。再說漢法苛嚴,史弘肇之流御下極嚴,部下有小過即動輒處死,禁軍軍士們早就心懷不滿了。」

  他偶然抬頭,見對面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中一隻猛虎正在舐掌,心中一動。

  「來人,取本王弓來!」

  李守貞握弓在手,自負地部下們說道:「本王將來果真有大福,必中虎舌!」

  說著,李守貞並不起身,席地而坐,搭箭引弓,將硬弓引如滿月,「嗖」的一聲,那箭矢直奔虎畫,狠狠地釘在牆壁上,入牆三寸,箭羽仍在顫抖不已。眾人定眼一瞧,那箭矢正中那畫上猛虎的舌頭。

  李守貞的本事也不是吹的!

  「好!」

  「大王威武!」

  「萬歲、萬歲!」

  宴堂中,響起了一陣猛烈的歡呼聲。李守貞的臉,因激動而更加的紅了,在這一剎那間,李守貞已經看到了自己君臨天下斜睨八方的那一天。

  內宅中,李守貞長媳符氏,側耳傾聽著前院傳來的歡笑聲,心中焦慮不安。她正是官拜泰寧軍節度使、檢校太師、兼中書令、魏國公符彥卿長女,開運二年時嫁給李守貞之子李崇訓的,這本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姻,然而當李守貞豎起反旗之時,符氏便知大禍臨頭了。

  李守貞迷信術士之言,曾有術師說,他的長媳符氏將母儀天下,李守貞父子深信不疑,更加決心謀反。因為自己兒媳要做皇后,那不就說明自己父子要做皇帝了嗎?然而,符氏卻沒有這麼想過,當朝廷討伐大軍正在奔來的路上時,她出奇地冷靜,她在想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從屋外闖進來一個男人,正是她的丈夫李崇訓。

  「夫人又在亂想了。」李崇訓一身酒氣,他將嬌美的妻子摟在懷裡。美人入懷的感覺,讓他體內的慾望升了起來,符氏略帶抗拒的動作,反而激起他的慾火。

  李崇訓將符氏壓在身下,粗暴地扯下符氏的衣裙。李崇訓呆了呆,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令人銷魂的美妙身軀,雪白的肌膚與玲瓏有致的曲線令他的喉嚨裡發出奇怪的咕嚕聲。

  「夫人今夜好像比往日更美上三分!」李崇訓淫笑道。

  他將自己滿是酒氣的臉龐埋在那最豐滿之處,深吸了一口女人的體香,雙手急不可耐地在那嬌柔的身體上來回遊走。

  居室裡,很快便響起了呻吟與喘息之聲。

  一番雲雨之後,心滿意足的李崇訓呼呼大睡起來,嘴裡還在囈語:「夫人將來……皇后,我……皇帝!」

  淚水倏地滑落,符氏暗自垂淚。她生於豪門,從小便有教養,既然父親將自己許配給李家,只能嫁狗隨狗嫁雞隨雞,她無權選擇,只能承受。輕歎了一聲,符氏也睡去。

  ……

  八月十八,郭威領著討逆軍主力將來到了黃河邊。

  浮橋剛剛搭建完畢,諸軍爭相渡河,各不相讓,一時間在渡橋邊混亂成了一團,甚至有人差點喪身黃河。

  郭威站到岸邊高阜,見軍士們爭渡,心中不喜,正要曉諭全軍依序渡河,不得搶渡,忽然飛來一群烏鴉。鴉群在河面上鼓噪一陣,又如黑雲一般朝郭威迎面撲來。

  烏鴉全身通黑,叫聲又是極其難聽,這是一種通常不太討人喜歡的鳥,常是不祥之兆。郭威心頭火起,退後十幾步,舉弓搭箭便要射烏鴉,驀的,腳下一陣轟然巨響,堤岸在顫抖著。

  在左右軍士的驚呼聲中,岸堤崩塌了,大塊泥石連同樹木雜草,轟然滾入滔滔黃河水中,一個浪頭打來,全都消失不見,只看到一些雜樹在河面浮浮沉沉。郭威瞧了瞧腳前,見自己方纔所站立位置的泥石全都滾入了黃河中。

  大難不死,天幸也!

  「這是上天給我的庇護!」郭威轉怒為喜,扔掉自己的弓矢,指著飛走的烏鴉群,對左右說道,「李賊可破也!」

  三軍欣然,各懷鬥志。

  大軍順利地渡過了黃河,在黃河北岸邊稍作休息,韓奕率領自己的部下押運著糧草最後趕上來。

  高阜上,一面「郭」字大旗在秋風中獵獵作響,背靠著九曲黃河,郭威騎在馬上看著雄壯的軍隊,微有自豪之意。

  這一路行來,郭威與士卒同甘共苦,小功必賞,微過不責,士卒偶有小病小傷的,郭威動輒親自探視。部下將吏無論賢愚,有所陳請,郭威均和顏悅色,虛心聽從。他已經用從馮道那裡討來的法子,將來源駁雜的軍隊擰成了一股繩,這支軍隊的唯一的主人姓郭。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

  數萬大軍臥在高阜下,頭枕著滔滔黃河休息,旌旗如林,刀槍如蝗。戰馬嘯西風,氣宇軒昂,欲一掃乾坤平戎萬里。

  在人叫馬嘶聲中,郭威笑問來覆命的韓奕道:

  「子仲以為我軍如何?」

  「太尉典軍,大軍上下齊心,同仇敵愾,氣吞萬里如虎,自然無往而不前。」韓奕回道,「我等願隸太尉麾下,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眼下,我等不過是只缺一戰。」

  「好一個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借子仲之言,本帥願於爾等共勉!」郭威聞言,對左右諸將校說道。

  「太尉教誨,我等銘記在心!」眾人齊聲回道。

  行營先鋒都指揮使白重讚道:「太尉,今我大軍分三路兵進河中。李賊只是稍作抵抗,便龜縮城中,此乃作繭自縛是也,卑職願率軍直搗河中府。」

  「白先鋒莫要著急,今白文珂與常思二帥已經陳兵河中府下,李賊不願出城交戰,龜縮城中,正合我意。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李賊也不過如此,他若出城與我交戰,我反倒大費周折。」郭威勝券在握,「他以為據堅城自守,糧甲充足,可以阻擋我王師來襲,令我無功而返。可笑!愚蠢!」

  郭威又命從事王溥道:「命西南水陸轉運使李?,多徵集民壯,往我河中行營多送糧草,須保我大軍一年所需。」

  「太尉,多運糧草,勞民傷財,恐怕並不太合適。況且我王師兵進河中府,只要將士悍不畏死,爭強好勝,殺賊立功,李賊項上人頭不過是手到擒來。」扈彥珂道。

  「彥珂不必多言,本帥自有主張。」郭威捻著鬚髯道,他心裡早有了明確的討伐李守貞主張。

  左右不再言,八月二十,郭威率領大軍氣勢洶洶地來了河中城下,此前白文及劉詞自同州,常思自潼關進,三路大軍將河中府三面圍住。

  李守貞站在城頭上,見漢軍揚旗伐鼓,耀武揚威,而「郭」字旗下的士卒更是兵強馬壯,戰意沖天。在部下面前,李守貞不想表露出一絲詫異,他憑高眺望,手搭涼蓬,凡是漢軍中他所認識的兵將,便高呼其名。

  「呸!我乃王師都校,見我王師前來,還不出城認罪?」

  「李賊,還不投降,更待何時?」

  「李守貞,本將軍正要取你項上人頭,賣給朝廷,還不快出城領死?」

  城下漢軍中一片喧嘩,統統稱李守貞為叛賊,有不共戴天之仇。李守貞當初太過自信,又曾在部下心腹面前誇下海口,此番這一出,令他無地自容,心中有了三分膽寒。

  木已成舟,李守貞最驕傲自負的本錢成了鏡花水月,他只得拚死一搏了。

  郭威立在中軍中,看著陣前的鼓躁,任憑部下們往城頭上謾罵,心中得意萬分。他既得意李守貞的失算,又得意自己僅靠行軍路上的小恩小惠,將部下擰成一股繩。漢軍眾將紛紛前來請戰,趁敵心虛,發起進攻。

  令人意外,郭威卻搖頭道:「敢言攻城者,斬!」

  部下嘩然。郭威解釋道:「十則圍之,然攻城之戰,攻者一方十有八九死傷。李守貞乃前朝宿將,健斗好戰,屢立戰功,況城臨大河,樓堞完固,易守難攻。我軍初來,雖士氣高熾,然李賊銳氣仍在,我欲做久困之計。」

  郭威又道:「敵軍居高臨下,勢如建瓴,我軍則是仰攻,危險異常,九死一生,有何益處?從來勇有盛衰,攻有緩急。本帥欲設長圍,以守為戰。爾等洗兵牧馬,坐食轉運使李大人送來的糧餉,溫飽有餘,何懼時日延久?待城中公私皆竭之日,就是我等攻城之時!」

  諸將道:「長安、鳳翔與李守貞連衡同盟,若是我軍兵圍河中,趙思綰與王景崇二賊遣兵來援,一旦內外夾攻,恐怕於我軍不利?」

  郭威道:「趙、王二賊,不過僅憑血氣之勇,不識軍謀。今郭從義、王峻在長安,趙暉、藥元福等在鳳翔,足以牽制二賊。爾等只管聽我軍令!」

  「遵命!」諸將拜道。

  韓奕則想道,李守貞當年奉命討伐青州楊光遠,也是如此,去年高行周討伐杜重威,亦是如此。以一國之力,圍困一城之敵,自然是佔盡優勢,不用擔心糧草。這辦法最有簡單,卻又最有效。

  城內的百姓,此次恐怕又要成為犧牲品。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10
第十七章 鵲起三


  「傳我軍令,築城!」郭威坐在中軍帳中,不慌不忙地發佈了他第二個命令。

  一聲令下,郭威將城外變成了一個大工地。白文珂在河西豎柵,常思在城南,郭威則在河東,附近州縣的二萬餘百姓被拉來,命白文珂督領,四面掘長壕,築連城。韓奕、郭崇威、曹威、李榮等兵將,則環城列陣,嚴陣以待,以備守軍出城來攻。

  暗夜中,韓奕與部下們巡查河濱。遠處的燈火下,大軍與民壯仍在連夜築城。

  呼延弘義道:「老七,你說李守貞會不會派人出城來攻?」

  「不知道。」韓奕回答很乾脆,「他今夜要是不遣人出來,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這幾萬人挑燈夜戰,就是築十座汴梁城也行。」

  「要是這連壘築成,李守貞不是坐以待斃嗎?」呼延弘義嚷嚷道,「若是換成我,寧願當喪家之犬,也不當被關子牢籠裡的猛虎。被關起來的猛虎,就是病貓,太尉這一招既簡單又毒辣。」

  「李守貞派兵出來又能如何?這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插翅難飛。」蔡小五道,「他要是不出城,我們哪裡去找立功的機會?」

  城南忽然傳來震天的驚呼聲:「賊軍出城了!」

  韓奕手指呼聲傳來方向,曬笑道:「看吧,李守貞坐不住了。」

  城南忽然洞開,奔出近千人馬。李守貞坐不住了,在城外連壘還未完工之時,命王三鐵率精銳,趁夜攻擊郭威大軍。

  王三鐵是員悍將,手中一把鐵槊在他手中輕若無物,迎面阻攔的正是昭義節度使常思的部下軍士,被他手中鐵槊刺得人仰馬翻。正在築城的百姓一哄而散,逃命去了。

  「賊軍出城了!」漢軍驚呼起來。

  他們被王三鐵打了個措手不及,紛紛披靡,倒在血泊之中。常思剛剛睡下,他慌張地出帳來到陣前,見前面人影晃動,喊殺聲此起彼伏。

  「我的兵器呢?誰在前面指揮?」常思驚呼道。

  「不知道!」牙兵說道。

  驀的,前方大批軍士如流水一般湧來,正是自己的部下,他們被敵軍殺得屁滾尿流。慌亂中,常思的親衛牙兵被潰兵衝亂。

  「給我留下,不准逃!臨陣脫逃者,斬!」常思高呼道。

  但是部下們已經聽不到主帥的呼聲,黑夜與火光交替之中,部下們六神無主,如無頭的蒼蠅橫衝亂撞。常思又急又氣又惱又怕,他恐懼的不是李守貞的刀,而是郭威的軍法。

  「常帥,暫且率眾退後!」一個響亮的聲音救了常思。韓奕率領著鄭州義勇軍趕到。

  「賊軍勢大,將軍小心!」常思已經顧不上面子問題,領著牙兵往後退。

  韓奕引弓便射,倒下的卻是常思的潰兵,部下們紛紛射箭,常思的部下們被射蒙了,紛紛止步。

  「勿衝撞我軍主陣,從我兩翼散開!」韓奕怒吼道。令他哭笑不得的是,賊軍離得還遠著呢,這些澤、潞等地的軍士已經六神無主了。

  將熊熊一窩!

