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70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0-11 13:52
第三百章 爭先恐後

  羅婆婆還想鬧一下,但對方畢竟是官吏,雖然她兒子是進士了,但長久以來養成的畏官心理還是讓她面對官吏有點膽怯。

  她回身狠狠地擰了一把媳婦褚素珍,恨恨的說:「都怨你,誰叫你出嫁前那麼張揚,叫人人都惦念上你的首飾。」

  羅婆婆身後,羅二弱弱的提醒了一句:「娘,你還是把那支『華勝』取下來吧,要不然,我們走幾步就有人過來查問,便是不查問。別人的目光也不好看,咱還能安省逛街嗎?」

  羅婆婆對小兒子的話向來服氣,她再度咒罵自家媳婦:「你看你,張揚的全海州都知你戴啥樣首飾,也不知你父母咋樣教導你的,真個是閨門不謹。」

  說完這話,羅婆婆恨恨將華勝拔下來,愛惜的從袖口掏出一隻錦帕,細細的將華勝包裹起來,小心翼翼的揣進……自己懷裡,並喜笑顏開的說:「原來這支華勝名氣如此大,怪不得我一路走來,人人都羨慕我。」

  話音剛落,褚素珍猛然發腳,死命的向前奔跑,羅婆婆大怒,在後面嚷了起來:「媳婦,跑那麼快幹嘛,錢都在你身上,你想餓殺我啊?」

  聽到這聲吆喝,褚素珍慢慢的停下腳步,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過路的人都認識她,見到這位海州第一才女褚素珍出現,紛紛站在原地,滿臉痛惜的沖這裡拱手打招呼,而褚素珍像木偶一樣毫無反應,直到她婆婆走近前,再度狠狠擰了她一把,這才拖著沉重的腳步繼續前行。

  沒走幾步,羅婆婆把剛才自己打落的帷帽塞到褚素珍手裡,責備說:「看你那個狐狸精樣子,光天化日之下你拋頭露面的,可不是閨門不謹,媳婦呀,如今你也是我羅家的人了,可不能像出嫁前那樣張揚。」

  羅二從羅婆婆身後跳了出來,直起腰喊:「娘,還是讓嫂嫂別戴帷帽了,全海州城都識得她,有她在,等會咱買東西一定便宜。」

  羅婆婆一想,果然是這個道理。她立刻上前果斷地摘下媳婦的帷帽,轉身對羅二讚歎說:「還是我家小二聰明,媳婦,大熱天的,捂得那麼嚴實作甚,捂出病來不得我家花錢嗎?真是不知稼穡之難……你你,還杵在那裡幹甚麼,快頭前帶路。」

  褚素珍木然的舉步,在陽光下露著一張蒼白的臉行走。他們是從城東門入城的,順著東大街走到十字街心,鼓樓已經在望了,羅二突然眼睛轉了轉,親熱的喊道:「娘,路邊有山楂果,還有好頭花賣,我給你買只花來插著,你摘了華勝,頭上光禿禿的不好看。」

  羅婆婆笑瞇瞇的回答:「還是我兒疼我,媳婦,怎麼一點眼色都沒有,快給你叔銀子,讓他買只頭花,三兩串果子來……兒啊,頭花要仔細挑揀,挑那花開的艷的。咱莊戶人家過日子,由不得大手大腳。媳婦年輕,不消插上花招蜂引蝶的,我老了,最喜插上滿頭花,兒啊,你給母親好好選。」

  褚素珍木然的掏出錢袋,還沒等她解開捆錢袋的繩子,羅婆婆一把奪了過來,解開錢袋,從錢袋裡倒出十來個銅板,一點金銀碎片——那些碎片想必是絞碎首飾弄下來的碎片,因而顯得很不規整。但羅婆婆並不在意,她爽利的選了幾塊較大的碎銀碎金,一邊塞給孩子一邊關心的說:「兒啊,那邊人多,別擠著自己。」

