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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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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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六十五節 援助(上)





    雖然崇明和成都之間的路途遙遠,但現在張煌言屬下的軍隊和川軍沒有太大的區別,張煌言一直極力促成浙東軍和川軍一體化。三年前還在張煌言的促成下,統一由帝國議會來負責浙東軍官的薪水和退休金;而從同一時刻起,浙東軍新招募的官兵也都要經過四川派來的官員的認可。

    無論是馬逢知還是鄭瓚緒他們的部隊,現在提拔的每一個新軍官都必須是四川的軍校生,馬逢知這些老一代的將官的地位當然不會受到質疑,但他們的子弟如果想參軍繼承父兄的事業,那就一樣需要去讀軍校。

    普通士兵立下足夠晉陞為軍官的功勞後,他會接到一張去四川的船票,畢業後才能重返軍隊成為軍官。而且現在浙東軍的軍銜和川軍也完全統一,因為川軍除了鄧名以外軍銜最高的就是趙天霸少將,所以馬逢知和鄭瓚緒也不好意思給自己定得太高,都算是准將——這樣好歹也是將軍了。雖然軍銜聽上去不高,可是馬逢知他們還是挺滿意的,私下裡浙東軍覺得這才是新朝氣象,要是和永曆天子那樣公候隨便封,當初一個臨國公李來亨手下就有七、八個掛將軍印的總兵,怎麼看怎麼像是距亡國不遠。

    因為張煌言的這些改革,現在鄧名對川軍和浙東軍基本上一視同仁,這次就有大批的浙東軍跟隨鄧名出海;也正因為上萬士兵參與遠征呂宋,所以在聽說浙南發生戰事後,張煌言並沒有立刻做出反應。

    七月底,趙天霸趕到崇明,拜見兵部尚書張煌言。名義上張煌言是大明的國防部長,不過他很多年沒有指揮過軍隊了,總是在戰時把兵權下放給高級軍官。

    “現在你是東南地區軍銜最高的將領了。”作為深知川軍內情的人,張煌言對趙天霸的能力非常有信心,就把指揮權交給他:“你打算怎麼做?”

    “末將已經讓梁化鳳組織‘討逆軍’,這是站在清廷的立場起的名字。耿精忠不是清廷的逆賊嗎?董衛國很快也會派軍隊參加‘討逆軍’,江西軍隊的糧餉都由兩江來出,他們二人剛剛在我們的扶持下成為督撫,怎麼也得表表忠心。”

    除了成都的支持,還有北京的支持,北京朝廷覺得這場騷亂有相當成分是皇上和保皇黨鼓搗出來的。

    對於皇上教唆三藩作亂,傑書和索額圖都是一肚子的怨氣,他們覺得三藩也不是好人,要是被他們做大了,一樣不會聽皇上和朝廷的。那樣就算鄧名集團突然四分五裂了,三藩也有可能和大清爭天下;如果四川沒有發生這樣的變故,那三藩脫離朝廷掌握也對朝廷沒有任何好處。所以北京同樣要求梁化鳳和董衛國援助浙江,儘快把耿精忠鎮壓下去。

    “不過浙東軍也要參戰,”趙天霸不放心讓滿清督撫自己去打耿精忠。讓這幫人出力總得給他們點好處,不過如何分配戰利品的權利還是掌握在自己人的手裡才好:“耿精忠是十幾年來首個率大軍反正的人,雖然我們不歡迎也沒有要求他這麼做,但面子不能徹底不要——末將的想法就是浙東組織一個‘援閩軍’,既然耿精忠打着明軍旗號,與兩江和浙江的清軍苦戰,那浙東明軍去援助一下福建總是應該的嘛。”

    “援閩軍?”張煌言琢磨了一下,點點頭:“趙將軍認定了這一仗的戰場會在福建嗎?”

    “遲早的事。”趙天霸自信地答道。

    馬逢知和鄭瓚緒都表示會無條件服從趙天霸的命令,當初他們二人都曾經如同喪家之犬一般,不過攀上張煌言的高枝後就轉運了。這麼多年來,馬逢知和鄭瓚緒日子都過得不錯,在浙江的地盤也越來越大,因為不斷的勝利而變得對帝國忠心耿耿。

    配給趙天霸的參謀部裡有很多畢業沒幾年的年輕的軍校生,他還從其中認出兩個熟人,谷晉和陳大可都是趙天霸的世交——他們二人的父親也都是西營故人,和趙天霸的父親一樣為李定國終生效勞。自從晉世子李嗣業執掌建昌後,就有大批的滇軍子弟到成都上學,李嗣業和趙天霸都認為這是團結成都和昆明的好辦法;而一些對成都心存疑慮的晉王部將,則認為這是對四川進行滲透的好機會。

    比如這個谷晉就是晉王大將馬寶的外甥,而陳大可是賀九義的女婿。當初他們和其他滇軍子弟離開昆明去成都的時候,也肩負有晉王府的使命,那就是幫助昆明刺探情報,如果發現成都對昆明圖謀不軌,那就一定要設法警告晉王。當這些子弟抵達成都時,也做好了被隔離或監視的準備。不過成都並沒有任何歧視政策,軍校裡的同學不光有四川的同秀才,還有山東和浙江去的自費生。畢業的時候,就有軍官來詢問他們的服役志願。大部分滇軍子弟都留在了帝國軍隊中,前不久李嗣業還幫白文選的兒子成為建昌的常備團團長。從三年前開始,這些雲南人和四川人一樣,開始到浙東軍中服役。

    雖然不像以往那樣兒子直接繼承父親的官職,但和帝國政府中的人事一樣,這些有身份背景的將門子弟總是能得到更多的照顧。馬逢知也是特意把這兩個人派到趙天霸的參謀部裡,正如馬逢知所料,見到世交後,趙天霸果然非常高興,飯後三個西營出身的人還湊在一起聊天。

    根據谷晉的描述,浙北的自衛隊可能戰鬥力比趙國祚的省綠營還要強一些。因為莊廷鉞是四川軍校的畢業生,被院會視為潛在的自己人,他們接受的軍事訓練和武器裝備也都是仿照盟友的標準;而趙國祚的浙江雖然是院會眼中的大清模範省,但歸根結底還是清廷的省份,不但不能獲得四川的正軌軍訓,而且也無法直接向四川採購軍火。

    周培公雖然在安慶辦了一批軍火工廠,不過那只是名義上的,實際上那些軍火工廠自己沒有生產過一條步槍。每次四川的武器更新換代,或是軍隊和民用的舊槍報廢,就會把那些武器收集起來,經政府審核批准後出售給周培公的軍火廠,然後周培公把步槍刷一遍新漆,就當成他生產的新槍賣給東南督撫;後來周培公發現自己刷漆也很麻煩,而且還總有人貪污漆錢,搞得翻新成本居高不下,就把刷漆的工作也轉包給了四川的私人工廠。現在安慶的軍火廠就是掛一個招牌,裡面養了一群官僚、賬房,很多周培公的親戚、老鄉都可以到那裡拿一份薪水,但一個工人也沒有,無論刷漆還是運輸都外包給了四川的商行。

    靠着壟斷東南督撫的軍火交易,周培公的安慶軍火集團一直有着豐厚的盈利。康熙六年北京慘敗後,痛定思痛的太皇太后下令要生產火器,而康親王主持的軍火廠因為強行上馬,生產不出合格的產品,康親王就派人來和周培公聯絡,把朝廷給他的經費交給周培公七成,讓安慶軍火集團來製造步槍,然後打上“康親王監製”的鋼印送去北京。

    周培公故技重施,在四川招標,用最低價從四川軍火商手裡收購舊軍火,然後再刷漆,磨去原有的標識,打上鋼印,一系列工作都外包招標……總的來說,北京給的軍費,三成進了康親王和內閣大臣一夥兒的口袋,兩成變成了安慶軍火集團的利潤,剩下的都進了四川軍火商的口袋。

    為了收貨方便,康親王還專門把廠房設在天津,貨物海運來之後直接就能進庫房。老佛爺看到這些完全“大清自產”的步槍後喜不自勝,康親王和大臣們也都在邊上吹噓,稱這種步槍已經達到了天下領先的地步,許多技術創新遠比四川的步槍還要先進,更是把太皇太后聽得眉開眼笑。

    這種周培公軍火集團出售的武器,谷晉、陳大可他們是完全看不上的,它們要是沒有設計上的欠缺也不會被淘汰;而且槍支也不是光買回去就算了的,四川的同秀才都知道,買槍還得買油壺,平時需要給步槍做保養。可周培公從來沒有買過任何保養品,四川的軍火商也很有默契地不提此事——如果清軍手裡的步槍不以最快的速度報廢,那周培公和川商還怎麼繼續掙錢呢?

    “杭州軍備廢弛,因為趙國祚和松奎都認為不會有人來打他們,他們就連周培公的步槍都沒有買幾條。”谷晉不屑一顧地說道。

    “如果江南的軍隊能夠迅速進入浙江作戰,那耿精忠應該打不下杭州。”陳大可答道。

    這些年蔣國柱一直琢磨着要擴大地盤,要統一兩江,要為自己博取富貴,所以江南軍隊的裝備和訓練水平比浙江要強太多了。和台灣那邊的推測差不多,陳大可也認為,如果沒有更多的外力干涉,江南加上浙江的軍隊有機會和耿精忠打個旗鼓相當。不過現在江南剛剛從混亂中結束,如果江西也會參戰,那擋住耿精忠似乎沒問題。



伐清 正文 第六十五節 援助(下)





    攻入浙江後不就耿精忠就得知兩江戰事已經平息,不過對面的趙國祚所部實在不堪一擊,耿軍所到之處浙江綠營潰不成軍,連對天放幾槍抵抗一下的姿態都沒有。既然趙國祚和松奎整天琢磨着就是怎麼出賣浙江來保證子孫富貴,全浙自然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短短幾年各種官位就都拿來出售,不但湖州、嘉興這些停止科舉的地方不接受流官,就是還在浙江總督府控制下的府縣也很多年都沒有接受過流官了。對此趙國祚不但不干涉,反倒還從中抽頭,因為他覺得說不定府縣明年就會劃成禁海區了,官位能賣一次是一次,為何要白白便宜了朝廷的科舉生?

    被耿部抓獲的很多浙江綠營軍官一個個都大腹便便,看起來根本就沒有在軍營裡呆過幾天,經審問現在浙江很多軍職都是明碼標價,陞遷和轉任都需要付錢。既然這些官職都是靠錢買來的,見到敵軍來了誰肯上前拚命?不許開槍也正是這些軍官下的命令,生怕激怒了入侵者導致他們遭殃——花錢買軍職是為了陞官發財的,現在本還沒撈回來呢。也正如這些軍官所願,耿精忠對他們的合作很滿意,也沒有與兵不血刃的耿部接下仇怨,很快就都被耿精忠釋放。

    因為進展如此順利,所以耿精忠雖然聽說兩江恢復和平,但卻捨不得停止進攻。本來在出兵前耿精忠的計劃是佔領浙南兩個府,然後就陳兵江西邊境觀望兩江和鄭經的動靜,再確定自己下一步的行動。可現在杭州給耿精忠的感覺是唾手可得,他就按捺不足熱情下令繼續向北進軍,而江西那邊既然已經塵埃落定,耿精忠覺得董衛國的地盤大概不太好搶了,就一門心思要從浙江這邊獲得更多的補償。

    在耿軍高歌猛進的時候,杭州和浙北自衛隊依舊沒有達成任何協議,現在浙北兩府的政軍人員大都和四川聯繫緊密。很多人從四川書院或軍校畢業後就回鄉效力,他們一心要把全浙江併入帝國體系,而且還有了全盤的計劃,那就是倣傚四川巡撫衙門和知府衙門的關係,來建立帝國政府和浙江省政府的關係。

    現在四川巡撫衙門和下面各個知府衙門的關係是:巡撫衙門對知府衙門有領導權,各府也要繳納一定數量的省稅,但巡撫衙門並沒有知府的任免權和考核權,知府的考核由府議會來完成;而知府下面的各區官長,則是同秀才們選出來的而不是鄧名任命的,知府對他們也只有有限的領導權,而沒有任命和考核的權力。如果一個知府看某個區長不順眼的話,唯一能做的就是收集他的貪臓罪證,然後去提刑官那裡告他,但下一任區長依舊是同秀才選出來的,也未必就能順眼。

    浙北派和浙東軍的關係很好,但兩者間同樣有分歧,浙北認為知府都不需要由鄧名來任命,而是直接由府裡自己選出;而浙東的馬逢知、鄭瓚緒他們則認為同秀才選舉到區長就可以了,知府這種高官的人選還是應該由丞相來負責權衡。

    正是因為這種分歧,所以浙北和浙東依舊是兩套系統。不過即使意見不同,而且現在湖州和嘉興兩府上依舊掛着大清的旗幟,但浙北的莊廷鉞也不認為他們是杭州一夥兒的。聽說趙國祚要求自衛隊參戰後,浙北集團內部的反對聲也很高,認為為趙國祚流血毫無意義,甚至還有激進份子主張倣傚耿精忠反正,先拿下杭州再說。

    在耿精忠佔領金華的先頭部隊繞過義烏,逼近諸暨後,趙國祚終於讓步,答應用嚴州府的土地當做報償,酬勞自衛隊的流血犧牲,而且還允許臨安以西的杭州府地界自治,成為湖州府到嚴州府的走廊。消息傳出後,桐廬和新城等地都是一片歡騰。

    這些地方的浙江縉紳幾年來一直看著隔壁的浙北自治區眼紅,那裡的官吏如果橫徵暴斂、巧取豪奪早就被議會給轟下去;而嚴州府這邊自從杭州不用朝廷的流官後,官吏更是肆無忌憚,康熙十五年的稅都被他們預征走了。為此嚴州的父老哀嘆還不如杭州的土官還不如北京的流官呢,一面詛咒趙國祚和松奎早歸極樂,一面盼望着能夠快點被划進禁海區。只是去年禁海區才划到金華府的義烏,看起來嚴州這邊距離納入張尚書管轄還早,而趙國祚一夥很可能在嚴州府進行的最後瘋狂想想就讓父老們不寒而慄——已經有人私下派子弟喬裝打扮去浙北或是浙東,然後去四川報考軍校了,要是趙國祚打算在嚴州預徵個幾十年的稅出來,大家說不得也只有魚死網破了——現在四川的軍校只接受本土和對同盟地區的生員。浙北就屬於帝國的準同盟地區,學生都是自費,畢業後也不能加入帝國軍隊;而浙東則視為本土,食宿全包,成績優良者甚至可以有一定的服役軍區選擇權。那些特別有門路的嚴州縉紳就走馬逢知的門路,讓子弟們搖身一變成為浙東人士,希望他們成績出眾然後志願返回浙東服役,將來可以影響浙東軍的決策,在必要時出頭打趙國祚這個王八羔子。

    這次浙北自治區和杭州的談判中,也有嚴州勢力在煽風點火,全力遊說莊廷鉞要態度強硬,不少嚴州的實力派還向莊廷鉞保證,只要他肯唸著嚴州的父老,將來嚴州的父老就會支持他出任帝國的浙江總督。當耿精忠佔領金華後,嚴州也發生了一些小騷亂,不少人擔心耿精忠會向他們的家鄉殺來。不過現在總算是雨過天晴,耿精忠直奔杭州去了,而趙國祚也全盤同意了浙北自治區的條件,

    達成協議後,浙北的軍隊就再次打起靖難的旗號,浩浩蕩蕩地開赴杭州府,而即將加入自治區的嚴州府和杭州府西部地區也踴躍報效,他們雖然沒有民兵可用,但提供一些糧草還是做得到的。而浙北放開邊境後,江南巡撫梁化鳳的討逆軍也得得以進入浙江,和靖難軍一起奔赴前線應戰耿精忠——除了梁化鳳用來表忠心的嫡系部隊外,還有個別人是蔣國柱的死硬舊部,比如前兩江總督的標營,趙天霸向這些不得志的人許諾,如果他們在此戰中出力,那趙天霸負責幫他們在福建獲得一塊防區。