  韓奕立馬橫槍,他用手中的槍與箭,告訴這些膽小鬼們,離我遠點。亂兵們好漢不吃眼前虧,紛紛往義勇軍兩翼逃去。

  「向前壓上!」韓奕見潰兵讓出了通路,時不宜遲,立刻命令道。

  呼延弘義率步軍第一軍一千五百名士卒在前,朱貴率第二軍一千五百名士卒在後,蔡小五率三百刀斧手緊隨其後,弩手指揮使吳大用次之,韓奕自率牙兵與李威等居中,陳順、馮奐章率馬軍軍士棄馬,保護後翼。

  四千餘義勇軍,大踏步向前,快而不亂。郭威領著中軍趕到,親自靠前道:「子仲,敵軍意在毀城壘,勿須死戰。」

  「不死戰,敵軍以為可欺,日日前來挑釁,毀我工事。請太尉令鼓手擂鼓!」韓奕回頭高呼道,「末將去去就來!」

  火光中,韓奕率眾趨前,誓不回頭!

  「來人,喚鼓手二百列陣於此!」郭威見韓奕說的豪氣,將手中的青銅大刀插在地上,大呼,「擊鼓,為韓子仲助戰!」

  咚、咚、咚咚。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危難見英雄,最高統帥郭威親自擊鼓,以壯義勇軍聲勢。

  如雷的鼓聲,令軍士們的心房隨之一起跳動。義勇軍軍士踏著鼓聲,勇往直前,奔往白天剛築成雛形的長長營壘。火光之中,敵軍兇猛地撲來,撞在了義勇軍前陣上。

  王三鐵覺得自己撞在了一塊鐵板之上,方纔他殺得順風順水,正覺得得意之時,見前方部下的攻勢緩了下來。火光之中,見無數支弩箭從空中落下,部下紛紛倒下。王三鐵暴喝一聲,領著麾下精兵踴躍向前,向著擋在前方的漢軍撞了過去。

  「來的好!」呼延弘義大呼,不退反進,帶領自己的步軍第一軍迎頭痛擊。如洪水撞上了堤壩,一方視死如歸,一方堪堪硬抗住洪水的侵襲。呼延弘義手中的大刀飛舞起來,上砍馬背,下砍馬腿,飛快地斬殺七八位敵軍。

  敵軍攻勢稍退,但仍前赴後繼地撲面而來,呼延弘義並不戀戰,早得了韓奕的吩咐,連忙揮師飛快有序地向左翼退去。

  王三鐵發現自己又撞上了第二層堤壩,在撞向堤壩之前,他還得冒著從天下掉下來的密集弩箭,箭雨一波又一波,讓他的部下付出百十來人的代價。

  第二層堤壩忽然像是崩潰了,朱貴在稍作抵擋一下,向右翼退去。蔡小五的斧手們則向前壓上,三百大斧揮起處,人頭與斷肢亂飛。

  王三鐵很快就感到力不從心--他發現自己像是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圈套。

  不遠處,韓奕冷靜地注視著前方,一聲號角之後,剛退戰陣的呼延弘義與朱貴的步軍分別從兩翼壓上,連同蔡小五,呈三面合圍的方式,死死地咬住王三鐵剩下不足六百部下。

  地形對敵軍相當不利,他們擠在狹小的土石寨壘當中,施展不開,相互推搡與踐踏。

  這是韓奕為敵軍選擇的戰場,這戰場就是敵軍的墳場。韓奕輕蔑地揮舞著鐵槍。

  義勇軍馬軍,個個都是善射之輩,他們居高臨下,引弓放箭,箭矢從三面天空降下,將敵軍當成了活靶子,慘叫聲在人群中響起,更不必說弩箭營。吳大用的弩箭營,分為三隊,張弩、進弩、發弩,有條不紊,弩箭越過蔡小五等人的頭頂,向敵軍中飛去,持續不斷地攻擊。恐懼在軍士當中迅速地被放大。

  「殺啊、殺啊!」義勇軍此起彼伏地吶喊。

  「殺啊、殺啊!」更多的漢軍前來助戰。

  長槍大斧如林而至,敵軍仍頑強堅持,他們也有自己的驕傲與膽氣。但義勇軍絕無後退之由,因為他們的主帥韓奕已經放棄了居中指揮,衝到了最前頭。

  戰馬躍過被敵軍死屍填滿的長壕,韓奕手中的鐵槍倏地向前突刺,兩位敵軍木然地抬頭望著那寒光閃現,恐懼甚至讓他們無法移動雙腿。寒光一閃,鐵槍擊穿了當面一人的胸膛,餘力未消,槍尖帶著此人的血肉,又刺穿了另一位。

  「起!」韓奕暴喝一聲。鐵槍串起兩位倒霉蛋,劃過一道弧線,重重砸在敵軍人群之中。

  敵軍如潮水一般後退,驀地,人群又如同沸湯四散。呼延弘義持著大刀衝入了敵群之中,如同切瓜一樣,肆無忌憚地收割著頭顱,鮮血四濺。他的部下黨進與他齊頭並進,這兩位大漢成了敵軍索命無常。

  「將軍暫且止步,請做壁上觀,看我等小卒殺敵!」黨進回頭高呼道。話音未落,黨進扭頭跟隨呼延弘義又殺入了敵群之中。

  韓奕止住了衝殺,因為既便他想,也無法再向前一步,部下們已經蜂擁而上,將戰場與他隔開。韓奕做了一個主將應該做的,在完成佈署並作必要的士氣激勵之後,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剩下的就是收拾殘局。

  郭威也做了身為全軍最高統帥應該做的,他停止了擊鼓,站在高阜上,滿意地眺望著不遠處的戰場。此起伏落的喊殺聲,令他自豪,而敵軍的哭喊讓他想發笑。

  王三鐵心膽俱裂,大有被包圍在城外的危險,他不得不往後急退。義勇軍趁機掩殺敵後,直到迫近城牆方才勒兵止步,王三鐵只帶回百來人,猶自心有餘悸。失敗的陰影將與他不離不棄。

  天亮時,漢軍將校齊聚郭威帥帳之中。昭義節度使常思面帶羞愧地跪在帳中,向郭威請罪。

  「何罪之有?」郭威冷哼地問道。

  「屬下御下不嚴,致部下臨陣忙亂,幾為賊所乘!」常思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郭威對常思一向尊敬,只因為他幼時父親戰死,母親又亡,後來不得不依附故人常氏生活。大概是常思也姓常,郭威微時視常思為季父,當他成為當朝最有權力的人之一,他依然尊敬如故①。

  可如今,正是這位季父不僅讓自己蒙受重大戰損,更是損害了自己身為主帥的威信。他早就料到守軍會出城毀柵壘,叮囑部下們小心提防,不料城還未築城,就被毀去了不少,順帶著也死傷不少。

  常思如小雞啄米一般地磕頭認罪,諸將見他認罪徹底,又是一把年紀,紛紛求情。

  「常帥老了,還是回潞州去吧!」郭威面色稍霽,算是格外開恩,將常思打發走。常思低著頭走出大帳,不敢說一個不字。

  郭威這才眼不見心不煩:「傳鄭州義勇軍都頭及以上將校入帳!」

  韓奕領著部下們走了進來,郭威起身迎上前來道:「子仲真良將也!」

  「幸不辱命。」韓奕微微笑道,「有諸軍前來助戰,諒敵軍也不敢太囂張。」

  郭威滿意地一一詢問義勇軍諸人的名姓,這當中有許多人他能叫出名姓來。

  「呼延是位真男子!」郭威拍著呼延弘義的胸脯讚道,昨夜他看到呼延弘義列陣於前,奮不顧身的情景。

  「還是太尉說話實在,我老粗就愛聽這個。」呼延弘義撓頭道。

  「哈哈,天底下恐怕唯有呼延最樸實可愛,我還記得當初在洛陽,你打了我一拳。」郭威戲謔道。

  呼延得意的神情,倏地為之一變,那一拳本是吳大用所為,只好抱怨道:「太尉還記著這事?看來太尉愛記仇。」

  帳內諸將聞言色變,然而郭威卻笑道:「昨夜你立下大功,這仇就算揭過了。然而有功必賞,你想得到什麼賞賜?」

  呼延弘義喜道:「那賞個節度使給我做做,就是不知太尉有沒有這個權力……」

  「住口!」韓奕連忙止住道。

  郭威道:「節度使嘛?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不過什麼?」呼延弘義追問道,兩眼放光。帳中眾將哄笑起來。

  「你立的功還不夠多,等你積累足了功勞,就是不想當節度使也不成了。」郭威雙手一攤,「韓子仲都還不是節度使呢!」

  「太尉,有件事我認為朝廷不地道……」呼延弘義還在對韓奕當初被授為鄭州防禦使的事情,耿耿於懷。韓奕連忙將他扯到一邊,防止他說出犯忌的話來。

  「太尉,呼延粗鄙,請太尉恕罪。」韓奕說道。

  郭威擺了擺手:「此事你知我知。今子仲率部在我麾下作戰,保管無人能抹殺爾等的功勞。」

  郭威身為樞密使,如今說話斬釘截鐵。

  呼延弘義悄悄地對韓奕說道:「看吧,太尉都如此說,你別以為我傻。」

  韓奕瞪了他一眼,原來呼延弘義這是裝傻,看來這個漢子也有粗中有細的一面。那一邊,郭威命人當場對義勇軍賞賜錢帛,諸將齊齊祝賀。

  當日晨,郭威命義勇軍鎮守城南,填補常思軍留下的空白,又親自去義勇軍營中慰問。修築柵壘仍在繼續,李守貞每日登城探看,心中不安,每夜派兵出城毀城,但是卻趕不上漢軍的建築速度,只落得損兵折將。

  郭威巡查柵壘,指揮作戰,親冒鋒矢,無不幅巾短衣,與士卒同甘共苦,而在軍中與大將議事,郭威又常常卸去鐵甲,褒衣博帶,溫言和色,軍中將士無不誓死效命。

  三日之後,河中城被一道長壕與柵壘包圍,沿河漢軍又遍設火鋪,延長數十里,漢軍諸部更番巡守,郭威又遣水軍操舟河濱,日夜防備,遇有城內潛出的探子,無不捕獲。

  「大王當為天子,此天命所歸,凡人不可奪大王之勢也。惟現在分野有災,須待磨滅將盡,單剩得一人一騎,方是大王鵲起之時!」國師總倫在李守貞耳邊如是說。

  「對,我當為天子,這是天命所歸!」李守貞已經利令智昏,失去了基本的判斷力。

  慾望迷昏了他的頭腦,他早已忘記了自己昔日的勇猛與鐵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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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一說,郭威原本姓常,自幼喪父,隨母嫁給郭氏。郭父原為順州刺史,死於燕軍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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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鵲起四


  九月整整一個月,李守貞十餘次派兵突圍,皆大敗而還。

  城內的李守貞坐如針氈,城外的漢軍則是好暇以待。漢軍諸部日夜更番巡查,不當值的軍士慢慢騰騰地修理兵器,洗洗戰馬,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負責運送糧秣的轉運使李?徵集陝、虢、同、華、絳、坊、耀、?、慶、涇等地的糧食,日夜不停地向河中、長安、鳳翔三地輸送,保證了大軍的供應,而李守貞只能坐吃山空。

  「此戰若能最終剿滅逆賊,李?有飛挽饋運之功。」郭威對部下們說道,「並非全是我等武將之功。」

  帳內洋溢著必勝的樂觀情緒,河中這面自不必說,鳳翔行營趙暉日前也在大散關擊敗了來援的蜀軍,當時敵眾我寡,諸將欲退,唯有大將藥元福擁數百騎獨出,言「敢回頭者斬」,眾效死以戰,遂敗蜀軍,斬首三千餘人,後又在法門寺西斬殺王景崇出城部下兩千餘人。

  「李賊眼下無計可施,我軍雖然以逸待勞,攻守皆備,但爾等萬不可鬆懈。」郭威環視左右,斬釘截鐵地說道,「軍中禁酒,除非犒宴,禁止私飲,此條仍不可動搖。飲酒誤事,凡犯我法令者,斬!」

  「遵命!」諸將應道。

  河中行營數萬人馬,與城內的李守貞一時相安無事。

  十月戊寅,王景崇遣兵出鳳翔西門,趙暉揮軍破之,乘勢取西關。王景崇不得不退守鳳翔大城,趙暉圍城起塹,數番挑戰,王景崇卻不出戰。沒奈何,趙暉派部下打著蜀兵的旗幟,循南山而下,大呼蜀兵至矣,王景崇出兵相迎,正中趙暉埋伏,出城之兵被全殲。從此鳳翔叛將王景崇不敢再出城交戰。

  然而蜀主又派山南西道節度使安思謙、雄武節度使韓保貞等兵救鳳翔,蜀軍與漢軍趙暉部在寶雞各有勝負。但蜀軍安思謙等畏葸不前,蜀臣因前蜀滅亡故事不遠,也多半不願發兵,與中原大國結下死仇,經王景崇催促,始由蜀主下令相救,連敗漢軍諸寨。

  趙暉主力兵圍鳳翔,有心分軍接應寶雞方面,但害怕分兵力孤,有反為鳳翔城內的王景崇所乘的危險,只得一邊命寶雞漢軍加強防守,不得妄動,一邊移文至河中郭威軍前,乞師支援。但蜀軍安思謙等畏懼交戰,以糧少為由退屯鳳州,後又還興元,鳳翔軍情暫得緩解。