  將剩下的碎錢倒入錢袋中,羅婆婆紮好錢袋,一反手準備將錢袋塞入自己懷中,但她的手停在的半空——周圍出現了三位穿官服的大將,身子微微弓起,目光盯在她手中的錢袋上,瞧那架勢,只要她敢把錢袋揣在自己懷裡,三位大將就會撲過來。

  嘿嘿,哪怕事後證明她的清白也沒關係——官差查案,打也白打。

  羅婆婆雖然刻薄,但好歹養出了一個羅舉人來,不算是糊塗到底。她平常待人處事有自己的一套道德標準,但自家也知道,這套道理大多數時候需要強權與威勢來硬性推廣的——面對官差,可是「強」行不得的。

  羅婆婆手一歪,轉手又將錢袋拋到媳婦懷中:「收起來吧,小氣的,這三兩個錢你也看的如此緊。」

  周圍的三位大將歎了口氣,失望地直起了腰,而後裝模作樣抬頭看了看天色,心裡直歎息:今天運氣真背,好不容易一個討好時教頭的機會,竟然被浪費了。

  只過了一會,前去買花的羅二被人一路推著推搡過來,他的衣服已變得皺巴巴的,眼圈青了,嘴唇流血,鼻子被打破,當然,身上的錢也不見了,手上卻甚麼東西也沒有。推搡他過來的人見到這裡站著幾位大將,立刻縮了回去,他們這一縮,羅二立刻直起腰來,快步走到羅母身邊,拽住娘的袖子,嘴上很甜蜜地說:「娘,咱們趕緊走吧,乘早趕去豆腐巷,等拿了錢,兒子多予你買幾個頭花戴。」

  羅婆婆愛憐的上前整理了一下孩子的衣服,也不問錢的去向,也不問兒子為啥成這樣——在村中,兒子如此形象,只有一個原因:「兒呀,你又去賭錢關撲了,可是今天手氣不好,把錢都輸了,沒關係,等我們去西城拿了錢,你挨個攤子關撲一下,讓我兒今日玩個過癮。」

  羅婆婆這話是格外扯著嗓門喊出來的,意在警告身旁的三位大將:我們是去找時穿時長卿的,海州時大郎的凶名,你們總該清楚吧,別惹我們。

  說罷,羅婆婆發覺三名大將的態度果然變了,不再把他們當作魚腩、包子,尾隨在後面像等待進食的餓狼也似,他們湊在一起低聲嘀咕了幾句,一位大將轉身直奔西城而去,大約是趕去通知時穿了。另兩位大將雖然還跟在身後,但已經換上了悠閒的態度,不急不慌的。

  羅婆婆滿意的鬆了口氣,回身催促:「媳婦,這大半天了,你還戳著這兒作甚,不知道我們今天要做甚麼嗎?磨磨蹭蹭的,一點眼色都沒有。」

  褚素珍木然的舉步,羅二歡喜地笑了,倒退著走近褚素珍身邊,說:「嫂嫂,我聽說時大郎做菜的手藝不錯,等會你讓他與我做烤鴨吃,嘻嘻,我早聽賀小五說他烤鴨技藝師傳時承信,可賀小五一隻鴨子也敢賣一百五十文,這麼貴,難道是鑲金嵌銀?

  嫂嫂,你讓時大郎給我烤兩隻鴨子,我吃一隻,扔一隻。等回頭見了賀小五,定要狠狠嘲笑他——好笑他將烤鴨視若珍寶,可他師傅烤的鴨子,我想吃就吃,想扔就扔,氣死他!」

  旁邊尾隨的兩位大將聽了直翻白眼:這貨兒,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時穿時承信,也是你可以隨意指派的嗎?