    直到此時,馬逢知依舊保持中立,趙天霸覺得既然要打就要狠狠地打,讓其他野心勃勃的軍閥看看擅自發動戰爭會是什麼下場。因此在耿精忠北上時,馬逢知一直默不作聲,為了回報耿精忠繞過義烏的善意,馬逢知還把義烏和其他可能威脅耿軍側翼的駐軍統統撤回寧波。

    ……

    張朝逃亡四川後,董衛國就把自己的辦公地點搬去了南昌,梁化鳳組織軍隊入浙的時候,董衛國也在緊鑼密鼓的籌備討伐耿精忠的部隊。不過董衛國並沒有用討逆軍這個名字,因為他覺得這還是梁化鳳先喊出來的名義,而董衛國追求的是江西和江南的平等地位,而不是讓南昌依舊隷屬在南京下面,即使是名義上的也要儘量避免。一方面避免再給江南勒索稅金的藉口,一方面董衛國也不願意位於梁化鳳之下。

    董衛國給江西出省作戰部隊起的名字是“靖逆軍”,和“討逆軍“或是”靖難軍“都很像,一眼就能看出與他們的同盟關係。在確定廣東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後,董衛國就在南昌發表講話,稱東南各省同氣連枝,江西和浙江本來就是兄弟省份,而為大清討伐叛逆更是臣子義不容辭的責任。動員完畢後,董衛國就命令靖逆軍出發,向耿逆的福建發起攻勢,趙天霸許諾若是江西出力,那論功行賞的時候就會考慮給董衛國一些閩西北的地盤補償,當然有沒有、有多少要根據出力大小來決定。

    密切關注福建動靜的鄭經此時也做好了出征的準備,不過鄭經打着的是明軍的旗號,所以他不可能宣稱耿精忠是需要討伐的逆賊。所以鄭經和馬逢知、鄭瓚緒他們一樣,會打出援閩的旗號來——反正的耿精忠正受到清兵的圍剿,所以同屬明軍的浙東軍和台灣軍當然要兵發福建支援耿精忠——就算耿精忠的失敗無法挽回,至少要保證最多的府縣依舊控制在明軍手中嘛。

    耿部和討逆軍、靖難軍在紹興周圍發生激戰的時候,東寧三聲炮響,鄭經命令陳永華這個他看得一清二楚的老實人留守台灣,負責幫他盯着這塊根本之地,延平郡王本人領着劉國軒等將漂洋過海,大舉援閩。

    還是同一時刻,尚可喜和尚之信父子也基本商議確定了廣東藩的出路和對策。當初兩江戰事方起時,尚之信就急不可待地要發動兵變把他父王軟禁起來,然後高調反正一舉殺入江西,但老謀深算的尚可喜壓住了急躁的兒子,一直靜觀時局。

    所以一直到蔣國柱、張朝先後兵敗解散軍隊入川的消息傳來,尚之信依舊沒有發動政變,廣東也沒有反正重歸大明。

    “父王,董衛國起兵靖逆了,我們該怎麼辦?”得到江西的最新動向後,尚之信急不可待地來找尚可喜。在尚之信看來,他父親那種一味的兩面下注只會讓尚藩失去最好的擴張良機:“父王,必須要下決心了,要是父王看到耿精忠,我們就反正攻入江西;要是父王不看好耿精忠,我們就要旗幟鮮明地出兵福建討逆。”

    “急什麼?你也老大不小了,這麼惶急怎麼濟得了大事。”尚可喜不滿地斥責了兒子一聲:“這些事為父早就知道了。”

    作為兩面下注這門技巧的宗師級人物,尚可喜不慌不忙地拿出來一批旗幟給兒子看,這些旗幟共分為三種,其中一種上寫着“蕩逆”的字樣。

    “兵凶戰危,事關本藩前途,全族的生死安危,如何能去不顧一切地賭大小?而且你忘記了我們背後還有平西王了嗎?除了平西王還有延平郡王,最近鄭家的海船不斷在本藩周圍窺探,那鄭經小兒難道會安什麼好心嗎?”尚可喜一邊說,一邊把第一種旗幟展示給兒子看:“還要繼續觀察一陣,才能知道該不該看好耿精忠,但最關鍵的是,除了該不該看好耿精忠,我們更要仔細斟酌該不該反正。現在局勢尚未明朗,我們不能草率行事,而這面‘蕩逆’的大旗,無論廣東反正與否,都可能用得上。”

    尚可喜的意思就是讓尚之信先領兵去福建、廣東、江西三省邊境,如果耿精忠形勢看好,而且明軍勢力大,那尚之信就應該果斷打起明軍旗幟,率兵殺入江西蕩董衛國這個逆,至少先替廣東把贛州拿下來再說;反之,若是清軍勢大,耿精忠節節敗退,那尚之信就應該留在清廷這邊,攻入福建去蕩平耿精忠這個逆賊,把尚藩的勢力發展到閩西南。

    除了這面兩用的“蕩逆”軍旗,尚可喜給他兒子準備的第二種軍旗上寫着“援贛”二字,見兒子面露不解之色,尚可喜就耐心地面授機宜:“或許耿精忠對董衛國會有優勢,但總體來說還是清兵勢大,那你就要打起這面旗幟來,以清軍的身份殺入江西,從董衛國手裡奪取領地。”

    既然依舊是清軍,那自然不能用“蕩逆”而是“援贛”了。

    而尚可喜給兒子準備的最後一面旗同樣是“援閩”,在大形勢有利於明軍,而小形勢不利於耿精忠的情況下,尚之信就需要戰略上反正歸明,戰術上夥同董衛國攻打福建。尚可喜和鄭經、趙天霸的選擇不謀而合。

    “為父必須要坐鎮廣州,以免給平西王或是延平郡王可趁之機。”尚可喜手下並沒有一個人如同鄭經的陳永華那樣既有才幹、又可以完全信任,所以尚可喜只能把見風轉舵的權利交在了兒子手中。不過尚可喜思來想去,兩面下注做到他這種地步也就是登峰造極、無懈可擊了,在尚之信離開廣州前,尚可喜再三叮嚀:“先確定是清兵勢大還是明軍勢大,然後再確定福建好打還是江西好取,然後酌情打出一面旗子來,千萬不要心浮氣躁、莽撞行事。”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46

伐清 正文 第六十六節 加入(上)





    馬尼拉的港口裡停滿了掛着矩形紅旗的船隻,包括馬尼拉的城堡和要塞現在也都屬於明軍所有。最特別的是,所有的戰艦的風帆上,都畫着一張巨大的魔鬼頭像,數百條船隻無一例外。海戰後,鄧名發現魔鬼的頭像作用極大,比他設想的用探照燈照花人眼的效果還好,所以在休整的時候,鄧名就給更多的船帆畫上了鬼臉。

    在隨後的作戰中,鄧名進行了連續不斷的夜襲,而且每次效果都很好。逃走的西班牙人已經把明軍同魔鬼結盟的事情傳開了,每當要塞的守軍看到魔鬼突然從漆黑的夜晚中顯現出來後,就丟盔棄甲地落荒而逃。少數勇敢的西班牙士兵還在神父的指揮下實驗了很多新式兵器,比如聖水砲彈和十字架大陣,但都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隨着明軍的節節勝利,鄧名最終發展到給每一條船的船帆上都畫上了鬼臉。明軍雖然還繼續夜襲,但已經不是偷偷摸摸地開到敵軍要塞旁登陸了,而是光明張大地開着燈,照着上百條船上的鬼臉正面進攻。

    在明軍於馬尼拉附近登陸後,大批的西班牙士兵開了小差。馬尼拉的總督先進行了三天三夜的禱告,然後在馬尼拉港內撒下了成千上萬個緊急製造出來的十字架,還在醒目的高處畫滿了聖像。總督官邸裡一時間也被各種通靈者和神啟者所佔領。放在以往,這些人多半都會被當成巫師、巫婆被燒死,但急病亂投醫的總督和軍官們卻認真地和他們討論驅鬼大計,就連一貫和這些巫師們勢不兩立的神父們,此時也放下成見,不表示反對了。

    昨夜明軍發起了進攻。明軍的艦隊打起探照燈,掩護步兵進攻。當發現規模巨大的法陣依舊無法阻止張牙舞爪的魔鬼靠近馬尼拉港時,總督使出了最後的殺手鐧,下令五百個童男童女組成的合唱團對著明軍的艦隊高聲唱聖歌。當這一手也沒能奏效,魔鬼的船隻並沒有沉入海底或是被驅逐,頓時西班牙守軍的士氣徹底崩潰,放棄了外圍的堡壘逃回了城中。隨後,總督就以保證他們的靈魂自由為條件向鄧名投降,交出了馬尼拉要塞。

    “總督請看,這就是我們的發光設備,它們的工作原理是……”佔領了馬尼拉城後,鄧名立刻請西班牙的高級官員和將領參觀明軍的探照燈,還讓他們親自操作一下試試看。至於那些風帆上猙獰的魔鬼,鄧名也讓俘虜們近距離觀看這些毫無生命跡象的畫像。緊接着鄧名又下令給部隊,幫助每一個好奇的西班牙俘虜來參觀這些裝備,明軍應該毫無保留地幫助他們瞭解電是怎麼一回事。

    “丞相為何要告訴他們?”馮錫范感到十分驚訝,不明白鄧名為什麼要把秘密揭示給西班牙人。

    “因為等戰爭結束後,我們還要和西班牙人做生意。”鄧名笑道:“如果西班牙人真以為我們和魔鬼結盟了,那就會影響我們之間的貿易。我們既然拿下了馬尼拉,那我們和西班牙人的戰爭就即將結束了。”

    “但是還有荷蘭人呢?”馮錫范記得鄧名說過,這次出征,明軍的目的是巴達維亞,而不是簡單地到馬尼拉為止。

    “是的,所以我們要晚一點兒再釋放西班牙俘虜。就算這一招不管用了,我們也已經擁有了不遜色於巴達維亞的艦隊。”鄧名打算從西班牙人中招募一些教官和水手,幫助明軍儘快提高海戰的水平。有這些西班牙人的幫助,再加上明軍的探照燈和新式砲彈,巴達維亞也不是遙不可及了。

    馮錫范想了一想,又對鄧名說道:“卑職就不跟着丞相去巴達維亞了,卑職打算回台灣覆命了。”

    “哦,這麼快?”鄧名稍微有些意外,因為和西班牙人的戰鬥始終不是火器在起主要作用,基本是靠着鬼臉開路,這恐怕對馮錫范改革軍制的計劃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不過後面即使和荷蘭人作戰,鄧名多半也會繼續用這一招。西班牙僱傭軍、新式砲彈那是最後手段,除非荷蘭人完全不上當,他才會用上這些。鄧名猜測,馮錫范可能是認為繼續跟下去也收集不到太多火器戰爭的經驗,所以打算就此打道回府。

    “是的,跟隨丞相出海讓卑職受益匪淺。”馮錫范正色說道:“卑職終於明白,以前卑職完全是走入了邪路。”

    “什麼邪路?”鄧名聽得有些糊塗。

    “卑職不是和丞相說過,打算建立火器化的軍隊,還要勸延平王購買泰西戰艦麼?”

    “這是邪路嗎?”鄧名大吃一驚。當初馮錫范談起他的改革理想時,鄧名能夠看到對方眼中滿是自信和憧憬,對於馮錫范的遠見鄧名也很是欽佩,所以打算助其一臂之力——現在台軍是友軍,將來也會是中國軍隊的一部分。

    “末將決定回去研究兵法,兵法才是正路。”馮錫范嚴肅地說道,臉上滿是堅毅之色,好像他現在比當初立志改革的決心還要大。

    “兵法?”鄧名隱約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可能是他親手摧毀了馮錫范的原本志向。

    “是的,先王用福船能夠擊敗紅夷的大艦和火槍,攻克他們的要塞;丞相用鬼臉也能擊敗紅夷的大艦、攻克他們的要塞。先王和丞相取勝靠的都不是武器,而是兵法!王上、劉將軍他們說得不錯,卑職確實短於軍務,因為沒有經驗所以異想天開,還以為武器才是最重要的。這次跟着丞相出征,卑職終於明白了,武器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使用武器的人。所以卑職這次回去一定不再好高騖遠地建議王上搞什麼改革了,而是要腳踏實地研究兵法。”

    說完後馮錫范不顧鎧甲在身,深深向鄧名鞠了一躬,挺直腰板後又深深地彎下去,如是者三:“丞相的言傳身教,卑職感激不盡。”

    鄧名默默地看著馮錫范,確定對方剛剛拋棄了“唯武器論”,從此台灣少了一個軍事改革派,而多了一個兵法大師。

    一時沒有想好如何把馮錫范拉回舊路上來,鄧名也就岔開話題,先帶著軍官們去檢查馬尼拉的庫房。

    儲存在馬尼拉要塞的黃金,自然都成了明軍的戰利品。鄧名走進馬尼拉總督府的倉庫,庫裡擺滿了一個個裝着金幣的口袋。鄧名讓士兵從中拖出一袋,打開後倒在地上,金光燦爛的金洋在地上堆起了一個小丘,把圍繞在四周的人的臉孔都映成了金色。

    雖然跟着鄧名巡視的人都是見過世面的人,不過看到這麼多在地上亂滾的金幣,還有整整一屋子的黃金,不少人的呼吸都變得沉重。

    “這得有幾十萬、上百萬兩的金子吧?”周開荒一臉興奮地說道。

    鄧名輕輕點點頭。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都從南美獲得了巨大的財富,葡萄牙僅僅得到的黃金就超過了三百噸,而西班牙的所得更可以用不計其數來形容。擺在鄧名面前的,只不過是馬尼拉總督府的幾十噸儲備而已。

    從地上抓起了一把金幣,鄧名認真地凝視了它們一會兒。馬尼拉儲存了西班牙多年的積蓄,菲律賓本身也是世界排名頭幾位的金礦和銅礦大國。控制了馬尼拉後,中國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為金、銀、銅這些金屬而煩惱。更不說拿下巴達維亞後,歐洲需要的香料、瓷器和絲綢,都需要用貴重金屬來交換,或是提供橡膠、硝石和其他中國所需的貨物。

    僅靠從馬尼拉總督府的繳獲,鄧名除了分給同盟軍紅利、發給軍隊獎金以外,依舊能得到至少五十萬兩的黃金。鄧名微微傾斜手掌,讓抓在手裡的金幣一枚枚從指縫間落下,掉回地面的金山上去。他頭也不回地問背後的周開荒:“知道這些金子意味着什麼嗎?”

    “意味着丞相回到都府的時候可以大撒金幣了。”周開荒笑道。

    “有了這些錢,那些湖北的女童即使出生在窮人家裡,也可以活到成年了;意味着那裡的人以後和四川的同秀才一樣,再也用不着簽下賣身契,再也不會被人隨便買賣了。”有了這筆錢後,鄧名就可以從更多的夔東將領手中贖買土地和人口,結束這些地盤上的租佃關係,付給窮人養活女兒的津貼。

    把手中的最後一枚金幣拋了回去,鄧名轉身走出了倉庫。

    當地的華僑代表已經被明軍找來。除了馬尼拉的華僑,還有其他各個港口、城市的華僑代表。他們被墾殖團找到後,鄧名把他們一起請到了馬尼拉。這些華僑的祖籍大都是福建或廣東,還有少量來自浙江,其中又以寧波為多。

    以前戰爭尚在進行中,鄧名知道華僑多半還心存疑慮,不知道明軍是不是會在短暫停留後離去,再次讓這片土地落在西方人手中,所以那時鄧名也沒有過早地談什麼戰後建設。而現在西班牙總督已經向明軍投降,明軍獲得最終的勝利已是顯而易見,鄧名覺得是時候了,該向這些華人代表解釋一下他打算如何統治這片土地——

    筆者按:看到有很多讀者質疑本書中的技術是否能夠在我們真實的世界實現,今天又有一個讀者提問……好吧,筆者承認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筆者感覺風帆電磁炮戰艦是一個有趣的設定,會給小說世界的戰爭帶來很多有趣的現象。一些技術在書中提早出現可能會帶來許多有意思的變化,至於這些技術如何實現,需要花時間去斟酌嗎?不會有人穿越到一個平行世界,結果被筆者的書在技術細節上誤導了吧?就好比這個探照燈和魔鬼頭像的戰術,筆者關注的是戰鬥過程和結果的趣味性,所以安排這些裝備出現;不會真的有人認為,筆者在一本正經地研究穿越後該用什麼樣的手段去攻佔十七世紀的馬尼拉吧,沒有人這樣認為吧?