  一波剛平,另波又起。十一月,郭威收到朝廷急報,淮南唐軍李金全等出師沐陽,次沂州,正沿邊立柵,欲對中原圖謀不軌。沂州與河中兩地雖千里間隔,唐軍正是應李守貞所請,擺出威脅姿態,以為呼應河中李守貞。

  漢軍積聚河中、陝西三地,又大多都在郭威的帳下,他權衡鳳翔與沿淮軍情,決定自率牙兵東奔沂州,先狠狠教訓唐軍一下,方能集中兵力確保河中、陝西亂平。

  郭威奔赴沂州,故佈疑陣,以羸弱之兵為誘,設伏左右①。然而,唐將鎮海節度使充北面行營招討使李金全原本是北方吐谷渾人,曾事後唐明宗、後晉高祖,驍勇善戰,素知軍謀,他力排眾議,勒兵不出,讓郭威捏緊的拳頭沒有了打出去的地方。

  時唐兵厭戰,毫無鬥志,又以河中路遠,勢不相及,唐軍遂於當月二十一日退回海州。南唐皇帝李?後悔,又擔心中原報復,只好致書婉言告罪,請求復通商路,並請求赦免李守貞,但後漢朝廷並未答覆。淮南人與蜀人一樣,都是偏安一方,既想占中原便宜,卻又無浴血奮戰的勇氣,而李?前幾年因為權臣擅自對楚、閩動兵,將先皇攢下來的用來恢復「故國」領土的巨額國帑揮霍一空。

  至此,南唐不敢再犯。郭威天生勞碌命,又馬不停蹄地往河中行營趕,至陝州時已與河中一河之隔,郭威暫駐休息。韓奕率牙兵來迎。

  「末將奉白、劉二帥之命,來迎太尉,太尉辛苦了!」韓奕拜道。

  「莫要廢話,給我說說河中李賊的情況。」郭威擺了擺手,急不可耐地問起河中行營軍情。

  韓奕面色一懍,連忙回道:「回太尉,自太尉離開之後,李賊並無動靜。城中常有百姓出城,其中必藏有奸細,但我等投鼠忌器,只能全都關押各處。賊軍往往趁夜順河潛出,應有漏網之魚。不過,聽被我軍俘虜的諜者說,城中糧食漸盡,士氣低迷,李賊迷信術士之言,自稱兵盡糧絕,戰至最後一人一騎,方是他鵲起之時。」

  「天子神器,豈是李賊所能奢望?貪、驕、奢卻是一個不少,李賊這是咎由自取,我已擊退唐軍,他如今已經孤掌難鳴,何懼他再遣人邀援?待我回到河中,定會發起進攻,為天子除此大逆。」郭威握著拳頭,發出誓言,轉而又告誡道,「但困獸猶鬥,我等不可小視。軍事無小事,凡事應未料勝先預敗。子仲領兵萬萬不可驕傲,如履薄冰,方能成就大事業。」

  「太尉良言,末將銘記在心,不敢忘懷。」韓奕道。

  不管怎樣,郭威對自己著實不錯。韓奕跟隨郭威征李守貞,不僅在暗暗學習郭威的大將風度,也在學習他為人處事待人接物的手段。

  郭威道:「我此話只是有感而發,此番我東征兗海,淮南將李金全極有智謀,識破我的伏兵之計,不肯入我埋伏。倘若唐軍以為可乘,前來攻我羸弱,我定會讓唐軍有來無回,幸虧唐軍知難而返,李金全也是知兵之人。子仲雖年少,但我觀你治民或治軍,一向謹慎有序,若不是見你相貌,我還以為你彷彿有三四十歲年紀。此次若能討平三叛,子仲功不可沒,然少年得志也並不見得是件有益無害之事,小心駛得萬年船。」

  韓奕開玩笑道:「末將尚未娶妻,若是別人聽了太尉的話,那豈不是壞我終身大事?」

  「哈哈,大丈夫何患無妻?不過,以子仲如今的身份地位與才學、相貌,哪裡找不到一個令你滿意的女子?」郭威也笑道,「我若是還有與你年紀相仿的女兒,一定會許配給你,就怕子仲看不上我郭家的女兒。」

  「太尉如此說,太折煞末將了。」韓奕再拜道。

  郭威忽然又問道:「我聽說李?李大人與你交情不一般?」

  韓奕心中微驚,他跟李?的關係雖然極近,但也沒必要四處宣揚,知道的人也只有心腹等少數人。郭威自答道:

  「我這是聽馮太師說的。臨來時,我曾去向馮太師請益,馮太師給了我一些良策,包括讓李大人為轉運使,現在想來,太師所言真乃金玉良言啊。我大軍三處討逆,大軍所需糧草、兵甲與箭矢數以百萬計,全靠李大人居中運送。李大人運籌帷幄,有蕭何之材,讓我軍沒有後顧之憂。李大人確實是國之幹材,不做宰相可惜了。」

  「末將與李大人確有交情,李大人當面,末將以侄自居。」韓奕道。他老老實實地將內情,原原本本地稟告郭威知道。

  郭威聽完,若有所思:「我是武夫,粗通文墨,竟不知令叔韓熙載的文名,慚愧啊。中原紛擾數十年,衣冠南遷者數不勝數,近者淮南,遠者兩蜀、閩越甚至嶺南,這倒也不奇怪。待他日中原治平,我大漢必將一統河山,不令朝野賢士遁亡,共致太平盛世。」

  這是郭威的自謙之語,他雖然讀書不多,但對文人一向極為尊敬,這是他與楊?、史弘肇之輩鮮明區別的地方。

  「不知太尉為何提到李大人?」韓奕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只是有感而發,倘若你以後見到李大人,務必向他轉達我的謝意。」郭威道。

  郭威古井不波的臉色,讓韓奕猜不出他內心的想法,韓奕只得點頭稱是:「若見到李大人,末將必會將太尉謝意帶到。」

  正當郭威與韓奕二人拉近交情之時,轅門外來了位漢子。

  這漢子大約二十一二歲的模樣,一身衣衫已經破了,但還算乾淨整潔,腳上一雙破靴,沾滿了塵土,看不出原本的色彩。瞧他神情像是風餐露宿,走了不少路的樣子,但手提一根齊眉棒,身材孔武,如一員威風凜凜大將。

  「幹什麼的?」巡查的軍士,遠遠就看到這漢子直奔轅門。

  漢子停了下來,抱拳道:「在下想投軍,請大哥代我向郭太尉稟報一聲。」

  「哈哈!」軍士們笑了起來,「像太尉這般人物,豈是你這閒漢想見就見的?」

  「在下非是閒漢。」漢子忙道,「趙某乃洛陽夾馬營人氏,家父名諱趙弘殷,在禁軍中也官至指揮使,我實乃將家子。煩請大哥向太尉稟報一聲。」

  軍士們疑惑道:「你父親既是當官的,不在家享福,或是去你父軍中任職,為何來此處當兵?」

  漢子回道:「朝廷用兵,正是吾輩男兒奮起之時,豈能靠父親庇護?聽聞太尉行軍至此,故在下想在太尉帳下聽令,殺敵立功。」

  軍士們見漢子相貌堂堂,雖然衣衫與神情潦倒,但談吐非一般平民子弟可比,那趙弘殷官爵雖不高,但總比他們大頭兵有權勢得多。當中一人說道:「我替你向太尉稟報,太尉願不願見你,只有天知道。另外,你叫什麼名字?」

  「趙匡胤!」漢子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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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讀蔡東藩《五代史演義》,說南唐軍隊為呼應李守貞,兵進沂州、海州一帶,後漢是郭威領兵對陣。筆者翻閱經典史書,包括《十國春秋》南唐大將李金全的個人傳記,並未說這是郭威親自率軍擊退南唐軍。

  當時郭威駐師今山西省南部,而沂州、海州在今江蘇北部連雲港一帶,也就是淮河下游、黃海邊上,兩地直線距離至少一千公里。後漢朝廷最可能的選擇,應是讓東南沿淮駐軍抵抗,再讓淮河上游及漢水襄陽、隨州一帶的漢軍呼應,佯動威懾,而不是讓郭威千里迢迢地跑來。

  或許蔡氏只是想當然。或許是筆者孤陋寡聞,沒看到準確史料的緣故。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12
第十九章 鵲起㈤

    已經是乾佑元年的十二月中旬。

    黃河已經凝固,將浮橋凍結在河面上,堅硬如鐵。

    山舞銀蛇,原馳蠟像,黃河兩岸白皚皚的一片,寒風在空中凌厲地刮著,發出嗚嗚的悲號聲,蒼山也在這嚴冬的肆虐下徹底蟄伏起來。

    除了風聲,四下裡只有人歡馬嘶聲,還有數十面大旗威風凜凜地獵獵作響。

    趙匡胤小心地將郭威的坐騎往岸上牽,被人馬反覆踩壓過的河岸冰雪又硬又滑,他揮舞自己手中的齊眉棒,反覆地擊打地面,在冰面上砸出可供戰馬借力的窩窩。

    韓奕陪在郭威左右,目光打量著牽馬走來的趙匡胤,左手無意識地撫摸著劍柄。

    自從去年夏天離開汴梁,趙匡胤已經在外流浪了一年半之久。已經娶妻的他也想出人頭地,或者至少要自食己力,所以他先是投奔了父親趙弘殷的曾經的同僚隨州刺史董宗本,不過趙匡胤在他的手下過的不愉快,於是趙匡胤又去投奔父親以前的老部下現復州防禦使王彥超。

    王彥超只是給了他幾貫錢,就將他打發了事。趙匡胤只好遊歷四方,既嘗到了世情冷暖,又增加了自己的閱歷見識,正巧看到郭威的帥旗,趙匡胤便主動請求效用。郭威並未因為他出身而另眼相看,只是讓他從牙兵侍從做起。

    韓奕不知道趙匡胤心裡是如何想的,但是他見趙匡胤毫不遲疑地接受這個差事,倒是有幾分欽佩。此時此刻的韓奕,心中十分複雜與好奇,尤其是當他看到郭、趙二位站在一起的時候。殊不知,韓奕在趙匡胤的眼裡,何嘗不是如此?

    當趙匡胤從軍之時,韓奕已經是一位耀眼的將星。

    回到河中行營的郭威,征塵未洗,又接到鳳翔趙暉的急報,蜀兵屯於大散關,情勢危急。郭威只好在感歎命苦之餘,決定親率牙軍赴援鳳翔、永興。

    臨行前,郭威召集諸將,對白文珂、劉詞二將說道:「李守貞部下精銳屯於西城,其中有副使周光遜、悍將王三鐵、聶知遇等守西城,我若西援鳳翔,賊軍極有可能從西城突圍,爾等務必謹慎,切記、切記!」

    「遵命!」白、劉二次上前領命。

    郭威還覺不太放心,又衝著韓奕道:「子仲亦可參預軍機重事。」

    「末將願聽白、劉二位長者調遣,太尉勿憂!」韓奕答道。

    白、劉二位資歷素重,他們見郭威總是以表字稱韓奕,暗道韓奕在郭威心目中的份量不低,但又見韓奕在自己等老將面前總是以晚輩後進自居,毫無少年得志的驕態,心中不禁感慨。

    「有韓子仲相助,定不會讓賊軍突圍而出。」白、劉二人紛紛保證道。郭威見他們三人相處融洽,心中稍安,又告誡白重贊、閻晉卿、李榮及裨將李韜、李審等人務必小心謹慎,這才啟程西進。當然,作為牙兵之一,趙匡胤也追隨郭威西去。

    冬天慘淡的陽光,揮灑在河中城的城牆上,還有城外連營數十里的柵壘、火鋪等等工事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黃暈。

    河中城睡著了,城頭上的旗幟無精打采地飄動著,雙方軍士例行公事般地相互罵陣,卻未見一箭一矢掠於陣前。李守貞在嘗試了多次之後,似乎也放棄了突圍之舉,不自量力地跟朝廷大軍空耗著時日。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轉眼就到了乾佑二年(公元九四九年)的正月。

    正月,最美好的時間是午後的短暫溫暖時光。當陽光漸漸西沉時,氣溫也在降低。

    罵夠了的吳大用,覺得口乾舌燥,他這一張嘴可以抵得上城頭上守軍三百張口,稱得上是口若懸河,往往是不僅守軍自覺地摀住耳朵,就連官軍也裝作聽不見。

    吳大嘴巴早已聞名全軍。

    「要是有酒喝,那就太好了。」吳大用說道,他捅了捅馮奐章道,「馮秀才,那首詩如何說的?」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馮奐章瞥了他一眼,提腔拿調搖頭晃腦,「另外,我可不是秀才。」

    「對,這葡萄酒雖然咱沒喝過,想來總是酒,只是聽說有點酸。」吳大用舔了舔嘴巴,順便暗諷馮奐章有點酸,「太尉什麼都好,就是不准飲酒這一條我不贊成,連這除夕元旦都不許。這大冷天裡,若是能有酒御寒,那該多好,也顯得咱豪氣。」