  別人不清楚,闖江湖的大將們消息最靈通。他們今天為甚麼上街,為甚麼跟在羅家婆母身後,不就是想巴結時穿時承信嗎?如今的時穿時承信,跟過去不一樣了。

  如果說過去時承信只是獵犬,雖然有份量,但總的說來無足輕重。而現在,時穿已經是大象了,他的份量足以讓秤盤傾斜,讓海州勢力範圍重新劃分。

  時穿出手對付方家,與官府下命令之間有個時間差,官府裝糊塗無視這種時間差,但大將們都知道。如今連官府都不承認方舉人就是教匪,頂多是個通匪,而昨日縣衙傳來消息,認定時穿出手對付方舉人有功……這中間的意味,就讓大將們犯琢磨了。

  大將們不知道其中的交易,官府也不可能將方舉人事件的真相說出去,擺在明面上的那些事情,怎麼看都像是官府事後追認時大郎的行為——這可就不同了。

  海州上上下下,連通判大人都在參與「事後追認」行為,這樣的時大郎還不令人畏懼?

  況且此事過後,時大郎藉著崔莊周圍騷擾不斷的借口,進一步武裝崔莊團練,如此一來,海州縣衙所屬的一般地盤,都在時大郎掌控之下,而城裡城外還有時大郎協防的三條街。

  這三條街如今效益都不錯,而時大郎一貫的口碑更不錯,傳說中,時大郎對於追隨者一向手頭很鬆,那麼,討好時大郎就是件很有效益的事情。至於怎麼討好時大郎……全世界都知道,如今時大郎看羅家人不順眼。

  據說,只是據說,褚素珍曾參與救援桃花觀的女孩,事後桃花觀女孩的產業,也讓褚素珍參股,而褚素珍帶往羅家的嫁妝,就有這些鋪子的股份在其中。不過,這事被羅家人知道後,一門心思想奪取褚姑娘嫁妝,而後借褚姑娘的股份插手這些鋪子的經營。為此,時大郎很不滿意。

  據說,還是據說,首先不願意的是海州煤餅鋪,這些店舖褚素珍參股比較多,羅家人幾次索取分紅不果,便要求查驗鋪子的賬本,任命管事——就是羅二,監督鋪子的賬目,這讓煤餅鋪的員工很惱火,時大郎那個妹妹小環娘,幾次放話要砍了羅二……沒準這也是時大郎的心思。

  所以羅家那刻薄婆母、敗家兄弟進城的消息一傳出,想著討好時大郎的人爭先恐後,城門口的爭執剛結束,整個城市都知道羅家母子來了,還是這三位大將手快腳快,趕在別人到來之前站好了崗,這才得到眼前的機會。現在,自己緊著討好的人被小看了……兩位大將心中冷笑不止。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0-11 13:55
第三百零一章 橫蠻霸道

  羅家一行人跨過了十字街街心,進入了西大街,褚素珍顯然是這片街區的熟客,凡路過的店舖,所有應門的夥計都在向褚素珍打招呼,此時,褚素珍臉上似乎也多了一點人氣,她微笑著沖夥計們點頭回禮,而跟在褚素珍身後的羅氏母子,已經被大家當成空氣。

  羅二感覺到西大街對褚素珍的熱絡,他也活躍起來,蹦著跳著,來到路邊一個包子鋪,上前抓了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回手一指褚素珍,便大大咧咧地把包子向自己嘴裡塞。

  攤主見此情景急的哇哇大叫起來,羅二才咬一口包子,不等他咀嚼,攤主已撲了上來,急的伸手到他嘴中,去摳那些包子,羅二大怒,張嘴狠勁一咬,可惜沒咬著攤主的手指。暴怒的羅二隨後將包子扔在地上,狠狠踏了一腳,然後用腳碾著包子,獰笑著說:「看到了沒有——我家嫂嫂是海州第一才女褚素珍,我哥哥如今是進士,我們是去拜訪時大郎的……

  哼哼,爺吃你幾個包子,那是看的起你,惹怒了爺,爺今日叫時大郎把你攆出這條街去——呸呸呸,你這包子是甚麼味道?告訴你,爺肯吃你的包子,是看得起你,等會兒,爺還打算讓時大郎親手做烤鴨呢。」

