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76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5 17:50
第二百三十九章 黃家那一地雞毛

  黃爸居住的院落在外城城門邊,城邊一溜低矮的四合院,那都是東京汴梁城老百姓建起來專門出租的,逢到科考年份,這樣的民居最受考生以及進京述職的官員喜愛,你要是兩三個銅板,帶上兩三個僕人,租下這樣一片民居,除了租金貴點,物價高一點,上下班不方便點,其他方面,挺好的。

  但如果這樣的一個小院,住了八個妻妾,五個子女,那就……哈哈。

  黃家應門的不是僕人,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婦女。這樣的婦女擱現代是正青春年少,但擱到古代這個十五歲就嫁人生孩子的時代,已經是徐娘半老了。這名徐娘半老的婦女穿一身樸素的道袍,頭上甚麼首飾都沒有,只用一塊蘭花帕做成頭巾,包裹了滿頭的烏絲,見到時穿敲門,立刻慇勤的鞠一躬:「是姑爺來了吧,義父,姑爺來了。」

  聽了姑爺這個名詞,時穿臉一黑,但沒等他辯解,屋內大大小小湧出一堆人來,都用灼灼的目光渴望的盼著時穿,緊接著,黃爸也出現了,見到時穿站在門口躑躅難行,他隨手一指應門的徐娘,介紹說:「賢侄,這位是『義女』徐娘。」

  這位是徐娘並不奇怪,但黃娥甚麼時候有了這麼大的姐姐,不對勁啊,不對勁。

  時穿被黃爸熱情的拉著,邁步走進門內,猛然間,他明白了,他想起了當初與豆腐西施關於宋代妻妾的那番問答——妾婢的服役年限最長十年,十年到期後,必須放妾婢出門,如果彼此有感情了,不願分離,那女人就當不成婢女了,要做養女,而後繼續待在家中。

  宋代,「義女」是個很曖昧的詞,這位徐娘大約就是其中一名義女。

  奶奶的,都窮成這樣了,子女已經離心,甚至懷疑父親為了賴母親的嫁妝而故意謀害,他養不起親生女兒,卻還養得起「義女」——見過好色猥瑣男,沒見過這樣無恥的。

  僕人們拉著滿滿三馬車的東西,往門裡趕。門內,一位吊梢眉、瞇瞇眼、高顴骨、薄嘴唇、招風耳,神態很威嚴的婦女,望著時穿這幾個膚色各異的僕人心馳神往,不由分說的吩咐:「侄兒,你這幾個僕人幹活利索的很,恰好過年了,我這裡事情多,你又要回海州,就把他們留下來,與我招待來往客人。」

  時穿沒有吭氣,黃爸介紹:「這是娥娘的繼母王氏。」

  時穿乖巧的鞠躬:「伯母好,小侄來的匆忙,唯有這些草禮,不成敬意,請笑納。」

  王氏揚起吊梢眉,喝斥印度管家:「呦,眼瞎了嗎,看著點腳下,那可是新買的銅盆,別踩壞了。」

  時穿愣了一下,看了看那只充滿銅銹簡直像有一百歲的銅盆,心裡暗自嘀咕:「原來是個二手貨。」

  「繼母!」就是二手貨,時穿突然用印度語吩咐管家:「把那些礙事的東西踢到一邊,別理他們,把東西卸下來堆到院子中,小童留下,你們直接告辭。」

  印度管家神態很倨傲,聽了時穿的話,很有派頭的用腳一撥拉,將銅盆踢到牆角,而後命令黑人健婦開始卸貨,王氏見納什不肯理會她,陡然發出一聲高分貝的叫喊,但當她揚起手來準備發飆時,眼角突然瞥到一絲金光,她的聲音像高速行駛的列車突然剎車一樣,陡然剎住了尖叫。

  時穿手裡提著兩串用紅色瓔珞串在一起的金鼠與金蛇,每串六個,笑瞇瞇的問:「聽娥娘說她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各自屬鼠與蛇,哪位是旋兒?」

  一名約十歲的小男孩走上前來,伸手去奪時穿手中的金鼠,嘴裡嚷嚷:「娥娘這丫頭片子還記得我這弟弟……不行,妹妹是六個,怎麼我也是六個,我可是嫡長子啊。」

  時穿手一翻,手中只剩下那串金蛇還提溜著老高,驕橫的男孩一見,撲上去搶奪那串金蛇,大喊:「給我給我。」

  喊聲剛落,小男孩身子一傾,時穿已經單手掐著他的脖子,神態輕鬆的將小男孩拎在半空,任對方手腳亂踢也不放手,臉上依舊笑瞇瞇的,和藹可親的問:「哪位是蓉娘?」

  一名五六歲的小女孩站了出來,抬頭仰望著時穿,開口問:「大哥哥,娥娘還沒有死嗎?」

  時穿扭過臉來,笑瞇瞇的對黃爸說:「我最近聽人說起過《戶婚律》,我聽到裡面有『義絕』這個詞,黃伯父乃當官之人,一定比我精通刑律。」

  《戶婚律》是唐宋時代的婚姻法,到了明清時代,其中很多條款已經被廢除。按照《宋刑統.戶婚律》的規定,唐宋時代離婚有三種狀況,分別是:出妻、和離、義絕。

  所謂出妻,也就是休妻。

  古代社會對於「出妻」有各種限制條件,但這三種離婚狀況中,在離婚時關於財產的分配方面,「休妻」可算是中等的,被休的一方可以拿走自己的全部嫁妝,而後離開男方——古人並不傻,你把一個女人娶進門來,扣下對方的嫁妝拿出一份休妻文書,這不是騙婚嗎?古代社會不容許這樣的現象發生。

  所以,古人用法律規定,在休妻的情況下必須完整的歸還女方嫁妝,以表示自己不是騙婚不是騙錢。

  「和離!」則稍稍對提出離婚的一方不利。按戶婚律規定,和離是夫婦雙方協議分手,誰提出分手的,要對另一方作出補充——在男方提出離婚的情況下,女方不僅能保住自己的全部嫁妝,還能分享男方的夫家財產,直到自己滿意為止。

  只有一種狀況,女方完全保不住嫁妝,男方有權剝奪其所有,將其「淨身出戶」——這就是「義絕」。所謂義絕,就是夫婦雙方中,有一方對另一方母族、親族有打罵侮辱現象,或者下毒殘害、迫害等等狀況,那麼受害方有權剝奪其所有,將其趕出家門。

  繼母王氏生下一對子女,旋兒與蓉娘。剛才這一對子女對娥娘有侮辱言詞,孩子小不知道事情,這肯定是父母教導的。時穿如果把這事賴到黃氏身上,那麼黃氏就犯下可以被「義絕」的罪行——以前她對黃娥的舅舅林氏不恭,可以算成相互爭產所形成的糾紛,清官難斷家務事,或許她就可以混賴過去。但此刻,只要時穿認下自己是黃娥的未婚夫婿,那麼侮辱黃娥就是侮辱他,王氏依舊犯下了足以「義絕」的罪行。

  黃爸身子哆嗦了一下,王氏的聲音高亢起來:「哪來的混小子……」

  「住嘴!」黃爸厲聲呵斥。

  身為繼母罵嫡長女的未婚夫婿為「混小子」,這是實打實的「義絕」罪。黃爸收了時穿的金條,當時林翔站在旁邊看著,他不能抵賴。如果時穿嘴一歪,說黃爸收下的那筆黃金是聘禮,林翔那頭,且不說對方早已經被時穿買通了餵飽了,按往日雙方的關係,林翔絕不會幫著辯駁一句……不落井下石才怪。

  更況且,時穿帶著三大車禮物招搖過市,他還是自己的「義女」親自迎進門的,而那黑人健婦手加快,這會功夫,馬車上的東西已經卸下了大半,這時候再翻臉——誰翻誰的臉?

  旋兒還在時穿手上蹬動著手腳,剛才應門的徐娘兩眼亮的像燈泡:太對了,就是義絕。老爺平常畏懼王氏,不過是花了王氏的嫁妝,在王氏面前直不起腰來。如果能把王氏算成「義絕」,那王氏就要淨身出戶了。老爺重新娶一個當家主婦還要一段時間,這段日子嘛……以前奴家不離開老爺,是因為老爺手頭緊,沒甚麼錢財可以撈到手,如果王氏去了,奴家哄一哄老爺,騙一筆錢財到手,那就可以昂著頭出門,結束「養女」生涯了。

  哼,哄男人,那是奴家的職業。

  旁邊還高高低低佔了六位高矮胖瘦的鶯鶯燕燕,有的婦人手裡還抓著小孩,心中正埋怨時穿只給嫡支一男一女送禮物,其他人卻沒有份兒,如今聽到時穿這話,她們不約而同想到了一起,兩眼頓時變的賊亮,七嘴八舌說:「姐姐,這可是你不對了,怎麼能如此對待上門姑爺呢?這可是『義絕』啊……布拉布拉……」

  時穿歪著頭看著黃爸,那小男孩還在時穿手裡蹬動不停。男孩雖小,可也是一大坨沉重的肉,不是嗎?時穿舉了這麼久,大氣都不喘一聲……這現象讓黃爸陡然想起海州舉子的傳言,他猛一變臉,厲聲呵斥王氏:「看你怎麼教孩子的,取家法來。」

  王氏這時也想到了後果,她要沒想到後果,剛才「義絕」那個詞也提醒了她,她壓低嗓門,眼淚汪汪的喊了一聲:「郎君……」

  時穿歎了口氣——黃爸這人暫時還不想離棄黃氏,如果他真想離棄黃氏,這會不會喊著取家法教訓孩子,而是書寫休書!

  罷了?這樣罷休?

  王氏並不是個美人,平常也對黃爸多有薄待,黃爸這時候還要維護王氏,說明他不是一個天性涼薄的人,時穿不想鼓勵對方性格中的忘恩負義成分,畢竟今後還要相處,是吧?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5 17:51
第二百四十章 都不是省事的主兒

  輕輕放下掙扎的小男孩,時穿沖小男孩一瞪眼——畢竟是年齡太小,剛才父親還喊打喊殺,這會時穿再一瞪眼,嚇得小男孩一屁股坐到地上,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時穿拎起那串金蛇,又狠狠的瞪了蓉兒一眼,低聲說:「罷了,小侄初次上門,怎能讓伯父家宅不安?伯父,這次就算了,看在小侄的面子上,便饒過這對兄妹吧……蓉娘啊,你總算是娥娘的骨肉血親,怎麼對姐姐如此刻薄。看在你年齡小,分辨不出是非的緣故,這次我原諒你,但以後出門見人,可不能如此不『悌』。」

  王氏心疼的去拉旋兒,黃爸眼睛一瞪,王氏不甘心的縮回手,另一頭,時穿一翻腕子,那串金蛇重新出現在手中,他依舊笑瞇瞇的說:「原本我以為你不喜歡這東西,就不送給你了……罷了,總歸是第一次上門,我原諒你。」

  小金蛇遞到旋兒手中,旋兒立刻止住了哭聲,黃爸在一旁歎了口氣:「原是家境窘迫,沒有讓孩子早早讀書,我又公務繁忙,顧不了內院,這才使得孩子不通孝悌,罷了,賢侄,這會兒赴任,我一定把孩子送入縣學,讓他多讀書,多明白一點道理。」

  時穿抄著手,慢悠悠的說:「那群被拐女孩當中,還有一名比旋衙內還小的姑娘,名叫環娘,那個環娘可別令公子懂事得多。」

  黃爸用袖子掩住面,連聲說:「慚愧慚愧。」

  一場紛爭似乎眨眼要平息了,剛才應門的徐娘不甘心的跺了跺腳,連忙拽過一名八歲小女孩,笑盈盈的拜見:「姑爺,這是蟬娘,也是老爺的親骨肉,你可不能眼裡只認得嫡親的血脈,見不得這些庶子庶女。」

  時穿回頭對管家吆喝一聲,管家小跑著跑過來,打開一隻沉重的匣子,匣內一片亮閃閃的銀光,全是新打製的吉祥銀件,時穿用下巴指了指匣子:「來的匆忙,隨便從路邊店舖買了點東西,自己挑。」

  另幾位養女趕忙推上自己的兒女,徐娘則眼睛發亮,盯著匣子,難以置信的追問一句:「挑多少?」

  時穿隨手接過匣子,問黃爸:「我聽說有名叫秀秀的姨娘,平常對娥娘甚好,娥娘特意囑咐我過來問候,她在嗎?」

  話音剛落,一名十七八歲,體型纖巧的女子閃了出來,眨巴著大眼睛問:「娥娘還好吧?」

  可憐的,連黃爸自始至終都沒有問一句娥娘的狀況,卻讓這女子問出來了。當然,也許黃爸已經從海州舉子那裡打聽到了消息,但哪怕做樣子,他也該問一句娥娘的現狀吧——可惜這句話還是讓人破壞了氣氛,旁邊的蓉娘正欣賞著手中金閃閃的小蛇,這時抬起頭來插嘴:「俺娘說,姐姐的名聲壞了,拖累的我們也名聲不好,她怎麼不去死?」

  丫丫的,小小女孩如此腹黑……不過,跟我比腹黑,看我比不死你!