    朱貴接過話頭:「就是准你喝酒,這冰天雪地裡你哪裡找酒喝?」

    「我今天巡邏時,還見過有巡邏的軍士喝得醉熏熏地。」李威道。

    「胡說八道,太尉禁令之下,誰還敢飲酒?」朱貴不信。

    李威卻信誓旦旦地說道:「三哥別不信,喝酒的正是太尉的嫡系部下,除了他們,誰敢明知故犯?」

    眾人圍著雪地裡的一堆火,韓奕正坐在一把火堆旁的交椅上,搓著雙手,聽李威這麼說,疑惑道:「還有這事?」

    「軍上,屬下豈敢在您面前胡說?」李威道。

    「你可知他們在什麼地方飲酒?」韓奕問道。

    「聽說離此地二十里外,通常巡卒必過的地方有一個村子,村子沒幾戶人家,那裡新開了一家酒肆。聽說這酒肆主人家好客,知道士卒們身上沒幾文錢,允許賒欠,先記著軍號部曲與名姓,說是等立功受獎有錢了,再一併結訖。」李威道。

    吳大用瞪大了雙眼:「我吳大用走南闖北,還未見過如此的酒家。天底下哪裡有這等好事,做小本生意的百姓,素來避開軍士都來不及,還敢給軍士賒帳?那酒肆主人家就不怕軍士們順便將他頭顱也賒了去,那樣的話,白喝了酒,不用還錢,說不定順便還能抄點錢財。想當年在相州,我好生生地去買酒,就是帶的錢少了點,低聲下氣地求酒店照錢賣酒,那酒家愣是不賣。我一怒,拔出刀來,那酒店卻白送我一罈酒,我本來是想要用刀換酒……」

    吳大用口吐白沫,等他回過意來,發現人都走到一邊看著他笑,只有韓奕還孤伶伶地坐在自己面前,若有所思。

    遠遠的,河中行營都虞候劉詞正巡視而來。劉詞是員老將,現為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遙領寧江軍節度使,充行營馬步都虞候。此人起初在後梁貞明年間,隸於名將楊師厚帳下,一向以驍勇善戰聞名,戰功卓著,行事又穩重,在軍中即便是睡覺時他也不忘被甲枕戈而臥,時刻保持著警覺。

    郭威率牙軍去援鳳翔趙暉,本留下白文珂與劉詞二人擔當正副帥,可郭威剛到華州便收到趙暉捷報,蜀人坐等食盡返回,郭威只好掉頭回師。白文珂領兵去迎,所以現在劉詞成了河中行營的漢軍最高主帥。

    「韓將軍,好逍遙啊!」劉詞遠遠地笑罵道。

    「李守貞不願出城交戰,卑職只好坐等,這叫守株待兔。」韓奕起身拜道。冬日西斜,氣溫驟降,他坐得久了,雙腿也覺得有些麻木且冰涼。

    「哈哈,城內已經公私皆竭,諒那李賊落敗之日不遠了。」劉詞笑道。他的笑聲也是洪亮如鐘。

    韓奕望了望西邊的暮色,跺著腳道:「這天冷得緊,這眼下無事,不如卑職做東,請老將軍小飲幾杯?」

    「不行!」劉詞斷然拒絕,「太尉行前,特意下了禁令,不准將士私飲。韓將軍是太尉看重之人,莫要犯了軍規,否則後悔莫及。若被老夫看見了,韓將軍不要怪老夫不講情面。」

    劉詞聲色俱厲,卻是一片好心。

    「太尉軍令,卑職銘記在心,不敢犯法。」韓奕正色道,「卑職聽說,近日有巡卒擅自在野村酒肆裡飲酒,不知老將軍可曾注意到?」

    「還有這事?」劉詞勃然變色,詫異道,「老夫勉為河中行營副帥,韓將軍儘管說出犯法軍士姓名,老夫定不會輕饒了犯法之人。」

    「老將軍稍待,請容卑職稟報……」韓奕湊近劉詞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劉詞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沉住氣跟在韓奕後面,騎馬離開鄭州軍駐守的城南柵壘。

    太陽終於降到了地平線,慘紅色的陽光下,幾隊巡卒與韓奕與劉詞二人擦肩而過。劉詞聞到巡卒經過時,空氣中飄散著一股酒氣。

    行不多遠,只見一個孤村邊,酒旗在寒風中擺動著,招呼著過往的巡卒停下了喝一口酒暖暖身子。十個軍士,至少有三個好賭,剩下七個好酒。

    酒肆裡擠滿了軍士,個個猜拳行令,喝得不亦樂乎。韓奕與劉詞的出現,軍士們嚇得要死,紛紛直愣在當場。

    韓奕故意笑道:「諸位繼續飲酒,本將軍今日是陪劉帥來飲酒。」

    劉詞強忍住心中的怒火,早有軍士讓出了座位,待劉詞坐下,軍士們這才有「同道中人」的釋然,又紛紛繼續痛快地飲起酒來。那店家主人,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頗有眼色,一溜煙跑來,慇勤地送來酒食。韓奕問店主人道:

    「店家,聽說你這店裡可以賒帳?」

    「將軍明鑒,小人雖做的是小本生意,然而朝廷將士們為國除逆,辛苦有加,不敢逼帳。」店家道。

    劉詞握著店家的手,似乎頗為感動:「店家真是豪爽,我等將士征戰在外,家中又有老小,身上沒存下幾個錢飲酒。幸虧有你這小店,方才讓將士們解解酒癮。」

    「將軍客氣了。」店家受寵若驚,「將軍能親自光臨鄙店,小人三生有幸。」

    店家端著酒壺,站在一旁慇勤地伺候著,各色酒食全都奉上。韓奕小飲了一杯,道:「劉帥,聽說鳳翔趙帥日前已經擊敗了蜀人,不知太尉何時回軍?」

    劉詞道:「蜀人一向怯懦,要不是蜀地大山阻擋,趙暉早就到成都一遊了。太尉巴巴地率軍援趙暉,沒成想剛抵華州,捷報就傳來,所以太尉已經回師了。白文珂日前已經率兵相迎。」

    「既然太尉已經在回軍的路上,白帥為何要率軍去迎,分我兵勢。雖然李賊被我等困在城中,但困獸猶鬥,不可不防。他要是趁此良機突圍,我等兵少如何能擋?」韓奕擔憂地說道。

    劉詞擺了擺手道:「韓將軍莫要擔心,李賊不過是待死之人,何足掛齒?」他湊近韓奕耳邊,故意低聲說道:「韓將軍還是太年輕啊,太尉是當朝重臣,又是我等主帥,豈能輕慢?白帥親率兵去迎,自然是隸人帳下的恭順之舉。」

    「老將軍教訓的是。」韓奕點頭稱是。

    「哈哈!」劉詞笑道,「老夫歷經數朝,為何能保此富貴?這為官為將之道也是門學問,不比沙場之上的拚殺容易。」

    「是、是!」韓奕回道,「在下雖趁亂崛起,這人生歷練還淺得很,請老將軍多多關照。」

    劉詞目光掃過侍立在側的店家,說道:「韓將軍莫要妄自菲薄,太尉大約兩天之內就要回到此地,到時我諸軍會集,向河中城發起進攻。老夫料想,拿下河中城,不在話下,到時韓將軍少不了要分些功勞。」

    「嘿嘿!」韓奕一笑,「聽老將軍如此一說,我有些迫不及待了。」劉詞卻端著酒杯勸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來,乾了這一杯!」

    「干!」韓奕一飲而盡。

    當夜幕降近時,劉詞與韓奕二人出了酒肆。夜風吹面,讓他們二人清醒了不少,夜色裡靜悄悄的,地上的白雪折射著冷光。

    劉詞騎在馬背上,與韓奕並騎前行,心頭仍然是一片寒意,低聲說道:「我摸過那店家的手,此人雙手掌有螢,估計形狀,此人常使長桿兵器,右手食指有箭痕,拇指有戴戒痕跡,使箭至少有二十個年頭。那店家口音也非本地人氏。」

    「李賊行此奸計,意在麻痺我軍巡邏軍士。軍士多半嗜酒,見有不要錢的酒物,哪有不垂涎的。」韓奕道,「若卑職所料不錯的話,李賊聞聽太尉與白帥不在此地,巡卒十有***都醉倒昏睡,李賊定會趁夜突圍。我等不可不防。」

    「杯中之物誤人甚大,太尉告誡,言猶在耳。」劉詞回頭望了望身後燈火通明的酒肆,咬牙說道,「此次若不有韓將軍提醒,老夫身死事小,卻誤了軍國大事,縱是百死也難辭其咎。」

    「老將軍要如何做?」韓奕問道。

    「當然是將計就計!」劉詞握緊拳頭道。

    「我鄭州義勇軍,願受將軍調遣。」韓奕請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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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鵲起㈥

    韓奕收拾妥當,披掛整齊,走出了自己的軍帳。

    他深深地吸了一下外面的干冷的空氣,冷風卻不請自來地往懷中亂竄。腳上的靴子踩在雪地裡,發出吱吱的響聲。

    夜空中,正時斷時續地飄著細雪,落到身上的裸露處,帶來絲絲涼意。

    不遠處的柵壘處,燈火輝煌,士卒來回地走動巡視。李威與蔡小五二人過來稟報道:「軍上,我軍已經準備妥當,請軍上示下。」

    「披甲持戈,席坐各帳,不准喧嘩,不准妄動,巡卒一如以往,等待劉帥號令!」韓奕發佈簡短而又明確的命令。

    「是!」李威與蔡小五二人分頭離開。

    韓奕帶著陳順、馮奐章與吳大用三人,直奔前方的柵壘。今夜城南由呼延弘義與朱貴二人駐防,呼延弘義一見到韓奕,便嚷嚷道:「聽說今夜有仗要打,老七為何讓我光看不練?」

    「今夜敵軍極可能有突圍之舉,但是敵軍或許不會選擇西城,而是南城,此謂聲東擊西之計。不能設伏不成,反中了圈套,那就貽笑大方了。因此,呼延大哥與朱三哥的任務也很艱巨,我可不想讓全軍的注意力都放在西城,而中了敵軍奸計,丟了我們鄭州義勇軍自家把守的地盤,咱丟不起那個臉面。」韓奕說道。

    陳順笑道:「大哥別總想著衝鋒在前,功勞都讓你立了,也該讓我們表現表現。」

    「就是嘛!」吳大用接過話題,「大哥都是要當節度使的人,還在乎跟我們搶功勞?」

    「大用,你還別說,我現在對自己能當上節度使一事,信心滿滿。」呼延弘義回道,「這功勞多了,離當上節度使不是更近了些嗎?」

    「區區節度使又算得了什麼?」馮奐章道,「大好男兒,應當出則為將,入則為帥,那才算得上是風流人傑。」

    「下流人賤?我呼延弘義不識一字,看來只能爭取當個節度使,就算是光宗耀祖了,可惜啊,我做不到出則為將入則拜相的下流本事,只好做個上流節度使了。」呼延弘義滿臉惋惜之情,卻一本正經地說道。

    馮奐章哭笑不得。呼延弘義粗中有細,並且有小聰明,這回是裝糊塗,硬是將黑的說成白的。陳順笑道:「大哥這一番高見,真是振聾發聵。」

    「大哥其實是滿肚子學問的,吾輩拍馬也趕不上。」朱貴在一旁說道,「幸虧大哥沒去應科舉,否則哪裡有讀書人的出頭之日呢?」

    「你才知道啊?」呼延弘義佯怒道。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二更時分,安排好軍務,韓奕進了劉詞帥帳。

    大帳簾子被他掀開,冷風立刻鑽了進去,將帳內火光攪動起來,變得搖曳不定。帳內除了當值的,將校齊聚,劉詞滿身披掛坐在正中央的一把交椅上,一把鐵槊橫在雙腿之上,聽到聲響睜開了假寐的雙目。

    帳外傳來更卒的有節奏的梆聲。

    劉詞已經將城外孤村酒肆店家及幫傭全都抓了起來,一番嚴刑拷打,得到的口供證明了韓奕的猜想不虛。李守貞見城外漢軍大營少了不少兵馬,偵知郭威已經西援鳳翔,機會難得,便遣人夜間潛出,在漢軍巡卒路過的村子開了一家酒肆,以為奇計。邏騎多半嗜酒,見了這杯中物,還不要現錢,統統喝得半醉,回營中呼呼大睡,哪裡會想著正事。

    李守貞想的倒好,可惜被漢軍識破。劉詞準備將計就計,全殲膽敢突圍之敵,只是不知城中守軍何夜出城,便命令不當值的將校聚在自己帳中,隨時準備出戰。

    韓奕在帳門口抖落在身上的雪花,他臉膛凍得通紅,帳內迎面撲來的熱氣讓他覺得無比的溫暖。

    「稟劉帥,我鄭州義勇軍除了當值的兩千五百步卒,余部兩千人已經準備妥當,只等劉帥號令。」韓奕拜道。

    「韓將軍辛苦了。」劉詞威嚴緊繃的臉膛,鬆弛下來,透著悅色,「請坐!」

    「謝劉帥!」韓奕再拜道。

    帳內又恢復了寧靜,眾將都在為可能到來的大戰養精蓄銳,或坐交椅,或席地而臥,甚至有人發出如雷鼾聲。也有人坐臥不安,尤其是郭威的愛將李審,他負責城郊外的巡邏,此時此刻他的部下大多醉臥營中,並且他本人首犯酒禁。