  攤主見到羅二的行為,長長鬆了口氣,揚聲向周圍的攤販以及店舖的夥計招呼:「各位都看到了,你們可要替我作證啊——我黑三不曾賣給羅二包子!」

  周圍的攤販笑著點頭,那黑三眼眶裡含著熱淚,連連沖周圍的人拱手:「謝謝,謝謝,謝謝諸位鄉親。」

  羅二見到攤主沒理會他的威脅,周圍全是滔滔議論,立刻膽怯了,他衝到嫂嫂面前,大聲說:「嫂嫂,你看你看,他們都欺負我,你還不上前訓他們幾句。」

  羅母尖聲催促:「媳婦,你這是死了嗎,小叔子被人欺負,你也是羅家人,怎麼不上前罵幾句。」

  旁邊傳來一位大將冷冷的嘲笑聲:「喲,還想讓時大郎給你做烤鴨呢?人血喝不喝?時大郎最近忙著殺人呢,他那裡現成的人血最多,怕是沒工夫做烤鴨了,不過,人血饅頭倒是多的是!」

  羅二聽了這話,一個哆嗦,縮著脖子躲到母親身後,拉著母親的袖子輕輕搖了搖,低聲說:「母親,快讓嫂嫂去說。」

  羅母聽到大將們說的兇惡,臉色也有點蒼白,低聲嘟囔了一句:「青天白日的,就是個官員……」

  褚素珍比羅母更心急,連忙開口問:「管軍,這甚麼話?今日街頭遊蕩的大將特別多,可是出了甚麼事?你說大郎忙著殺人,大郎……沒事吧?」

  那大將咧開嘴,衝著羅二陰森森的一笑,羅二趕緊把臉躲在母親身後。羅母見話說到這份上,似乎不是個玩笑,趕緊用目光向媳婦求援。

  只見對面的大將彎下身子,恭敬的沖褚素珍拱手:「褚姑娘,你還不知道吧,前幾日知縣老爺查出那方舉人原來是教匪,呸呸呸,幸好學諭之前革去了他的功名,要不然,一位舉人老爺做教匪那可是笑話。

  前幾天晚上,鄉紳告舉說:方老漢東海縣的漁莊有人『拜爺』,縣裡州里一起發動,漁莊上下一百四十七口只跑出去兩個人,承信郎幾日前也秘密出城,攻打方老漢於崔莊的宅院,昨日蒙縣尉回來,報知:方家上下六十三口男丁,決死抵抗到底,團練們傷亡了不少,不過那六十三名教匪全部被殺光,承信郎正在崔莊善後。」

  褚素珍長長鬆了口氣,轉身向婆婆福了一禮:「婆婆,時長卿不在家,你看……」

  那大將馬上截斷了褚素珍的話,不屑一顧的瞪著羅家母子,說:「褚姑娘,你還是別帶這兩個喪門星去了,時大郎如今不在城中不說,即使他在城中,見了這倆人出現也沒個好臉——剛才包子攤的事你也見了,褚姑娘這些日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知道詳情。

  據說時承信郎某日從你前經過,見你過得淒惶,回來發了怒,硬逼著海州時氏、黃氏、施氏都向自己門下發話:通海州上下,三家所屬店舖,不准招待羅氏一門人……」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那大將轉身奔都包子攤販前,從那包子攤主貨架上取來兩幅畫像遞給褚素珍,並解釋說:「褚姑娘你瞧,這兩幅畫像據說出自時大郎的親筆,由海州滄浪印書閣負責印刷……」

  滄浪印書閣,聽到這個名字褚素珍都快笑出聲來,因為這滄浪印書閣,閣主就是褚素珍自己,當然,這印書閣記在時穿名下,由時穿負責經營。

  想當初,褚素珍讀話本小說時,偶然提到現在書價太貴,一本書論頁賣,頁數多的,比如論語之類,簡直是天價了。記得當初說這話時,是在給桃花觀姑娘教識字是說的,後來時穿寫了時版《女四書》,褚素珍感慨一句「這書如此厚,要是拿到外面去賣,不知多少錢?」

