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74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6 14:47
第二百七十章 開香堂了

  施衙內興沖沖的繼續說:「現在學宮裡正在唱一齣好戲,好啊好啊,一等方舉人革去功名,他就是一條死狗了——我已經準備好下手了,先堵住他在郁州島的私鹽場,那裡人手眾多,不能讓他召集同伴。嘻嘻,這方舉人也是傻子,在東海縣沒我點頭,他能登上大陸嗎?到了海島上還不與我搞好關係,偏要跟我對著幹,可不是找死?

  這事兒,不僅我父親的通州水軍要動,漣水軍、朐山鹽場的人都出動……好啊好啊,那倆地方如此爭先恐後,倒不是出於熱心腸,是方舉人的鹽場牽扯到這二位,出了事他們誰都跑不了,必須在場監督——嘻嘻,監督,這個詞妙啊!

  大郎,我是越琢磨越覺得方舉人奇妙,他得罪你還則罷了,得罪我也可以忍了,開辦鹽場這麼大的事情,勾連不相干的外人,沒出事還好,萬一出事,他能有開口的機會嗎?各方還不都紅著眼睛,趕著上前滅口——你說,他怎麼一門心思要尋死,還唯恐死的不快?」

  施衙內所說的外人,指的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同夥。沒辦法,在國朝這地界,戰略合作關係不靠譜,合作夥伴隨時等著把你賣個好價錢,他們的口頭禪是:朋友就是用來出賣的。同時,利益同盟也不靠譜,萬一出賣的利益比維持同盟關係還有利,盟友是不會有一秒鐘猶豫的。

  因此,唯有血緣關係稍稍值得信賴,這也是株連政策起的作用——古代法律上,血親出事,親友誰都跑不了,他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他們必須與整個家族綁在一起,無論外面有多大誘惑。

  時穿好心的提醒:「關鍵是不能讓鹽場的人走出東海縣——陸地上歸我,海面上歸你,他們一旦從港口離開,你馬上派船跟緊他們,該動手時絕不能猶豫,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踏上岸。」

  施衙內頻頻點頭:「當然,這事兒也不用我操心,漣水軍、朐山鹽場的人都盯著呢,我不動手他們也要動手……我跟你說,我鹽場的雇工曾悄悄告訴我,說方舉人的鹽場氣氛詭秘,似乎暗地裡在拜阿彌陀佛,這夥人沒準是教匪餘孽。

  哦,把你的徒弟凌飛借給我用一下,萬不得已,我準備動用姐夫留下的火器,俗語說狗急跳牆,我怕萬一他們想佔據東海縣,我那些社兵抵不住,讓你徒弟過去指揮槍手,霹靂彈給我帶足了……」

  其實,施衙內跟時穿的同盟關係,在這時代看來也有點不穩固——雙方既不是血親也不是姻親。不過,自海公子走後,施衙內已經把一部分對姐夫的感情轉移到時穿身上,而時穿身上,同樣帶著濃厚的現代味道,這味道獨一無二,也令施衙內不由自主想起自家姐夫。

  對於施衙內的請求,時穿毫不猶豫,他立刻把凌飛喊來,吩咐:「我這裡沒事了,把我們隨行的團練都帶去,跟施衙內走,他讓你做甚麼,你只管做。」

  施衙內顯然對時穿的幫助很滿意,他也不囉嗦,看著凌飛點起了裝備便拱手告辭。等衙內走後,時穿在院子裡多了幾步,突然間八卦心理發作,轉身招呼從人喊來時燦:「走,我們也去學宮看戲,好一場大戲,可不能錯過。」

  學宮啊,古代學宮是跟文廟合二為一的。一般學宮的正殿是文廟,兩側是學舍,後方是教師宿舍區。海州城是府城,學宮修得很堂皇。時穿帶著侄兒時燦趕到學宮時,大戲還沒有結束,給看門人塞了點門包,說清與學諭大人的約會後,便登堂入室了。

  開革舉人功名是大事,學子們兔死狐悲,即使下了課也躲在教室裡,只從門縫窗縫向外張望,沒有課的教授則齊集文廟大殿,上香祭祀孔夫子。整個學宮裡人影寥落,時穿帶著時燦直往人多處走,通沒一個人上前詢問一句。