    所有的技術和裝備,在現實世界的物理定律下也許能出現、也許不能出現,但筆者並沒有去琢磨這些。書中的技術和角色的想法、行動、語言一樣,情節需要它什麼樣,它就是什麼樣。原本筆者還構思了一些諸如用步話機溝通的冷兵器交戰場面,還有用照相機偷拍對方的秘密武器設計圖紙——電鍍頭盔之類的情節。其實筆者覺得這些包袱都蠻有趣的。至於技術實現的過程,就設想成那個平行宇宙的物理定律不一樣好了,至於怎麼不一樣才能達成這個技術效果,筆者也不知道。不過,既然很多讀者接受不了,那這些橋段就留到下本書吧。

    至於“有血”網友說的私交問題,你提的那本書我沒有看過,如果有不同的意見,我很高興,說明我的作品受到關注;不過我深信不是如此,因為所有的小說世界都是虛構的,科技樹也都是為劇情服務的。無論是輕鬆還是艱難,無論與我們這個世界相同還是相異,都是為了推進小說的劇情,還會有小說作者不懂這個道理嗎?

伐清 正文 第六十六節 加入(下)





    在歡迎皇明丞相的僑民代表團中,祖籍福建南安的苑海濱站在前排,他臉上雖然掛着笑容但心裡七上八下的,滿懷着憂慮和不安。苑海濱的祖父在萬曆年就出海了,把未成年的兒子留在國內,等苑海濱的父親成年、娶親、生子後就也來呂宋,然後又輪到他長大跑海了。經過三代的經營,苑海濱已經成了富商,所以在明末巨變的時候他能夠把南安的家人統統接出來,逃亡馬尼拉。

    二十年一晃就過去了,無論對清廷當初有什麼觀感,苑海濱始終惦記着回家鄉看看。而因為鄧名的緣故,福建的禁海令實際上也名存實亡,三年前苑海濱返回了一趟老家,還帶回了一筆銀錢,想為家鄉修一條路,或是建一座橋,或是贊助個私塾——數百年來有點積蓄的僑商總是這樣報效家鄉,或許以後幾百年後還會如此。

    因為苑海濱是帶著錢回去的,所以耿藩委任的南安官吏也滿面笑容地出來迎接,代表全體鄉親感謝苑海濱的捐助,還表示要給他的故居上一塊牌匾。苑海濱聞言大驚失色,急忙阻止:“萬萬不可,要是鄉親們都知道小老兒給家鄉捐銀子了,那將來就可能傳到海外去,要是被紅夷知道小老兒這麼有錢,那全家就要遭殃了。”

    根據幾百年來的經驗,福建的僑商明白捐助家鄉一定要低調、再低調,因為土人、荷蘭人和西班牙人對華人都滿懷嫉妒和痛恨,他們嫉妒華人的財富,因為離不開華人而痛恨。華人使得馬尼拉和巴達維亞更加繁榮,週期性地掠奪華人也是馬尼拉和巴達維亞的一貫政策,因為這樣可以讓華人掙扎在貧困線上,迫使華人去更努力地經營、繁榮當地的經濟,積蓄財富等待下一次的收割。

    如果被馬尼拉或是巴達維亞知道苑海濱居然有錢捐助家鄉了,那他肯定要倒大霉了,而苑海濱也很清楚,家鄉的官府是幫不了他的。自古以來官府從來就沒幫過僑民,如果僑民不能自己設法逃回來,那官府也振振有詞,僑民曾經被懷疑過是方國珍餘黨,曾經被認為背離仁慈君父的逆子;估計現在官府也會在冷眼旁觀之餘把僑民說成是大明同情者,或是對大清君父沒有盡到赤子義務的棄民,被紅夷和土人殺也是活該。

    “我知道你們不會管我的,我也沒有指望你們管,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在苑海濱拒絶福清官府的牌匾時,他就在心裡暗暗想著:“萬曆皇帝最後也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當初信了皇上的人遭到了更殘酷的屠滅——好像只有國姓爺一個人,只有他真的說到做到,因為紅夷殺害台灣的福建人而出兵和紅夷開戰,把台灣的紅夷趕走了,不過國姓爺已經去世了,國姓爺已經不在了。”

    今天站在隊伍前等待皇明丞相訓話時,苑海濱又一次暗暗慶幸自己當初明智地沒有接受耿藩的匾額,不然這說不定又是一樁罪名,會被明軍當做敵人拿下。想到這裡的時候,苑海濱還是有些心虛,看到鄧名在衛士的簇擁下向他們走過來時,苑海濱感到脊樑骨開始發涼,生怕對方一開口就點破了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給家鄉修橋鋪路的往事,然後喝令左右把自己拿下問罪。

    “皇明的官府,從來就是一個極不負責的官府。”鄧名開始了他的發言:“無論是對海外的僑民,還是對國內的子民;官府對內極力搜刮民脂民膏,對外責備僑民對朝廷不夠赤膽忠心,而無論是子民需要官府賑濟或是僑民需要官府保護時,官府都會變得非常慳吝——如果皇明的官府不是這樣冷血、殘忍,中國也不會有這場大亂。皇明就是亡了也沒有什麼可惜的,只是可嘆無數百姓因為官府的緣故而遭到大難。”

    在場的僑民聽眾都鴉雀無聲,苑海濱回憶了一下,沒錯,前面站着的是皇明的丞相,也是十幾年來明軍最著名的統帥。

    “以前皇明的官府既卑鄙又怯懦,當百姓因為苛捐雜稅而求生無路時,內地只有逃荒,沿海只能背井離鄉,而官府不反思自己的行為,反而竭力阻撓百姓逃荒或是出海。當流民開始反抗後,官府更會橫加指責,說哪怕是官員做的有那麼一點點不妥,流民也應該呆在家裡餓死,而不是逃荒——為了要自己活下去,就要吃甚至搶劫其他百姓的糧食,這實在太可惡了,所以官府可以不賑濟、可以不免稅,但流民若是敢不自行在家而是而是選擇逃荒就要都殺光,而且殺得理直氣壯。若是沿海百姓活不下去跑海,那被土人殺了官府也拍手叫好,誰叫你們不老老實實在國內納皇糧服徭役?死了也是報應。”

    滿場寂靜無聲,鄧名深吸了一口氣:“皇明以往的做法是錯的,而帝國決心改正,帝國四川書院的陳祭酒聲明,對吃不上飯的人講道德是最大的不道德。因為我們是人,人心是肉長的而不是鐵石,所以饑餓會讓我們痛苦,看到兒女活活餓死更會讓我們痛不欲生,為了讓兒女能夠活下去,我們會去殺人放火,我們寧可剝奪別人的生命也要想方設法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這也將是帝國未來施政秉承的理念,我們絶不讓百姓承擔將會導致他們挨餓,讓他們子女倒斃的賦稅,帝國政府也會竭力保障基本的福利。”

    前世鄧名看過一本名叫《美學》的書,該書的作者和陳佐才的思路有想近之處,也認為當人被壓迫到瀕死處境時,那一切為了生存而採用的行為都是道德的。不過有趣的是,這種強調個人權力的右派哲學,推導出的卻是為了避免這種民眾自行謀生的動盪,政府必須要重視福利的左派結論,否則不道德的不是民眾而是政府;而強調集體主義的左派哲學,當個人利益無論何時都在集體利益之下這種極端思維出現後,國家就有充足的理由漠視福利,並指責每一個不肯在家餓死的人是思想落後,不懂得維護集體和國家利益——從左派哲學推導出了極右的國家政策。

    “帝國有意把呂宋納入版圖,不過不是委任流官,而是用一種類似商行契約的模式來和本地的華人交易。”鄧名耐心地對在場的代表解釋起來。

    墾殖團的武裝農民和原先的僑民一樣,大都也是兩廣、閩浙衣食堪憂的貧民,在四川培養出的那些墾殖團領袖幾十畝土地的號召下,登上海船來這個海外異域開拓。這些年來雖然四川極力鼓勵移民,不過也就是幾萬武裝農民而已,遠遠沒法和僑民相比,如果這幾十、上百萬原本一盤散沙的僑民和武裝農民一樣阻止起來,那帝國政府在呂宋的統治才有可能穩固,給未來永遠將其納入版圖奠定基礎。

    所有的基層官員都像商會會長一樣由僑民推舉出來,地方稅和國稅也都由呂宋的議會來確定,而向帝國繳納的國稅數量決定呂宋地區在帝國議會中的席位。而呂宋總督的任命權暫時還保留在鄧名或是後任的丞相手中,這個期限將長達二十年,二十年後呂宋地區的納稅人將會表決,是把總督的任命權繼續交給帝國丞相五年或是由他們自行來推舉。

    “呂宋政府納稅,而帝國政府提供保護——任何生意一廂情願都做不長久,如果呂宋不納稅,那對帝國政府來說無利可圖自然會漸漸捨不得花錢、流血來保護呂宋政府;而呂宋政府如果光納稅而決定不了帝國政府的國策,那我估計遲早也會想著要獨立。”

    鄧名雖然盡心盡力地解釋,不過他猜測在場的人有可能一時腦筋仍轉不過來,怎麼官府不是赤裸裸地收保護費而是公平買賣了?

    “如果呂宋政府願意成為帝國的一個行省,那呂宋政府需要在戰時站在帝國一邊,不得擅自對外開戰或是媾和……此外還有一個王法問題,那就是不得違背帝國的憲法原則,不得制定無限壓迫個人的法律,因為帝國認為處於餓斃邊緣的人做什麼都是無法預期、無法用道德約束的,所以把任何一個人壓迫到這種境地,都是對帝國的威脅——傷害我們中的一個人就是傷害我們全體。”鄧名已經準備好很多文書資料,等見面會結束後,這些僑民代表就會拿到詳盡的合同文本,詳盡地解釋帝國提出的這份契約中的每一項、每一款。

    “因為畏懼路上的惡狼,所以出遠門的人要結伴而行;因為孤獨的人舉步維艱,所以我們需要朋友。同理我們也需要國家和官府,不過為了永遠地消除二十年前的慘劇和大亂,帝國決心嘗試完全不同於皇明的道路,希望讓每一個子民都能因為他納過的稅、他祖先納過的稅而得到回報,不至於在他的父母之邦凍餓而死;每一個海外的僑民只要報上‘我是中國人’,他就會受到異邦人尊重,他的安全就能得到最可靠的保證,知道如果敢於給他不公正的待遇,他的祖國會興師問罪——這是帝國努力的方向,你們願意加入嗎?”

    鄧名並不要求僑民代表立刻回答,在會議結束後,鄧名又一次問周開荒:“若是南洋的華人都同意加入帝國,你們覺得會有什麼後果?”

    “意味着更多的女童能活下去?”周開荒嘻嘻哈哈地說道:“提督就喜歡問我這種問題,因為知道我肯定答不出來吧?”

    “意味着我們不會再有天下大亂了。”李星漢滿臉憧憬地的說道:“如果我是他們,我就會選擇加入。”

    “不,我可不敢說這樣就一定不會天下大亂了。”鄧名笑道:“我只是擔心以後就不會有大批的兩廣、閩浙人爭先恐後地回國給家鄉修橋鋪路了,因為以後呂宋的華人會把這裡視為自己的祖國和故鄉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47

伐清 正文 第六十七節 守法(上)





    事關帝國能不能在菲律賓紮下根基,因此鄧名倒也不介意在馬尼拉多呆一些時日。這裡和四川一樣沒有根深蒂固的宗族。華人中有很多生意人,制定契約對他們來說並不陌生,只是他們從來沒有想到官府居然會有這麼一天,坐下來如同個生意人一般地和大家討論國民的權利和義務該如何公平交換。

    至於呂宋的土著,鄧名也打算參照鄭成功的方式處理,在他的前世,台灣本地的土著完全變成了中國人的一部分。如果鄭成功當時沒有登陸台灣,或是登陸後採取歧視的政策,或許台灣就會變得和菲律賓、印尼這些西班牙、荷蘭的殖民地一般無二吧。

    “最重要的就是提刑官。”鄧名對這些呂宋華僑介紹他在四川的經驗:“我們的政府完全是效仿商行而建立的。商行彼此能夠信任,就是依靠契約能夠履行;如果有人違反了大家簽訂的合約,那就需要有一個講理的地方。如果沒有辦法保證契約被履行,那它定得再好也沒有用。”

    歸根結底,還是要把最重要的司法權交到少數法官的手中。根絶袁像、賀道寧的經驗,鄧名覺得能做到的最好辦法就是給法官很高的社會地位,讓他受到廣泛的尊敬,同時給他們很高的工資和福利。但是對法官也要有嚴格的限制,如果徇私枉法就會被罷免。這樣,他們沒有必要因為蠅頭小利而丟掉受人尊敬的權利和待遇優厚的職務。現在四川司法執行得還不錯,鄧名覺得,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賀道寧出售了他父親的地盤後變成了大富豪,對金錢已經沒有太多的追求了。

    在鄧名忙着籌備大明呂宋行省和呂宋總督衙門的時候,馮錫范跑來向他辭行。

    “一路順風。”鄧名覺得對方既然去意已決,那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挽留,只能告訴對方自己其實也很看重火器,而且兵法這東西靠不住,還是光明正大地交戰最穩妥。不過鄧名不知道馮錫范能不能聽進去——在向盟友推廣軍事理念上,鄧名覺得自己一向很失敗,無論是浙東軍還是夔東軍,就沒有幾個人把鄧名的軍事理論當回事。

    “丞相,卑職還有一事。”但馮錫范此行前來的目的似乎不只是辭行,吞吞吐吐地好像還有什麼事情想說。

    “馮衛士請講。”鄧名示意對方儘管說好了。但馮錫范看了看周圍,卻沒有當着鄧名的衛士立刻說出來。

    見狀鄧名就帶著馮錫范來到後面一間小屋裡,這間屋子剛被鄧名改成了書房。

    “去年吾王的嫡子出生了。”現在馮錫范的表情看上去就好像是路邊賣狗皮膏藥的,拍着胸脯對鄧名吹噓道:“世子雖然年紀尚幼,不過一看就是堂堂大丈夫、男子漢,一歲的時候就很有先王的那股英雄氣。”

    “是嗎?”鄧名隱隱約約猜到了馮錫范想說什麼,雖然臉上不動聲色,但暗地裡鄧名已經像刺蝟一樣豎起了全身的刺準備防禦。

    “是啊。王上很是喜歡世子……”

    “等一等,我記得延平王已經立世子了啊。”鄧名打斷了馮錫范:“好像是他的長子,也得到朝廷認可了。”

    “可,可那是庶子啊。”馮錫范焦急地說道:“丞相,自古以來的規矩就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當初吾王是心急了點,但既然有了嫡子,那改立世子就是理所當然的啊。”

    鄧名沉默不語。鄭經的長子是他和那個乳娘生的,把鄭成功氣得一病不起,還導致鄭成功下令鄭經自裁,臨終時的遺囑也交代把台灣留給弟弟而不是給鄭經;鄭成功去世後台灣內訌,軍隊散去了一半之多,還丟掉了金、廈基地。雖然大家表面上不提,但暗地裡都視鄭經的長子為罪魁禍首,也是個不詳之人。

    對於台軍的這種觀點,鄭經也是心知肚明。但正因為鄭成功剝奪了鄭經的繼承權,甚至要拿走他的生命,所以鄭經才不能退讓,一定要立長子為世子。去年嫡子鄭克塽出生後,台灣的鄭家和軍隊中暗流湧動,鄭經的正妻不用說,就是鄭經的母親也認為應該改立嫡子為世子;可是鄭經卻堅決不肯同意,因為他覺得如果廢除了長子,那就等於承認自己當年在廈門做錯了事。

    知道大部分人都對世子有看法,所以鄭經就把輔佐世子的責任交給了陳永華。陳永華是個忠誠的老實人,鄭經知道無論別人有什麼算盤,陳永華一定會唯他之命是從。

    “當初延平王在廈門做的事確實不對。”鄧名緩緩說道。

    聽鄧名指摘鄭經的不是,馮錫范沒有接話,不過心裡顯然是贊同的。

    “但世子並沒有錯,而且這是延平王的家事,我不能插手。”鄧名緊接着的話,打破了馮錫范的幻想,明確表示四川不會摻和到這樁糊塗官司中。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豈能有嫡不立反而去立庶呢?”馮錫范一聽就着急了:“丞相不能不主持公道。”

    “世子是經過皇上許可的,”鄧名也知道這個理由不是很有說服力。因為楊在的策劃,現在永曆天子還在緬南住着呢。要不是因為馬吉翔已經沒有威脅而且說到底也是楊在的岳父,估計馬首輔也得在仰光繼續陪皇上:“再說我說話也沒有用,我一個外人對延平郡王的家事指手畫腳,這是多管閒事吧?”