  而時穿順嘴回了句「有了液體石蠟,用油墨、鉛活字印刷的話,可以大大降低成本」。褚素珍馬上回了句:「若你有這個本事,我便拿錢出來辦個小印書坊,轉印一些愛看的話本……」

  這事之後,褚素珍幫忙找了幾個別家印書坊退役的老雕工,撮弄著時穿搞出鉛活字以及油墨來,隨後兩人把這件印書坊命名為「滄浪印書閣」,那時時穿還沒錢,褚素珍出錢的人,佔據了五成股份,時穿出技術佔有了三成股份,剩下兩成股份作為「身股(相當於宋代明代的期權股)」,分給了老雕工以及印書閣的經營者,後續的發展情況褚素珍與時穿誰都沒在意。而褚素珍甚至連賬本都沒看過,只是沒忘記隨時取閱滄浪印書閣的書籍——免費的!

  想到這兒,褚素珍回憶了一下,似乎書寫嫁妝單時,她自己都忘了把滄浪閣寫上去……想到自己的嫁妝單,褚素珍心頭一痛。

  那大將晃著畫像,繼續表白:「素珍姑娘,你瞧,人都說時大將繪的人像,比海捕文書上的還生動,我原以為那都是拍馬屁,嘖嘖,瞧瞧這刻薄嘴唇,鼠頭獐目,果然生動。」

  褚素珍憋不住想笑。時穿的繪畫技術類似唐代的鐵線畫,按現代術語說就是白描手法,但時穿繪畫的時候,總喜歡惡趣的誇張,褚素珍不知道這叫做卡通化,不過,經時穿的誇張之後,人物形象確實生動了許多,也難怪褚素珍老師懷疑時穿就是嘉興時氏那位神秘的畫家「時光」。

  鉛字印刷可以將線條勾畫得很細,對比原先的木板印刷,纖細有利的線條讓人物更生動,也讓字體更清晰,尤其是印刷宋徽宗的瘦金字體,更顯得骨架分明。這兩副卡通畫將鉛字的特色展現無遺,畫上,羅婆婆噘著薄嘴唇,嘴唇邊還有幾點吐沫星,而羅二正鬼祟地捏著幾粒骰子,一副東張西望怕人捉拿的模樣,母女二人要多猥瑣有多猥瑣。

  從這幅畫的筆法可以看出,時穿當時畫畫的時候,心裡一定充滿憤怒。

  羅婆婆張見畫像的一個邊角,心急難耐的跳著,想看個究竟,那位大將卻不待見,抖著畫像讓素珍姑娘看清楚後,他繼續說:「別處我不知道,只這西城,這西大街是時大郎負責治安,而附近幾條街上負責治安的大將,也是與時大郎衝鋒陷陣的夥伴,他們也都發話了,整個西城區,但凡那個攤販,那個夥計敢接待這對狗男女,一定打斷手腳,轟出西城。」

  褚素珍可以想到,時穿把事情鬧騰的這麼大都沒人幫羅家圓個場,那份卡通圖畫肯定起了不小的作用——古人講究「相由心生」,相貌長得怎樣,跟道德密切相關。就是有人想提羅家說兩句話,看到這幅幾句誇張的卡通畫,大約也說不出話來了——這倆人形象,整個一付缺德相啊。

  這手段,大約就是時穿常念叨的:造勢。

  大將兩份畫像是仿照海捕文書的款式,旁邊還歪歪斜斜的註明了這兩人的名姓,一看字體就知道這是時大郎那筆臭字,這畫像上如果再蓋上官府大印,那就是正規的海捕文書了。

  想起時穿第一次展示這種繪畫手法時,印書閣老闆臉上出現的震驚,褚素珍隱隱覺的,沒準這兩幅畫現在已成了城中最流行的裝飾物,攤販們誰家攤子上沒貼這兩幅畫,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突然之間,有一種暢快翻湧上來,知道有一個男人為了保護自己不顧一切,褚素珍眼眶濕潤,心中憋不住想大笑……但這個時候,旁邊的羅母終於看清了畫像,她尖聲的嚷了起來:「還有沒有王法了?還有沒有天理了?他時大郎怎能如此橫蠻霸道?不行,媳婦,咱去官府告他去。」