  時穿咧嘴一笑,和藹的解釋:「娥娘不去死,是因為你父親還不起她母親的嫁妝,你跟你母親說一聲,讓她從自己的嫁妝裡拿出錢來,歸還林翔舅公,那麼娥娘願意去死。」

  那邊的王氏聽了這話,立刻條件反射似的揚起手來,誰知黃爸比她動作更快,王氏手才揚到一半,黃爸已經側身擋在時穿的面前,他冷著臉輕斥蓉娘:「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轉過身來,黃爸僵硬著臉,對時穿解釋:「童言,童言,賢侄,請屋裡坐,徐娘,快領賢侄進屋。」

  時穿想了想,印度管家轉手遞過來一份清單,用印度語請示:「主人,這份清單是否要跟他們核對。」

  時穿歎了口氣,接過了清單,舉步往屋裡走——這就是黃娥的家庭,想起黃娥做事總是那麼小心謹慎,時穿心中一陣酸澀。

  剛才開門的徐娘慇勤的領著時穿,黃爸依舊站在原地,跟王氏在一起,等時穿走進屋裡,黃爸低聲斥責王氏:「你暈了頭了,如今是我們求著他,不是他求著我們,瞧瞧你做的這些事……我可打聽了,這位時穿在海州可是橫行的人,連海州的城狐社鼠也都不敢招惹他,連知州大人對他也倚重非凡,眼下他任著承信郎,差遣是五鄉團練教頭,手底下百十號人。

  這樣的人能招惹嗎?你剛才做的事都落在他眼裡,如果他鬧將起來……這裡雖是東京汴梁城,但他跟海州舉子關係熱絡,萬一他慫恿哪位舉子將你剛才做的事捅到御史那裡……你莫非真打算『義絕』?」

  這時,時穿已經在堂屋裡就座,黃爸的幾位妾婢、養女不停的在時穿耳邊嘁嘁喳喳,給王氏下著眼藥,慫恿時穿發作,而黃爸在門外廊下低聲斥責王氏與自己的兒女——他以為自己避人耳目了,但門外的動靜對時穿來說根本不是秘密。

  只聽黃爸循循善誘說:「你瞧他送來這麼多東西,不看娥娘的面,你看在這些東西的面上,若沒有她接濟,這個新年我們別提有多淒惶了……

  等會你進去,趕緊給他賠個禮,兩個孩子也去,小心道個歉,只要他不打算追究,把這事揭過去了,你的日子才好過。否則的話,哼哼,你與繼女多有不睦,與妻妾多有不容,與婆婆多有忤逆,與子女多有不教,我忍你已經很久了,這事真鬧大了,你可不要怪我薄情。」

  屋內,某妾室嬌滴滴的說:「這王氏啊,我來得晚,雖沒有聽說她對娥娘有甚麼毆打虐待,但我瞧著,娥娘在家裡過得並不省心,也是,世人都有粉塗在當面,誰不會當著人面裝模作樣,背地裡虎豹豺狼。」

  時穿只低著頭喝茶,並不搭腔,屋裡幾個女人扇風點火半天,見到時穿久久不答應,漸漸的息了聲。時穿抬起頭來,重新從印度管家手上接過裝滿銀飾品的大匣子,招呼那位叫做秀秀的妾室上前,吩咐:「這裡頭的東西,你給幾位姐姐分一分……嗯,每人兩件吧,有孩子的,也是每人兩件。」

  這就是說,連妾室們也每人能分到兩件銀飾。

  滿屋的姬妾們頓時目光灼灼的盯著秀秀,徐娘忍了忍,開口:「長幼有序,時哥哥,秀秀入門最晚,怎輪到她來分配物件?」

  黃爸娶了七個妾婢,前頭四位已經是老妾了,她們現在的身份已經成為「養女」,徐娘也是,所以她按照輩分稱呼時穿為哥哥。剩下三位妾婢當中,有一位是婢女,另兩位是「新妾」——也就是服役不到三年的「新鮮二奶」,而這位秀秀是最後進門的,她其實與黃娥並沒有多麼親密,只是秀秀姑娘比黃娥大不了多少歲,因為才進門,一切都新鮮著,所以對黃娥最無害而已。

  黃爸的正妻王氏生了一兒一女,七位妾婢當中,除了排行第四的瞿氏生了一個庶子,名長歌,其他生育的妾室很不幸生的都是女兒。

  這些妾婢來源很雜,有朋友送的,有上司贈予的,還有黃爸自己看中,抬進家門的。其實黃爸的妻妾總數不止這些,還有一些妾婢只在家裡呆了一兩個月,又被黃爸轉送同僚的。文人嘛,宋代文人間相互贈妾,通被當作一件「雅事」,身在官場的黃爸也不能倖免。

  這頭兒,時穿被那聲「哥哥」雷得外焦裡嫩,他皺了皺眉頭,不客氣的回頂過去:「徐娘子啊徐娘子,我的東西我做主,我最不喜歡被人批駁,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徐娘子噎的說不出話來,許久,又指著瞿氏,細聲說:「時哥哥,每個人平均兩件,倒也沒甚麼,只是長歌是男丁,他也與妹妹們一同落下兩件,卻是沒有一個尊卑了。」

  時穿假裝沒聽見這話,仰起臉來望著門外,嘴裡嘟囔:「怎麼話還沒有說完。」

  秀秀捧著匣子,輕聲問:「那麼……剩下的,剩下的……」

  時穿一擺手:「不值幾個錢的小玩意,剩下的你收起來。」

  話說完,時穿滿意的注視著黃爸姬妾露出噴火的目光,心中樂不可支——你們弄得黃娥了無生趣,乾脆我給你們添點柴火,讓你們內訌去。一點不值錢的小玩意,能引發黃爸家宅內鬥的話,這錢花的值!

  正說著,黃爸領著王氏以及旋兒蓉兒走了進來,王氏趕緊拖著一雙子女給時穿道歉,黃爸在旁幫腔,時穿哼哼哈哈的接受了這份歉意,而後將管家剛才遞給他的單子轉遞給黃爸,搔一搔腦袋,敷衍的說:「伯父,因為送來的東西比較雜,擔心伯父不好規整,我列了一張單子,上頭列明瞭那些東西的用途,伯父清點一下,若沒有甚麼事,我去見舅公了。」

  黃爸接過單子,訕笑著說:「那麼急著都幹嘛,你還沒有喝過二陳湯呢,我馬上讓下人生火。」

  黃爸說完,低頭看了下單子,驚愕的脫口而出:「怎麼,還有爐子,紫金壺紫金盃,啊,還有幾張犀牛皮,這可是好東西,這鶴氅又是甚麼?」

  新妾秀秀趕緊捧著首飾匣過來請示:「老爺,剛才叔叔把整匣子銀飾都送與了我,說是讓我分配,每人分到兩件。」

  王氏陡然瞪大了眼睛,身為主母,這分配禮物的活兒怎不讓她來幹,這簡直是……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5 17:53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二手貨也值錢

  黃爸發覺屋內氣氛趨於爆發的臨界點,趕緊揮揮手,和善地說:「即然這樣,你就做去吧……嗯,給有哥兒的瞿氏再添上兩件,也就是了。」

  時穿插嘴:「讓她們都回去,自己慢慢分配吧。伯父,你還有甚麼交代的?」

  黃爸從善如流:「都回去吧,賢侄已經見過面了,你們各自回屋歇息。」

  徐娘子暗自撇了撇嘴:幾個人擠一間屋子,這還叫各自回屋。

  但沒辦法,老爺發話了,妾婢們又關心著禮物的分配,時穿讓她們自己挑,她們可是打算細細的挑選一下首飾的份量、做工、花樣……眨眼間,幾位妾婢簇擁著秀秀走了出去,屋子頓時空了。

  等人走光了,時穿皺著眉頭端起茶碗,略略提醒:「伯父,屋裡人太多了吧,趁著這機會,不如打發了幾位,也好清淨點。」

  這話王氏愛聽,她趕緊幫腔:「也是,官人,如今這屋裡如何擠得下這麼些人,剛好賢侄送來一筆財物,把那些沒用的東西打點一下,賣了錢正好打發幾個人出門,官人看這樣如何?」

  黃爸在猶豫,他低著頭看單子,沒話找話的說:「賢侄,這單子上有幾個詞我搞不懂,甚麼犀牛皮坐墊、防風爐灶……不如你讓人過來清點一下,順便讓我看一下都是何物?」

  時穿勉強點點頭。不一會,幾個皮箱抬進門來,還沒有打開,黃爸圍著皮箱轉了一圈,沒話找話的嘖嘖稱奇:「這幾隻皮箱居然有輪子,做的這麼精緻,我看當嫁妝陪嫁出去,也不丟面子。」

  時穿散漫的回答:「犀牛皮做的,防水防蟲,只是一路上用過了,伯父洗刷一下吧……說到當嫁妝,嗯,海州城最近就是流行用這樣的皮箱裝嫁妝。」

  黃爸聽了這話,立刻小心地看了一眼時穿。自來嫁女兒,陪嫁能折騰空父母的積蓄,時穿現在送東西上門,黃爸是當作聘禮收的,但聘禮受了,黃娥的陪嫁吶?時大郎現在說這話,別有一番意思啊。

  印度管家與黑人小童蹲在地下解箱子,王氏被重新勾起了心事,她指著兩名僕人,張口就說:「賢侄,這都快過年了,我家裡沒有幾個應門的,你瞧,賢侄來的時候,應門招呼的是徐娘子,不如賢侄把這兩名僕人留下來與我招待客人,我聽說兩廣與泉州一帶的大豪商,家中都喜歡用這樣的黑僕做招待,又有體面又氣派,而且我聽說這種僕人做事慇勤……」

  怎麼還不接受教訓?這種人從來不會從失敗中學習嗎?時穿打斷王氏的話:「我這幾名僕人聽不懂宋語,別人指派不動的。」

  黃爸責備的看了一眼王氏,這時,印度管家已經從箱子裡拿出紫銅爐,嫻熟的在屋內生起火來,黑人小僕從箱中拿出紫銅做的茶壺,開始燒水……一連串動作之後,黃爸擊節讚賞:「雅,果然風雅,快去,我包裡還有一點好茶,把那小龍團茶取過來,煮一壺嘗一嘗。」

  時穿輕輕搖頭,沖黑人小童吩咐了幾聲,小童立刻從行李箱裡取出幾隻白錫罐遞給時穿,時穿翻手把錫罐轉給黃爸,指著罐子上的標籤,解釋:「這是海州第一茶商黃氏今年新研製出的芽茶,沖泡方法與小龍團不一樣,伯父回頭品嚐一下……這幾個錫罐裡裝的是液體蠟,用來洗刷皮革的……」

  印度管家遞上來一件暗紫色的皮裘,這皮裘折疊成四四方方很小的一團,看著比吉貝布(棉布)製成的冬衣還要輕軟,時穿抖開這件皮裘,順手披在黃爸身上:「這是一件鶴氅,外頭的皮子是用最柔軟的鯤皮製作的,內襯是最輕軟的白鴨絨——同樣,這件衣服也是別人用過的,伯父將內襯拆下來清洗一番,外層的鯤皮就用液體蠟洗刷,等把它整理的嶄新之後,或者送人,或者自用,也是一件玩意。」

  王氏不悅了:「賢侄,這大過年的,你怎麼送來的都是舊貨。」

  黃爸趕緊擺手:「雖然都是舊貨,可鯤皮……我從來沒聽說過用鯤皮製作衣服,呦,這上面的扣袢居然是珍珠,光這幾粒珍珠扣怕要百十貫上下吧。」

  時穿微微點頭:「確實,我來的匆忙,明天又要動身回去,這些東西不方便帶回去,伯父看的好就留下,覺得不好就扔了,哈哈,倒是麻煩伯父了。」

  這話一說,黃爸與王氏噎得直翻白眼,這二位現在可算明白了,眼前這位是半點啞巴虧都不肯吃的。

  沒錯,這些都是二手貨,時穿也明明白白的告訴黃爸了,這些物品都是旅行用品,他是替上京的舉人準備的,雖然這一路上,這些東西被舉人們使用了一個多月,衣物有點汗臭有點污漬,可東西的價值在那裡,收拾一下,讓它重新煥發新顏,哪怕它們的價值打上六七折,依然是好東西,不是嗎?