    “卑職聽說丞相前年得了個千金,”馮錫范小心翼翼地說道:“年紀和世子很般配啊,丞相和先王的關係那麼好……”

    鄧名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果然是這件事”。

    現在鄧名已經有一子一女。兒子倒還好,還沒有哪個大將或是高官來向鄧名推銷自己的女兒——因為根據大明的傳統,這是很不妥當的事情,皇子應該娶沒有顯赫身份背景的人家的女兒為妻。雖然鄧名不承認自己是皇族,不過大家從來都把他的兒子當皇子看待。

    但女兒出生後,來攀親的人就絡繹不絶。趙少將和另外四個准將不用說了,不管有沒有兒子都企圖先發制人把娃娃親給定下;還有夔東眾將、晉世子、文督師的長孫……對於這種試探,鄧名一概裝聽不懂。唯一沒有來煩他的就是李來亨,估計是因為李嗣名還沒有娶親。而且李來亨始終懷疑鄧名是他的堂叔,不來試探就說明李來亨仍然持有這種懷疑,也不知道鞏焴到底是怎麼給他洗的腦。

    馮錫范事先打聽過,鄧名的女兒已經兩歲了,還沒有許配出去,那多半說明鄧名覺得他周圍沒有合適的結親人選。

    為什麼說推銷女兒給皇子不妥?如果皇子的岳家本來就很有勢力了,那就可以靠着成為國丈來進一步壓制異己,形成一家獨大的局面——這可能會引起皇上的猜疑;而且一旦和某個皇子結親,那這個大臣也就沒有了保持中立的餘地。一旦皇子被廢,皇帝不會放心手握大權的大臣,往往大臣的一家都會受到牽連——所以有權勢的大臣除非已經確定了要支持到底的目標,否則不太願意進行這種賭博。

    但皇帝的女兒就完全不同了,將來不管哪個皇子繼位都無所謂,皇帝總要看在姐姐或是妹妹的面子上照顧一下姐夫、妹夫的。而且就算鄭經認為世子的問題事關他的顏面,但只要嫡子成為了鄧名的女婿,那鄭經肯定還是會選擇嫡子做他的繼承人,而且會很高興地改立世子。

    “怎麼聽著又像是要內訌的味道?”鄧名心中暗道。從馮錫范的話語中,好像台灣的嫡子派和長子派已經發生了激烈的鬥爭,很多台灣的重臣已經開始下注選邊。聽起來鄭經的態度似乎也曖昧不清,很多嫡子派認為鄭經只是礙於面子,而且鄭經的決心也不是非常堅定,改換世子只是時間問題。現在鄧名的感覺也是同樣,如果鄭經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得足夠堅定,讓延平郡王府的文武大臣都清楚地知道嫡子不會有任何的機會,那麼像馮錫范這種心腹臣僚也不會把寶壓在嫡子的身上。

    在鄧名的前世,鄭經讓長子娶了陳永華的女兒,讓嫡子娶了馮錫范的女兒。這在現代社會沒啥大不了的,三個老朋友嘛,都成了親戚最好;但在封建藩國中,這簡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亂。鄭經和他父親一樣在三十九歲突然去世,當時嫡子年紀尚小,立長是唯一可行的選擇,也能讓明鄭有更多的機會倖存下來。但已經無法從嫡子身上抽身的馮錫范沒有絲毫改換門庭的迴旋餘地,就不顧一切地發動了內訌政變,火併了鄭經的長子,讓十二歲的鄭克塽繼位。

    現在鄭經雖然還沒有把馮錫范的女兒指給嫡子,但馮錫范已經開始在嫡子身上下注了,要是促成與鄧名女兒的婚約,那他將來肯定是嫡子派的首席功臣。

    “文有陳永華、武有馮錫范,這兩個人是鄭經的左膀右臂,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對他最是忠心耿耿的兩個心腹。可是現在兩個人的矛盾就這麼深了,再明爭暗鬥上幾年那還了得,不得勢同水火嗎?”這一路上馮錫范偶爾會流露出對陳永華的一些不滿,當時鄧名還有些奇怪,因為能在外人面前不小心流露出來就說明成見已深。現在鄧名總算是明白了根源所在,他在心裡嘀咕着:“難道這是鄭經在玩弄什麼帝王心術,想讓手下互相爭鬥,好便於他控制?可這是將相不和,而且是完全沒有妥協餘地、不死不休的局面啊。如果是玩帝王心術,也快到玩火自焚的地步了吧?”

    想到這裡鄧名就更加確定,自己絶對不能被拖進延平郡王府混亂的派系紛爭中去。


伐清 正文 第六十七節 守法(下)





    “根據暫行的法典,每一個同秀才、或是如同秀才,他們的子女一出生就可以開始拿津貼。”直到現在為止,在四川和浙東推行的憲法和法律仍和最初時一樣,聲明這是在皇上南狩時的暫行辦法。不過院會議論起這件事的時候,一個個看上去都好像完全沒有想過皇上回來後又該怎麼辦,而對四川的同秀才來說,大明律也已經是很久遠之前的事情了;浙東那邊雖然才剛剛開始推行,不過同樣很多年都不是根據大明律而是浙東軍的軍法來斷案了,前年宣佈要推廣帝國法律後,浙東軍和浙江禁海區都是一片歡騰,因為他們把這部法典視為民法,而用民法取代軍法無疑意味着明軍高層對保證統治區安全更有信心了。

    “各府給的津貼不一樣多,因為這是各府的議院自行決定的,暫行法典只是定一個大框子出來,具體給多少,怎麼給都要由各府酌情處理。”這個津貼有的府給的比較多,比如敘州為了鼓勵移民和生育就是每月都給,而成都是在出生時給一筆就完,夔州因為比較窮負擔不起,所以是象徵性地給產婦一個紅包,計劃等以後有錢了再提高;建昌最有意思,因為法學大師賀道寧有大筆的家產在建昌,所以他現在已經把自己視為建昌人,好像做實驗一樣給建昌制定了非常詳盡的津貼規則,不同收入的人拿到的津貼還大不相同,失業的人的津貼是富豪的好幾倍,而且當他有了穩定收入後就會下降——建昌的有錢人很多都是不在乎這幾個錢的退休軍閥,所以大家都給賀道寧的面子,讓他的司法實驗計劃輕鬆通過。

    而這些津貼理論上相當於入股,從父母手中贖買了對孩子完全的所有權——國家幫助養孩子,所以父母不能想殺就殺、想賣就賣。以後父母想出售女兒、無論是童養媳還是換親或是其他什麼的,理論上都需要官府這個“股東”同意,而官府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

    “想娶四川姑娘,需要她父親和官府的同意,官府會無條件支持姑娘的願望,只要姑娘本人在官員面前親口承認這是她的願望,官府就會同意婚事。我的女兒也是帝國的國民,十八歲以後也會獲得女同秀才的功名,到時候我和官府的意見是一樣的,只要她喜歡,我再看看還行,大概就不會反對了。”鄧名不慌不忙地馮錫范解釋道,以前他也是用同樣的道理打發了其他的提親人。

    “丞相也拿津貼?”馮錫范聞言大吃一驚,他到不是沒聽說過四川給孩子津貼一事,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鄧名也會在乎這點小錢。

    “只有皇帝出口成憲,是法律管不到的;而我只是皇明的丞相,不是皇帝本人,法律在我之上;作為一個軍人,我也是四川成都府的如同秀才,現居住地在成都十七廳。每次選舉廳長的時候我如果在就會去投票,給我的津貼我當然也會拿。”鄧名笑道,前年為了不違反官員不許經商的規定,鄧名把他的象牙進口公司的股份賣掉了大半,至此鄧名已經完全置於法律之下,作為交換就有了完整的的公民權:“既然我拿了津貼,就要放棄對兒女婚事的獨斷專行,否則就是違法,就要被告罰款、甚至坐牢吶。”

    女兒出生之前,鄧名也想過若是將來有了女兒該怎麼辦?是不是應該遵照這個時代的規矩,為她認真地挑選一個看得過去的婆家,為她找一個可能會畏懼或是有求於鄧家權勢的夫婿。雖然四川底層百姓的婚姻已經相當自由了,不過上流社會依舊認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路,婚姻自由在他們看來只是因為大移民的特殊背景,是為了克服四川早期困難的權宜之計,遲早還會變回原樣。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普遍現象,所以鄧名也曾猶豫過。不過等女兒出生後,鄧名每天在她吃奶後抱著她輕輕拍打,耐心地等待她打嗝的時候,最終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不妥協,如果這個社會還不贊成自由戀愛,那就去改變它;如果上流社會還不懂得為婚姻自主高聲叫好,那鄧名就去手把手地教他們好了。

    馮錫范若有所思,鄧名又補充了一句:“雖然帝國憲法還沒有規定不許納妾,不過我已經公開聲明,我的兒子不許納妾,我的女婿也一樣——我的遺囑也都寫好了,並且公證過了,如果我兒子敢納妾那就會失去我的遺產繼承權;我的女婿在婚前必須簽協議,如果敢納妾就要和我女兒離婚、賠償損失,並且放棄子女給我的女兒——還有,我規定我兒子要想繼承我的遺產,就必須立下和我一樣的遺囑,而我的女婿也一樣。”

    看著錯愕不已的馮錫范,鄧名哈哈笑起來:“剛才我說過了,法律在我之上,所以無論是我兒子還是女婿,我都無法用法律去管束他們,只能靠這種協議了——話說回來,既然我的規矩是這樣,馮衛士覺得我的女兒還是延平嫡子的良配嗎?”

    馮錫范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思考了片刻才問道:“既然丞相不管令嬡的婚事,那別家的兒郎若是想成為丞相的東床快婿,該怎麼實行呢?”

    看起來馮錫范還是沒有死心,不過只要對方不是搞婚姻包辦,那鄧名也無所謂:“比如送延平的嫡子到四川上學,現在四川有不少人家的孩子就是在上學時認識了,兩情相悅,報請官府批准就成就了姻緣;將來我女兒肯定也要上學,說不定也會看上某個同學。”見馮錫范的目光閃動,鄧名急忙補充道:“我可沒有答應你任何事,也絶不會從中促成,我女兒要自己看得滿意。”

    讓嫡子遠離東寧去四川,似乎對爭奪父親的寵愛也不是什麼好事,馮錫范思量了一番,覺得此事必須要從長計議。

    看到馮錫范開始打退堂鼓了,鄧名心裡一塊大石落地,他是一個有權勢的人,也有可觀的財富,所以他一定要讓這個女兒和將來可能會陸續來到世上的女兒們有選擇的權利。不過今天馮錫范的來訪也給鄧名敲了一個警鐘,那就是台灣還有內訌的可能,而這種內訌可能會造成政變和清洗。

    “馮衛士覺得東寧將來會永遠遊離於中國之外嗎?”鄧名覺得消除台灣內訌風險的最好辦法,就是讓東寧文武發覺他們爭奪的東西似乎也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值錢。

    “丞相此言何意?”馮錫范頓時緊張起來了。

    “馮衛士可能覺得東寧會是一個向中國稱臣,和朝鮮一樣有着治權的藩國吧?不過依我想來,東寧和朝鮮情況不太一樣,朝鮮那邊真的是太窮了,環顧中國周圍,恐怕除了真沒有比那塊更貧瘠的土地了,朝鮮國王才吃得起麵條,因為白麵都是我國特別賜給的。更不用說朝鮮北部的山區還那麼險惡難行,氣候惡劣……當初韃虜那麼貪婪,都不願意吞併朝鮮,我猜除了日本以外,恐怕再沒有別的國家會生出吞併朝鮮的心思來。”

    台灣出產稻米、蔗糖,氣候溫暖、水源充沛,周圍還有暖流魚場,而且還地處南洋要衝,海貿獲益頗豐,任何國家都不會拒絶這樣一個行省的加入。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了,先延平王待我極厚,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去煽動院會和東寧的矛盾,將來我覺得延平王的後代也可以考慮把東寧賣給院會,也不失為一條路嘛。”對鄧名來說這確實是非常久遠以後的事情,和對付晉藩的辦法一樣,鄧名會鼓勵台灣的子弟到帝國上學、服役,在帝國內部取得地位,然後慢慢推廣帝國的價值觀,到時候統一也就是水到渠成了——對於自己這邊軟實力的優勢,鄧名是非常有信心的,而且雙方還同文同種,別人想利用民族主義抵抗都做不到。

    最後還有一件事是要為鄭成功做的,鄧名隱約記起台灣的內訌好像導致鄭成功孫子遇害:“剛才我和馮衛士明說了,我不會在延平世子的歸屬這個問題上有所偏袒,不過如果你們爭起來了——”

    馮錫范沒有急匆匆地表白絶無這種可能,而是靜靜地等着鄧名的下文。

    “我希望不要出人命,因為都是國姓爺的子孫,如果長子被廢,我希望他能到四川去唸書,我發誓絶對不會利用長子來給東寧搗亂,而且他要是想回台灣復辟的話,我也會全力阻止他,如果你們信不過我也可以簽法律協議。”

    “丞相言重了。”馮錫范忍不住想辯解起來,雖然鄧名的前世他最終是發動了流血政變,但此刻台灣內部的矛盾還遠遠沒有到這一步,馮錫范想得還是如何在爭寵中取得上風,而不是自相殘殺。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就甲申年以後的經歷來看,爭位最後肯定會發展到刀兵相見,自己人殺個血流成河,然後被外人撿了便宜,從來沒有一次例外。而你們現在既然動了這個心思,而延平王好像居然還不阻止,那就只好我來未雨綢繆——我這個許諾不僅對長子有效,對你們也一樣,如果馮衛士你們不幸失手了,被關進大牢要治罪了。”看到馮錫范的臉色開始發白,鄧名笑道:“甲申以後,內訌還真沒有善終的——說遠了,假如真有那一天,馮衛士可以對審你的官員說一聲,就說是我說的,任何人只要肯網開一面放你們去四川,不讓你們東寧內部流血,就能得到我永遠的感激;而如果傷害了先延平王的骨肉和部將,那我就會感到遺憾和不快。”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48

伐清 正文 第六十八節 混亂(上)





    康熙十一年、永曆二十六年正月,桂林,平西王府,。

    自從奪取了廣西后,吳三桂就把王府搬到了桂林。因為他已經把戰略方向從昆明轉移向了湖南,或許還有廣東,所以呆在貴陽也沒有什麼意義,而且轉移到桂林還可以向李定國顯示自己的誠意。

    這幾天吳三桂的心情相當不痛快,連過新年都沒有過好。幾個月前,前好不容易盼到兩江打起來了,平西王立即厲兵秣馬,就等着突襲湖南。結果沒兩天,先是蔣國柱、接着是張朝,先後宣佈告老還鄉……不,是告老跑到四川去了。差不多同時,吳三桂就聽說耿精忠反正了,還帥領大軍殺入了浙江。當時吳三桂暗道一句“苦也”,兩江還沒有亂起來,還沒能把成都和北京的注意力吸引走,那麼耿精忠不是成了眾矢之的了嗎?