  此時,西大街街口已聚起了一群人,但他們都沒往跟前來,只是遠遠的沖這裡指指點點,羅母的話引起一陣吁噓與哄笑。這時,另一位抄著手一直未說話的大將慢悠悠的插嘴:「王法,哈哈,羅婆婆也開始講王法了嗎?要去官府呀,好啊好啊,你懷中似乎還揣著一支不屬於你的『華勝』,我剛才礙著褚姑娘的面子,一直沒有出手擒拿。如今既然羅婆婆要講王法,那咱們一塊去官府,先論一論你那支華勝吧——別藏掖了,我可是從城門口一路跟到這裡。」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0-12 12:45
第三百零二章 維護「家人」還是「朋友」

  羅婆婆聲音頓時低了很多,但她仍強辯說:「那是我媳婦的嫁妝,我替媳婦保管一下,又怎麼了?」

  那位大將顯然是慢性子,繼續有一句沒一句的撩撥說:「自來,奪媳婦嫁妝的人,都說替媳婦保管嫁妝,可『王法』從來沒有允許婆婆替媳婦保管嫁妝,不是嗎?

  褚姑娘有手有腳,自己讀書識字,怎會需要別人來管理自己錢財。哈哈,照羅婆婆這麼說,那天下所有的強盜,豈不都可以說,自己是替失主保管錢財?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既然羅婆婆說替褚姑娘保管嫁妝,那我們就到官上好好說說,褚姑娘的嫁妝單子,在官上是過了紅契的,那份嫁妝單子我還記得存放在哪份招文袋裡,婆婆要去官上論王法,正好,我們取出官上保存的紅契,好好清點一下,由官府做主,讓你媳婦自己保管自己的嫁妝,如何?」

  羅婆婆推搡著褚素珍,憤恨的沖官差嚷叫著:「我兒子如今是進士了,正在京城裡候選,你等小吏如此欺負我,就不怕我兒子做了官,回頭一個個收拾你們……你你你,瞧你這個狐媚子惹來多大的禍事,難道你不想在羅家過了,我回頭叫兒子休了你。」

  褚素珍抖得轉過身來兩眼明亮:「婆婆,你許我了——你許可讓你兒子休了我。」

  羅二躲在母親身後,悄悄提醒:「娘,不能啊,這樣子休妻,是要歸還嫁妝的。」

  羅婆婆頓時醒悟,大罵:「啐,賤婦,想得美,這輩子你休想離開我羅家門,休想你生是羅家的人,死是羅家的鬼,你瞧瞧,今日羅家的臉面,全叫你敗壞了。」

  那位說話慢悠悠的大將連聲催促:「羅婆婆,你剛才說你兒子做官之後會修理我,哼哼,別指望了。海州城鬧得這麼大,學諭大人已把你家的事情寫信告訴了京城吏部官員,海州城百餘名學子聯名上書替素珍姑娘抱不平,通判大人也彈劾羅氏『不修私幃,家門無德』——你兒子這輩子別想做官了。能不能保住進士,還難說得很。

  走走走,一起去縣衙,我欠時大郎一條命,早等著找機會報答他了。正好,羅婆婆,今日你不去縣衙,休怪我鎖了你去。」

  羅婆婆跳著腳,高聲咒罵:「他時大郎私畫人像,欺行霸市,難道就不是罪了?你們欺負我孤兒寡母,還有沒有天理。」

  另一位大將幫腔:「羅婆婆,咱可沒有欺負你——說出的話吐出的釘,是你自己說要去縣衙的,咱們陪你去縣衙做個見證,你只管在縣衙告承信郎如何霸道,如何欺辱你,嗯,順便把你媳婦的嫁妝單子理清了,這不是一舉兩便的事情嗎?」