    「劉帥,末將……」李審開口欲言。

    劉詞卻打斷了他的解釋,雙目如電:「你是太尉帳下親將,待太尉自陝西還營,老夫自會稟報實情。在此之前,爾等須奮不顧身殺敵立功,若僥倖不死,老夫會替你求情,至於太尉是否寬大,那是太尉的事。爾等若是不幸死在賊軍刀下,也算是為國而死。」

    李審忐忑不安,他現在是最渴望城中叛軍真地出城突圍的人,因為那樣他才有機會減輕自己的罪過。

    博州刺史李榮素來驍勇善戰,他已經將自己的佩劍擦了第三遍,不耐這沉默的等待時光,慨然請命道:「劉帥,末將想去柵前巡察,總比這乾等要舒服得多。」

    「李將軍稍安勿燥,若是我軍柵前巡察異於前日,敵軍偵知,必會以為我軍有備,反而不敢出城,那就弄巧成拙了。」劉詞捋鬚笑道,自有一股大將風度,「我軍外鬆內緊,敵軍若有突圍之舉,少不了要李將軍拒敵。」

    行營先鋒指揮使白重贊接口道:「我軍有備,就怕敵軍不來,否則定讓敵軍有來無回。」

    眾人有的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打發無聊的時間,大半人在半睡半醒之間。帳外傳來軍士打更之聲,已經過了三鼓,正是夜色最深沉之時。除此之外,則是寒風在帳頂上的呼嘯聲。

    到了四鼓雞鳴之時,即便是最健談的將校都失去了聊天的興趣,都朦朧睡去,帳內響起了此起彼落的鼾聲,一個賽過一個,吵得韓奕無法入睡。

    正當韓奕輾轉反側之時,忽聽帳外傳來急促的擊鼓聲。

    劉詞驀然驚醒,眾將校跟隨他奔出帳外,見城西果然是光明如晝,火光之中,正是敵軍出城燒柵。

    「來的正好,李賊沒讓我等失望。諸位速速回營,按本帥定計行事。」劉詞急令。

    眾將不再回復,紛紛領命回歸本軍。諸軍除了留下足夠人手駐守各自柵壘之外,余兵按照計劃飛快地雲集在西柵。

    敵軍為首仍是那位號稱「王三鐵」的驍將王繼勳,此人常常率軍突圍,雖然每次皆敗還,但每次也讓漢軍損失不小。冤家路窄,漢軍爭先恐後地阻擋王三鐵,但漢軍正是因為早有準備,諸路人馬立功心切,竟與敵軍先鋒攪在了一起,自相殘殺或踐踏而死者不在少數。

    劉詞氣急敗壞,連忙命諸軍暫退,任憑王三鐵焚燒西柵。王三鐵見機不可失,率兩千人馬越過連壘,向著漢軍衝來。

    客省使閻晉卿急呼道:「賊軍皆披黃紙甲,火光映照,顏色白亮,容易辨認。」

    劉詞親率自己牙軍擋在了王三鐵面前,再命客省使閻晉卿、裨校李韜左右夾擊,白重贊、李榮與韓奕則繞過敵後,將王三鐵堵在城外。

    李韜大呼道:「敵軍必敗,我等無事食君祿,此刻正是我等殺敵立功之時。我願當先,諸位隨我奮勇向前。」

    說畢,李韜率先持長矟殺向敵陣,眾部下也勢而上。李韜乃河朔人氏,有勇力膽氣,善用長矟,賊軍當中一將策馬持槍刺來。說那時遲,那時快,在對手凌頭刺來之前,李韜手中長矟靈巧地當胸一刺,洞胸而出,又連殺十數人。

    一夫拚命,萬夫莫當。

    在李韜的激勵之下,漢軍群情振奮,個個勢如猛虎,只管向前衝殺,此戰李韜幾乎是一夜出名。郭威親將李審更是拚命,他是為了洗清死罪而戰。

    王三鐵膽戰心驚,自從漢軍圍城首戰,他就負傷而回,後來又十餘次出城,次次敗還,次次在他驍勇自負之心上加了一分憋屈。這一次,本以為勝券在握,但看這情勢漢軍早有準備,個個賽如猛虎,比以往似乎驍勇十倍以上。

    漢軍爭先恐後地吶喊向前,饒是王三鐵的精銳部下,也雙拳難敵四手,箭矢從四面八方呼嘯而降,中箭倒地的軍士處處皆是。源源不斷奔湧而來的漢軍,令他部下膽戰心驚。

    受傷的士卒在雪地裡哭號,被斬斷前腿的戰馬在痛苦地嘶叫著。夜空中仍飄著細小雪花,火光照耀之下,營造出一種奇異的景象。潔白的雪花,被熱血染成了鮮紅色,即便是地上積雪也被熱血融化。

    叛軍拚命反擊著,此時此刻他們僅僅是為了自家生存而戰。漢軍的攻勢卻是一波又一波地湧上前來,如怒濤要將他們淹沒其中,一切敢於反抗者都將支離破碎並且灰飛煙滅。

    「饒命啊!」有叛軍放下了兵器,乞求饒命。但激烈地廝殺之中,漢軍似乎忘記了赦免,他們高高舉起的刀劍,順勢而下,如切瓜菜。

    無頭的屍體仆倒在地,然後被撲上來的漢軍踩在腳下,成了一堆爛肉,與血色的雪地融為一體。西城門又大開,李守貞又遣出一千精銳前來營救,正試圖越過壕塹,往橫在面前的韓奕、白重贊與李榮的兵馬撞來。

    無人下令,漢軍紛紛舉起弓箭射去。援軍當中一員裨將,手挺一支鐵槍,冒著箭雨,縱馬一躍,竟踩著壕塹裡堆積的死屍,衝向了漢軍,火光之中猶如神兵天降。那裨將橫衝直撞,手中鐵槍右突右挑,無人能有三合之戰,白重讚的部下望風披靡,紛紛後退。

    韓奕與李榮二人分別從兩翼殺到,合力將缺口堵上,勉強阻擋這支千餘人精兵的突擊。白重贊惱羞成怒,在陣後稍整人馬,橫擊敵軍援兵。沖天的吶喊聲與耀眼的火光中,韓奕遠遠瞧那敵將似乎眼熟,他率領牙兵靠前,不料那人不退反進,竟殺到了韓奕的面前。

    正是徐世祿。

    蔡小五與李威二人領兵壓上,徐世祿只覺得遇到了一座大山,再也不能向前邁進一步,再扭頭看去,見部下已經被漢軍截成幾段。

    韓奕驚呼道:「李賊勢衰,已經窮途末路,徐大哥何不立刻投降,我保你脫免罪責。」

    這些天來,徐世祿早就知道韓奕是漢軍大將,兩人常常隔著營壘遠遠眺望。韓奕惜材,不願主動招降,甚至都不對己方將帥們提起此事,以免給徐世祿招來殺身之禍,而徐世祿也不願未戰乞降,卻道:

    「徐某平生最恨未敗而降,李公與我有恩,倘若力竭而死,也不虧了忠節!」

    「如爾所願!」韓奕又急呼左右,「此人乃我舊識,爾等務必活擒此人。」李威領命向前,專門截殺徐世祿部下小卒。

    那一頭,王三鐵部下被分割、撕碎、淹滅,王三鐵猶自浴血抵抗,受創七八處,大呼:「非我怯戰,此乃天敗我也!」

    王三鐵扔下兵器,就地投降,也顧不上臉面了。

    韓奕騎在馬背上,注視著戰場之上,四周的砍殺聲漸息。火光照亮了他年輕剛毅的臉膛,目光所及之處,徐世祿的部下大半被一一斬殺,小半跪地投降。城頭守軍助戰的鼓聲也停了下來,無奈地飲下這杯苦酒,他們對此無能為力。

    徐世祿仍在苦戰,但他被手持巨盾的義勇軍步卒包圍著,脫身不得。他手中鐵槍毫不留情地擊刺,似乎力大無窮,搗碎了無數塊大盾,卻傷不了義勇軍一根毫毛,戰馬早就被持斧軍士砍翻在地。

    世事難料,徐世祿並不認為李守貞想當皇帝有什麼不好,他只恨自己運氣太差,投錯了主人。

    巨盾如山而至,將徐世祿圍在當中,緊貼著地面的暗處伸出七八條鉤槍,勾住他的靴子,將他拉倒在地。

    「嚯!」徐世祿奮力吶喊。

    這一聲吶喊,猶如晴空裡的霹靂,飽含著他滿腔憤怒、失望與悔恨的複雜情感。

    徐世祿強扭起腰背,竟從數重重壓之下,騰身而起,將跟前的義勇軍軍士掀翻在地。軍士們目瞪口呆,他們被徐世祿的勇猛與頑強驚呆了。

    一支箭矢,越過漢軍軍士的頭頂,飛向了被眾軍包圍中的徐世祿,也撕破了忽明忽暗的戰地夜色。即便是吶喊與兵器相交的嘈雜聲中,徐世祿仍能清晰地聽到利箭破空之聲。

    汗毛豎起,卻躲無可躲,徐世祿被射中了,仰面倒下。

    「他的箭法又精進了不少。這一次,怕是一了百了,從此並無牽掛了……」徐世祿在倒下的一剎那間,如此想。

    身體內鑽心的巨痛,讓他瞬間昏死過去。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14
第二十一章 鵲起㈦

    昏睡中,徐世祿從鑽心的疼痛中甦醒過來。

    「難道我還未死成?」徐世祿想道。

    他感覺自己躺在厚厚的褥子中,胸膛上的傷口除了疼痛外,有人用濕熱的毛巾在給自己清洗傷口,讓他傷口疼痛得到一絲舒緩。

    「老七,此人寧死不降,真是位好漢。」一個粗獷的聲音說道。

    「可惜投了李賊帳下,為虎作悵,還殺了我們義勇軍的不少人。」另一個的聲音回道,頗憤憤不平。

    「那又如何?天下能蒙七哥看重的,能有幾人?」耳邊傳來一個清脆的嗓音,「此人是位驍將,若能加入我義勇軍,則是一件幸事。那王三鐵空有一身好本事,關鍵時刻卻是不頂事。」

    「老八說的是。我與徐軍校雖然相處並不多,然而我與諸位兄弟相識之前,便認他為兄了。從今日起,爾等不可因李守貞而輕視於我兄長。當今世道,軍人莫不是輾轉隸於諸般將帥的麾下,有多少人能夠做到從一而終?」徐世祿聽出這是韓奕的聲音,只聽韓奕接著說道,「他若能從我箭下撿了條性命,那便無愧於舊主,不虧了大節。我王師兵圍一城,城中兵馬敢出城拚命死戰者,無論是誰,就職守而言,都應當受我等尊敬。」

    「老七教訓的是!」眾人紛紛說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徐世祿心頭一熱,卻虛弱地睜不開雙眼。韓奕察覺到徐世祿的動作,連忙按住了他身子,道:「徐兄既然醒過來,便無大礙,待養好傷後,我們再敘別後經歷。到時,徐兄莫要怪我那一箭太毒,害得兄長受此重創。」

    徐世祿使出全身力氣,握了一下韓奕遞過來的雙手,算作自己的回答。

    一切盡在不言中。

    ……

    郭威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你與本帥貧賤相從,到得今日,郭某亦不忍心。只是為將者,賞必明,罰必信,不然,何以治軍乎?今日饒了你,將士須怨我不公,將來誰肯用命?國家為重,私情為輕,郭某也是萬不得已。你為我帳下親將,敢違我軍令,犯我軍法,若非加刑,何以示眾?」郭威厲聲喝道。

    愛將李審跪在帳中,恐懼顫抖,不敢說一個不字。

    劉詞等人,包括韓奕,紛紛為李審求情,認為賊軍出城之時,李審浴血奮戰,功可補過。但郭威並未因此而寬恕李審,他緩緩說道,意志卻不可違背:

    「雖有功,然明知故犯,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正軍心士氣,不殺不足以震懾人心。念爾昔日有功,本帥會賞你全屍,你家中老小,本帥自會照顧,管保衣食無缺。」

    李審見郭威意志堅定,諸將也惴惴不敢再求情,只好伏在地上道:「末將願伏法,以謝太尉!」

    李審再抬起頭時,已經是淚流滿面,這是對過錯的悔恨。沒有多少人不會在臨死之前,會流露出對生的渴望。郭威殺意無可挽回,他不容許有部下對自己的軍令置若罔聞,哪怕他是自己的親信元從。

    李審被親軍綁出去了,不久牙兵趙匡胤來報,李審已伏法。

    全軍股慄,再無人敢犯郭威軍法。

    郭威拉著劉詞的胳膊,欣然道:「我西赴關中,正擔心李賊孤注一擲,幸有兄健鬥,否則要被李賊恥笑了。」

    劉詞比郭威年長,所以郭威稱他為兄,當然如果郭威直呼其官職甚至其名,劉詞也不敢自恃資歷深而有不滿之心。

    「太尉不追究末將失察之責,末將已感萬幸了,何敢邀功?」劉詞謙遜道,「此役之功,韓奕韓將軍及鄭州義勇軍居首。」

    郭威的目光在韓奕的臉上一掃而過,卻問左右諸將道:「爾等以為如何?」

    「韓將軍確實應居首功!」諸將紛紛回道。

    韓奕心中雖得意,當然應當謙遜一番:「此戰末將雖有小功,然臨戰之前,若無劉帥居中指揮佈置,臨戰之時若無客省使閻將軍當頭棒喝,教我等敵我區分,苦戰之時若無李韜將軍振臂一呼,直入敵陣之勇,還有白重贊帥、李榮諸將拚死力戰,此役勝負難測。故末將不敢以功自居,請太尉明鑒。」