  黃爸趕緊轉圜:「不客氣不客氣,都自家人,我不在意用舊物。」

  黃爸說了客氣話,時穿也讓了一步,他翻手招呼印度管家抬上了一隻沉重的箱子,那裡面裝的是從騙子蔡大官人那裡黑吃黑的一些綢緞,以及一百兩的金鋌,他稍稍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快到新年了,雖然伯父不見外,但送一大堆舊東西,小侄也確實有點慚愧,只是這些東西扔了可惜,重新帶回去,又太麻煩,所以……

  這裡有一些綢緞,都是上好的蜀錦、織金錦,以及交趾出產的唐錦,伯父拿去給孩子們做身新衣,這些錢財給小弟買些爆竹,如果有剩下的錢財……」

  王氏聽出了時穿話中的意思,雖然有點心疼錢財的損失,但相比起來,她更願意促成時穿的心思,所以趕緊表白:「大過年的,打發妾婢們出門,也太不近人情,賢侄放心,等過完年後,妾身就用這筆錢財,遣散了那群妾婢。」

  時穿心願已了,他站起身來,邊向外走,邊說:「伯父,最近米價瘋漲,我那堆行李裡還有幾袋子米糧,另外我在附近米鋪替伯父賣了十石米,伯父趕緊讓人搬運回來,我瞧如今這架勢,糧價恐怕還要漲。我還要去舅老爺那裡送東西,先告辭了。」

  王氏一聽這話,也顧不得她剛才嫌棄這些東西是舊貨了,趕緊說:「賢侄,舅父那裡只有一個人,哪裡要的下這麼多東西,不如你把東西都給我留下,我這裡人手多,等洗刷乾淨了,便給舅父送去。」

  古時候女子稱呼丈夫的親戚,多是採用自家孩子的輩分稱呼的。除非某些特殊情況,比如自己的女婿,則按照正常輩分稱呼。而古代大家庭裡,只有正妻才可以稱呼自己的丈夫為郎君或者官人。王氏剛才的稱呼中規中矩,像個正室該有的禮儀,反倒是黃爸那些妾婢多少有點不講規矩。

  對於王氏的話,時穿故意裝沒聽見——難怪黃翔與林翔會為爭財產鬧得不可開交,這位王氏真不是省事的主兒,把東西都交給她,讓她來轉送林舅父,那麼舅父是承誰的情?她真會把東西轉交林舅父嗎?

  時穿不耐煩糾纏下去,他抬腳往外走,黃爸不好挽留,嚅囁的說了幾句客氣話,等他送走了時穿回來,發覺王氏已將那些禮物搬進自己的臥室,孩子都不在場,所有的箱蓋都打開了,王氏正坐在行李堆裡東摸摸西摸摸,滿臉的稀奇,每一件都摸得愛不釋手,嘴裡不斷發出驚呼。

  「整張的犀牛皮啊,官人,這麼大張的犀牛皮,那該是多麼大的犀牛啊?獵取這麼大的犀牛,又該出動多少人?……官人你看,這麼大張的犀牛皮,上面連一個箭孔與槍眼都沒有,難道是活殺的?嘖嘖。」

  黃爸又撿起一件鶴氅,往身上披了披,惋惜的說:「可惜這件鶴氅太大,旋兒穿不下,否則的話,洗刷一下,旋兒過年的新衣就不用發愁了。」

  王氏瞪了黃爸一眼:「現在穿不下,不一定將來穿不下。我看了,這幾件鶴氅,賢侄說是鯤皮製作的,鯤皮我倒不認識,但這些鶴氅,不是用珍珠做扣袢,就是用瑪瑙、玳瑁,光這些扣袢都價值不菲,等洗刷乾淨了,我琢磨著先壓到箱底,等旋兒長大了,也好披著去趕考。

  嘻嘻,衣服舊點算甚麼,鄉里習俗,小孩生下來要討百家的衣料,縫製百家衣,這樣才能平安長大。這些衣物,前面披過的都是舉人公,聽說裡面還有一名解元公呢,多喜氣啊,將來我孩子披上,沾一沾他們的貴氣,若能一舉登科,也是一個喜兆。」

  黃爸抖了抖身上的衣物,調笑說:「這會兒,你又稱呼時大郎為『賢侄』了,你現在不嫌棄這些衣物是舊貨了?」

  王氏瞪了黃爸一眼:「那是,郎君,你說這賢侄是幹甚麼的?出手這麼豪奢,若是此人家底雄厚,便是將娥娘許了他也是好的,將來至少能幫襯一下旋兒,或許蓉娘的嫁妝也能指望著他一點。」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6 15:54
第二百四十二章 舊貨,標明門第

  黃爸聽了這話,輕輕解下皮裘,將皮裘小心的疊放在一起,然後在屋內找了一處空地,慢慢的坐了下來,捋著鬍子說:「娥娘出事後,我曾派人去海州打聽,說是這位時穿也是被拐子順路敲了悶棍,拐子擼光了他的衣服,餵了蒙汗藥之後,把他扔在娥娘的馬車裡,捆了手腳一路北行。

  據說此人事後完全遺忘了前情往事,說話非常粗魯,做事橫衝直撞。我原本不太喜歡這樣一個毫無來歷的人娶了娥娘,可娥娘與赤身裸體的他待在馬車裡日日相處,今後不嫁他,又能嫁給誰呢?」

  王氏嘴角猛的一咧,趕緊低頭掩飾:「官人,縣裡連這樣的腌臢事也記錄在案卷中,娥娘的名聲可不是被毀了嗎?你有這心思,可別連累了蓉娘啊。」

  黃爸搖搖頭:「海州縣非常曉事,案捲上沒有記錄這些,這些事都是縣尉蒙大人私下裡與林管家交代的,你放心,衙役們事後都打點了,沒人將真相說出去。

  唉,本來我打算捏著鼻子認下這位時穿,可前幾日我與林翔林賢弟一塊去尋海州舉子打聽,說嘉興時氏已經派人來,將這位時穿認祖歸宗……看來這位時穿在時氏也很受寵愛,他們長房特地分出一支來,在海州買了地,準備就近照顧時大郎。

  如此說起來,時大郎的門第也不算低了,再加上這位時大郎生財的手段了得,配我們娥娘綽綽有餘,所以,現在的問題不是娥娘嫁不嫁,而是人家娶不娶。

  咱們甚麼門第,我父親不過得了個小官,現在在家中寫書自娛自樂,我又是庶子,分家後連續幾年科舉,把家底折騰盡光,如今連娥娘的陪嫁都拿不出來——你剛才沒見到麼,徐娘子受我的吩咐,屢次喊他『姑爺,人家並沒有響應。

  今後,這事兒你多上心一點,如果娥娘嫁給時大郎,人家宰相門第,娥娘出了那事還能嫁入宰相門第,今後對蓉娘的婚事也是個助益,沒準蓉娘也能嫁入個豪奢門第中,況且你剛才還說,指望時大郎能幫襯蓉娘的嫁妝,我看這位時大郎手鬆的很,關係處好了,沒準你的指望真能實現。

  你回頭多教導一下蓉娘,還記得他送旋兒與蓉兒禮物時的那番舉動嗎?惹的他不高興了,甚麼東西都沒有,只要能把他哄好,便有你眼前、你腳下這些價值千金的東西,人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就能往外扔——讓蓉兒今後不要言語冒犯她姐姐了,便明白的告訴她,父母沒出息,她今後的嫁妝要指望這位姐夫了。

  哼哼,聽說時大郎在海州忙著掙錢,打算將十幾位被拐女子一一嫁出去,他能替那些陌生女子準備嫁妝,怎能不替嫡親的妹子備嫁?」

  稍傾,黃爸指點了一下地下的東西:「都收拾起來吧,這眼看過年了,咱家的年貨還沒有準備,你現在就出門,雇兩名僕人上街,順便把年貨購置齊了,讓徐娘子來清點一下這些物事……你放心,這不是有一份單子嗎,回頭你按單子核對。

  再說,過完年,衙門開了印,我拿了新的官身,就要打發姬妾們出去,這個年上,總要讓她們歡歡喜喜的過,不是嗎?所以哪怕少一兩件東西,給當給她們每人賞賜過了,圖個喜慶嗎。」

  王氏趕緊跳起來,指點著幾個價值高的物件,一一叮嚀:「這個,這些金器、錫器,這幾張犀牛皮,還有綢緞、鶴氅,都不能分,我已經安排好了用途,那幾個小胡凳挺可愛的,你只管把它們賞給幾位妾婢。」

  黃爸臉都綠了,這些東西都不能讓自己心愛的小妾分享,那還有甚麼可以讓小妾公高興一下?凳子,小馬扎,這又算甚麼?黃爸盯著手上的單子,惡意的說:「小胡凳,你也捨得,這張單子上說,胡凳上綁的皮條也是犀牛皮的。」

  「那就留下小胡凳,我見這小胡凳玲瓏小巧,如果今後春遊踏青,帶上這樣一張小胡凳,既不佔地方,拿出來也撐面子。」

  黃爸忍了忍,耐心解釋:「有這樣一個女婿,今後我們還用發愁沒有這些東西嗎?你看人家時大郎,眼睛抬都不抬一下,就要扔下這些東西。娘子,你眼界好歹也大一點,年後我不管去了海州縣還是沭陽縣,離時大郎近了,隨時可以去他家裡做客,這些旅行用品——你從他家回來的時候,難道不能張口問他討要?等那時候你張口討要,便不是眼下的身份了,他怎能不給你?」

  王氏咬咬牙,戀戀不捨的說:「那好吧,這套紫金茶具反正已經殘缺不全了,舅公那裡還分了一半,你把幾個杯子分給妾婢,不夠數的再向舅公討要下。爐子與茶壺不能分,還有綢緞,這些綢緞我全帶走,順便領子女們上街量衣……也不知道如今年上了,年前能否做出新衣來。」

  黃爸捋著鬍子,沉吟著說:「瞿氏有一子,不好硬讓她出去,我琢磨著,瞿氏可以留下,另外徐氏和秀秀,一個年紀大了,一個太小,若她們自己不情願,便留下來吧,其餘的,都打發了。」

  王氏揚起吊梢眉,喜氣洋洋:「我聽官人的。」

  這時候,時穿正在向林翔家中走。可憐,在黃爸家坐了那麼久,連頓飯都沒有吃上。因為肚子餓,他走過喧鬧的舟橋夜市——以高大的城樓為中心,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有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公廨等等。商店中有綾羅綢緞、珠寶香料、香火紙馬等的專門經營,此外尚有醫藥門診,大車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業,應有盡有。大的商店門首還紮著「綵樓歡門」,懸掛市招旗幟,招攬生意。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賈,有看街景的士紳,有騎馬的官吏,有叫賣的小販,有乘座轎子的大家眷屬,有身負背簍的行腳僧人,有問路的外鄉遊客,有聽說書的街巷小兒,有酒樓中狂飲的豪門子弟,有城邊行乞的殘疾老人,男女老幼,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無所不備。他們所有的交通工具有轎子、駱駝、牛馬車、人力車,有太平車、平頭車,形形色色,樣樣俱全。

  在這個不宵禁的大宋,暮色中人們有在茶館休息的,有在看相算命的,有在飯鋪進餐的。河裡船隻往來,首尾相接,或縴夫牽拉,或船夫搖櫓,有的滿載貨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正緊張地卸貨。這裡是名聞遐邇的舟橋碼頭區,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名副其實地是一個水陸交通的會合點。

  就在這樣的一個夜晚,穿越人士時穿押著幾輛驢車緩緩走過大宋的繁華勝景。

  另一頭,林翔在家裡也等急了,知道時穿今晚要過來了,他特地推掉今晚的約會,直愣愣的坐在家裡,等待自己的金主上門,當附近的鬼市(夜市)想起喧鬧聲的時候,林翔已經餓的肚子咕咕叫,好不容易才盼到敲門聲。