  羅母眼珠轉了轉,拉過褚素珍低聲問:「媳婦,那時大郎私畫人像,真的不是罪嗎?」

  褚素珍恭順的福了一禮,回答說:「昔日蔡公相蔡老大人,曾繪製過一副《西園聽琴圖》,那上面有當今官家,還有蔡公相本人,還有皇宮女官、嬪妃等等……嗯,媳婦未曾聽說當今陛下以及嬪妃,要狀告蔡公相私畫人像。

  類似蔡公相這樣的圖畫很多,《韓熙夜宴圖》曾繪製南朝百十個人像,有袒胸有光頭者,也不曾算作罪過。還有《遼國皇帝行樂圖》等等,形象百千,通沒一個入罪了。婆婆不信,可以問問周圍人?」

  說這話時,褚素珍心裡直懺悔:「我錯了我錯了,我欺瞞了婆婆,我把類似海捕文書的緝捕畫像,與《西園聽琴圖》一類風雅畫像混為一談,我真的錯了。」

  這是褚素珍第一次違背自己一貫的道德感,但不知為甚麼,她心頭很快意。

  羅婆婆有點頭暈,褚素珍一口氣點了皇帝、宰相,點了遼國君臣……的畫像,這還能做假嗎?這還用問嗎?她臉一變沖幾位大將堆上笑,和藹的說:「媳婦,既然承信郎忙著官上的事,那我們就不去打攪了,改日吧,改日我們再去拜訪時大郎,今日日頭不早,咱們趕緊回去……哎呀,我出門的時候,忘了把雞抓進籠子了。」

  褚素珍站在原地不動,羅婆婆臉沉了下來,正準備咒罵幾句,旁邊傳來一聲怪笑:「趕鼠就怕打碎了玉瓶,我正發愁呢,沒想到魚兒自己撞了網,好運氣啊好運氣兀那婆子休走,你懷中有一隻偷竊的華勝,有人舉發了,你是要自己走,還是動用刑拘?」

  褚素珍低低說:「婆婆,怕是走不脫了,剛才發話的是縣上的捕頭,他既已出面,便是郎君來了也得給幾分面子,不然官上交代不過去。婆婆還是隨兩位大將走吧,他們手上無刑拘,面子上也好看點。」

  羅婆婆低聲喝罵:「都怨你都怨你,看你惹的禍,好好的,到城裡來做甚麼。待在家裡,咱好歹也是進士宅院,哪個小吏趕進門。」

  褚素珍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遠遠的沖說怪話的都頭王小川點了一下頭,王小川急忙側轉身子,表示自己不敢受這一禮。他這一側身讓開,首先露出的是身後眼眶發紅、捏緊拳頭的施衙內,以及坐在馬車頂上咬著嘴唇的環娘。

  環娘不是一個人出來的,馬車邊除了趕車的黑人小童,還有一位背著桿火槍、一臉好奇傻像的年輕人……哦,那年輕人也不是一個人出來的,他身後跟個十多位壯漢。而施衙內身後也跟了許多人,還有幾輛馬車——瞧這架勢,這三撥人似乎來自各方,偶然相遇在街頭。

  褚素珍目光快速的從這些人臉上掠過,將各方反應一一收在眼底,眼前的情景一看就知是環娘在煽風點火,因為唯有她與時穿才能指揮動王小川。而時穿看似性格暴烈,但他若出手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從不耐煩嘴上爭執——人嫌吵架浪費時間,有吵架的功夫,早已打完架了。

  雙方這是槓上了。

  一方是關心自己的朋友,一方是一貫刻薄自己,無論怎樣都怨自己做錯的「家長」。似乎按照《女誡》教育,自己必須維護「家人」的臉面。但那些朋友是因關心自己而跟「家人」衝突的,若為了維護「家人」對自己虐待的權力而斥責朋友,以後自己再受虐待,指望誰來伸冤?