    果然不出平西王所料,一開始耿精忠進攻還算順利,但八月初就在紹興城下陷入了僵持。浙北和江南的軍隊源源不斷地趕到,倚仗堅城、河流擋住了耿藩的攻勢;相持了一個月後,本來保持中立的浙東張煌言部突然宣佈援閩,下令隱蔽在溫州附近的浙東明軍攻打耿軍的後路——本來浙東軍還想再等些日子,讓江南綠營和耿藩再拼幾天,但聽說進展不利的耿藩為了強攻紹興,悍然在浙南大肆拉壯丁、強徵糧草,浙東明軍忍無可忍,提前髮動了進攻。

    耿精忠走運的是,此時他還沒有把全部的部隊壓上紹興前線,倉促發起進攻的浙東軍也準備不足,沒能一舉切斷耿精忠的退路。耿精忠一邊分兵抵抗,一邊全速撤軍返回福建,不過還是丟了三成的兵馬在浙江。

    討逆軍、靖難軍和浙東援閩軍會師後,聯手攻入福建。耿精忠收攏殘部在仙霞關抵抗,倚仗地利擋住了明清聯軍的進攻。看到耿精忠這麼快就不行了,董衛國隨即下令靖逆軍向福建發起進攻,同時發佈檄文稱他要砍下耿精忠的腦袋獻給皇上做新春賀禮。不過董衛國雖然口氣很大,但江西綠營一下子也攻不下耿藩的城池。

    只是耿精忠禍不單行,這時鄭經突然在金、廈登陸了。殲滅了耿精忠的防守部隊後,鄭經在金門發佈檄文,稱耿精忠反正後形勢不利,靖難軍和討逆軍兩支清軍已經從東北攻入了福建,而江西綠營派出的靖逆軍也攻入了福建西部,福建的明軍(耿軍)已經是危如累卵。作為大明的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鄭經斷然不能坐視不理,故親統大軍浮海前來援閩、援耿。

    看到鄭經檄文的時候,從川陝總督高明瞻,到東南各督撫,再到平西王吳三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一個念頭,這不是鄧名慣用的把戲麼!浙東的張煌言和鄧名是一夥兒的,援閩也就算了,怎麼現在鄭經也學會了?

    鄭經一股氣帶來了十萬大軍,而且還有亞洲第二大的艦隊來保證機動,頓時整個福建沿海就是風聲鶴唳。被鄭經突襲後,耿精忠不但不能繼續支援前線,還得從前線抽調部隊回來防守沿海地區;而北方進攻耿精忠的明清兩軍得到消息後則是士氣大振,知道耿精忠已經是死定了,現在到了瓜分勝利果實的時候。

    九月,耿精忠苦心維持的西北和東北兩條防線先後被突破。不過靠着多年在福建的經營,耿精忠的手下還在各個據點裡苦苦支撐,同時向各方派出和談使者,企圖找一個能依靠的勢力投降。不過耿精忠的努力注定是白費的,趙天霸已經和各方達成協議,任何人都不得和耿精忠單獨媾和。本來趙天霸還擔心鄭經是圍剿耿精忠同盟中的最薄弱的一環,但這次鄭經倒很痛快,他和統帥浙東水師的鄭瓚緒在金門會面,至少表面上這對堂兄弟盡釋前嫌,浙東的援閩軍和台灣的援閩軍歡聚一堂,鄭經向鄭瓚緒保證,台灣明軍會與浙東明軍統一行動。

    給耿精忠最後一擊的是尚之信。廣東尚藩部隊在八月就完成了集結,九月,雖然看到耿精忠被擊退返回福建,但是尚之信覺得形勢未明,就一直沒有表明態度。一開始看到靖逆軍進展不順利的時候,尚之信還在琢磨如何突襲董衛國才能取得最大的戰果。不過鄭經登陸後,局面就開始了一邊倒。等到仙霞關失守,聯軍水陸併進向閩中進發後,尚之信就按捺不住了。

    尚之信認為明軍的勢力較大,所以決定打起廣東援閩軍這面旗幟來。尚之信還先禮後兵,發書給耿精忠,建議對方下令給地方官迎接尚家的援軍。

    大驚失色的耿精忠急忙回信說他尚有一戰之力,現在只是誘敵深入而已,不日就會發起雷霆萬鈞的反擊,把所有踏上福建領土的敵軍——不管是明軍還是清軍都統統消滅。在信的最後,耿精忠苦苦哀求尚之信看在三藩同氣連枝,福建、廣東更都是源自東江一脈的情面上,千萬不要來援閩。但尚之信不為所動,表示福建的形勢很糟糕,所以他一定要來援閩,尤其是看在東江一脈的情面上,對閩省更是非援不可。

    到了十二月的時候,耿精忠丟掉了除泉州以外的全部地盤。現在耿藩餘部龜縮在泉州城中做困獸之鬥,而城外是靖難、靖逆、討逆三軍,加上浙江、台灣、廣東三支援閩軍共六路大軍。其中明軍和清軍各三支,把泉州圍了個水洩不通。

    其中的廣東援閩軍最為奇特,因為廣州不承認這支援閩軍是隷屬於廣東尚藩的軍隊——當得知尚之信打出了“援閩”的旗號後,尚可喜大驚失色,當着左右的面前脫口而出:“哎呀,錯了,應該用‘蕩逆軍’的名義啊!”

    雖然張煌言和鄭經的明軍實力遠遠強過三省的清軍,而且三路清軍中的靖難軍怎麼看都是化妝成清軍的明軍,但尚可喜卻敏鋭地發現,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明軍似乎不歡迎藩王反正。鄭經和浙東軍對耿精忠的聯合進攻說明這不是孤立的行為,而是明軍一方的戰略,既然如此,尚可喜當然不宜現在打出反正的旗號。反正的機會不能隨便浪費,留到以後也許還有用。

    “這個糊塗孩子,就一點不知道審時度勢嗎?不懂得隨機應變嗎?”尚可喜知道,尚之信是根據他離開廣州前的囑咐而進行的選擇。不過再不懂得變通也是自己的兒子,出了問題還是要想辦法解決。若是換做一般人,說不定此時就會嚴令尚之信再反正回來,但尚可喜實乃兩面下注的宗師,略一沉吟,發現雖然局面嚴峻,但並非不能變壞事為好事。

    很快尚可喜就做出了決定,對外稱尚之信統領的軍隊為叛軍,而廣東和尚藩依舊是大清忠貞的臣子;很快,尚可喜更進一步宣稱,進入福建的廣東援閩軍其實是在逃離廣東,從而把尚藩和尚之信分割開——如果尚之信分到了一份地盤,那麼在兒子手裡或是劃歸尚藩也沒有本質的區別,頂多是管理的時候麻煩一些罷了;雖然宣佈尚之信為叛軍,但實際上廣東對尚之信的支持並沒有改變,如果這樣都無法在福建站穩腳跟的話,那就說明尚藩本來就難以從福建奪取部分領土,就讓尚之信再退回來好了,廣東依舊保留着反正的機會。

    因為泉州城防堅固,再加上新年到了,所以耿精忠暫時還能在城中苟延殘喘,不過看上去肯定是無力回天了。平西王好不容易盼到鄧名出海,國內各股勢力蠢蠢欲動,結果卻是一個個地跳出來送死,先是康熙皇上,然後是兩江的督撫,接着又輪到了耿精忠,平西王心裡的這份失望就別提了。

    “悔不該啊。”吳三桂對愁眉不展的夏國相說道,平西王的聲音聽上去好像都蒼老了不少:“當初鄧名兩下江南的時候,本王就應該傾巢而出,先把李定國滅了就好了。要是那個時候拿下了雲南,鄧名就不敢這麼從容騰挪,也不至於如此勢大難制!”

    夏國相連連稱是,但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他還記得,那時吳三桂最擔心的是把老本拼光,清廷就可以趁機把他的藩國撤除了。要是沒有鄧名,估計吳三桂也就樂呵呵地滿足於藩王的地位了,只是現在眼看清廷守不住這個天下,吳三桂的野心才又冒了出來。

    “難道本王最後也要把兩省丟給那鄧名小兒嗎?”吳三桂越說越傷心,氣憤地拍案叫起來:“皇上、蔣國柱、張朝,就不知道商量着一起發難嗎?現在可好,被成都各個擊破了,十年才盼來這麼一個機會,本王還有幾個十年能等?”

    “皇上的密旨一點兒用都沒有。”康熙的聖旨也送到了吳三桂手中,不過這種密旨只有在成都不干涉的情況下,才可能在湖廣發揮一些作用;而要想成都不干涉,就需要兩江和閩、浙大亂,給吳三桂渾水摸魚的機會。現在耿精忠就剩一口氣了,吳三桂懷疑成都已經平定了核心地區,現在開始把警惕的目光轉移到雲貴這些邊遠地帶了。

    苦吟再三,吳三桂發現他竟然沒有什麼可行的對策,只能眼睜睜看著耿精忠被消滅。他估計各地躍躍欲試的諸侯都會被徹底嚇住,再也沒有人敢跳出來擾亂鄧名的戰略了。其實吳三桂也是一樣,他本質上不喜歡冒險,而是喜歡腳踏實地;只要不被逼到沒有退路的死角,吳三桂也不願意進行輸多贏少的賭博。現在如果孤零零地跳出去打湖廣,怎麼看都是勝算不大。

    就在吳三桂快要絶望的時候,新的機會好像突然出現了。


伐清 正文 第六十八節 混亂(下)





    黔國公沐天波是大明天子忠心耿耿的臣子,心甘情願地為大明皇帝付出自己的一切,在鄧名的前世他就為了保衛永曆流盡了最後一滴血。若是沐天波知曉皇帝對緬王聲稱他的被害是咎由自取的話,大概也只會遺憾而不會後悔,因為保衛大明天子這就是沐天波的志向,是自打朱元璋封藩沐英以來,數百年沐家的信念。

    被莽白軟件以來,下面的的御林軍很快都被贖走了改編成佔領軍,幾年後侍衛官也漸漸被佔領軍要走。這時沐天波滿懷希望,每天勤奮地鍛鍊身體,就盼着得意擺脫囚徒生活的那一天,然後就帶領御林軍殺進阿瓦救出皇上。可是這一天卻怎麼等也等不來,最後永曆身邊除了家人以外,只剩下首輔馬吉翔、沐天波和一群太監——楊在和佔領軍軍官研究,都認為沐天波太危險,就是把馬吉翔要回來都不能同意緬甸人釋放黔國公。

    只要楊在能給昆明和成都送去足夠的賠款,在緬甸問題上他就有足夠的發言權,就是李定國問起此事時,白文選等人也會幫楊在緩頰;至於成都那邊,院會更是怎麼看楊在怎麼順眼,前幾年樣子兩次回國到成都,帝國政府和院會都熱烈歡迎這位緬北的太上皇。

    去年,楊在把他的老丈人馬吉翔要走了,大概是認為馬首輔再也不對他的地位構成任何威脅了。楊在的猜想也沒錯,這十年的軟禁磨光了馬吉翔的雄心,當初意氣風發的大明首輔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衰弱的老頭。緬甸衛兵拿着命令來提人的時候,馬首輔只是簡單地沐天波——這最後一個難友和拱拱手告別,臉上帶著一絲羞愧低着頭匆匆跟着緬兵走了,就好像是個在戰場上拋棄了同伴的逃兵。

    由於明軍在國內的日漸強勢,沐天波也承認緬甸對永曆天子越來越好了,現在永曆天子只要願意,還可以在緬兵的陪同下出去打獵,如果沐天波有興趣也可以安排;每隔一段時間,莽白還會向天子和東宮進貢一些緬甸的貴女。聽說不時來覲見問安的一對大臣終於只剩下沐天波一個後,永曆皇帝又一次大發脾氣,把幾個倒霉的宮人一通臭罵。

    君憂臣辱,君辱臣死。

    沐天波一直策劃潛逃,不過他總是放心不下天子,當意識到楊在這個奸賊是不可能放他回去後,沐天波就把妻兒託付給了皇后——後者還幫沐天波說服了永曆天子,讓他相信沐天波不是貪生怕死想棄君,而是真的計劃先自己脫困好召集忠義之士拯救皇上。

    大概是因為時間太久了吧,再加上明廷臣子也基本都被釋放,所以監視沐天波一家的緬兵也沒有鬆懈了。沐天波這十年來身體一直保養得很好,成功脫困後發現沿途緬兵更是毫無戒備,有兩次被攔住後,對方一察覺他好像是中國人後,也立刻變得非常客氣,連身份憑證也不要了立刻放行,甚至還派人護送他離境,生怕這個看上去似乎還有點地位的中國人被緬南盜匪所害。

    進入緬北莽魯統治區後,沐天波見到的中國人就更多了,好像有大量的漢人正湧入緬甸經商;除了商貿以外還有其他的工作需要漢人,比如緬北開辦了大量的漢語學校。自從五年前開始,莽魯政權就規定緬甸的科舉考試必須加試漢語,因此漢語成了官吏的必需品;更有甚者,從三年前開始,成都、敘州等最有名的中國學府都向緬北和緬南發放獎學金名額。經院會研究,永曆十五年緬甸同意賠償的戰爭賠款實在太多了,認為對緬甸很不公平,所以打算從四川得到的這份中拿出一半還給緬甸人民,方法就是設立獎學金,這個獎學金的對象是面向全緬,緬北和緬南都有名額。

    無論是莽魯還是莽白治下,層層篩選出來的最優秀、最聰明的緬甸人都在奮力苦讀,希望能夠拿到全額的獎學金去四川上學。院會通過辯論普遍認為,等到這些最聰明的緬甸孩子在四川接受全面教育,他們回國掌權後就會形成一個親中的集團,從而加速永曆十五年的戰爭後遺症的痊癒。

    很多在緬甸教書的中國人甚至是雲南和四川的逃犯,為了躲避昆明的通緝而跑來緬甸,在緬北這片領土上他們過着受人尊敬的生活。而事實上也是潛逃者的沐天波在前去八莫的路上,很快就被漢人中介公司盯上,在他住店後就有漢人來套交情,旁敲側擊地問沐天波是何方人士,來緬甸做什麼生意?見沐天波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後,中介公司更加確信這是一個危險的雲南逃犯,初到緬甸生活無着落,就熱情地推薦沐天波去“莽魯大王國際語言學校”去上班教授雲南方言,說憑他的漢語水平幾年之內做到教授、娶上十個緬甸姑娘不成問題——中介公司只收取半年的薪水做介紹費,可以接受分期付款。

    拒絶了這家中介公司的工作推薦後,沐天波第二天住店後又碰上了一家,這家華商是做訟師生意的,確定沐天波來路不明而且看上去沒有穩定收入後,就想拉攏他去當職業原告——雖然沐天波看上去有點錢,但這家華商暗示他不能坐吃山空、而且財不外露才是保平安之道——很顯然這家做訟師生意的人見慣了逃亡出國的搶劫犯,把沐天波也誤認為其中一員。

    昨天那家學校沐天波至少還能聽明白對方想幹什麼,但這家沐天波就徹底糊塗了,什麼叫職業原告?