  等叔侄倆趕到文廟大殿,祭祀儀式已經結束,大殿中,學諭端坐在首席,州通判坐於他下手,上完香的教授則陸續按班次歸做,整個大殿中只有一人跪著——方舉人。

  祭祀儀式雖然看了個尾巴,但時穿已經覺出來了——這不是開香堂儀式嗎?難道,古代黑社會覺得這文化人聚一起開香堂的儀式,很讓人羨慕,乾脆設定:今後幫會的重要典禮就是開香堂。

  哈哈,沒準幫會的開香堂典禮,真是照搬讀書人的做派的,因為在古代,讀書人的地位最崇高。他們的愛好很容易成為流行時尚。

  時穿正在走神,只見一位教授捧上學籍名冊,可憐方舉人,才把學籍轉過來不久,名冊上最後一名舉人就是他,很好找的。學諭連樣子都不裝,直接翻到最未一頁,大聲念出方舉人的學籍,而後沉著臉喝斥:「子謂季氏曰:『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子曰:『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是其親,亦可宗也』;又曰:『先王之道,斯為美。』《周禮》:『天子之妃百二十人:后一人、夫人三人、嬪九人、世婦二十七人、女御八十一人』——天子不過一妻,庶民焉敢二妻?

  皇宋《戶婚律》有章:『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減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離之。』如今你三書六禮,偏偏記載去趙氏為平妻——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而今,我海州學舍依律革去你功名,聽有司宣判——來人,打去他的帽子,革去冠帶,轟出殿堂!」

  話音剛落,一個早已等待的教授上前,用手中的戒尺打去方舉人的文士冠,扯落他腰上的玉帶,大聲呵斥,讓方舉人滾出文化人的殿堂。

  方舉人眼中全是憤恨與不甘,時穿身邊的時燦也滿是不甘,他挽胳膊擼袖子準備上前幫忙,被時穿緊緊揪住不放,稍後,幾位身強力壯的學生上前,插著胳膊把方舉人向外驅趕。

  時燦之所以想上前幫忙,是因為宋代是個國情一點都不特殊的時代,這個時代的華夏,如同當時整個人類世界一樣,是不准警察進入學堂的。這時代的衙役沒有資格進入文化人的殿堂,他們只能站在門外,等待方舉人功名被革之後才可以鎖拿。而殿堂上,別看學諭品級不高,知州卻管不著,他的考核是垂直考核體系,只與本地才子學者的數目掛鉤,跟收了多少學費無關。

  所以,按一向的規則,出了這樣的事,只能靠本學堂學生來處理,方舉人若是掙扎的話,在場的讀書人都有義務上前幫忙,壓制舉人老爺的反抗——大約所有開香堂的典禮,都是如此。

  然而方舉人掙扎的卻並不強烈,也是,這年頭,孔廟是最神聖的。讀書人都不是人類,二十天上的星宿——文曲星。對神的責罰,凡人怎敢過分忤逆?

  不一會兒,幾名並不強壯的學生將方舉人……哦,不,現在他該叫方老漢了——學生們將方老漢趕出文廟大殿,方老漢一直死死地咬住下唇,到了學宮門口,早已等候的衙役趕緊給他戴上枷鎖,快速地將他拖走……

  方老漢完了,剩下的事情,是周圍緊盯的餓狼上前將方老漢血蟹肉骨頭一點點的吞噬……

  當然,以上那些活兒,但凡有點骯髒的,全是宋朝人幹的,連接收方老漢的造假作坊,也是以崔小清的名義實現的,跟時穿沒有半點關係……

  目送方舉人出門的學諭大人打發了方老漢之後,看見站在門邊含笑的時穿,馬上換上了一副笑容,舉手招呼:「長卿,過來,讓你看到一付鬧劇了,慚愧,老夫有負教化之責啊!」

  時穿拱手回答:「先生,常言說,林子大了啥鳥都有。況且這方舉人只是外來學籍……而且是買來的舉人!」

  這話學諭大人愛聽——不是他的責任啊!