    韓奕這話將此役所有有功主將都提到,眾人聽了只會有感激之心,他們已經忘記了韓奕的年齡,變成了一個完全有資格與他們這些宿將平起平坐之人。

    郭威也很得意,因為韓奕本就是他點的將,韓奕立下如此大功,當然也是長他郭威顏面。

    「李賊已經技窮,此戰賊軍精銳盡墨,我等可無他慮。」郭威道,「諸軍立功,軍士當各有財帛,有功將校亦應陞遷。至於韓子仲,待討平逆賊之後,朝廷自會有重賞。」

    在眾目睽睽之下,郭威起身脫下自己的紫袍,將它罩在韓奕的身上道:「一功並不足喜,願子仲再立新功!」

    「願為太尉誓死奮戰!」韓奕拜謝。

    郭威十分滿意地點點頭。

    李守貞元氣大傷,再一次沉寂下來,日日焚香禱告,仍然認為戰至一兵一卒之時,便是自己鵲起之時。郭威一邊籌備攻城,一邊命王三鐵與徐世祿等降將向守軍喊話招降,每夜都有守軍拾繩而下,向漢軍投降。

    考慮到城中糧食未盡,郭威決定暫緩攻城三個月。漢軍除了主帥郭威與大小將軍們,每日聚議之外,河中暫無戰事。

    無所事事的漢軍,百無聊賴,尤其是對不當值的士卒們來說,更是如此。只是前有李審被處死之事歷歷在目,將士們懾於郭威軍法,無人敢捋虎鬚。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晨曦中,郭威從熟睡中醒來。

    帳外毫無例外的,是義勇軍晨跑時雄壯整齊的吼叫聲。伴隨著義勇軍奔跑的腳步聲與號子聲,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比帳中計時的沙漏還要准。

    「義勇軍倒是天天精神抖擻!」郭威心想道。

    他洗漱完畢,走出帳外時,義勇軍已經繞城跑了一個來回。個個赤著上身,奔在最前頭的正是韓奕,初升的陽光驅散了薄霧,灑在他健壯英挺的身軀,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身後的將士們緊跟在他的身後,看那神情,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勇往直前。

    「義勇軍軍容士氣,令人印象深刻。韓子仲治軍,以身作則,一絲不苟!」幕府從事王溥在身旁說道。

    「韓子仲便是當今周亞夫!」郭威直截了當地讚道。王溥莫明驚詫。

    「相較而言,諸軍倒顯得懶散了些。」侍從向訓也道。

    這向訓與韓奕年紀相仿,也是位年輕人傑。當韓奕創立義勇軍時,向訓隻身一人前往河東,欲投靠劉知遠,半路上有強盜見其壯貌奇偉,以為是富家之子,便尾隨與他,想擇機劫財。向訓並不驚慌失措,抵達石會關後,殺了所乘毛驢,宴請當地的豪傑,說動當地豪傑之輩護送他去晉陽,可是劉知遠並未接納他。郭威見他弱冠,卻倜儻負氣,又有見識智謀,可堪栽培,便置於自己帳下,悉心培養。

    正所謂英雄惜英雄,向訓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韓奕,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想做到的,韓奕都已經做到了。

    「韓子仲能做到的,星民也能做得到。爾等都是年輕英傑,星民不可妄身菲薄,今後可與韓子仲相善。郭某粗人,但亦知三人行,必有我師的道理。」郭威鼓勵道。星民便是向訓的表字。

    「謹遵太尉教誨!」向訓回答。再回首望去時,韓奕已經領著部下跑遠了。

    「京師近日可有新消息?」郭威問王溥道。

    「倒無大事。只是……」王溥王齊物吞吞吐吐。

    「只是什麼?爽快點!」郭威對文人的拐彎抹角甚不滿意。

    「去年底朝廷誅殺了前相公李崧一家五十口,至今朝野仍有不滿之言。這恐怕不利朝廷收拾人心。」王溥小心地看了看郭威的臉色。

    「齊物太過小心了,你在郭某身邊,經理機密大事,不是外人,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郭威道,「那李崧聰明一世,何故去惹了蘇逢吉這殺才,殊為不智!」

    千不該,萬不該,也該李崧倒霉。當初他被遼人擄向北方,劉知遠便將他宅子賜給了佐命大功臣蘇逢吉。這李崧與馮道等人僥倖逃回東京,李崧偏偏想討好蘇逢吉,將那宅契獻給蘇逢吉。馬屁拍的不是地方,拍到了老虎屁股上,讓蘇逢吉覺得這是在羞辱自己,引起了他的殺心。

    老虎屁股摸不得,何況是拍呢!

    「這蘇某人囂張無比,曾經三番五次侮辱太尉,太尉何必忍讓再三?」向訓說道。

    郭威擺了擺手,道:「想當初,先帝初登九五,以韓子仲之功,授一鎮節度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奈何只因蘇某人讒言,致使韓子仲屈居一州防禦。但這也未必不是福呢,或許年輕無資歷卻立下大功,也是一項罪過。至於郭某,忍一時風平浪靜,與蘇某人意氣用事,不值得。」

    郭威心道,自先帝劉知遠駕崩,這蘇某人權勢已經大削,如秋後的螞蚱,何必放在心上。

    「一二三……四!」

    韓奕又領著部下繞城奔了回來,他的身後又多了許多人,那是老將劉詞的部下。各部將士在自己主官的帶領下,紛紛加入到晨跑的隊列之中,迅速匯成了一條龐大的巨龍。

    郭威迎了上去,也加入到了晨跑的隊伍之中。

    河中城仍然屹立在眾人面前,但在漢軍整齊豪邁的號子聲中,它顯得蒼老脆弱。城頭上的叛軍木然地看著城外士氣高昂的軍隊,彷彿看到了自己城破身死的結局。

    此漲彼消,義勇軍風雨無阻的晨練,卻達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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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鵲起㈧

   工匠大營中,韓訓從一片斫木聲中抽身。

    一個月間,他的正官升至殿前散指揮使,但武散階官卻從從七品上的翊麾副尉升至從六品上的振威校尉,連升四級。只因韓訓擅於製作攻守利器,但這卻是因為有鄭州防禦使韓奕向郭威舉薦的緣故。

    河中城被大軍團團圍住,已逾十個月。郭威無時無刻不在等待收取勝利果實的最後時刻,卻又不想付出太多的代價。韓奕便向他進言,說京師內殿直韓訓善於製作攻城利器,可堪大用。

    待韓訓千里迢迢地趕來,製作一架巨砲試射之後,郭威立刻下令數萬民壯皆歸韓訓指揮調度,韓訓每獻一種攻城利器,便升一級散階。

    武散階代表不了什麼,但至少代表一份俸祿,算是一種榮耀。得到郭威讚賞的韓訓,做事極為賣力,扎根在工匠大營中,為河中城內的李守貞準備了各式各樣的新鮮玩意。所以說,一個人光有才幹是不行的,還要有人賞識,有人重用才行。當年劉知遠征杜重威時,韓訓曾主動獻攻城利器,可惜遭劉知遠蔑視。

    樞密使兼同平章事、統兵大帥郭威帶著一大幫人來視察,韓訓聞訊連忙出營迎接。

    「最近我們的韓大匠師,又有什麼新鮮玩意?」郭威未等韓訓拜見,遠遠地喝問道。

    「回太尉,屬下近日鼓搗出一種絞車弩,號為床子弩的。一種安置兩張弓,七人合力絞車,將弩弦扣在機牙上,一人專管裝箭並瞄準,另一人專使大錘擊發扳機,可射一百二十步至一百三十五步。」韓訓回道。

    郭威撇了撇嘴,似乎並不以為然,邁開大步往工匠營中行去。

    工匠營中,數千鐵匠、木匠、石匠夜以繼日地勞作著,更有十倍以上的民壯充當雜役,地上堆著各式登城雲梯、指揮巢車,用來摧毀城頭工事的鶻車,用來填壕作業,內藏軍士,裝有重甲並蒙有生牛皮的棚頭車,還有各式裝有鐵製尖頭的撞車,就是煙幕彈與毒氣彈也有十餘種,除此之外,還有各種不知派什麼用場的玩意。

    韓訓連忙將郭威引到實物近跑,又開始叫賣:

    「雙弓床子弩,或許並不比以往常見的絞車弩厲害。但屬下又新制了一種三弓床子弩,需八頭牛或者七十人才能絞得動,射程加倍,可達三百步以上,另一種四弓床子弩,可達七百步,保管敵軍看得見夠不著。所用弩箭,粗如鐵槍,箭鏃為三稜刃鐵鏃。這種箭,名為『踏橛箭』。」

    「何為『踏橛箭』?」郭威問道。

    「三弓床子弩發射這種箭矢時,力道甚巨,可將這種粗如鐵槍的箭矢射入堅固牆體,僅露箭桿與箭羽,猶如椽橛,攻城一方軍士甚至可踏著箭桿,從平地拾牆而上。如此一來,城破不在話下!」

    向訓與李重進各撿起一支踏橛箭,凌空揮舞了一番,如同在揮舞一桿大槍,那鋒利巨大的箭鏃寒光凜凜,懾人心魄。

    眾人紛紛議論,要是不幸被這種箭矢射中,那該是何等悲慘的死法?

    郭威不禁感歎道:「好箭!好名號!」

    「不瞞太尉,此箭名卻是鄭州防禦使韓將軍所起。屬下原本只想到用此種利器射殺城頭敵軍,卻未想到能如此使用。」韓訓見郭威高興,順便拍了一下對他有舉薦大恩的韓奕。

    「韓子仲是有想法,可你卻是大匠師,魯班第二!」郭威誇獎道。

    「不敢、不敢!」韓訓心裡很是受用,明面上卻極謙虛。換了別人,或許對匠作不太有好感,這韓訓卻是天生喜歡琢磨與鼓搗匠人的活計,真正稱得上是匠心獨運。

    「這些兵器,都是利器。郭某最欣賞那巨砲,不知現已營造多少?」郭威又問道。

    「回太尉,已造五十架,此種巨型發石機,威力雖大,但還需操作熟練方可大用。」韓訓回道。

    「此事,你儘管著手去做,郭某枕戈待旦,時不我待!」

    「遵命!」

    郭威又領著眾出了工匠營,巡查到城南,遠遠就聽見鄭州軍營中喧鬧聲此起彼伏,鼓躁不止。

    他帶著侍從直入鄭州軍轅門,見鄭州軍士將平時操練的校場圍得水洩不通,個個踮著腳伸長了脖子注視著場中,口中或是叫好,或是破口大罵。

    郭威在馬背上立起身子,見場中兩隊人馬正在踢蹴鞠,雙方十人各守一門,一方頭戴白巾,一方頭戴青巾,在長一百五十步寬五十步的場中,你來我往,場中有一員則以竹哨為號,擔當仲裁,球場兩側又各有四員手持小旗的軍士協助。正是:

    遙聞擊鼓聲,蹴鞠軍中樂。

    馮奐章正坐在校閱台上高興,聽有人來報郭威駕到,連忙去見郭威。他見郭威臉色似有不悅之色,小心地說道:

    「卑職不知太尉親至,未能出迎,還請太尉恕罪。」

    「我大軍圍城,李守貞日夜想著突圍出城,爾等在軍中嬉戲,視攻伐大事為兒戲!」郭威怒道,「韓奕在哪?喚他來見我!」

    「太尉息怒!」馮奐章連忙拜道,「韓將軍與呼延、朱貴、陳順諸將均在城南駐守,衣不解甲,馬不離鞍,弓不離手,不敢怠慢軍務。」

    郭威臉色稍霽,他指著場內場外十分投入的軍士們,問道:「你不操練部曲,卻聚眾嬉戲,玩物喪志,消我士氣。令軍士們速回營帳!」

    「太尉明鑒,請容稟卑職解說。」

    「說吧!」

    「大軍自去年八月末圍城,李賊雖極力突圍,心有餘而力不足,今已近半年之久。雖然我軍終會取勝,但大軍圍而不攻,一鼓盛、二鼓衰、三鼓竭,將士們久駐城外,又屢經勝仗,心生惰意。若是每天厲兵秣馬,日日操練,反而枯燥無味,令軍士們反感。太尉典軍,軍法嚴厲,士卒們又不得喝酒,又有不少閒散軍漢生性好賭,這賭錢輸了,心裡總會想著贏回來,賭錢贏了的人,則是天天想著贏得更多一些,誰還有心思練兵?