    看到沐天波對緬甸形勢一竅不通,招攬他的人微微一笑,一邊在心裡琢磨這一會兒可以把工資和提成壓得更低,一邊耐心地解釋道:緬甸官府對於中國人報案和緬甸人報案是區別對待的,緬甸人一年到頭的丟牛,但從來也沒有見找回來過幾頭,要真是偶爾找到了其中的一頭,失主就會熱淚盈款、敲鑼打鼓地給官府送去塊牌匾,感激官老爺為民做主;不過中國人就不同了,上次一個初到八莫的中國打工者丟了條桃木做的佛珠手鏈,大概值不了幾塊錢,但報官後全城戒嚴,衙門捕快蜂擁而出,最後硬是在一條陰溝裡把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地拾了出來拼好。

    這種訴訟商行正是因此而生的,現在招攬沐天波的這家商行在緬甸南北各大城市均有店舖,廣告貼滿了大街小巷:“中國人代訴!”,據這個商人介紹,不同地區的中國人代訴的報酬還不同,兩廣、福建的價格都很低,浙江和兩江稍微好一些,但像沐天波這種一聽口音就是雲南人的就很貴了,最好的當然是那些有四川同秀才的身份證明文件的人——四川的同秀才來自五湖四海,不能光憑口音確認。

    第三天住店倒是沒有華商再來騷擾沐天波,但是店老闆親自跑來了,請沐天波無論如何要救救他。

    “怎麼了?”沐天波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陣喧嘩聲,懷疑是有盜匪前來。

    “是一些愛國者在鬧事,小老兒怕他們鬧得太凶殃及鄙店。”這緬甸老闆告訴沐天波,這五年來隨着越來越多的緬甸人瞭解到四川的情況,或是乾脆去過四川見識過帝國政府的運行,就愈發地希望莽魯大王的統治能有所改變。一些緬甸讀書人提出要和四川一樣不能因言罪人,要允許緬甸百姓評論時政,要提刑官獨立,不能讓緬甸平民在自己的國土上當四等國民,甚至有人提出應該像四川一樣公佈官吏的財產;而這激起了緬甸愛國者的憤怒,稱這些讀書人都是川奴,下次要是川軍再和緬甸發生戰爭,這些人肯定都是給明軍帶路的。

    “原來如此。”沐天波聽明白後,以為店老闆是要他離開這個店:“我明白了,這便搬走,絶不會牽連老闆和店裡的其他客官的。”

    “不,不,不。”店老闆知道沐天波誤會了,他急忙擺手:“小老兒只是想請客官在鄙店門前站一下,看到有中國人在這個店裡住,官府馬上就會派來大批捕快保護鄙店,把那些叨擾客官睡覺的人抓走痛打一頓。”

    “那在官府的捕快趕到之前呢?”沐天波依舊有些不放心,剛才他可聽老闆說得很清楚,現在外面那群都是緬甸的愛國者,最痛恨的就是給明軍帶路的緬奸:“我是不是應該拿着刀出去,以便自衛?”

    “完全不用,當然,您拿刀也沒人管,不過只要客官您把這一口正宗的雲南腔一露就沒事了。”店老闆蠻有把握地說道:“聽見您的雲南話以後,那些愛國者就會笑着圍上來,用漢語和您打招呼:昆明來的朋友,我可以和您練習一下我的漢語嗎?”

    ……

    現在,千辛萬苦從緬甸逃回中國的沐天波,正坐在平西王的會客室裡,準備向對方解釋自己為什麼又要從雲南輾轉前來廣西的原因。


伐清 正文 第六十九節 忠臣(上)





    返回雲南後,沐天波就闖進了晉王府,要李定國速發援兵去救皇上。

    根據沐天波的觀察,現在雲南的情況不錯,他還記得當初孫可望治滇的時候,雲南的老百姓個個面黃肌瘦,目光裡也滿是畏懼和狐疑,要是被沐天波這樣的大人物注視一會兒,就會害怕地低下頭,匆匆地走開。

    那時沐天波見到他祖祖輩輩居住的雲南,老百姓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也是非常地痛心。不過沐天波知道雲南需要承擔沉重的戰爭開支,而為了保衛大明皇帝,為了擋住清軍進犯並反攻中原,這些似乎都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也正因為此,不得不放棄雲南時,沐天波胸中痛得錐心刺骨。他曾經在戰時不止一次地暗暗發誓,要在戰後懇求皇上好好地補償雲南的子民。但這個誓言無法兌現了,這麼多年雲南百姓承受的苦難,好像也變得毫無意義。

    不過這次回昆明的路上,沐天波看到行人一個個面色紅潤,看上去吃得不錯,而衣服也不再是破破爛爛的,還沒有到新年,但很多人已經穿上了新衣服;進入昆明城後,沐天波詢問晉王府該怎麼走的時候,被詢問的百姓也會熱情地給他指路,最後還有個厚道的昆明人把沐天波一直帶到了晉王府的門前。

    站在大門口的衛兵表情平靜,沒有表現出對沐天波或是對那個領路者的敵意和戒備。直到這個時候,沐天波才猶猶豫豫地報出了自己的真實姓名,並從懷裡掏出黔國公的印信來——之所以一路上沐天波不肯說,是因為知道大兵的脾氣都非常不好,有可能會稀里糊塗地倒霉。本來沐天波還準備了一份聖旨,打算化妝成使者,見到李定國後再相認的,但看到那個臉上掛着和氣笑容的王府守衛軍官時,沐天波放棄了一開始的打算。

    軍官大驚失色,作為一個雲南人,見到世世代代都深受愛戴的黔國公後,這個軍官不敢怠慢沐天波久等,就親自陪同他入內去見李定國——反正李定國肯定會認識正牌的黔國公,只要不讓來人靠近晉王身邊,就不會有什麼機會行刺。

    沐天波跟着軍官走進大廳後,看到了一幅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的場景。那個時刻甲冑在身,總是眉頭緊鎖,從來見不到笑容,就是偶然聽到好消息也難掩憂色的晉王李定國,現在穿著一身寬鬆的綢緞衣裳,兩道濃眉舒展得很開,一副心情愉快的安詳模樣;沐天波還記得,晉王因為案牘勞形,臉頰十分削瘦,而現在卻已經顯得圓潤多了;最讓沐天波震驚的是,這個他一眼就認出是李定國的人,正在給一盆花卉小心地澆水。

    沐天波驚奇地呆住了,不知說什麼才好。那個帶他進來的軍官已經向李定國做了報告,站在李定國身邊的另一個人聞言猛地回過頭來,比李定國更加迅速地失聲大叫起來:“黔國公!”

    見來人確實是黔國公無誤,值班的軍官放下心來,又向沐天波恭敬地行了一禮,匆匆退出大廳返回他的崗位去了。

    沐天波盯着第一個認出自己的人看了幾眼,也認出了對方,此人不是李定國的左膀右臂、西營中驍勇善戰的騎將白文選又是何人?其實白文選的眉目沒有太大的改變,但神情同樣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變化甚至比李定國還要大——沐天波記得很清楚,鞏昌王的眉毛總是倒豎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也總是射出鷹一般的目光來,讓人一看就心生懼意。

    但今天白文選也和李定國一樣穿著寬鬆的袍子,那雙注視過來的眼睛,目光也柔和了不少。而鞏昌王的那雙眉毛,讓沐天波竟然聯想到了近幾年開始流行的那種時鐘——白文選的眉毛看上去就好像是時鐘上八點二十時的兩根指針。

    “哎呀呀,真是黔國公啊。”又有一個人喊了起來,差不多在李定國轉過身來的時候,他從椅子上起身向沐天波奔過來。這個人已經顯出了一些富態——在沐天波看來,李定國和白文選的神態顯得過於放鬆了,但他們的身體依然勻稱矯健,穿著袍子也難掩武人的身姿。而第三個人不但臉孔圓圓的,就連肚子的凸起好像也可以看到。

    定睛一看,沐天波發現這也是一個老熟人——正是和白文選齊名的西營好漢,李定國兩厥名王的時候追隨左右,被大家認為是秦王孫可望屬下的第二號人物,坐鎮貴州多年的慶陽王馮雙禮。

    馮雙禮退休後,一個人在建昌呆着也有些無聊,每天能做的事就是回憶往昔。而且手裡沒有兵權後,不用再整日擔心李定國和白文選來攻打自己,對這兩個人的戒備之意一去,馮雙禮再想起他們的時候就只剩下往日的戰友之情了。幾年前馮雙禮來昆明拜訪晉王和鞏昌王,本來想住幾天就走,但歸期一拖再拖,最後乾脆就不走了,還把建昌的家人也都搬來了昆明。

    雖然李定國雄心仍在,但據馮雙禮觀察,這幾年恐怕也是李定國過得最開心的幾年。靠着緬甸的賠償金,以及珠寶生意的進口關稅,雲南的收入遠超孫可望時期的數倍。晉王終於可以給雲南百姓大範圍地減稅,對過去多年的兵、匪騷擾做出一些補償;看到百姓能夠穿上新衣,吃肉的日子也不斷增多,晉王的心裡好像有一塊疙瘩悄悄地解開了。

    晉王雖然也在組織北伐,而且也在積極拉攏吳三桂,但很多西營的年輕人都跑去參加了帝國軍隊。以前為了照顧這些子弟,李定國費盡了心思,他那麼看重永曆皇帝的原因之一,就是希望能拼上自己的這條命,換來朝廷對西營舊部的另眼相看。而現在那些去了帝國軍隊的西營子弟都受到鄧名的照顧,趙天霸也成為鄧名的首席大將了——鄧名宣佈,如果他出了任何意外,趙天霸就暫時看守帝國軍隊,直到六個月後院會選出最合適的接班人為止;其他的西營子弟也都不錯,比如康熙六年,狄三喜跟着鄧名去北京立了功,被授予帝國上校銜。班師後這個傢伙還找機會跑來一趟昆明,給馮雙禮展示他的亮閃閃的肩章和勛章。和他一起得到晉陞和勛章的人,不光有西營秦系、蜀系的,也有晉系去四川的,聽說這些人在帝國軍隊中也挺融洽。

    李定國十歲就進入張獻忠的童子營作戰,到十八歲的時候已經帶兵打仗,後面是更艱苦的南征北戰;雖然後來成為了親王,但日子依舊不舒坦,不但和清兵作戰,還要和義兄孫可望勾心鬥角;需要擔憂皇上對自己的觀感,更需要安撫部下、考慮他們的前途和未來,籌集糧草、生產武器、募集兵員……從十幾歲開始,李定國就常常在夜間猛然驚醒,莫名地緊張和心慌,讓他無法再度入眠;這個毛病到了中年後變得更加頻繁了,沒有什麼事情是順心的,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憂慮……倒是最近幾年,軍餉不愁了,也不用擔心吳三桂打過來,晉王處理公務之餘,還能養兩盆花,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出現過夢魘了——每天早上醒來,都感到精力充沛,心裡也有一股說不出的踏實。

    剛才李定國給花澆水的時候,正在跟馮雙禮和白文選打趣,他們互相揭發小時候淘氣、惹禍的老底,讓幾個貼身的年輕衛士都聽得忍俊不禁。

    ……

    康熙四年後,鄧名就從來沒有隱瞞過他對雲南的規劃,多次在公開場合說過他希望有一天能實現川滇統一,但他不打算用武力解決這個問題;而對於李定國和白文選等人,鄧名也公開表示過,如果不是他們把抗清的火炬堅持到永曆十二年,那麼鄧名也沒有機會接過火炬。但英雄不該是受苦一輩子的同義詞,鄧名覺得老一輩的人已經做得足夠多了,新一代的人也得盡到他們的責任,讓英雄們有機會過兩天輕鬆的日子——趁他們還活着。

    據沐天波觀察,雲南方面的人似乎相當信任鄧名和平解決的諾言。而就沐天波來說,他也不認為勞苦了一輩子的李定國,就該繼續整日煩憂——雖然沐天波堅信鄧名使用的是軟刀子。

    晉王府的人聽沐天波口口聲聲要他們去勤王的時候,都露出了尷尬之色。誰都知道,現在雲南的好日子和永曆呆在緬甸是分不開的,除了李定國之外,雲南上下恐怕就沒有一個人還想把永曆搬回來;就是願意皇上回來的晉王,對永曆的感情中,恐怕也是愧疚的成份高於忠誠了。

    晉王和鞏昌王還好,像賀九義和馬寶這種對大明毫無感情可言的西營將領,聽到沐天波的要求後甚至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他們讓下一代滲透四川,計劃進行得很成功,依靠雲南西營的人脈和財富,他們的子侄都有很強的競爭能力。有幾個人在軍校的成績名列前茅,最先去的一批有不少成為了帝國的軍官。現在賀九義、馬寶等人經常討論的話題,已經不是如何用西營晉系這個山頭和帝國抗衡,而是如何擊敗帝國內部的浙系、川系和闖系,讓西營成為帝國內部最大的山頭。既然西營已經滲透進了帝國內部,後代的安全和地位都有了保證,這些西營將領就不覺得永曆對他們還有任何益處,皇上最好繼續呆在緬甸別回來煩人,永遠地呆下去才好。

    在平西王府說起這些見聞的時候,沐天波的心情也很複雜。





伐清 正文 第六十九節 忠臣(下)





    馬寶、賀九義這些人吳三桂都有所瞭解,馬寶曾經向吳三桂投降,賀九義也有過書信來往。吳三桂覺得,要不是鄧名出來攪和,多半這兩個人也不會跟在李定國那邊了。

    吳三桂隱約聽說過,這些雲南的高級軍官都不太願意和貴州為敵,李定國討伐貴州或是聯合吳三桂北伐的戰略一直得不到滇軍的群起響應,現在這幾年支持者更是寥寥。不過直到試探過沐天波之後,吳三桂才確定了其中的原因,並非是滇軍的將領都變成了和平主義者,而是他們的生活確實比以前好了,而且他們的注意力開始向帝國軍隊那邊轉移了——在不少滇軍將領看來,帝國軍隊的裝備更好,對敵人的優勢更大,有更多的機會立下大功,所以他們的子弟在帝國軍隊裡建功立業更划算。既然貴州的路不好走,打贏了也沒有什麼油水,而且吳三桂還兵強馬壯,那還不如讓小輩們都跟着鄧丞相去陞官發財。

    既然沐天波平安回來了,和他有戰友之情的昆明三王就熱情地請他吃飯。馮雙禮還盛情邀請沐天波一起打獵去散散心——李定國和白文選每天都有事,不能陪無事一生輕的慶陽王出去打獵玩上十天半個月的,因此他就約請沐天波。

    但沐天波最關心的出兵勤王一事,則得不到任何響應。李定國看上去還像是有點動心,但白文選大談特談什麼雲南多年以來戰爭不斷,百姓生活艱辛,現在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連受皇恩深重的鞏昌藩都是這個態度,沐天波自然明白他多半沒辦法從雲南討到救兵;至於讓昆明出面責備楊在,逼着楊在興兵討伐莽白,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楊在能夠為昆明提供非常實際的利益,佔領軍負責保護貿易,監督賠款的執行,這些都關係著雲南官兵和百姓的切身利益,讓他們的家人能夠吃飽穿暖。而永曆皇帝並不能給官兵、縉紳和百姓任何實際上的好處——皇上回來之後說不定又要徵兵、徵糧、打仗,弄不好雲南和四川的關係也會惡化,楊在每年送來的分紅不知道還有沒有——大家嘴上不能說出來不管皇上了,但即使是一個家庭婦女,也會在心裡衡量其中的利弊。

    通過雲南官員之口,沐天波還瞭解到四川院會的一個驚人的陰謀。

    雖然鄧名很少提到緬甸的永曆皇帝,但從他永曆十五年遠征的表現看,大家估計鄧名也沒惦着要把皇上接回來,只要繼續維繫抗清同盟就好。最近幾年來,這個抗清同盟變得愈發穩固了。不過誰也不敢說皇上要是沒了,是不是就會爆發新一輪的內訌。反正在這種形勢變得越來越好的情況下,誰也不願意冒險給清廷反撲的機會,也沒有人願意跳出來第一個喊“我們不需要大明天子。”

    既然現狀不錯,那幾乎所有的人就願意維持下去。院會甚至通過了一個預案,若是永曆有什麼三長兩短,帝國要在第一時刻擁戴東宮即位。不過不管是現任皇帝還是下一任皇帝,都是呆在緬甸為好,省得回來之後大家沒有了事急從權的藉口。

    去年鄧名開始鼓搗國籍制度,他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進一步向近代國家轉化,其次也有保護海外僑民的用意。不過在鄧名出海以後,院會裡不知道哪個人隨口一提,大家就討論起永曆天子的國籍問題了。鄧名主張,只有享有同秀才或如同秀才功名的人,才是帝國的公民,而權如同秀才可以視為在帝國境內有永久居留權並且享受國民待遇的人。這一點被院會裡不少議員進行了發揮,他們指出,既然帝國法律不能約束大明天子,而且大明天子高高在上,顯然不可能被地位低於他的帝國政府授予一個功名,那大明天子就不可能是帝國公民——從而推出,若是有一天帝國統一了全境,那大明天子不可能也不應該是中國人。現在雖然帝國還沒有統一中國,但沒人懷疑這將是帝國的一項重要的任務。