  面對林翔熱情的招呼,時穿的態度隨意了很多,他回身隨意地命令將驢車上的東西卸下,自覺地肚子很餓,這想法剛一透露,林翔趕緊從附近鬼市招呼來夜宵,眾人隨意的點上燭火,一邊端著碗呼嚕的吃飯,一邊盤點著滿屋子的行李。

  時穿依舊是謙遜一番,解釋這一切都是舊貨,相對於黃爸,林翔的態度隨和了許多,滿地都是他沒見過的新鮮玩意,他也隨意的挨個詢問用途,並讓僕人們展示一番具體用途,而後讚歎說:「果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子弟,這些東西我聞所未聞,雖然都是舊貨,但清洗一番,拿出去也是稀罕玩意。別的不說,只這爐子灶具,舊貨算甚麼,拿出去更加稀罕。」

  舅父林翔想說的是,時穿不愧是宰相門第出來的子弟,知道很多平民百姓不知道的東西,連生活用具都別緻的超乎平民的想像。但時穿把林翔的意思聽岔了,他嘴裡嚼著飯,他點點頭,替自家的舊貨打著圓場:「沒錯呀,我記得有本書中說過,某戶人家鋪了一張舊地毯,那地毯看起來非常破損古舊,來做客的那家人見了這張地毯,卻覺得無地自容——他們自家鋪的是新地毯,他們奮鬥了一輩子,才有財力給滿屋地面鋪上地毯,而別人家早已經地毯踩破了,這就是差距。甚至面前這張破舊地毯,對於訪客來說是古董,隨便拿出去賣了,可以買下訪客家整間房子。

  記述這個故事的人評價說:舊貨的存在就是身份的標誌,漫長的淵源就是貴族與平民的區別。貴族家的舊貨可以上朔數百年,而平民家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嶄新的。所謂階層差別,大約就呈現在此處——你奮鬥一輩子,好不容易賣了個地毯,人家幾輩子前已經把地毯踩爛。『三代培養一個貴族』,真是有道理啊。

  舅父剛才說的,其實就是這個理——這些東西雖然都是舊物,但自家拿出去使用,呈現的是一個家族百年的歷史,而如果現在上街去買個新的,那叫『暴發』。舅父,用上這些東西後,見了別人買的新貨,隨意說一句『俺家幾百年前已經不拿著玩意當寶貝了』,哈哈,這不就是『世家底蘊』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6 21:33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東京城裡開時尚店

  林翔讚歎的點點頭:「賢侄所說,甚合我心。這東京汴梁城是甚麼所在,天底下頂尖的銷金窟,這裡交易的貨物,每筆都在千萬貫上下,咱跟那些富商斗富,未免銅臭氣。唯有跟他們比淵源,比底蘊,才能讓他們服氣。

  瞧,這一地舊貨算甚麼,洗一洗,說這是我早八百年使用的舊物,你們以前沒見過沒聽過,我卻已經司空見慣,沒聽過沒見過不能怪你們孤陋寡聞,只能怪『門第』。」

  稍作停頓,林翔鄙夷的問:「王氏那個小門小戶出來的人,大約嫌棄你這些是舊物吧?我知道她一定會這樣……」

  林翔似乎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機會,能夠踩一踩頂替他姐姐的位置,卻又囂張跋扈的繼母王氏,話題一打開,便布拉布拉說個不停。時穿聽著林翔的絮叨憋不住的笑,他只低著頭不停的吃著湯飯,哼哼哈哈的並不表態……

  大約所謂的天生對頭,就是林翔與王氏吧。林翔與黃爸還能說上幾句話,一提起王氏則是一肚子苦水,想必他以前在王氏手下,不定吃了多少虧。

  時穿這頭把晚飯吃乾抹盡,林翔的抱怨還沒有終結。時穿抹抹嘴,打斷林翔的話拱手告辭:「舅父,我明天還要動身,今兒先走一步了。」

  林翔把手舉到空中,似乎想捉住甚麼:「你舅母等人,原本走到了半路上,但因為海州動亂,又中途折返回家了。也罷,反正沒幾個月時間了,這科我無論中不中,總算對她有個交代……」

  林翔說這話的意思是:這一科是他第四次參加科舉了,按大宋朝的規矩,三次科舉不中,無論如何會賞賜一個「同進士」待遇。同進士,擱現代的話,就是享受進士的待遇,但「同進士」這種身份只是說出來好聽,不能拿出來作為官場資歷,或許也能當個小官,但這輩子別指望進士們能給他好臉。

  同進士,在古代如同小妾一樣,地位等同「如夫人」——不能把她真當夫人看。

  這年頭,大多數「同進士」都是師爺一流。他們只能湊在正牌進士面前做書記官,以此度過一生。而大宋朝是個非常仁厚的時代,讀書人努力一輩子,就希望在自己墓誌銘上加上一個官銜,以此「光宗耀祖」。朝廷也喜歡滿足讀書人的這個願望,做了一輩子書記官的讀書人,會在退休前得到一個實際職務,這種職務通常是縣令或縣尉。那時候,該讀書人已經頭昏眼花,鬍子花白走不動路了。基本上,這類讀書人也識趣,得到一個實際職務後,去任上晃一圈,馬上會寫奏章要求退休——這就是官場潛規則。

  這次科舉是林翔第四次參加科考,本次科考即使他考不上,考官看在他連續三次參加考試,將家底折騰光的份兒上,總會給他恩賞一個身份。只不過,如果考中,他今後的仕途會更光明,反之,至少身份拿到了,一家老小都不是納稅人了,還能做個師爺養家餬口,前途雖不光明,比起小老百姓來,總是滋潤。

  時穿拍拍手出門,邊走邊安慰說:「放心吧,黃伯父第三次科舉等榜,名列二甲,舅父現在不過是第四次考試,便是不中也能保個同進士身份,還愁甚麼。」

  林翔拱手送時穿:「賢侄,如果中了咱們甚麼話都不說,如果不中,我可真要帶全家老少去投奔你了。」

  「沒問題!」時穿一路寒暄著,告辭而去。

  再度穿過喧鬧的夜市,回到租住的館舍,黃煜屋子還沒有熄燈,他聽到院裡的動靜迎了出來,沒話找話的說:「長卿兄,我剛才看了,你把東西處理的真乾淨呢,屋子裡像大水洗過的一樣,我本正打算買下一套旅行用品,以便今後遊山玩水呢。」

  沒等時穿答話,黃煜湊近時穿,低聲說:「蔡大官人手上那些玻璃貨,來源已經查清了——這幾年,從各大市舶司並沒有輸入多少玻璃,反倒是從徐州不停的冒出來玻璃貨,但這徐州是天下樞紐,客商往來如潮水,如一個個盤查,花費功夫不說,我更怕打草驚蛇。」

  時穿一拍手:「正該是徐州,唯有這麼一個通衢大路,才不會追查到底細——蔡大官人當初出現,不就是在徐州旁邊嗎。所謂大隱隱於市,大約就是這個吧。」

  稍等,時穿回答:「無妨——山不來找我們,我們去找山,我已經有主意了,看我的。」

  黃煜稍稍想想,回答:「看來是我多慮了,其實你看起來橫衝直撞,仔細回憶一下,就會發現你這小子運氣不錯,每次都能直來直去的把事情解決……你既然有了打算,我就不多說了。玻璃的事情,你回頭跟我父親商談,我已經把該交代的都交代父親了。」

  時穿也拱拱手:「我的貨物三兩天後會到汴梁,主管的大夥計是我在海州雇的,他知道黃氏店舖在何處,等他到了,還要麻煩黃兄照顧一二。」

  「沒問題,我會盯著點,讓那些貨物安全入庫,回頭結算了……」

  時穿打斷黃煜的話:「這生意不是一錘子買賣,我打算今後長期向京城販賣籠箱及旅行物品,今後還要添上玻璃等物,不如我們合夥在京城裡買間店舖,專做這種生意。這次賣出貨物得的錢,麻煩黃兄讓京城黃氏的掌櫃幫個忙,尋找一些合適的店面。或買或租,咱把鋪子弄起來……」

  「這樣啊……也是,今後你出貨量大,是該有個專門的店舖——你打算怎麼做?」

  「我手頭上沒有合適的經營人選,就是在京城開了店舖,恐怕也照應不來,所以我想跟黃氏合股,你家出人我出貨,店舖經營上面我不插手,只要能按時結算貨款就行。至於店舖的紅利,我保證每年核算一次,抽不抽去紅利,到時候再商議,如何?」

  時穿說的黃煜也贊同,這幾日舉人們出遊,外地來的舉人很是羨慕海州舉人的旅行物品,多有打聽在何處售賣的,眼看著這東西銷路看好,但黃氏身為大茶葉商,在京城的雜貨鋪主要經營還是茶葉,想要長久銷售這類貨物,還是專門盤下一間店的好,至少這麼做,專業啊。

  京城裡流動人口較多,籠箱以及旅行物品在京城裡肯定好賣,尤其是時穿製作的這些籠箱,因為頭一撥使用的是舉人,無形中這些東西帶上了身份等級的標籤:不是讀書人,肯定不夠級別使用這種風雅物。這樣一來,這些東西順理成章打上了奢侈品標籤。

  既然是招待讀書人的奢侈品店舖,黃氏原先的雜貨店就不夠使了,想要生意興隆,時穿的主意才是正確。

  「不知時兄打算出資多少,佔多少股份?」黃煜猶豫地問。

  「這個說不上,要看新店面花多少錢才能決定——我打算至少佔六成股份。」

  黃煜想了想,問:「我家出了夥計,還要出資多少?」

  「這樣吧——咱們先看看值班一個店舖需要多少錢,然後分攤出資費用,你家的夥計,折算一成股份攤入出資額,如何?到時候我只派管賬的過來管理賬目,具體經營則完全由夥計做主,那些夥計的薪水由店舖發放……」

  時穿慢慢的講解著職業經理人的概念,那些用黃家培養出來的經營人才,讓黃家拿出來,到一間只佔四成股份的店舖經營……黃煜覺得自己吃虧了,心念一轉,反問:「如果我黃氏打算佔六成股份,如何?」

  時穿聳聳肩:「投資麼,你家願意出大頭,我不反對,反正京城我鞭長莫及。我本來的意圖是把貨物價格湊上去,並自己參與到定價中,如果能夠保證這條,我願意黃氏佔大頭,我乾吃紅利就行。」

  「既然如此,乾脆我倆再商議下,這陣子我恰好在京城,正好把這事辦了……」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倆人就新店舖的經營模式,股本組成、分紅方案達成了一致,這間店舖將是一間經營時尚品的商店,一方的股東是黃煜本人——只是黃煜本人,不包含黃氏家裡其他人。也就是說,今後這間店舖掙的錢,屬於黃煜那份,是黃煜的私房錢。

  至於另一方的股東,當然也只是時穿本人,這店舖由黃煜抽調親信家人經營,因為黃煜今後要做官,不可能一直待在京城,所以這間店舖等於完全自主經營自主結算。京城黃氏店舖的賬房先生將負責每月帶領時穿僱用的會計進行盤賬,但對具體經營項目絕不插手。

  借鑒現代期股期權概念,黃煜同意跟時穿每年拿出百分之五的紅利獎勵經營者,具體獎勵方案讓兩人商量了一宿,等第二天一早,時穿黑著煙圈與眾舉子告別,早就已經雇好的六七名幫閒已經在他們屋邊等急了,騾馬店的車伕也準備好車馬,此時的時穿已經把行李處理殆盡,馬車上只放了幾個空空蕩蕩的箱子。當然,多餘的金銀已經兌換成界首巷開出來的票引。

  東京汴梁城的界首巷相當於這個世界的華爾街,在這裡每筆交易都是百萬貫上下,一百萬貫那是入門的門檻,沒這些錢,界首巷的富豪都不拿正眼夾你一下。因為交易的數額巨大,故此界首巷商人推出一種票引,這種票引不是交鈔一類的廢紙,它相當於現代的銀行票據,非有真金白銀存在櫃檯上,這才能開出正式的票引。