    堵不如疏。故而韓將軍讓不當值的將士在操練之外,可參與角牴、射箭、拔河、鐵槓及蹴鞠之戲,一來諸戲皆可保持軍士體力,二來又讓軍士們不至於無事生非,犯了太尉的軍法,三來又能提高軍士殺敵的本領。」

    馮奐章又道:「我們將軍不敢忘了軍務在身,全軍輪番佈防,我們將軍親自統領,以備無患,不敢誤事,保管萬無一失。」

    郭威聽罷,笑道:「好口舌!」

    馮奐章道:「卑職實話實說。」

    郭威的侍從向訓笑道:「韓防禦使有大將手段。」

    馮奐章引郭威校閱台上就座,郭威問道:「可有綵頭?」

    「回太尉,我們將軍原本想將您賞賜給他的錢帛賞給將士們,不過我們將軍覺得那樣太簡單,就拿出來當作軍士們爭勝的綵頭。」馮奐章道,「若是沒有綵頭,軍士們怕也沒這麼有好勝之心。」

    郭威不置可否,心中頗讚賞。他望校場上望去,見兩隊軍士你來我往爭勝,校場上塵土飛揚,軍士們都赤膊上陣,汗流浹背。一什十人,除一人守門外,另九人或主職防守,或主職進攻,既有掩護,又有助攻,還有橫衝直入對方禁區。當然也少不了有人暗下陰招。

    忽然,額圍白巾一方中的一員慘叫著倒下。哨聲響起,青方一人惡意犯規,被仲裁罰下,場面上成了九對十。圍觀的軍士歡呼了起來。白巾一方走到了禁區前,要罰點球,青方隊員如喪考妣。

    罰點球的隊員,叉著腰站在那裡,耀武揚威,一段助跑之後,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那用十二層牛皮縫製而成的蹴鞠如飛矢一般,直掛網角。

    角度刁鑽,這是必進之球,就在眾人以為這球必進之時,青方守門的大漢身形躍起,一拳擊出,卻將那球擊飛到了校閱台上。

    四周短暫失聲之後,暴發出巨大的歡呼聲。青方隊員擊掌相駕,而白方隊員懊悔地抱著腦袋。最後,青方以九人戰對方十人,最終戰平,然後開始了更有戲劇性的點球大戰,青方反而獲勝。

    郭威見這蹴鞠玩法,與他知道的大有不同,蹴鞠本就是軍中之戲,可眼前的玩法不僅鍛煉軍士體質,似乎更暗合軍法,更有趣。

    「為何是一方十人?」郭威問侍立在側的馮奐章道。

    「回太尉,只因軍中十人為一什,故而如此。其實人稍多或稍少一些,也是無妨的。」馮奐章,「一什全力出戰,袍澤必須團結一致,方能獲勝,輸了便是一什兄弟的恥辱,這叫集體榮譽感。好比沙場浴血奮戰,無論是力不從心,還是寡不敵眾,只有身邊的袍澤才是自己最熟悉的,也是唯一能將自己後背讓給對方的,若是一人脫逃,全隊恐怕死無葬身之地。一人出色,算不了什麼。」

    郭威聞言,點頭稱讚道:「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也!」

    李重進在一旁道:「要是打馬球,豈不是更加精彩?人歡馬叫,皮開肉綻,那才叫厲害。」

    「要是戰馬受傷,太尉管補充,那也無妨。」馮奐章攤手笑道,「遼人從我中原擄走不下兩萬匹戰馬,以至如今我中原缺馬,我們將軍三番兩次上表,要朝廷拔下官馬,至今一馬未得。鄭州原武原本也有馬監,卑職卻從未看到出產一馬。」

    「這等小事,待本帥返京後,定會滿足你們。」郭威保證道。

    郭威當然有資格這麼說。馮奐章聞言大喜,連忙拜謝。

    「我中原雖有土馬,但數量有限。燕雲淪入虜手,只能靠銀夏、朔方黨項人市馬,花費不菲,卻是杯水車薪。」郭威擺了擺道,「義勇軍均是善戰驍勇之士,應當拔給官馬,爾等今後莫要浪費了官馬。」

    「不敢!」馮奐章連忙道。

    蹴鞠賽暫告一段落,接下來是角牴。

    大概是知道郭威在此,軍士們表現得十分賣力,方纔那位青巾守門員,身材魁梧,他過五關斬六將,無人是其對手。敗下陣來的軍士們,心中不服,其中兩位一人摟其腰,一人抱其腿,想將他掀翻在地。可那大漢毫不畏懼,抓起一人的腰帶,將那人狠狠地摔出一丈開外,摔得七葷八素,剩下的一位轉身便逃。

    「此人叫什麼名字?」郭威指著那大漢,問馮奐章道。

    「回太尉,此人名叫黨進。他本是杜重威的家奴,前年底杜重威降時,朝廷敕令杜氏家中男僕俱配軍伍,這黨進就成了我義勇軍中一卒,現因功升為都頭。」馮奐章回道,頓了頓又道,「此人因為生得魁偉,又有膂力,聞名軍中。自稱呼延弘義第二。」

    「哈哈!」郭威不禁笑了起來,「光有力氣算不了什麼,他若是有呼延弘義一半的武藝與勇猛,本帥便允他誇下如此海口。」

    驀的,一個聲音說道:「太尉若想知道此人武藝如何,不如讓小的與他比試一番。」

    正是郭威親軍趙匡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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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鵲起㈨

   趙匡胤心中充滿著渴望。

    他不奢望自己有朝一日如郭威那般成為大軍統帥,位及將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他渴望如韓奕這樣的年輕人一樣出人頭地,哪怕是能引起郭威的注意。

    但郭威沒有注意到他,更談不上重用。在郭威的眼裡,即便是將家子,在自己帳下也得乖乖地從頭做起,更何況趙匡胤之父趙弘殷也並非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趙匡胤苦於沒有機會表現自己。

    所以,空有一身武藝的趙匡胤感到苦悶。

    郭威見趙匡胤躍躍欲試,微微點頭。軍中禁止私鬥,但對於正式的比試卻是多多益善,身為主帥,當然希望看到自己帳下的將士爭強好勝,沒人希望統領一群綿羊作戰。趙匡胤見主帥首肯,心中激動,立刻飛身跳下校閱台。

    黨進雙臂抱胸,斜睨著趙匡胤走來,他見趙匡胤體貌魁偉身手矯健,心中暗暗提醒自己,小心應對。

    「黨都頭,在下趙匡胤,想上前討教幾招,望黨都頭手心留情。」趙匡胤抱拳說道。

    「要與黨某比試,那就得使出真本事。趙兄弟如此客套,倒讓黨某小瞧了,不比也罷!」黨進鄙夷道。

    被黨進這一番口頭教訓,趙匡胤感到尷尬無比,連忙說道:「如此,趙某便只好得罪了!」

    說音未畢,趙匡胤猱身向前急進,當胸一拳擊出。黨進不退反進,他自恃膂力遠超常人,一身鐵骨可碎大石,以拳擊拳。

    勢大力沉,堅不可摧!

    不料,趙匡胤此拳卻是虛招,他只知黨進膂力驚人,並不知黨進的武藝深淺,故而只是試探。黨進還是有些輕敵了,這一拳撲了個空,上半身前傾,下盤輕浮,趙匡胤倏地一矮身,右腳忽然如閃電般直擊黨進腹部。

    黨進只覺得腹中一陣絞痛,這一腳竟被趙匡胤踢實了,這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好!」人群中鼓躁起來。

    黨進惱羞成怒,強忍著巨痛,竟一把抱住趙匡胤未來得及收回的右腳。趙匡胤一招得手,一時竟抽不回踢出的那一腳,心頭大駭。急切之下,趙匡胤以力借力,騰空而起,右腳雖被黨進懷中,左腳凌空猛擊黨進右耳。

    這一腳氣勢驚人,黨進耳邊生風,不得不放開,連忙低頭避讓,右肘不忘順便猛擊趙匡胤小腿。

    雙方暫時分開,黨進這一肘也擊到了實處,讓趙匡胤覺得小腿疼痛欲斷,但他不敢當眾撫摸痛處。兩人怒目而視,各自沉著,都不敢主動出擊。

    空氣似乎凝固了下來。唯有圍觀的軍士,叫罵著:

    「黨都頭,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

    「趙匡胤,不要墮了我們太尉的名頭!」

    「踢他下盤!」

    「跟他硬碰硬!」

    「跟他游鬥!」

    「以不變應萬變!」

    軍士們七嘴八舌地支招,唯恐天下不亂,恨不得場中二人來一場你死我活的比拚。

    趙匡胤與黨進二人,仍在相互凝視著。

    相較而言,趙匡胤佔了優勢,方纔他那一腳踢得極為漂亮,連校閱台上的眾將校也齊聲喝彩,即便被黨進臂肘擊中,但他硬挺著沒讓旁人看出來。

    黨進終究沉不住氣,粗壯的拳頭已經擊出。趙匡胤不甘示弱,以硬碰硬,饒是一向自負的黨進也不得不佩服對方的力氣不弱於自己。

    武藝的高強並不決定於力氣的大小,黨進得勢不饒人,鐵拳如雨點般擊處,拳拳生風,試圖從氣勢上壓倒對方。

    但趙匡胤並非庸手,他敢當著郭威的面提出挑戰,自然也是極為自負,因為他自小在洛陽軍營中長大,耳濡目染,這習練弓馬槍棒,每一樣學得都比尋常人要快。趙匡胤在一班少年人當中也極為好鬥,這打架的經驗也極為豐富。

    趙匡胤見黨進急於求成,便順勢而下,只是在場中遊走,看似招招退讓,似乎無法抵擋黨進的強勢攻擊,實際上只是避其鋒芒,心中卻並未氣餒。

    校場上,兩人拳腳相加,塵土飛揚,一個恨不得施展出全部的本事,一個見招拆招從容不迫,激起觀者的陣陣歡呼聲。韓奕聞訊已經回到了校場,站在一邊觀看。

    二十招已過,黨進額頭已經冒出了汗珠,趙匡胤並未反攻一招,卻反見他更加沉著冷靜。

    「徐兄以為這二人武藝孰高孰下?」韓奕問大傷初癒的徐世祿。

    徐世祿的武藝,韓奕一向是欽佩的,考慮地徐世祿剛剛反正,並未在自己軍中立功,韓奕便奏明郭威,讓徐世祿在義勇軍中充任教練使,負責教練軍士的槍棒武藝。

    「不出三十回合,黨都頭便要輸了。」徐世祿回道。

    「黨進自入我義勇軍,只服呼延大哥一人,若是被外人敗了一回,也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韓奕笑道。

    「你真的不在乎?」徐世祿反問道。

    「有那麼一點點。」

    「當真?」徐世祿不相信,「我聽說你不止一次地說過,輸陣不輸人。依我看,黨都頭不如體面地認輸才好。」

    「正因為輸陣不輸人,所以既便是輸了,也應該是被打倒在地而輸,哪能主動認輸?我觀這趙匡胤拳法頗為精妙,攻守兼備,黨進雖然也有好武藝,但終究是差了不止一招半式。況且黨進急於求成,反中了趙匡胤的計策。」

    「他拳法雖好,但也不過如此。」

    「若是換徐兄與趙匡胤比試,可有把握獲勝?」

    徐世祿淡淡地說道:「若是以性命相搏,至多十五招,我必斬其於刀下!」

    「為何?」韓奕追問道。

    「此人武藝雖高強,但卻少了幾分血性,想來是因為此人未在沙場飲過敵血的緣故。黨都頭也沒參加過幾場血戰,二人的花架子太多。即便是武藝平庸者,能從百戰之中活下來,早就將生死置之腦後了。人一旦視死如歸,那便無敵!」

    在這一點,韓奕當然不是門外漢,自己原本習得一套三十六路槍法,但在沙場搏命卻是另一回事,如今刪繁就簡,結合自己與他人的經驗,改成了二十四路槍法,名為「霸槍」。此槍法勢如驚雷,擊如閃電,有萬夫難擋之霸氣。

    自己軍中的好手呼延弘義、陳順、朱貴等人莫不是如此,各有自己的搏命殺招,一招一式早已經去粗存精,招招狠辣,全是沙場性命相搏換來的精華所在。就連文質彬彬的馮奐章,橫槍在手時,也足以破陣殺敵。

    「徐兄已經看透了生死。韓某那一箭射得太重,差點害了徐兄。」韓奕至今仍心有餘悸。

    「能死在你的箭下,也不算太冤枉。」徐世祿搖了搖頭,「況且死過一回,便好從頭做人了。」

    「好,拿得起放得下,徐兄不愧為豪傑猛士!」韓奕讚道,「今徐兄屈居韓某帳下,願徐兄助我一臂之力,好好地訓練軍士,讓他們學得了徐兄一招半式。但他日,你我有機會牧北,定並肩作戰,直搗臨潢府。」

    「徐某定當傾囊相授。」徐世祿回道,「徐某只希望一身所學,能用在正途。」

    「但願中原早日安定。」韓奕遙望校台上的郭威,心中想道。

    再朝校場中望去,校場中已經起了變化,趙匡胤開始反擊。

    處於反擊狀態的趙匡胤,彷彿換了另一個人,只見他在場中上下翻飛,拳腳如大江大河連綿不絕,眾人只覺得場中的趙匡胤只剩下一抹褐色的身影。黨進節節後退,額頭青筋冒起,大吼一聲,一個馬步衝拳,直擊趙匡胤胸部。