    議員們還根據法典進一步推論,如果大明皇帝永遠成不了中國人,那麼皇明帝國就有權拒絶他入境;而只要大明天子不能回國,那皇明帝國政府事急從權地不執行大明律也就是順理成章。因此帝國的政府和法學家忽然發現,想要解決這個問題,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設法讓皇帝和他的家人都獲得緬甸國籍,只要大明天子成了緬甸人,那他就只能永遠地呆在緬甸。

    這個設想很快被報紙披露出來,還引起了不少讀者的熱議,居然叫好者眾多。大批訟師各抒己見,認為這個設想在法律上是完全行得通的。將來就算大明皇帝偷渡回國,皇明帝國政府也可以以非法入境的罪名把他老人家遣送回緬甸——法律面前,全體中國人平等;唯一不平等的是皇上,所以他不是中國人。

    差不多就在沐天波回國的時候,帝國政府正打算把這件事付諸實行,計劃去找莽魯和莽白政權,要求他們把永曆一家老小登記到緬甸的戶籍上去,還打算派出專人負責此事。

    沐天波聽說這個消息後,憤怒至極地大叫出聲:“喪盡……”喊出這兩個字後,沐天波一下子愣住了,他感覺帝國政府喪失的並不是天良,而是另外一種東西。

    “聽起來好像是鄧相手下的風格。”吳三桂先是驚訝,然後就微微點頭。現在吳三桂及他的手下普遍對鄧名的印象是根本沒有節操可言,連帶鄧名的部將也都如此,凡是接觸到鄧名的人也都在被他影響。比如耿精忠現在遭到圍攻,竟然是三路明軍和三路清軍一起打他——前所未有的明清聯軍,合起伙來進攻耿精忠這個倒霉蛋。

    但同時大家又發現,鄧名對承諾看得很重,尤其是條約、法律條文這種東西,只要鄧名簽署了條約,就會認真地履行。若是他想修改也會和氣地與對方談判,甚至拿出東西來補償那些明明無法在武力上對抗他的人。

    四川作為受鄧名影響最大的地區,現在對法律的重視也遠遠超過其他地區。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在法律上講得通,不管多麼荒唐的要求鄧名都會認可,然後去設法修改法律的漏洞——現在帝國政府和院會也是一樣,做一件事前,總是會諮詢訟師是否違法。,

    也正是因為四川重法的名聲在外,所以幾個四川同秀才起訴蔣國柱的事引起了天下矚目——十三年前,浙軍跟隨鄧名返回四川時收留了一批鎮江孤兒,其中許多人現在已經是同秀才、帝國公民。當年的孤兒曾經親眼看到蔣國柱的軍隊在鎮江燒殺搶掠,把全城的婦女都搶走販賣到揚州、蘇州等地去了。

    蔣國柱逃入四川後,受到了帝國政府的歡迎,也依照特使趙天霸的許諾,給他和張朝安排了住處,辦理了權如同秀才的證明文件。

    但蔣國柱才住了不到一個月,幾個鎮江遺孤就向監察司檢舉蔣國柱綁架了他們的母親,監察司按照規定流程提起了公訴,提刑官也依法發佈了拘捕令。現在帝國政府和受害者正在報紙上唇槍舌劍,有些帝國高官認為這幾個受害者顯然是不顧大局,為了個人恩怨而破壞帝國的統一大業和信用,立案的監察部門更是敷衍了事;提起訴訟的檢察部門則稱這完全是依法辦事,即使告到鄧名面前也不怕,而被害人更表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監察司的首席長官和區長、亭長一樣,不再由上司任命,開始通過選舉產生,所以在這個問題上都傾向於受害人。因為選民普遍對被害者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其他監察官在接受報紙採訪時也都表示,此案從法律上看,定罪是毫無懸念的;不過帝國知府以上的官員都是直接任命的,他們更喜歡從國家的高度上看問題,一個個都非常重視大局,好幾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帝國高官都表示,如果提刑官真的給蔣國柱定罪了,那帝國政府肯定會動用鄧名臨行前授予的特赦權,來保證前兩江總督免受牢獄之苦——提刑官允許蔣國柱取保候審的決定傳出後,支持受害人的監察司對報紙表示了遺憾,稱這種重罪根本就不應該允許取保;而成都知府衙門則表示歡迎,稱提刑官的英明決定維護了帝國政府言而有信的一貫傳統。

    蔣國柱的案件或許還有較大爭議,但吳三桂覺得關於幫助永曆辦理緬甸國籍一事,大概是帝國大多數人的共識。

    “黔國公大概不知道吧,十五年前本王帶兵來雲南的時候,其實是想找機會效仿寧夏王(李成棟)的。”吳三桂對走投無路的沐天波正色說道。李成棟的名聲可要比吳三桂糟糕得多,不過因為率領廣東反正而被永曆封為寧夏王。

    吳三桂告訴沐天波,他向雲貴進軍的時候,其實無時不刻都想著要反正,可惜被洪承疇盯得太緊,一直無法與永曆天子或是晉王李定國順暢溝通。而且吳三桂覺得,僅靠自己的威望也未必能成功,所以一心想要接到永曆,用大明天子的聲威號令十萬入黔的清軍反正。只是可惜啊,永曆天子匆匆離開了雲南,使得吳三桂的大計成空,後來更被鄧名這個傢伙偷襲,還與李定國結下了難以化解的誤會。

    把當年的雄心、遺憾一五一十地跟沐天波解釋清楚後,吳三桂誠懇地看著黔國公的雙眼:“我是大明的忠臣,國公放心,迎接天子返還的事,就交在我身上吧。”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49

伐清 正文 第七十節 無題





    吳三桂向沐天波做出保證的時候,旁聽的夏國相微笑得有點不自然。沐天波告辭的時候,平西王熱情地把他送到王府門口。等返回會客廳後,夏國相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王上,這事咱不能答應啊!”

    “怕什麼,本王又沒有說要去打李定國。”吳三桂輕笑了一聲。

    “不打李定國?”夏國相覺得這時候跳出去打李定國純屬找死。平西王雖然擁有兩省,但和有四川撐腰的雲南相比,無論是糧餉還是武器都差得遠;現在東南的動亂都被四川壓下去了,說不定吳三桂還沒有殺過邊境,四川的援軍就呼啦啦地開過來了,到時候尚可喜那個靠不住的傢伙搞不好又要來援桂;真要是吳三桂不得勢,說不定張長庚也要來援桂了。夏國相眼珠一轉,遲疑着問道:“難道是去打安南?”

    永曆十二年西營崩潰的時候,安南從傾向明軍的中立變成絶對中立;永曆十三年明皇棄國了,安南就開始向傾向清廷的中立轉變;而鄧名大鬧昆明、江南、高郵湖後,安南的態度就又開始不斷向明軍那邊偏移了。但是因為廣西一直在孫延齡和吳三桂手裡,所以安南還是維持了表面上的兩不相幫。

    康熙六年後,安南君臣普遍斷定清廷是要不行了,不過有南明三王內訌的前車之鑒,安南依舊向清廷進貢稱臣,同時開放港口給鄧名的商貿艦隊,還把八年前逃入安南的明軍彬彬有禮地送去了暹羅——暹羅一直是大明的鐵桿,康熙五年,那萊大王還親自跑了一趟四川,覲見大將軍鄧名。雙方簽署的外交協議中規定,從康熙五年開始,暹羅和中國任何一國受到入侵,另外一方都有宣戰的義務。如果某一國主動發起戰爭,另一方也有義務向另一方開放邊境,提供所需的港口和道路。條約還規定由四川提供教官,幫助暹羅全面改組部隊,暹羅軍隊的裝備也全部向四川採購。

    “還是不行啊,”夏國相盤算了一下,對吳三桂着急地說道:“安南那裡可不好打,而且就算打完了安南,我們還得去打暹羅……這行不通啊。”

    “且不說一時半刻打不下安南,且不說打下安南後還要千里運糧才能到達暹羅,且不說打完了暹羅,距離緬甸還遠着呢。”周圍的鄰居看吳三桂是惡鄰,而吳三桂看他們又何嘗不是惡鄰?平西王哈哈一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還沒打垮安南,各路勤王軍、討伐軍、援桂軍就該朝桂林殺過來了,你是這個意思吧?”

    “王上英明。”

    “聽說過車廂峽之戰嗎?”吳三桂問道。

    “車廂峽?”夏國相微微一愣,點頭道:“聽說過,陳奇瑜把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等十幾路反王都圍困在車廂峽裡了,結果陳奇瑜誤信流寇之言,明明已經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但卻都放出來了,還不加整編地把他們放走了。不但放走了,還讓他們帶走了盔甲和武器,結果沒兩天就又反了。”

    吳三桂似笑非笑,盯着夏國相看了一會兒:“你自己說完後,不覺得奇怪嗎?”

    夏國相略一沉吟,也覺得這件事好像處處透着詭異,但一下子又說不清到底哪裡不對頭。

    “在陳奇瑜奏報在車廂峽包圍住了流寇以前,從來沒有人聽說過這個地名;在陳奇瑜之後,車廂峽的名氣大振,但卻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裡。有人說青龍峽就是車廂峽,也有人說是其他地方,但無論說什麼,都和陳奇瑜奏章裡寫的有出入。就比如青龍峽吧,本王就覺得不可能是,陳奇瑜說官兵在後面追迫流寇甚急,流寇倉皇之下誤入車廂峽,而青龍峽張獻忠此前至少走過四、五遍了,哪裡可能看錯?”吳三桂不慌不忙地說道。

    其實不但明末沒人能找到車廂峽在哪裡,就是到了鄧名的時代也依舊找不到,就是在衛星上都找不到符合陳奇瑜形容的地方。不少學者為此爭論不休,有人從湖北一路找到河南去了,頭髮都急白了但還是找不到車廂峽:“如果陳奇瑜匆忙上奏,那也可能是把地名搞錯了,但他是包圍了流寇幾十天後,鄭重其事地請求皇上同意他招安,這時他怎麼可能會搞不清地名?如果真是青龍峽或是其他什麼地方,陳奇瑜為什麼會不用真正的地名,而是非給這個戰場起個新名字?此乃本王不解者一。”

    頓了一頓,吳三桂繼續說道:“陳奇瑜形容此戰的過程是,因為六、七萬流寇被幾萬官兵追趕甚急,看到車廂峽入口就認錯了一頭紮進去——比如誤認為是兩頭通的青龍峽。等發現不對後,後面的賊人源源不斷地湧進來,把退路堵死了,結果一個也沒跑出去。是十幾支流寇,好幾萬人馬啊,一頭全扎進這個兩匹馬寬,十里長的峽谷裡等死。這些流寇被官兵追的慌不擇路的時候,還能排着密集隊形,整整齊齊地開進峽谷裡?你不是沒見過戰敗逃跑時的景象,什麼時候能幾萬人整整齊齊地行軍?這還是流寇嗎?要是流寇能這樣軍容嚴整,那他們還跑什麼?陳奇瑜還敢追嗎?此本王不解之二。”

    聽到這裡。夏國相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他已經猜到了吳三桂想說什麼,不過吳三桂還有下文:“本王更不解的是,此戰規模堪比松山、朱仙鎮,但是居然沒有立功的人名——把這麼多流寇都圍住了,到底是誰追在最前面,誰側翼攔截,誰擋住流寇拚死突圍的,怎麼一個人名都沒有?難道是當地百姓幫助官兵投擲石頭就把流寇圍死了?這麼大的功績為何會沒有人邀功請賞?此本王之不解者三。”

    就算後來陳奇瑜失策,都不會減少這些武將的功績,因為失策是陳奇瑜愚蠢,而之前圍困住這麼多路反王,卻是負責圍追堵截的將領的實打實的資歷和功績。一般情況下,明將沒遇上流寇還要殺良冒功呢,可車廂峽卻一反常態地謙讓起來了,都聲稱自己和此等大功無關。

    “本來陳奇瑜說只圍住了一個張獻忠,這已經是大功了;但後來別人說不止,其實李自成也在裡面。若是當初真的也在,為何陳奇瑜不提?再過幾天,又有人發現羅汝才其實也在車廂峽裡……接着還有蝎子塊……老回回……到後來發現陳奇瑜網住的遠遠不止一個張獻忠,幾乎所有流竄河南、湖廣的巨寇都在車廂峽裡。此乃本王不解者四,至於其他的小疑問就更多了。”

    “可,可。”夏國相喃喃說道:“所有人都說這件事是真的啊,當時的湖廣、河南的文武官吏都說確有其事啊。”

    “只是說說而已,所有的過程都是陳奇瑜一個人說了算,甚至沒有一個人肯沾這件事,沒有一個人說他也在現場,證實陳奇瑜的奏章上句句屬實。”吳三桂微微一笑:“如果本王假定真相完全不是這個樣的,而是陳奇瑜遇上了張獻忠,發現完全打不過;於是陳奇瑜和張獻忠說,你別鬧了,再鬧本官項上人頭就不保了。這樣吧,我招安你,幫你向朝廷要一塊地方好好呆着,怎麼樣?可張獻忠雖然同意了,但皇上要是看到陳奇瑜招安的理由是因為打不過,那他的腦袋還是保不住,所以陳奇瑜就說他在車廂峽圍住了張獻忠,張獻忠已經窮途末路了,而陳奇瑜請求皇上看在流寇也曾是朝廷赤子的情況下招安他們,這樣皇上的臉面也保住了;至於地點,當然要瞎編一個車廂峽出來,這樣才死無對證。若是說一個真實的地名,那萬一朝廷從當地叫幾個縉紳去詢問戰爭過程怎麼辦?沒有立功的武將,甚至連率領鄉勇協助官兵的縉紳都沒有!當然沒有了,因為這一仗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張獻忠凶得很,大家都打不過他,也不知道接下來陳奇瑜到底能不能收場。既然局面這麼險惡,那在看清情勢變化前,誰也不會貿然出手搶功的。而張獻忠能帶著盔甲和兵器出來,那更是正常不過。陳奇瑜就是再愚蠢,也應該知道要把投降的流寇打散,可是他根本沒有讓流寇交出甲冑、兵器。”

    因為張獻忠不是因為窮途末路被迫投降,而是實力仍在,地方官都害怕他,沒人能制得住他,所以不敢按照陳奇瑜要求的那樣放西營軍隊入城,鳳翔守官還把張獻忠派去的使者都殺了;而在張獻忠看來這就是陳奇瑜毀約,結果招安宣告失敗。

    車廂峽圍住的流寇頭目越來越多這件事,在吳三桂看來更是順理成章。大家看到陳奇瑜玩砸了,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推卸自己剿匪不利的好藉口:皇上啊,不是我圍剿李自成不利,那個李自成前些日子根本不在我這邊,而是被陳奇瑜圍住了,然後被陳奇瑜把李自成和張獻忠一起放了,我也因為陳奇瑜宣佈招安而麻痹大意——我也有錯,但罪魁禍首是陳奇瑜啊,皇上。全是陳奇瑜這個蠢貨,不但放流寇帶著盔甲、武器出來,還不派官兵尾隨監視啊。

    “陳奇瑜要想反駁別人潑過來的黑水,就得對皇上承認說車廂峽純屬胡扯,承認他根本無法讓流寇放下武器。可他能嗎?既然不能,其他人有樣學樣,凡是辦事不力的人都說他那裡的流寇也是陳奇瑜放出來的,可不是全部的大寇都在車廂峽裡了嘛。你看,要是用這個假定,那整件事就沒有絲毫古怪之處,對不對?”吳三桂笑咪咪地問道:“官兵、流寇十幾萬大軍激戰兩個月,這麼大的一場戰鬥連戰場都找不到,但為什麼卻沒有人對崇禎天子說一聲?因為參與的人都需要有這一仗,所以大家都說有。說不定過上幾百年,還會有人在奇怪為何找不到這個地方呢。”

    夏國相此時已經反應過來:“永曆天子自願呆在緬甸不回來這件事,就和陳奇瑜的車廂峽一樣。對所有的人都有利,所以大家都不願意有人把這件事挑破,說永曆其實很想回來,而且還打發沐天波回國搬救兵。就好像如果有人對崇禎天子說什麼車廂峽大戰是假的,那大家都會全身不舒服。”

    吳三桂笑道:“正是如此!沐天波一肚子怨氣,本王要好好款待他,讓他把李定國不管皇上,楊在陷害皇上,而鄧名是這一切的主使都寫下來。同時本王就大張旗鼓地反正,宣佈將率領大軍走雲南這條路去勤王,要求晉王借路給我,提供糧草給我。”

    吳三桂一個兵也不會派進雲南的領地,也不指望李定國能同意和他聯合勤王,但是李定國卻沒法公開反對吳三桂的計劃。而吳三桂會發動一浪高過一浪的宣傳攻勢,說永曆在緬甸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只要李定國點頭,那反正的吳三桂願意討賊報效。四川和雲南當然可以置若罔聞,不過這種行為對李定國和鄧名的聲譽依舊會是嚴重的打擊。只要吳三桂口號喊得夠響亮,喊得時間夠長,天下總會有人開始相信吳三桂是真心實意的,而李定國本質上還是個流寇,不但自己不管給他封王的永曆,還要阻止吳三桂去救援。

    “本王雖然反正了,但沒有主動攻擊過任何諸侯,只是表示願意在晉王的指揮下去勤王,甚至願意把一部分勤王軍交給晉王指揮,如果晉王去營救天子,那我甚至還可以提供一些糧草給他。這樣四川總找不到理由來打本王吧?各省的督撫都會看著,懷疑四川是要趁機斬盡殺絶。”再說吳三桂還有十萬大軍在手,他覺得只要嚴防死守,四川和雲南一時也奈何不了他,而且要是讓天下人看到吳三桂反正後剛要去勤王,就被四川和雲南聯手打了,那又會作何感想?雖然對諸侯們來說,皇上就是那麼回事,但對百姓來說還是有一定號召力的。要不是畏懼永曆對縉紳和普通百姓的號召力,四川院會也不會反對他回國。

    “如果川軍敢攻擊王上,那多半會坐實了鄧名、李定國要聯手篡逆的事。誰敢替海外的皇上說一句公道話,鄧名和李定國就要打誰。那時王上還可以把沐天波的話公開出去……就算四川現在強勢,想來也不敢把鄧名這樣放在火上烤的。”

    “本王不停地喊勤王,明軍那邊沒有一個人喜歡聽。他們肯定希望本王早日消停下來,他們會來收買本王,讓本王說根本沒有這麼回事,永曆天子其實不願意回國,沐天波也沒有來找本王求援,”吳三桂蠻有把握地答道:“而本王非常願意被收買。”

    “王上打算要什麼?”