  心中還在盤算,羅婆婆已低聲求告:「媳婦,嫁妝的事情回頭再說,都是羅家人,咱關起門來自家商議,鬧大了,家醜外揚,也是你這個媳婦的不是啊。」

  又怨我,褚素珍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好吧,頂多我袖手,坐觀事態發展。她艱澀的回答:「婆婆,原先媳婦不願出門的,是你日日罵著,要我找時大郎討要利錢,還非催著我今日出門。今日若是時大郎在此,事情或許有轉機,但既然時大郎不在,這些人我卻不熟……你不是總怨媳婦拋頭露面嗎,媳婦今日聽你的。」

  羅二探出頭來,輕聲說:「娘,要不,你給嫂嫂打個欠條,就說借嫂嫂的嫁妝與我,咱一家人,誰欠誰的,通沒賬。」

  羅母眼睛一亮:「就這麼辦,媳婦啊,你過去跟那兩個大將打個商量,先容我們一會,咱去路邊店上打個轉,把欠條寫好,再跟他們去縣衙。」

  褚素珍噎了一下,瞪大眼睛看著羅母,羅母頓時脾氣來了:「本來都是你惹得事,叫你寫個借條,還這麼這麼不爽快,你的眼睛怎麼那麼小,這點小錢還要跟婆婆計較?」

  褚素珍忍了又忍,轉過身去望向身邊的大將,因為怒氣,她說話有點哽咽:「這位,能否容個商量,暫緩一下,讓我婆婆梳妝一番?」

  羅母心中的火蹭蹭往上冒,明明讓你寫欠條,你怎麼說我要梳妝,我就這麼見不得人嗎:「媳婦,你婆婆我打扮整齊著呢,你還是趕緊辦正事要緊……」

  那位大將截斷羅母的話:「褚姑娘,不是我們不願意容情,實在是碰見這樣的刁婦,我等無可奈何——她懷中那支華勝就是證據,我們若是讓她離開眼前,她一回身,將華勝塞在你懷裡,你是接還是不接?你若接了這支華勝,我們豈不是沒了證據?

  我說羅婆婆,事到如今,你也拖延不得,要麼你跟我們走,要麼讓王捕頭用刑具鎖了你去。」

  羅婆婆無奈的扭了扭身子,腳下還不肯移動,嘴裡依舊不服輸:「媳婦啊,你瞧你惹的這禍,丟的羅家多大臉面?你婆婆為你去了官上,今後你出門再怎麼昂頭?」

  施衙內在人叢裡遠遠的望著褚素珍,目光裡流露的哀傷似乎能滴淌下來,他渾身都在發抖,拳頭捏得咯吧咯吧響,但他不敢上前,這個時候他一個男人上前,羅婆婆更有許多污言穢語侮辱素珍姑娘。

  猛然間他想起甚麼,趕緊招手呼喚隨從,低聲吩咐幾句,隨行的軍漢廖五一轉身,溜出了人從。

  王小川還在催促:「羅婆婆,走吧。難得你今日上縣裡,如今不管你告不告時承信,不管那支華勝怎麼來的,今日咱縣裡必須問一問褚姑娘嫁妝問題……嘻嘻,你不是想分褚姑娘嫁妝鋪子的紅利嘛?還想安排羅二去人家鋪子管事,那就由不得合夥人追問這嫁妝問題。

  羅婆婆剛才說王法,王法如何,到了縣衙大堂就知道。若是羅婆婆好商量,咱也不提那支『華勝』是否是盜取,只要按褚姑娘的嫁妝單子,把褚姑娘嫁妝交割清楚就算完事?嘻嘻,東西少了,羅婆婆少不得說一聲是被竊還是變賣了……羅婆婆,這事不能就此算了,你都找到人家門上了,人家要求清帳,理所應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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