  由六七個幫閒引路,懷揣票引的時穿沿著東十字大街一路慢慢走,路過旁邊的知名店舖,則進去採購點東西,漸漸的,幾隻空箱子裝滿了,天色逐漸接近中午,路途也接近終點。

  站在汴梁城外城的城門口,時穿從荷包裡拿出散碎的銀兩,打發走了眾幫閒,正準備穿過外城門,離開東京汴梁城,路邊傳來一名女子的招呼聲:「時大郎,還記得奴家嗎,我就是半路上與你們同行的嘌唱劉娘,咱們曾經同行到沭陽的,還記得奴家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7 20:03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服不行

  時穿轉過臉去一打量,可不正是嗎。他仰臉看看天色,心想反正也不急,便悠悠閒閒的抄著手,詢問:「劉娘,我記得你到了京城尋親,尋到了嗎?」

  劉娘福了一禮:「大郎,奴家親戚倒是尋到了,可如今汴梁城糧價漲得離譜,不得已,奴家只好再出來嘌唱掙錢……」

  說罷,劉娘歎了口氣:「奴家畢竟是小地方來的,心中知道幾個話本,可東京汴梁城人文薈萃,奴家知道的話本都是幾十年錢的老本子了,這生意做的艱難……時大郎,與你同行的那些海州舉子住在那裡,奴家新學了幾個話本,唱與汴梁城的百姓是生疏了,但想必海州城來的舉子不嫌棄……」

  時穿叉手不離方寸,隨口回答:「他們住在……,劉娘,我這是要走了,沒法幫襯你,你去找他們吧。」

  劉娘撇撇嘴,她看了看附近的環境,這裡是單雄信墓附近。對面是朱家橋瓦子,再過去是曹門,這裡是汴梁城的東外城。

  劉娘記得時穿是從海州來的,他要回去,應該走朱雀門,穿過舟橋;或者走保康門,從大相國寺出去,那塊兒區域屬於汴梁城南部,時穿應該一路南行,沿著運河回家,那樣又方便,沿途還有充足的騾馬店,幫助他照料牲口,如今他從東門走,這是甚麼道理。

  不過,一路上劉娘隱約從海州舉子那裡聽說過時穿的蠻橫,對於這樣的人,她是不敢大聲指責的,所以只垂了垂頭,想著再找話題搭訕。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吆喝,這聲吆喝與平常的叫賣聲不同,那是官員喝道聲響,每喊一聲還伴隨著一聲銅鑼。劉娘趕緊熟絡的扯一扯時穿,讓到道邊,只聽見銅鑼聲逐漸靠近,一頂尖頂的紫色大轎逐漸走近,轎前轎後簇擁著十幾名軍士,顯得又威風又雄壯。

  時穿看不懂這年代的儀仗,旁邊的劉娘很熟悉,她脫口而出:「童使相回京了。」嗓音很有點歡呼雀躍的成分。

  時穿也一驚,繼而一喜:「他回來了,這說明南方的叛亂已經鎮壓下去了,太好了,終於可以過安寧日子了。」

  劉娘咧咧嘴,嘲諷的說:「哈,這閹人他早該回來了,若不是南方教匪把他拖在蘇州,恐怕他在夏季就想跑回京城。」

  看到時穿一臉迷惑的樣子,劉娘笑語盈盈的解釋:「前面那位蔡公相能夠官復原職,多虧了童使相運作,蔡公相一直想還童使相一個人情,年初的時候上奏說:吐蕃族大酋長多羅巴,奉隴拶族弟小王子溪賒羅撒為首領,圖謀復國,聲勢浩大,累犯我邊境。

  大郎知道嗎?隴右吐蕃的頭人隴拶,此前曾犯宋境,被擒後投降朝廷,被朝廷授為河西軍節度使,並賜名趙懷德。那趙懷德在我大宋學習一番,此人狼性未除,深知我大宋根底,探知我大宋虛實後,又叛逃到黃河以南,樞密院也認為,如果趙懷德與吐蕃族聯合統一,勢必為大宋隱患。

  朝廷爭論了幾個月,知樞密院事蔡卞推薦王厚、高永年為正副統師。那王厚乃名將王韶的兒子,從小就跟隨父親轉戰隴右,對當地形勢瞭如指掌……高永年雖是番將,卻是文武全才,現任岷州知州,曾向朝廷呈獻《元符隴右錄》,議論當地敵我形勢和應採取的對策,透闢而又切實……」

  果然,只要是京城的老百姓,就喜歡談論朝政,這是古今相同。他們談論起來那自信的神態,彷彿大臣們討論的時候,這些人就站在旁邊一樣,所以一說起來,一副「你懂的」的自傲,走街串巷的劉娘這才到京城幾天,竟把京城市井百姓的生活習慣學了個十足。

  反過來想想,為甚麼自己總是一副局外人的模樣,無法融入這個時代?

  正遐想著,劉娘布拉布拉繼續說:「童使相這大約是想通過東面的得勝橋入京,圖個好意頭——朝廷已經決定征討隴右吐蕃,童使相這次平定南方,多少顯示了點將才,朝廷已經決定派童使相為監軍,掌控隴右攻伐過程。」

  說話間,童貫儀仗赫赫穿過曹門,直奔得勝橋而去,與此同時,另一隊人馬從遠處而來,雙方交錯而過的時候,童貫突然落轎,從轎中鑽了出來,並向過來的隊列拱手打招呼。

  劉娘趕緊介紹:「哎呀,這可是活神仙王道士,名叫王老志,他被當今官家招入京城的時候,提筆寫出已故劉貴妃生前,與好友一起服侍官家時的私語,此後名聲大振,京城裡達官顯都來找他問前程。

  據說他測字可靈驗了,簡直是一字定終身,一字定富貴。結果每天門庭若市……今日真是巧,他大約要回東城外的道觀,不知道奴家能不能有機會,讓王神仙測個字。」

  時穿哼了一聲:「切——別想了,佛道可是收費宗教,不給錢,你以為他會關注你?人家可是給達官顯貴算命,怎肯能隨便在路上免費給人算命呢?」

  劉娘想了想,一聲歎息:「活神仙這是要走了,蔡公相臨罷相前,曾要求文武百官禁止算命,王老志知道自己得罪了蔡公相,便閉門謝客,據說他那時一天只吃一頓飯,瘦的都不成人形了。

  哎呀,人生的際遇真是難測,王老志最終辭去了道觀的職位,誰知道蔡公相緊接著也免職了,王神仙替文武百官算命,卻算不清自己的命運,如今也要回家了。」

  遠處,童貫正在跟王老志彼此寒暄著,時穿望了望王神仙,笑瞇瞇的說:「劉娘,你說話可不實在:王神仙一天只吃一頓飯,沒錯——那一頓飯他吃的是蟹黃包子,價值一百四十兩,這筆費用足夠給一個指揮的廂軍配備齊武器鎧甲;他『瘦的不成人形』了嗎?我只看到他紅光滿面,沒見到甚麼『非人』模樣。」

  遠處,童貫不停作揖,似乎想懇求王神仙替他測個字,時穿瞇起眼睛來,打量著那些人的行動,不以為然的說:「我知道蔡京為甚麼瞧他不順眼——自古以來,在愚民大環境下,官員們能不能陞遷,不在於他做得好不好,不在於他能否很好的完成本職工作……這些都沒用,升不陞官全憑上級那不可預知、極難捉摸的好感。

  自來官場就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橫批:『不服不行』——古語說:恩自上出。就是這個道理。

  當然,上級領導會刻意將這些對下屬的好感弄得非常飄渺,讓下級感覺自己的命運很不可測。對上級來說,這就是法家的「術」。權術,說到底就是同僚之間扯後腿、內訌,上下屬之間保持神秘的威嚴感的技巧。

  唯有長此持之以恆的堅持使用術勢,對下屬賞罰完全不按道理辦,才能讓下級保持夜以繼日的心驚膽戰,下屬才會對領導、對上級更加的小心翼翼敬若親爹……

  但現在王老志突然殺了出來搶生意,經他算過,官員們心裡都有底了,相應的,他們對上司的恭維與獻媚都少了許多——都去討好神仙了,上司怎麼辦?還講不講官場規則了?

  劉娘,你知道身在官場,正確的態度是甚麼嗎?你知道甚麼是『活神仙』嗎?咱這個國家是『政教合一』體制,皇帝才是唯一的、行走在地上的神——天子,天之子也。而官員在老百姓眼中也是神,是『青天』與『星宿下凡』的存在。

  相對應的,百姓在官員眼中,不過是屁,是螻蟻。這才是國朝自古以來的現實社會結構。在這個結構裡,老百姓必須活在一個仰望官員的世界。而官員相對於老百姓來說是神,對於上司來說,也是類似於螻蟻一樣的存在,更必須時刻仰望著上司生存下去。

  上司的賞罰能讓下屬猜出來嘛,賞賜恩賞唯有絕無規律可尋,這才能讓下屬一直保持忐忑的心理,終生如履薄冰的討好逢迎上司——這就是所謂權術。

  哈哈,這群螻蟻本來對前途一片茫然,必須奉迎好上司才能生存下去,現在好了,他們測了字,覺得對將來不再一片茫然,心裡有底了,不管是真有底還是假有底,他們都不再一心將自己的前途寄托在討好上司上,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老志,擱在那個時代都是國家的大罪人,光是把他趕出京裡,已經是便宜他了。」

  這話說完,時穿不想再等童貫與王老志商討的結果,他袖出一點碎銀,順手遞給劉娘:「多虧了你解釋,我才能明白東京城的局勢,耽誤你做生意了,這點小意思你拿著。」

  劉娘趕緊推脫:「太多了,大郎,奴家隨口說了幾句,不值當甚麼……」

  時穿拱手打斷了劉娘話:「劉娘,天色不早了,我這就上路,後會有期。」

  劉娘留在原地,望著時穿的背影穿過了曹門,頭也不回的往城外走去,不禁詫異:「原來他真是要回家,大過年的,天寒地凍,怎麼這個時候回家,也趕不及在年前回去了。」

  站在原地琢磨一下時穿剛才的話語,劉娘又嘀咕:「古怪,怎麼有這麼古怪的人呢。」

  此時,晃晃悠悠出了曹門的時穿一路走,一路用道情腔唱著不知所謂的歌:「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眼看他自飄零,一個個,春風得意時,從不曉,出來混,總歸是要還的。」

  時穿的嗓門很蒼涼,他的腳步也很慢,當他唱到最後幾句時,王老志已經帶著儀仗,慢悠悠的追了上來,也不知道王老志聽到這腔調是甚麼感覺,他的儀仗並沒有停頓,只是王老志神色古怪,他坐在肩輦上,順著筆直大道,一路向東門外最大的上清觀走去。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7 20:06
第二百四十五章 神仙換崗

  王老志走後不久,前方不遠處,一名在路邊無聊的扔石子的中年男子聽到歌聲,轉過身迎上時穿來,並沖時穿叉手問候:「師傅,我這就回去了,我的弟弟今後就拜託師傅照顧了。」

  中年男子身邊,一位手持哨棍,肩扛一個長型布袋的青年,應聲向時穿鞠躬:「師傅,我等你半天了。」

  時穿摸著下巴想了想,招呼說:「凌鵬,先別急著走,我不是說過嗎,跟我做一件大事再走。」

  旁邊的凌飛再度鞠躬:「師傅要的貨物已經存在路邊小店中,馬匹已經雇好……」

  「噤聲,先走著!」時穿招呼著這些人繼續向前走!