    「來的好!」趙匡胤心中暗喜。那拳頭將至未至,說那時遲那時快,趙匡胤一側身,輕巧地躲過這一拳,緊跟一步,左膝猛地一提。

    黨進本中門大開,慌忙躲閃這一膝,身形不免踉蹌。趙匡胤得勢不饒人,右腿如旋風般掃將出去,黨進下盤輕浮,如山般的身軀直直地倒了下去,摔得他腰背巨痛。

    一個鯉魚打挺,黨進又飛快地跳將起來。在他的眼裡,還沒有主動認輸的事情發生過,受此大辱,拳腳更是奔如閃電,恨不得立刻將趙匡胤擊倒在地。

    如此一來,黨進不得不使出看家的本事,趙匡胤更不願墮了自家威風。校場上鴉雀無聲,眾人都忘了該為誰喝彩,場上二人你來我往,讓觀者沉迷其中。

    黨進揮汗如雨,他高大的身軀越來越遲鈍,此時反成了累贅。趙匡胤其實早就贏了,但見黨進下不了台,也不好主動停手,只好在拳腳上有相讓的意思,卻不知此舉反而讓黨進更覺得是侮辱。

    漸漸地,校場邊又響起了軍士們的鼓噪聲。

    「見好就收吧!」

    「姓趙的,別以為我們義勇軍無人!」

    「就是嘛!」

    趙匡胤心中大怒,只好瞅了個空,一把抓住黨進腰上的革帶,腳下使絆,將黨進摔倒在地。黨進跌坐在地上,累得站不起身來,坐在地上喘氣如牛。嗯,

    「黨都頭踢了一場蹴鞠,方才又跟別人比試過,力氣早已衰竭,故而讓趙某佔了大便宜。今日這一陣不算數,待他日你我再比過。」趙匡胤伸出手來,將黨進扶起。

    黨進見趙匡胤豪義,又會做人,給足了自己面子,心頭的怒氣消了大半,面露羞赧之色。但他也是不拘小節之人,點頭承認道:「趙兄弟武藝高強,黨某服了!」

    二人連袂來到郭威命前覆命,郭威心滿意足:「二位武藝都是不錯,回頭本帥自會有賞賜。」

    「謝太尉!」趙、黨二人拜謝道。

    郭威指著趙匡胤道:「你身為將家子,願隸我帳下,甘為一小卒,本就應當值得稱許。願他日能在沙場上也能如此,方才能成就一番功業。」

    韓奕這時上前說道:「太尉,末將以為這位趙兄弟武藝精湛,我軍中尚缺教頭,不如暫隸我義勇軍中,也好早日立下些功勞,不令太尉失望。」

    郭威笑罵道:「好一個韓子仲,竟打我帳下軍卒的主意。」不待韓奕答話,他又問趙匡胤道:「義勇軍驍勇善戰,豪傑如雲,韓將軍治軍有方,假以時日,必成名將。你可願隸於韓將軍帳下聽令?」

    韓奕與郭威給趙匡胤出了個難題。

    趙匡胤見韓奕主動提出要他調至義勇軍,看來是要重用自己,這當然是個好去處。可自己好不容易在郭威面前露了臉,要是就此離開郭威,好像有些可惜。

    「回太尉,小人來當兵,以為不論身在何人帳下,均是為國立功,何分彼此。」趙匡胤答道,不卑不亢。

    權衡之下,趙匡胤選擇了郭威,因為他認為郭威身為樞密使,掌握征戰大權,跟著郭威立下功勳的機會應該更大一些,自己若是見異思遷,反倒讓郭威與韓奕小瞧了自己。

    「說的好!老夫只好對不住子仲了。」郭威雙手一攤,笑道。

    「末將不敢造次!」韓奕躬身說道。

    他的目光在趙匡胤的身上,一掃而過。
mk2257 發表於 2011-2-11 14:17
第二十四章 鵲起㈩

   清晨,一場大霧包裹著河中城。

    乳白色的霧氣,浸潤著河山一草一木,沾濕了將士的衣甲,天地間如蒙上了幾層輕紗。人行在其間,常會感歎大自然的神奇,也會萌生虛幻與不真實的感覺。

    河中城唯一的主人——李守貞登上了羅城,他滿臉憂慮,似乎蒼老了十歲,曾經如標槍般的腰背顯得形影相吊,儘管侍立在他身邊的勇悍牙兵仍然不少。

    李守貞舉目眺望,視力所及不過一箭之地,眼前除了大霧還是大霧。城外一片寂靜,安靜得令人感到不安,而昨夜漢軍營地裡喧嚷了大半夜才消停下來。

    李守貞整夜衣不解甲,以為漢軍趁夜來攻,但漢軍卻沒有。這已經是這半個月以來第七次還是第八次了?那郭威匹夫彷彿在與自己玩捉迷藏,讓自己始終處於緊張狀態。

    「我李守貞是不會輸的!」李守貞暗暗給自己鼓氣,「我李守貞豈能向郭威後輩認輸?」

    遼人是靠不住的,為什麼石敬瑭可以,我就不行?李守貞沒有等來遼人發來一兵一卒,遼人就連騷擾一下河東、河北邊界的舉動都沒有。

    他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己的佩劍。這把劍護衛過石敬瑭,護衛過出帝石重貴,曾將李金全趕到淮南去,在馬家口與陽城飽飲過契丹人的血,也曾令青州楊光遠俯首受誅。

    寶劍未老,它仍將伴隨著自己,取了郭威匹夫的項上狗頭。一定!

    李守貞仍陶醉於昔日的赫赫戰功與威名,這些東西如同烈酒一樣將他麻醉,讓他走向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不知道,劍是死的,只要沒被折斷仍可殺人,可掌握這把劍的心已經老了。廉頗老矣!

    國師總倫在身旁,又一次洩露了天機:

    「昨夜上帝給小僧降下諭示,說大王鵲起之時,為時不遠了。大王戰至最後一人,便否極泰來,榮登九五。」

    李守貞勉強笑了一下,此時此刻在他心中已經有了悔意,但事已至此,只能借神明的名義給自己鼓舞。

    郭威也拜了神,他拜的是河伯。

    河伯托夢告訴他:七月下旬,上帝當滅守貞之族。據從城中逃出來的降卒說,從城上能看到漢軍大營有紫氣昇華,猶如樓閣華蓋之狀,此亦是大吉之象。

    無人知道河伯是否真的給郭威托了夢,無人敢當面問起,更無人敢拆穿真相。儘管韓奕、劉詞、白文珂、扈彥珂、白重贊、閻晉卿、曹威、郭崇威、李韜、李榮等人,私下裡一致認為這是郭大帥假借神祇,提升士氣。

    郭威除了拜神,也不是一件正兒八經的事沒做。他接受韓奕的建議,在正式發動攻城戰役之前,八次趁著暗夜,佯作攻城舉動,讓守軍一到夜晚便緊繃起神經,疲於應付。

    今天起了大霧,郭威起了個大早。

    向訓與李重進二人披甲向前:「稟太尉,諸軍將士準備就緒,只等太尉下令攻城。」

    「我們已經等了這麼久的時間,不妨再等一個時辰,等霧散去。」郭威望了望帳外的霧色道。

    他忽然喜歡上這種操之在己的感覺,這種一切盡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覺讓他癡迷,甚至讓他覺得自己當初的小心翼翼實在是多此一舉。

    「今日怎未聽到義勇軍出操的聲音?」郭威忽然問道。

    「這麼大的霧……」向訓解釋道。

    「不!」郭威斬釘截鐵地說道,「義勇軍不出來練練嗓子,李守貞心裡不安,老夫也覺得很不習慣,就像是少做了一件大事,渾身不自在。」他轉頭命侍從趙匡胤道:「趙匡胤,你去向韓將軍傳達本帥的命令。」

    「遵命!」趙匡胤應道。

    此刻,韓奕正與殿前散指揮使韓訓待在一起。

    在他們的面前,近百架各式巨砲已經矗立起來。

    這正是利用夜晚佯動的時間搭建而成的,砲車因為被安置在城外高大連壘的後面,並且半埋在地下,因而並未被守軍發現,至少漢軍一方是這樣認為的。

    韓訓對這種安置方式並不覺得穩妥,儘管砲石曲線可以輕鬆地越過己方連壘,攻擊到城頭上。

    「將軍,你將巨砲安置在連壘之後,恐怕阻當砲手瞄準視線。雖然韓某已經在它處調試穩當,力夫與砲手也訓練有一段時日,但此種用法,恐怕影響準頭。」韓訓質疑道。

    「你是想直接瞄準城頭守軍?」韓奕反問道。

    「當然!」韓訓篤定道,「砲車一向是這麼用的!」

    「我將巨砲安排在此處,原因有三。其一,若是正面瞄準,將會暴露我方砲車位置,太尉需要你打得准打得狠,那就得犧牲射程,不能讓讓守軍強弩有機會傷我砲兵;其二,一旦開戰,因有我方連壘阻隔,城前實際可供我方將士衝殺奔馳的地方就顯得狹小,你這砲雖然厲害,可最終還需要步軍士卒登上城頭才行,不能妨礙了通道,要知你這砲車少則七八人,多則需數十人,本就需要開闊地帶施展,更不必說還有床弩,步砲結合才更具威力;其三,我這樣安置,也是為了達到突然的目的,剛開戰敵軍一定不知道我方遠程兵器的虛實,應當抓住機會,予敵重創。」

    「可你讓我如何瞄準守軍呢?」韓訓仍然不解。

    「待霧散時,你派人登上巢車瞭望,手持各色旗幟,觀察彈道曲線與彈著點,紅旗表示打高了,黑旗表示打低了,綠旗則是打中了,根據種種情況,調整梢木或增減石彈的大小,直到能正中目標。此種叫做間接瞄準法。」韓奕頓了頓道,「其實這種方法,用來守城更佳。我也是昨夜才想到的,我預料砲手可能不太習慣,但比你將砲車安置在連壘棚子之間強得多。反正不管你將砲車安置在何處,你總得要試射一番,修正彈著點才行。」

    韓訓從韓奕那裡聽來一些新名詞。這種「間接瞄準法」,在後世司空見慣,但自韓奕起,就將大行於世了①。

    「將軍總是讓下官驚訝。」韓訓誠心讚道。

    「韓兄它日若能將心思花在火器上,那就更好了。」韓奕笑道。

    韓奕突然發現身旁多了一個人。

    「你怎麼在這裡?」韓奕問趙匡胤。

    「太尉差小人前來傳令,命義勇軍今日照常出操。」趙匡胤回道,他來有一會功夫了,既被巨砲的高大身形所吸引,更被韓奕方纔那一番高論所吸引。

    「既是傳太尉軍令,為何韓某問起,你才回話?」韓奕面色一沉,「須知軍中無小事!」

    「小人不敢,只是太尉又讓小的看看砲車是否準備妥當,他說在半個時辰之內就會親來察看。」趙匡胤連忙解釋道,他心中頗覺羞愧,自己雖然有郭威交待的第二任務,但傳達軍令應該是首位的。

    韓奕面色稍霽,郭威的這個命令讓他莞爾一笑,對趙匡胤說道:「你去回太尉,就說我義勇軍照辦。」

    趙匡胤前腳剛走,韓奕將部下們召集起來,很快義勇軍雄壯的號子聲,穿透了濃霧,飄到了河中城上。

    城頭上的守軍,莫名驚詫。昨夜他們衣不解甲,徹夜未曾合眼,今晨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霧讓他們更不敢掉以輕心,但漢軍仍然我行我素,一如既往地出操,將他們視作擺設。

    「這麼大的霧,難道就不能消停一天?」守軍感到自己被羞辱。

    「或許,我應趁大霧突圍?」李守貞忽然想道。

    突圍,李守貞已經嘗試過許多次了,次次敗還,次次讓他損兵折將,次次在他驕傲自滿的心頭割上一刀。就在他又一次萌生突圍之念的時候,一陣鏗鏘之聲傳來,緊接著是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討厭聲響。

    「嗖、嗖、嗖!」

    「咻、咻、咻!」

    一陣黑色的飛行物,從霧氣深處迎面飛來,帶著死亡的氣息。

    「大王,小心!」忠誠於職責的牙兵們驚呼著,拚命地將李守貞按在身下。

    那黑色的物體,正是一撥「踏橛箭」。粗壯如槍的箭矢狠狠地釘在城垛上,箭桿與箭羽猶自顫抖不已。其中一支箭矢卻從城垛間急速飛過,竟串起了三位反應稍慢的牙兵,餘力仍勁,一骨腦地將成了肉串的三人射翻入城牆以內,來不及呼痛便一命嗚呼了。

    一陣箭雨之後,城外又恢復了寧靜,只有義勇軍的號子聲。

    李守貞有些粗魯地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牙兵們。他沒有去接牙兵遞過來的剛剛滾落在地的兜鍪,他要保持自己的大將風度,以及對死亡威脅視若無睹的豪情。

    這一刻,那個曾經披荊斬棘視死如歸的李守貞又回來了,儘管粗如大槍的踏橛箭讓他內心震撼。他要再一次證明自己,縱是死也不會讓郭威後輩小看了。

    當義勇軍出操的號子聲也停止下來的時候,太陽終於出來了。

    大霧以可以讓雙方將士察覺的速度在消散,城外的拒馬、壕溝、連壘漸次露了出來,然後李守貞便看到漢軍早已經肅穆莊嚴地列陣在前。

    「我鵲起之時應該到了。」李守貞想道。

    ~~~~~~~~~~~~~~~~~~~~~~~~~~~~~~~~~

    注①:最早出現在公元1126年德安守備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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