    “本王不想要湖南了,本王只要四川承認本王是鄧相的人,要四川幫忙說服張長庚多給本王一些糧草就可以。只要同意本王討伐廣東,那本王就把貴州奉獻給鄧相,反正李定國也不要。本王願意替鄧相南征北戰,打下的地盤都奉獻給鄧相,絶不和其他諸侯一樣漫天要價。”吳三桂覺得他的條件鄧名也沒有什麼拒絶的理由:“若是鄧相點頭,把關外原本屬於韃虜的東北封給本王也可以,中原本王不要寸土的封地,凡是鄧相不好意思親自動手去幹的事,本王都可以替他做了。”

    ……

    在吳三桂苦思如何混入帝國陣營的時候,任堂順流而下抵達崇明,拜見大明兵部尚書張煌言。此行任堂是作為院會的特使而來,迎接張煌言離開崇明,前往四川出任帝國最高提刑官。而這點也得到了文安之的支持——老督師基本不管事了,不過這次也點頭了。隨着最高提刑官的重要性與日俱增,賀道寧終於放棄了辭去提刑官的職務找個行政職務的念頭。而院會覺得賀道寧的權利太大了,急需有個人來平衡一下,所以就開始辯論,尋找第二個合適人選,而浙系對此是志在必得。

    浙繫在帝國軍隊中影響力很大,因為鄧名最初的軍隊幾乎都是由浙軍改編而來的,不過浙繫在行政方面就差得多了。劉晉戈、袁像都是闖營一系,而鞏焴留下的四川巡撫衙門的幕僚、屬官們,不用說也是屬於闖營這個山頭的;青城派則是院會中的最大勢力,擁有眾多富商支持,就連熊蘭、秦修采、樸煩這夥人也和青城派結盟,張口閉口就是“咱們老川人”怎麼怎麼樣。

    再看看最後向帝國體系靠攏的西營晉系,現在都有李嗣業出任建昌知府了,這不由得浙江人不着急。如果院會還是不同意把浙東納入體系,讓張煌言走馬上任的話,那都有人建議任堂辭去軍職投身政界了。幸好院會沒有像以往那麼固執,而是認為合併浙東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在鄧提督定的規矩中,最高提刑官的權利實在是大無邊啊。”張煌言曾經很認真地研究過四川的法典,因為後者暗示過他,覺得張煌言很適合這個職務。而越研究,張煌言就越是發現帝國體系中最高提刑官幾乎沒有任何制約:終身制,而且擁有對憲法的解釋權。

    “確實如此,提督一向喜歡分權,各種事都由表決來決定,但只有最高提刑官例外。提督設想將來把最高提刑官擴充到最少五個人、最多九個人,也要對判決進行表決。不過,僅僅九個人的意見就能宣佈院會的決議非法……就是提督本人都要無條件地服從院會的決議。”任堂對此也有些不解。

    “鄧提督不願意獨斷專行,因為他認為這樣效率很低,只有博採眾長才能提高政府的效率。”對這個問題張煌言有他的理解:“鄧提督還認為,獨斷專行唯一的長處,就是不惜代價的能力強。”

    張煌言記得鄧名多次提起過烈皇的事情,為了征一兩銀子的賦稅,不惜餓死一戶十幾口人,用這麼多人命換取這麼少的賦稅,當然效率很低,但皇帝就能夠不在乎這個代價。

    “烈皇能夠不惜代價地徵稅,為了光復遼地,不惜讓上千萬內地的百姓死於非命;號稱要去討伐殺人的韃虜,結果被官兵殺害的百姓十倍於韃虜殺戮的遼民。鄧提督大概是對甲申的慘痛感到刻骨銘心,故而才建立了院會這套制度——要是再發生那種情況,皇上視人命如草芥,打算用幾千萬百姓的性命為代價去完成他的志向時,就有院會能夠阻止他吧。”張煌言知道,在鄧名的軍隊裡依舊推行獨*裁制度,因為對軍隊來說,不惜代價的能力要比效率更重要:“鄧提督也說過,提刑官就是要主持正義,或許鄧提督認為正義也不能完全用利弊來衡量,而是要不惜代價地去保護吧。”

    ……

    多年以後,成都提刑司。

    今天鄧名來找的人並不是陳亞提刑官,而是陳提刑官的一個同僚。在等待那人到來的時候,鄧名就和陳亞閒聊起着最近的案子:“聽說皇后和太子的訴狀是由您負責?”

    “是的。”陳亞點點頭。永曆皇帝幾次嘗試回國的努力都未果,而王皇后和太子所有爭取中國國籍的嘗試也都宣告失敗。負責此事的官員對皇后和太子表示,這是院會的決議,明確指示不得給予皇上一家國籍。年初,皇后和太子改變了策略,不再去緬甸的使館大吵大鬧,而是委託國內的訟師,一紙狀子把帝國政府告上了法庭,要求提刑司主持公道。

    院會的決議是帝國議會在成都做出的,所以訟師沒有去最高提刑司或是省提刑司,而是送到了成都提刑司的衙門裡來,該卷宗分到了陳提刑官的手中。看著鄧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陳亞笑着問道:“丞相可是好奇我會怎麼判嗎?”

    “是的,非常好奇。”鄧名點點頭:“不知道合適不合適問。”

    “告訴丞相無妨,因為這個案子實在是太簡單了,任何一個提刑官只要掃一眼,就會得出和我完全相同的看法——皇后和太子指出,其他所有太祖皇帝的子孫都可以獲得中國國籍,只有皇上一家不行,這是對皇上的歧視;而且太子的子孫也不能獲得中國國籍,這毫無疑問是憲法嚴禁的株連;如果皇帝從其他宗室中挑選繼承人的話,院會還要求這個被選中人必須在三十天內書面聲明放棄繼承權,或者是放棄中國國籍;逾期不聲明的話,院會的決議就會自動責成政府把該人改為無國籍人士,職業標註為皇儲——這更是沒有任何法律依據,憲法可沒有給院會強制剝奪別人繼承權或是國籍的權利。”

    “啊。”鄧名輕嘆一聲:“所以陳提刑官會裁定參議院和帝國議會的決議非法,皇上一家可以回國了。”

    “是的。”陳亞又點了點頭:“如果前提條件滿足的話,這是必然的裁定。”

    “什麼前提條件?”

    “我讓原告訟師給我一份有皇上親筆簽名的聲明書,聲明他承認本人和皇族都處於帝國法律的管轄之下。”陳亞用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如果皇上不承認我對他有司法管轄權,我又如何能為他主持公道呢?”

    “丞相找我嗎?”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鄧名背後響起,這是江南的省提刑官許朝瑜,他最近到成都來收集卷宗。

    “對。”鄧名和許朝瑜走到一個沒有其他人的辦公室裡,關上門後鄧名就開門見山地說道:“許提刑官,我剛剛得知你判了梁化鳳無期徒刑,蔣國柱死刑。”

    “陪審員一致認定他們的謀殺罪名成立,蔣國柱主謀,梁化鳳從犯,我是依法判決的。”許朝瑜不慌不忙地答道:“如果丞相有疑問,我可以把卷宗附件送丞相一份。”

    “不,我沒有質疑證據是否確鑿,我相信一定是非常確鑿的。”鄧名苦笑了一聲:“許提刑官,我已經特赦了蔣國柱三次、梁化鳳兩次了,我就是想知道我還需要特赦他們多少次。”

    許朝瑜深深地看了鄧名一眼:“蔣國柱還有一千八百多樁謀殺、綁架、虐待的罪案排隊等候起訴,我認為絶大部分都會成立並被定罪;梁化鳳少一些,不過也得有四、五百件吧。”

    “雖然兩江統一了,吳三桂也被翦除了,但我們的國家還沒有統一。”鄧名正色對許朝瑜說道:“北方幾個省都在看著我們,如果許提刑官能夠儘快把蔣國柱和梁化鳳的案子瞭解了,帝國政府會從容得多。”

    “丞相說的是,我非常贊同。”許朝瑜好像早有準備,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蔣國柱和梁化鳳承認他們所有的罪行,並簽字保證不接受特赦的話,我覺得他們一人一個無期是可接受的。”

    “這是不可接受的。”鄧名斷然反駁道:“我希望許提刑官能夠把他們所有的罪案合併起訴。”

    “然後給丞相一次性特赦的機會,把這些罪行一筆勾銷?”許朝瑜的反問聲中有些諷刺的味道。

    “不錯,我就是這麼打算的。”鄧名卻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如果北方的督撫,還有北京的滿清兔死狐悲的話,他們就會負隅頑抗,帝國就需要進行更多的戰爭,就會花更多的錢,讓更多的士兵戰死沙場。”

    許朝瑜沉默了片刻,迎着鄧名的目光緩緩說道:“我捫心自問,如果處在丞相的位置上,我也會希望用代價更小、效率更高的辦法去贏取全國。但我不是。我是負責司法的提刑官,張提刑官教過我們,如何權衡利弊是帝國政府和院會的事情,而我們的職責就是讓正義能夠伸張。而且,我認為丞相對我的干涉已經太多了。“

    鄧名微微搖頭,仍想說服許朝瑜。

    但許朝瑜搶在鄧名之前說道:“丞相,每一個案件審理期間,我都可以合法地把他們關在牢裡;在定罪後,我還可以合法地拖上十天再宣判,這期間他們還是要住在大牢裡;而在丞相的特赦令送到前,他們同樣要在牢裡呆着。在踏出獄門的第一步後,就會被逮捕,開始下一件官司——所以無論丞相多少次地簽發特赦,他們這輩子都出不來了。丞相的特赦只能保他們不死,而我本也沒想過要他們的命,只要他們肯簽認罪書。其實和現在也沒有絲毫的區別,還省得過堂了。”

    見鄧名似乎還想爭辯什麼,許朝瑜急忙叫道:“丞相,我還沒說完吶。我們知道,有時帝國政府需要法外施恩,所以丞相手裡會有特赦權。不過這個特赦權大家希望用在那些值得特赦的人身上,比如因為一時衝動犯錯,而後又真誠改悔的人;而現在丞相用來特赦蔣國柱和梁化鳳,將來我估計還要加上許許多多的惡棍。最後丞相的書桌會被這些人渣要求特赦的申請堆滿,而國民會看到政府日復一日地特赦這些惡棍,但還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只是在監獄裡苟延殘喘罷了。這損害的不僅是政府的威信,還有國民對司法的信任,對正義的期盼。總有一天,丞相會感到疲倦的,而那時會發現國民已經不再相信提刑司能主持公道,不再相信這個世上終究是惡有惡報。丞相,您的職責是為帝國權衡利弊,您覺得這樣的代價值得嗎?而當丞相終於發現得不償失的那一天,我希望丞相也還能記得——今天,直到此時此刻,我還以為丞相是個明辨是非、懂道理的人。”略一停頓後,許朝瑜再次加重語氣說道:“丞相,利用這次特赦的機會,交換他們認罪吧,勸勸他們吧。”

    ……

    在清廷走到窮途末路的時候,院會裡關於徹底解決軍閥割據、統一抗清聯盟的呼聲也高漲起來。而時任帝國丞相的鄧名也在院會中保證,他會和晉王認真地討論一下這個問題。不過實際上,鄧名只是在去昆明拜訪李定國的時候,輕聲問了對方一個問題,雖然聲音不大,但鄧名知道李定國肯定聽了個一清二楚。等離開昆明,返回南京的時候,鄧名就告訴院會要耐心等待。

    而鄧名的談話似乎也起到了效果,晉王在西南實行了徹底的改革,放棄了他曾經擁有的全部權利,幫助帝國的法律和制度全面實行。不過晉王始終沒有最終放棄他對於雲南人事的任命權,在理論上晉王可以在任何時候推翻他自己進行的改革,重新任命每一個崗位上的官員人選。

    有不少人猜測,這是因為晉王從小就見多了官府的言而無信,所以儘管鄧名有過許諾,但仍無法讓晉王徹底安心,所以他固執地要給西營保留那麼一角安全區。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帝國政府還是要出爾反爾地追究西營官兵的過去,那晉王還是會抵抗到底——晉王天生就是一個鬥士,即使過了很多年的和平生活,他也永遠不會任人宰割。

    新年後不久,晉王如同平時一樣去照顧他的花圃,九十八歲高齡的李定國依舊能夠給他的花園澆水、翻土。在工作的間隙,他常常會坐在植物邊上休息一會兒。而這次晉王休息得太久了,當家人意識到有問題跑到他身邊時,看到李定國一手支腮,神態安詳得就好像是在熟睡了一般。

    李定國的長孫向媒體宣讀了晉王的遺囑,他和臨國公一樣在遺囑中放棄了爵位、俸祿,把這些和曾經擁有的領土一起無償地交給了帝國政府。

    “一個時代結束了。”成都日報的頭版這樣評價晉王的辭世。李定國、鄭成功、張煌言和李來亨被認為是風雨飄搖的南明最重要的四位軍事捍衛者,其中以李定國最為年長,但他卻是最後一個離開人世的,甚至還要晚於接過他們四人旗幟的鄧名。

    (全書完)——

    筆者按:年末就是會多,明天開始又是市作協的連續幾天會議,筆者覺得總斷更也不好,還是結束吧。

    這本《伐清》是小三百萬字,相當於筆者前兩本作品的總和。坦率地講,到去年十一月後,筆者已經非常疲憊了,有一種掙扎前行的感覺。不止一次地想結束鄙作,可都沒氣力去創造一段高潮劇情來收尾。明天又要去參加活動,今天終於下定決心告一段落。仔細想想,這本書已經表達了大部分我想表達的東西,沒有什麼遺憾了。

    開會回來後,再和諸君多聊聊,那個時候時間就充裕了。

    又按,龍套只到許朝瑜,後面的非常抱歉,實在是篇幅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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