  一行人埋頭趕路,直到日落時分才在路邊一個小店歇息。這間小店的店老闆顯然以前認識凌鵬——凌氏兄弟寄存的貨物就放在店中。在老闆親熱的招呼下,時穿高調登機了旅舍,稍後,凌氏兄弟從櫃檯取出了寄存的包裹,這只包裹內都是些衣物。

  時穿拿著包裹躲進房間,與凌飛凌鵬兄弟倆在房間裝扮起來,三人搖身一變,變成一名滿身綾羅,十個指頭上帶了九隻戒指的大豪商,以及兩位豪奴。

  話說王老志進了上清觀,一名小道童迎了上來,低聲說:「大師,剛上京的仙師林靈素,正在東廂房等王老神仙。」

  王老志下了肩輦,這位昔日的濮陽農夫神情傲慢的在肩輦旁慢條斯理,很有神仙風度的整理著絲袍,而後邁著道家的方步,一搖一擺的向東廂房走去——所謂道家「方步」,就是現在所說的八字步,走路時腳不是向前邁的,是像螃蟹一樣橫著邁。看著人是在向前走,但半個小時過去,王老志離肩輦不過幾步路的距離。

  這距離如果讓時穿走,也就是眨眼間邁幾次步的時間。但誰讓神仙向來都是橫著走的,人王老志眼看要離京了,在京城的每時每刻對他來說都值得留戀,所以他有大把的時間消磨在走路上。

  著名的道家神仙林靈素在廂房裡也不著急,他在東廂房窗戶口欣賞著王老志的八字步,衷心的感慨:「果然是神仙風度,官家一定喜歡。」

  想到這裡,林靈素瞪大眼睛,仔細的記憶王老志的走路方式,腳在窗前不停地挪動,直接現場學習開來,好在這種神仙步是橫挪腳步,只要控制點挪動距離,即使林靈素的鼻尖離窗戶不多遠,等練習了半個小時後,大仙師的鼻尖還跟窗戶保持原先的距離。

  盼星星盼月亮,王老志終於走進了東廂房,進屋的時候,撩起門簾子的道僮手腳慢了一點,王老志抬起神仙腳,麻利的一腳將道童踹了一個滾地葫蘆,並厲聲呵斥:「不長眼睛的東西,一點眼色都沒有。」

  林靈素和藹的沖王老志拱手,這個禮節是俗家禮節,道家稽首禮不是這樣的。緊接著,林靈素用道家特有的,絲毫不帶平仄起伏的嗓門勸解王老志:「王師兄,何必跟一個手下人生氣呢,直接讓人拖出去打死。」

  王老志也用同樣的腔調回答:「林師兄說得好,來人,把他拖出去打死。」

  小道童拚命求饒,兩位仙師眉毛都不揚一下,神仙氣派的論契闊,而後在東廂房分賓主坐下,上來奉茶的道童戰戰兢兢,獻上茶便急忙退下,這次王老志在沒有發火,他端起茶,揚起細眉,慢悠悠的敘述說:「我剛才在路上聽到一首好『道情』,歌詞是: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眼看他自飄零,一個個,春風得意時,從不曉,出來混,總歸是要還的。

  這首『道情』很新鮮,過去不曾聽人唱過,只是最後幾句有點諷刺我的味道,你把它修改一下,回頭唱給官家聽,就說是你自己創作的。」

  林靈素巴結的拱拱手:「王師兄有心了,不知道王師兄打算何時動身?」

  王老志揚了揚眉:「咱道家的道統,事關天下百萬同道的榮辱,當家官家身邊,缺不了一個耳提面命的師長,我原先放不下,是因為身邊沒有接替的人,如今林師兄來了,我隨時可以走的。」

  林靈素微微一笑,馬上招呼道童進來:「轉告觀主一聲,我林靈素已經奉召入京接替王師兄,請觀主替王師兄收拾行李,王師兄打算明天動身。」

  王老志神色一僵,不悅地說:「太急了,我還有點瑣事……」

  林靈素微微一笑,打斷王老志的話:「方外之人,身外之事,何必那麼牽掛?師兄,咱這種人,講究『事了拂衣去』,這才顯得灑脫……」

  說到這兒,林靈素看也不看王老志,直接吩咐那道童:「王師兄太辛苦了,決定清靜一下,我看他今天就在這東廂房安置吧,嗯,把我的行李搬去原先王師兄的房間,今後我就接替王師兄了。」

  王老志一急,顧不得保持神仙風度了,他慌亂地站起來辯解說:「林師兄,我在京城還積累下一些財物……」

  林靈素一臉為你著想的愛護,和藹的說:「那些東西也由我接手了,王師兄,不是我說你,咱們出家人,對身外之物還是不要過分關切……哦,道童,告訴觀主一聲,王師兄離京的事,事關我道家榮衰,所以不得四處張揚,不得讓看到王師兄被趕出京城的衰樣。

  嗯,行李就不要準備得那麼複雜了,王師兄是走著上京的,就讓他走回去吧,明天天亮的時候,開個小角門,放王師兄悄悄出門,替王師兄準備兩件換洗衣服,嗯,大約五貫銅錢就夠了。」

  說完,林靈素又關切地詢問王老志:「一貫銅錢約十斤(6.51公斤),五貫銅錢也有五十斤重,王師兄拿的動這麼重的東西嗎?要不,我們再減一點份量?」

  王老的臉已經變成苦瓜臉,他剛才凶狠的瞪著道童,暗示對方反駁林靈素的話,誰知道道童聽說林靈素就是接替王老志的人,再也不望後者一眼,彷彿王老志已經變成了空氣。等林靈素吩咐完,那位道童轉身就走,王老志只能再後面沖林靈素哀求:「林師兄,容情一點,我回到鄉下,還指望有錢養老呢,你手指頭縫漏下一點,讓師兄有個指望。」

  林靈素笑瞇瞇的,和藹可親的說:「想當初,你可曾給劉師兄漏下一點?」

  王老志噎了一下,脖子一梗,辯解說:「前面的劉師兄是因為欺詐被官家處死的,他既然死了,我是接替者,自然也接替了他留下的財產與人手。」

  林靈素站起身來,顯得很不耐煩:「好了,就這樣了,日頭不早了,我得趕緊去接受你的人手,對了,還有你的房間與財物。」

  「不能啊——」王老志撲倒在林靈素腳邊,嚎啕起來:「師兄,你不能如此涼薄啊。」

  林靈素邊向外走邊變了臉,表情兇惡的提醒:「王老志,我道家上下全國十萬道觀,動用全部的人力物力塑造你,你在前面做神仙,可上清觀好歹也是你的存身之處,你對上清觀又做了甚麼?

  自你來之後,你親手打死的道童有31位,被你責罰,被你鞭撻、被你牽連的道友則十倍於此,你現在能夠活著離京,已經是幸運了,給自己留點體面吧你要想想,你前面還有三位道友是不小心漏了底細,被朝廷處死的。

  王老志,我道家能塑造你,把你一手捧成活神仙,也有千種手段,讓你無聲無息消失,你若還想好好活著到老,明天一早就從角門悄悄出去……否則,哼哼,你就是在觀中暴斃,也是可能的,你身在道門,應該知道,我們想要一個人暴死,那是誰都查不出死因的。」

  王老志軟軟的放了手,他跪坐在地上,呆呆愣愣不知想甚麼,許久,他坐在地上輕輕唱起:「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眼看他自飄零,一個個,春風得意時,從不曉,出來混,總歸是要還的……」

  林靈素丟下了王老志出門,吩咐道童:「都看管起來,小心點。」

  一路尋到觀主屋裡,雙方寒暄過後,林靈素詢問:「濮陽那裡都安排好了嗎?」

  觀主笑著回答:「都已經妥當了,保管它王神仙回濮陽之後一病不起,最多一個月,保證歸西。」

  林靈素冷哼一聲:「這廝知道的太多了,如果他把測字的奧秘洩露出去,天下間誰還找我們測字算命?哼哼,如果不是要讓天下人都看著他離開京城,我寧願他死在觀裡。」

  觀主神仙風骨的微微一笑:「還是以前的盤算好,既然定了,那就不要改了,這人如果死在觀裡,風聲太大,會引人矚目。」

  觀主不慌不忙:「那你的趕緊想,我們拖延不了幾日,官家會馬上召見你。」

  正在發愁呢,觀外突然響起一聲嘹亮的歌聲,只聽歌中唱道:「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蛛絲兒結滿雕樑,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

  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

  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

  正歎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

  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梁,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

  因嫌紗帽小,至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

  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好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這句好!」林靈素拍案讚賞:「去看看,唱歌的是何人。」

  道童出去,一晃眼回報:「是一位密州來的大豪商,帶來兩位密州伴當,滿口山東話,因為城內住滿了舉子,無處借宿,便來道觀打個商量。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7 20:08
第二百四十六章 騙子遇騙子

  道童舔了舔嘴唇,炫耀似地補充說:「觀主,那商人很是豪奢,十個指頭帶了九個戒指,紅的藍的黃的白的,上面的寶石直晃人眼睛。他的兩位密州扈從還帶著突火槍,騎著高頭大馬,馬上馱著沉重的皮箱,裡面裝滿了金銀等物……」

  林靈素馬上衝觀主笑道:「喲金銀裝到箱子裡都能看得出了,不用說,前面一定已經安排他住下,走,去看看。」

  觀主起身吩咐剛才的那位道童:「我跟靈素大師去紫氣閣,你去告訴前面的師兄,讓他們引著人從紫氣閣前過,另外派遣人手,去這些人的來路打探。」

  林靈素跟著觀主,隱秘地來到了紫氣閣上,他們上的是紫氣閣的二樓,觀主先將窗戶開了縫,從窗戶縫放出信號來,那一頭,接到信號的道士引領著借宿的豪商,一路往紫氣閣側方的客舍走……說來奇怪,那位豪商長相竟然有點蔡大官人的影子,似乎是蔡大官人裝扮的,但因為化妝技術粗略,隱隱透露出原屬蔡大官人的本來面目。

  一行人經過紫氣閣的時候,只聽那位豪商用山東話粗著嗓子嚷嚷:「快點快點,凍煞我也,這鬼天氣,真是冷呀。」

  蔡大官人是細糯的蘇州腔,這位豪商說話語聲粗豪,山東口音格外重……不過,口音是可以偽裝的。

  小道童討好的說:「客人,今年不知道何故,東京城格外的冷,老東京人都說,百年間不記得有這樣寒冷的天氣,客人這一路想必冷壞了。」

  那豪商用力揮舞著手加強語氣——此刻雖有點暮色蒼茫,但在夕陽的餘暉下,豪商的十跟手指果然閃爍的讓人睜不開眼睛,連林靈素遠在紫氣閣二樓上,也不得不瞇起眼睛,幸好,聽覺還在,他側耳傾聽,只聽那豪商接嘴:「可不是嗎,我從密州一路來,奶奶的,凍得鼻子都快掉了。」

  引路的小道童順嘴詢問:「施主,這天寒地凍,誰不呆在家裡圖個安逸,我看施主也不是為三兩貫的小錢勞苦奔波的人,怎麼這麼冷的天還出門?」

  對面的豪商邊走便大大咧咧的說:「若不是想謀一個大富貴,咱家怎會在寒冬臘月跑汴梁城一趟。」

  聲音漸漸遠去,只聽那道童還在嘮叨:「這大過年的,施主是打算在京師過新年嗎?」

  說話到半中央,聲音拐了個彎,原來是那一行人已經拐進了屋。林靈素仙風道骨的捻著下巴上的鬍子,沉思著說:「今日該祭灶了吧?那道童說的對,我現在還不宜露面,乾脆等年後再入城吧。這個人到有意思,可是巧了,唱得一手好道情,恰好在今天來到我上清宮——去查查他的來歷,咱是靠坑蒙拐騙為生,可不能一時疏忽,漏了底細。」

  不一會兒,前方鬧了起來,小道童慌亂的過來匯報:「大師,那位施主的兩個伴當十分仔細,進到我們屋裡就四處敲打,查出我們屋中隱藏的復壁,立刻鬧著要換房。」

  這個時候,林靈素正在跟觀主閒扯著京中的百官動態,聽到這話兒,林靈素眼睛立刻瞇了起來,並透出一絲凶光:「有意思,真有意思,我怎麼聞出一絲很熟悉的味兒。」

  大家都是騙子,都靠裝模作樣混飯吃。不過林靈素是有組織的騙子集團骨幹,而新進來的三位,除了兩位伴當是本色出演,扮演的是兩位處事精細的賞金獵人,為首那位豪商嘛,在集千年騙術大成的騙子基地作秀,不說別的,坐在這裡人的粗粗一看就明白:那廝身體語言裡充滿著虛張聲勢、裝腔作勢的味道。

  這樣的做派嘛——林靈素是誰?那是道家特意推選出來的代言人,是主持國家級騙術秀的前台人物,不用湊到跟前,遠遠的伸鼻子一聞,便能聞出對方身上那騙子味道。

  「一起去,看看對方有甚麼說法!」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林靈素站起身,邀請觀主同去。

  果然,入門來的豪商鬧的雖然凶,但他目的不是鬧事,也不是想換房子,他是想見觀主……林靈素一進門,見到桌子上隨意扔了一份古樸的羊皮卷,他微微一笑,十分配合的走到桌前,裝作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那張羊皮卷……咳咳,好吧,是騙術的重要道具,隨即,假意驚歎:「這似乎是南洋蕃人喜歡的書卷。」

  這一眼瞄得很快,對面的豪商雖然手法熟練,但林靈素久經訓練,在別人看一行字的時間,他已經把全卷的文字記錄在腦海,那是一份煉丹配方。只是這配方很古怪,一般的煉丹配方都是十進制,各種丹藥的比例是十分之幾,這份煉丹的配方居然是千分比。

  煉丹配方是用秦代小篆書寫的,這種文字一般人看不懂,但道家畫的符咒多數採用這種小篆體,許多道士生怕人看得懂這種小篆,還給增加了許多自己演繹出的變化,林靈素研究符咒多少年,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這是徐州一帶流行的篆體文字書寫方法。

  羊皮捲上寫的是:都昌石英砂七百三十六、鹼面一百八十八份、寒水石(方解石)三十五份、螢石十三份、硝石二十六份……

  最後一行字是一種阿拉伯文字書寫的,可憐林靈素最擅長書寫別人看不懂的文字,卻看不懂這種阿拉伯外語。

  對面的果然是個騙子,哦,是個懂外語的騙子。林靈素假裝好奇地打量桌上的羊皮卷,對方果然只留給林靈素能看清一行字的時間,立刻熟練地撲了上來,抓起羊皮卷,隨手一翻,將羊皮卷背面朝上扣在桌上。

  林靈素十分配合的道歉:「失禮了失禮了,貧道不知道這是緊要物件,一不小心看了一行字。」

  林靈素意猶未盡的剎住話等待對面的豪商相應,藉著工夫,他細細的打量著豪商與他的伴當:只見豪商個子很雄壯,皮膚有點赭色,是常年在外風吹雨淋呈現的那種膚色。長著一副山西紅臉龐,只是這紅臉龐很不正常,呈現一種胭脂抹出來的紅。

  作為騙術大師,林靈素很注意細節,他仔細的觀察了對方的脖領,確實,在衣服的掩映下,對方脖子露出的膚色還是那種健康的、泛著油光的赭色。對方的手腳很粗大,但皮膚細膩,剛才抓握羊皮卷的功夫,林靈素已經看清了,對方指甲保養得很好,那雙手很乾淨,手上沒有一個繭子。

  豪商的兩位伴當全做緊身打扮,渾身上下收拾的乾淨利落,目光透露出行走江湖人的警覺與精明。兩位伴當中,年長者手裡握著一個類似葫蘆狀的瓷瓶,林靈素剛進來的時候,注意力全放在豪商身上,他以為那瓷瓶裡裝的是酒,以為兩位伴當正在給為首者斟酒,但此刻目光再度掃去,林靈素眼睛瞇起來了。

  那不是酒瓶,瓶口塞著一截軟木,軟木中央露出一孔,孔上——是長長一截藥捻子,火藥捻子!

  豪商虛情假意的解釋:「哈哈,這份丹石配方是我從海外藩僧那裡意外獲得的,據說是甚麼高妙法門,因為裡頭幾個字不認識,我正打算來京城,尋找學問淵博的大儒,給我細細講解一番,這不,寒冬臘月的,就為這破方子,我連在家過年都不安生。」

  林靈素面上的表情很和煦,心裡已經直翻白眼:扯吧,你就扯吧,一個藩僧寫秦代小篆,這那裡是藩僧寫的,我看就出自你的爪子。

  緊接著,那豪商先是自我介紹一番,然後用誇張並充滿誘惑的口吻賣力的表白這張方子的珍貴……林靈素淡淡的插話:「這方子,即使你找京中的老儒,恐怕也給你解釋不清。或許他能夠看懂方子中篆體,但方子中所記錄的丹藥,卻都是道家秘辛。從來煉丹師為了讓人看不懂,都喜歡自己給丹藥起個名字,這樣,你即使拿到了方子,也根本不知其所以然。」

  豪商很配合的露出驚愕的表情,林靈素懶得糾纏,直接說:「都昌石英砂,講的肯定是都昌一帶出產的白色石英砂;至於鹼面,《素問.陽陰應像大論》有記載:『鹹音有二:音鹹者,潤下之味;音減者,鹽土之名。後人作鹼、作鹼,是矣』。

  這鹼面嘛,織布坊經常使用,主要用於漂白絲麻,材料也不是十分難尋。至於寒水石,也稱黃石,是一種非常易碎的石料,也算好找;螢石這東西,唯有藥鋪裡與道觀裡存在。

  你這份配方很古怪,我不知道這種重鹼丹料能燒製出來甚麼,但絕對不是金丹鹼這個東西對腸胃有腐蝕作用,所以,我看著像一份毒藥的配方。」

  豪商停下了誇誇其談,他盯著林靈素沉默不語,林靈素淡然的沖對方微笑著,一副「咱倆是同道中人,我已經知道你的底細,別裝了」的神態。

  豪商歎了口氣,伴隨著豪商的歎氣,屋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六七個道童正在向這個院子圍了上來。豪商再度歎了口氣,老實的承認:「是玻璃配方。」

  林靈素陡然瞪大眼睛——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不,天上掉下個大餡餅,正好落在自己懷裡,在餡餅的整個自由落體過程中,這餅子不僅沒有砸傷林靈素,還是挺熱和的,直接拿起來就能啃。

  激動啊,林靈素都感覺到內牛滿面了。他想扯著嗓子喊人進來,直接解決了眼前這三人——身為全國最大的收費宗教組織,悄無聲息的埋葬兩個人算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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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悲催的施衙內

  但……林靈素馬上瞥了一眼旁邊的大將,哪位大將繼續持著瓷片——火藥瓷瓶。

  對方有火藥,而且火藥瓶正拿在手裡,如果激怒對方,萬一對方做出玉石俱焚的舉動——他林靈素現在還不想讓人知道自己進京了,弄得動靜過大,實在不方便。

  想到這裡,林靈素恢復了淡定,他慢悠悠的說:「僅有配方還不夠,各家煉製丹藥,都有自己的訣竅。這些藥料我觀中並不缺,施主可否演示一番?」

  豪商收起了嬉笑,態度鎮定的說:「三萬貫。」

  旁邊一直未開口的上清觀觀主噗哧笑了:「如果真是琉璃配方,你開價十萬貫,我也會給的。」

  豪商平靜的說:「開價十萬貫,也要能拿得走這筆錢。」

  觀主想了想,說:「你去應天府,那裡有一座店舖,店舖本身價值千餘貫,但櫃上櫃檯存有金銀三萬貫,庫房裡也有兩萬餘貫的貨物,我把店舖的契紙給你,你在我上清觀做出玻璃,那鋪子歸你了。」

  豪商輕輕搖搖頭:「沒到手的東西,算不得數。」

  上清宮觀主傻笑:「我上清宮尚存有黃金千兩,可你拿得走嗎?」

  豪商想了想,淡然的回答:「沒錯……這個,製作工藝確實複雜了一點,要想製作出無色透明的玻璃,石英砂要酸洗……你把黃金拿來,另外,鋪子的契紙也給我,我給你現場製作,明早我抬腿就走。

  不管怎麼說,我至少要到手一樣東西吧,那鋪子裡的貨物雖好,可我要出手過急賤賣了,十成裡賣不出一成的價……」

  「依你——」上清觀主爽快地說:「我道家缺的不是錢,你真能把琉璃製作出來,嘻嘻,恐怕你想不到我們能用它換來多少錢糧!」

  「好,請把藥料拿來……」

  「還是隨我去丹房吧……」上清觀主舉手邀請。

  這一夜,上清觀的燈火徹夜未息。

  天亮時分,五匹快馬奔出了上清宮。多出來的兩匹快馬馱滿了沉重的行李,快馬一直向東奔跑,等趕上了路上緩緩行駛的時穿僕人後,豪商沖印度管家大聲吆喝:「快走,應天府哪裡還有一座店舖等著我們。」

  不久,同樣的場景再度與應天府上演:一名山東豪商在應天府出售專賣玻璃配方。這次,因這位豪商在應天府有店舖做保,他出售的玻璃配方甚少人懷疑,三位大商人各自以十萬貫的價錢買下這玻璃配方,誰知出售配方的客商立即將自己的店舖連貨物一塊兒轉手,緊接著消失無蹤。

  買下配方的商人心中慌亂,趕緊按照配方開工試制,好在東西還能造的出來,只是玻璃的顏色還難以控制……當然,這點小瑕疵,商人們也就不願追究了。

  同樣場景不久在揚州府也開始上演。

  揚州府錢多,能掏出十萬身家購買配方的商人也多,於是,這一年在大宋刮起了一道玻璃旋風,豪商所過之處,應天府、揚州府許多商人都不過年了,趕著招工建廠房,準備大干快上。

  早春二月,原屬海公子的那艘快帆船緩緩地駛進了海州港,市舶司官員知道這艘船不是遠洋航船,只是種近岸行駛的客船,便懶得上前查驗,隨意讓船上的人報了個稅,便由著它駛入了碼頭,只是船隻離去的時候,有一名市舶司官員有點納悶,不經意地說了句:「這船吃水真深。」

  廢話,船上裝滿金銀,只有少量的絲綢,能不深嗎?

  岸上,施衙內帶領二三十名軍漢,迎候在碼頭上,幾個月不見,衙內憔悴了,但也更胖了,他皺皺眉頭,病怏怏的與時穿寒暄著,先介紹自己家中的情況:「家父已經得了通州知州、兼領通州水軍鈐轄的差遣,前幾天已經出京了,另外,你家黃娥的父親改任沭陽縣,也開始動身上任。

  而海州縣新近委任了一個多年不第的老舉人,那老頭六十餘歲了,頭昏眼花,大約活不了幾年了……蒙縣尉還在位置上,他已經說了,三年後卸任,回家養老,為了老年有個依靠,蒙縣尉私下裡跟我說,打算參合我的生意……」

  時穿打斷施衙內的話:「說了這麼多,你的事怎麼樣了?」

  施衙內歎了口氣:「正月十八,我已經娶妻楊氏,昨天二月初八,褚素珍姑娘的父親卸任回家,給她定了親事,你猜是誰?」

  時穿咧開嘴:「我要真猜得出來,豈不嚇壞你?」

  施衙內苦笑一下:「這人你也認識,就是我們一塊在桃花觀出遊的。」

  時穿微微笑著:「那群人當中,我只認得你,還有一個名叫羅望京的舉子。」

  施衙內豎起了大拇指:「神猜。」

  時穿不驚不慌:「哦。」

  施衙內跳了起來:「居然是羅望京那個寒酸鬼,他家裡只有五畝地,弟弟是無賴,性好賭博,老娘中年守寡,刻薄尖酸,不僅不管著她小兒子,還多有縱容……」

  「行了,何必說的那麼刻薄。我跟羅望京一塊上京,那人我接觸了,人品還行。再說,他弟弟雖然好賭,也算有節制,從不曾敗過家不是嗎?」

  衙內洩氣了,他雙肩塌下來,低聲說:「我如今無法上門,聽說褚姑娘被他父親關了起來,日日以淚洗面,你回來了,甚麼時候讓黃娥過去見一下褚姑娘,我想知道她的情況。」

  時穿想了想,低聲問:「這門親事還有反悔的可能性嗎?」

  施衙內神情苦惱:「恐怕不能了,據說羅望京那個刻薄老娘接受納彩之後,轉手給小兒子定了門親事。如今就是讓羅望京家裡還出雙方的禮金,他們家也拿不出來……褚姑娘她爹是程頤洛學門徒,最講究『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如果當初她爹肯稍稍容情,哪怕那筆聘金由我補償給褚家,我也認了,但那老頭認死理,說素珍姑娘遇匪之後不清白了,能嫁個現成的舉人,已經為褚家門楣增光添彩了……」

  時穿哈哈笑,他揮手讓軍漢們上前協助船隻卸貨,而後笑著說:「現在說這個有甚麼用?你已經成婚,褚姑娘家裡即便毀了婚,難道還能在嫁給你?

  我記得戶婚律上說:『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減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離之。』就是說,你現在有了一個明媒正娶的老婆,如果再娶一個老婆的話,要判徒刑一年,連你第二個老婆家也要被判刑,只不過減輕一點罷了。

  當然,以上情況是指平民。『平民不得娶二妻』,重婚罪,知道嗎?這個世道,娶二妻的都是宗室王爺,人家娶兩個老婆,兩個老婆號稱『平妻』。若娶三個老婆……,《周禮》說『三妻四妾』那是皇帝。

  你一個平民,如果敢在想第二個老婆做『平妻』,是意圖謀反,這可是滅門大罪啊。所以,褚姑娘即使悔婚,跟你一個娶妻之人,已經徹底沒干係了……忘了問你,你家中情況如何。」

  施衙內一愣神,逐漸的熱淚盈眶,他牽著時穿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親人啊,你剛下了船不問自己家裡的情況,反而關心我的處境……嗚嗚嗚,你真是個好人,就是我家裡的兄弟姐妹,也不曾這麼對我。」

  時穿顯得很不好意思,他不耐煩的問:「別廢話,說具體點。」

  施衙內牽著時穿手嗚嗚咽咽:「全亂套了,姐夫一走,家裡就開始上演奪產大戰。家父在京城活動,把家眷都丟在海州,剛開始他們還好,漸漸的都撕破了臉——大家都知道家裡的產業每年收益在數十萬貫,個個像紅了眼的餓狼一樣,打破頭的向裡闖,但凡爭到一點權力,只想著安插自己的人手,全不顧過去掙來的錢是怎麼賺的。

  也好,這樣一好,那些做熟的掌櫃與大夥計他們全不要,只想安置自己人,卻正好便宜了我。我把那些被解雇的夥計都雇了,正好擴張一番……你有甚麼新點子,我出夥計你出主意,資金咱兩分攤……不過,我這種情況,店舖要掛你的名字,我只分紅,決不干涉你的經營。

  好啊好啊,我本身家中庶子,按《戶婚律》上的說法,成婚之後要分家別過。姐夫臨走的時候把船隊與郁州島的產業交給了我,這些東西恰好不再公中產業賬目上——嗷嗷嗷,姐夫英明,走之前在衙門上了紅契,那些人想插手也沒有縫子。

  好吧,家裡的產業由他們禍害去。還是姐夫想的長遠,現在我依仗船隊,以及郁州島制鹽產業,也能過個富富足足,哼哼,沒說的,那些大夥計和掌櫃都到了我的手裡,家中那些廢材兄長,沒準兒若干年之後,還要求到我的門上……

  總之一句話:今後我的地盤我做主。哦,或許家中的勢力我再不能如過去一樣借重,但慢慢的,隨著他們禍害越來越重,連父親也不得不仰仗約我……好啊好啊,我覺得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那些與我爭奪的兄長,別看他們現在跳的歡,將來必定求到我門下……」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7 20:15
第二百四十八章 為伊消得人憔悴

  「這就好,你剛才說褚姑娘的父親不可能反悔,我也是這樣認為……我隱約聽說有一名歐羅巴商人寫過一本書,描述皇宋的泉州,哪本書似乎叫《光明之城》,說的是當全世界都在宵禁,夜晚黑暗一片的時候,唯獨皇宋的城市是不宵禁的,它白天夜晚都散發著文明之光。

  那本書裡同時說:光明之城裡的人是一個表演民族,他們把日常生活當作一場演出,常常說『人生如戲』。哪本書還說:他們習慣性的把待人接物以及做事當作一場演出,如果演出成功,贏得別人的喝彩,他們便稱為『有面子』……哈哈,這句話大約是對『面子』這個詞最好的解釋。

  褚姑娘父親是程派弟子,二程的洛學體系,跟著時代大多數學問一樣,最在乎別人的看法,他們每個人都在竭力的向別人表演自己的程派風度,並生怕做錯了,會被別人喝倒彩。哈哈,程頤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當他自家女兒守寡的時候,他可不怕『失節』的。」

  衙內臉上的悲苦幾乎要流淌下來:「你說的這話,直讓我感到透骨的刺痛,難道,真沒有辦法挽救褚姑娘嗎?」

  時穿瞇起眼:「可以挽救,但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那是要跟整個社會作對。不過,幸好這是在皇宋,在這個開放的時代,只要你敢做,那也是能實現的。」

  「如何做?」

  「你傻了——『出嫁從父,再嫁從子,無子則歸由本心』。父權、夫權、自主權,彼此的轉換就在那一剎那,只要咱們稍稍操縱一下,讓事情向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那不就成了嗎?」

  時穿提醒完,只管背過手去,檢查碼頭上快帆船的卸貨進展。

  此時,太陽漸漸落了,海面上霞光萬道,晚霞將時穿的臉映照得非常紅潤,面對著萬道霞光,碼頭上勤勞的花膀子正在努力卸載著船上沉重木箱,而市舶司的官吏已經拿夠了施衙內時穿塞給的紅包,早早下班以迴避。

  古代社會,大多數船隻是不夜航的,所以當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大多數花膀子已習慣性的下班回家,如今能在碼頭留下的,都是施衙內姐夫海公子花多年心血培育的忠心家僕,以及時穿在左斜街的嫡系,這些人已經習慣了只做事不說話,即使他們為此累得滿頭大汗。

  施衙內早就注意到挑夫們的異常,剛才話趕話的,沒機會詢問一二,此刻他順著時穿的目光轉向船隻,只看了片刻就感覺到詫異,急忙問:「卸的是甚麼貨,如此沉重?」

  時穿悠然的回答:「大約六十萬貫的金銀,以及一些絲綢——你說,有你我的資本在這裡,即使褚姑娘丟下全部嫁妝,與羅望京鬧『和離』,有你我的幫襯,她還怕今後沒有依靠嗎?」

  施衙內精神一振:「羅望京老娘那個刻薄鬼,如果知道『和離』之後能夠扣下他媳婦的所有嫁妝,哪怕他媳婦是天仙,那老虔婆也會肯的。」

  時穿悠悠然的說:「千金散去還復來——知道這六十萬貫是怎麼來的嗎?」

  施衙內張大嘴巴:「甚麼,我剛才沒聽清楚,你說六十萬貫?」

  這話說完,施衙內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他跳著腳,驚歎:「六十萬貫,僅僅不足一年,你弄到手六十萬貫,你確信你沒有說錯?……六十萬貫啊,我姐夫奮鬥七年,也不過掙下了百萬貫,你你你……照你這種掙錢速度,今後,天底下還有我等小商人的活路嗎?」

  時穿很輕描淡寫的回答:「哈,六十萬貫,換取九百年的科研跨越,我認為還是便宜了——我回京的時候賣了個配方,是純色琉璃製作配方。黃煜黃伯濤上京的時候,曾經跟我商談過聯手開辦琉璃工房的打算,但我反覆考慮,這玩意兒利潤太厚,天底下沒有人能保住這份厚利,若是吃獨食的話,當今官家沒準一鎖鏈鎖了店主去,讓店主蹲在皇宮,只替官家製作鎏金琉璃瓶。

  哼哼,所以我想這,索性讓這秘密擴散開,成為一群豪富權商的掙錢手藝,官家想要貢品,想要合買,只管找他們,咱躲在最後,慢慢掙錢小錢。哈哈,不久之後,你會聽到很多商人突然之間擁有了玻璃的『祖傳秘方』,等他們都做起來之後,我就做玻璃產業的衍生產品。

  衙內,你現在去郁州島,把那兩座跟郁州島相連的小島買下來,趕緊修建廠房,大約今年秋的時候,等各地商人開始大量生產玻璃上市,咱們再動手——你放心,玻璃市場大得很,能做的玩意不僅僅是奢侈品,是珠寶,還有很多你想不到的東西。

  有了這個收益,再加上你的捕鯨、造鹽產業,咱們每天的收益要按斗來裝黃金。那時候,褚姑娘的煩心事,不過是小菜而已。」

  施衙內的產業,很多是與時穿合股的,所以施衙內的產業擴張,也等於時穿的產業擴張——這倆人自己背後都有點煩心事,所以二人的產業彼此交織著,有時施衙內會打著時穿的幌子糊弄施氏,有時候則需要用施衙內的招牌來對付稅吏。

  施衙內想了想,幫腔說:「哈哈,不僅僅是褚姑娘,那時候,你家裡的十九名姐妹出嫁,也不過是小菜而已……聽你這麼一說,我頓時有了精神,啊,造鹽與捕鯨兩項產業,都是家裡知道的,現在咱秘密造琉璃,還能拉上黃煜,那小子我也知道他的心思,別看他對素珍冷冷淡淡,但只要素珍有難,他絕不會袖手。」

  想到這裡,施衙內興奮的搓著手:「好啊好啊,這下子好了,有黃煜這位解元衝在前面,這筆琉璃的收益我可以全部瞞住家裡,這是我自個的產業……大郎,如今海州縣新上任的知縣年老昏花,蒙縣尉又大聲聲明三年後致仕,張知州對蒙縣尉全盤放心,你跟蒙縣尉關係好,不如由你出面買下那兩座連島……」

  時穿愣了一下,低聲嘟囔:「不行,崔莊的產業是海公子的,城裡顧宅以及豆腐西施那座院落,名義都不是我的——我暫時不想在這世界留下爪印。」

  對面的施衙內誤會了時穿的話,他用一種瞭然的神態望著時穿,同情的說:「我忘了,嘉興時氏已經把你認祖歸宗,他們還遷來一支旁支來牽制你,你現在就是海州時氏家族宗室的『守廟人』,現在還不適合在時氏面前露富……那麼,咱讓黃煜那小子露面,應該沒問題吧?」

  「這事咱得細細商量……咱倆先密謀一番。我現在手頭上可用的人不多,玻璃這產業需要一個嘴巴嚴,會算賬,又有點品位的,懂經營的人秘密管理——這樣的人才,我現在只想到褚姑娘,經過婚嫁大變,想必褚姑娘應該是最合適的人選。但想要褚姑娘出面,就必須先解決她的婚姻,這個,咱倆的合計一下……」

  ……

  時穿回到家裡,已經是半夜了,那些女孩兒早就得到施衙內的通傳,她們一直不肯安寢,等到時穿帶著僕人回到院落,整個院子燃起了燈火,黃娥領著剩餘的十八位女子盈盈下拜,齊聲說:「哥哥辛苦了。」

  時穿在碼頭上之所以沒有詢問家裡的情況,是因為他對黃娥的能力很放心,別看對方年紀小,那也是家庭內院宅斗裡廝殺出來的,管理一個小家算甚麼難題?而且,如今時穿並不是孤身一人了,就近能找到三名做建築商的徒弟支持,城外還有整個崔莊團練,一般的小毛賊誰敢招惹這樣的人家?

  回家的時候,時穿沒帶隨身行李,船上的貨物已經送進左斜巷的庫房,而大多數旅行用品也被他在東京城送人了,如今只有一身衣物,與留守的各位小娘子相互致意之後,一家其樂融融吃過晚宴,黃娥帶著姑娘們告退,環娘有心膩在時穿身邊玩耍片刻,也被黃娥以耽誤時穿休息為理由,早早喚了出去。

  睡在自己床上的感覺真妙。

  清晨時分,時穿隱隱的聽到院中女孩兒做早操的聲音,他懶得起床,就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可那懶腰還未伸完,臥室的門開了個小縫兒,首先竄進來的是兩隻幼狼,一年不見,兩隻狼長的有板凳高了,很是威武雄壯。

  門縫裡露出環娘的半個臉——姑娘中,也只有年幼的她敢大搖大擺地闖進時穿的臥房,如今她下巴擱在門檻上,眼巴巴的問:「哥哥,聽說東京城有很多好吃的東西,我猶記得父親曾念到過曹婆婆的肉餅……,你從東京城回來,給我帶肉餅了嗎?」

  時穿躺在床上,歎了口氣:「我去東京城,花了兩個月的工夫,回來的時候雖然一路急趕,但因為有些事情耽誤了,也花了一個多月的工夫——一個月前的肉餅,你敢吃嗎?」

  環娘下巴在門檻上滾動著,她歪著頭說:「我剛才說那話,也是隨口一問。娥娘姐姐說,若是你肯動手,做出來的肉餅沒準兒比曹婆婆的更好吃。嗯,至少曹婆婆做不出掛爐烤鴨以及掛爐烤雞來。

  哦,哥哥,賀小五如今得到你的手藝,也不賣簽菜了,專門在海州城買烤雞烤鴨,聽說他每日五六貫的收益。哥哥,你這次沒給環娘帶回來曹婆婆的肉餅,一點不內疚麼。為了減少內疚感,你不打算替環娘做一種新鮮吃食嗎?

  哥哥,你走後世道可亂得很,環娘日日擔心,都擔心得瘦了。素珍姐姐說,這叫『為伊消得人憔悴』,如今你回來了,可得把環娘好好餵養一下。」

  時穿哈哈的笑:「你個吃貨,天天念叨著不吃閒飯,實際上最惦念吃……關上門,我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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