  學諭大人滿臉含著笑,等時穿拜見了通判大人後,他溫和地問時穿:「你身邊那小童……」

  時穿趕緊引薦:「這是我時氏宗子時燦,今後,要拜託老大人調教了。」

  學諭大人大笑:「無妨無妨,你時長卿的名氣我早聽說過,我在王老大人(王彥章)哪裡見過你編錄的女書,能寫出這樣書籍的人,入個學籍算甚麼,諸位,你們說是不是?」

  連過去跟時穿有過誤會的通判,對這點也毫無意義,他笑著幫腔:「海州時大郎——男人不曉得,但凡女子,怎能不知時大郎的名聲。

  長卿,打個商量,我家女兒今年十五,明年正好說親,去你崔莊女學轉一轉如何?哈哈,我家女兒識字不愁,算學上也過得去,但我聽說你家女學教授人儀容、儀態、化妝術,以及經營、管家的本領,讓我家女兒旁聽幾節課,想必不是甚麼難事?」

  學諭大人翻了個白眼——甚麼水平?文化人,做事要婉轉。我急吼吼喊時大郎過來,可不是想著把家中女兒托付給時大郎嗎?我都不急,你一個通判,一上來就開門見山,真沒質素!

  學諭大人的笑容更親切了,語調也溫柔許多:「通判大人,這事咱回頭說。好在如今各教授都在,順便出份卷子考考……當然,這是做做樣子了,時大郎的學問毫無疑義,這小童,那也是時氏宗子,宰相門第出來的,童子試算甚麼?」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6 14:49
第二百七十一章 收賬的環娘

  根據王安石的《三舍法》,童子試是入學藉考試,考的是識字率。

  這場考試果然沒怎麼留難時家叔侄,幾份卷子考問過後,教授們連成績都不看,於是,時穿與時燦便有了海州學籍,而時穿居然是以承信郎的身份入學的。

  按慣例,有官爵的人很少踏上科舉之路。因為科舉考試要想殺出重圍,實在艱難坎坷,已經享受到官爵待遇的人,不會再自找苦吃——主要是沒時間讀書學習啊。

  但這樣的人在宋代也並不缺乏,這是一個讀書人的時代,宋徽宗第三個兒子、歷史上唯一的宗室王孫狀元趙楷,就以王孫的身份才加了科舉,這主要是因為宋代是個讀書人的時代,這年頭讀書人受到的崇敬,比王爺還高,因此連王爺王子都奢望混個讀書人的名頭……

  時穿叔侄的入籍是在通判監督下進行的,那就更加名正言順了。當然,入籍之後通判變的更加急切,他迫不及待的擠開學諭,再度舊話重提:「長卿,我聽說崔莊女學有借宿的鄭氏女娘,還有些外姓女子,沒說的,我信得過你,我家三女就托付給你了。」

  一般要哄抬物價,該怎麼幹——要說自己的東西很難買到。

  時穿為難地回答:「鄭家女娘,租住的是崔莊首戶崔小清的宅院,我那座女學宅院小,所以住不得……」

  通判打斷時穿的話:「鄭家女娘住的崔家,我家住不得嗎?沒說的,長卿,你幫我說道說道,讓我家女兒也借住崔家……」

  通判說到這兒,左右看了看,遞過去一個「你懂的」的眼色。旁邊的學諭大人一聽急了,原先他顧忌女兒的名聲,擔心寄宿在崔莊惹來閒言閒語,聽說可以借住附近的崔家,這崔小清不就是昔日的妙泰道姑嗎?此女個性清高,在官宦人家中向來有名氣,借住到她家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聽說崔莊女學規模並不大,想必崔小清家也不寬裕,如今通判要擠進去那我家女孩怎麼辦?

  學諭大人顧不得婉轉了,直接開口:「長卿,我家二女如今正當齡,正好與通判大人的女兒搭伴,住進崔莊裡的崔家,你一起去說說,但有所需,我家不嗇供給。」

  時穿扭捏地說:「我聽說,三舍法下,要日日上學報道……」

  學諭馬上接續說:「長卿的學問沒問題,不消日日來上課,你只管忙你的事,考勤簿子我給你直接打到三年後。」

  當著通判的面走後門,你當通判大人是人大代表嗎?

  可通判大人轉念一想:這事也說得過去呀。學諭大人沒有許諾給時穿廩生待遇,朝廷不需向外掏錢的。牽扯不到朝廷掏錢問題,那就算不上貪污。況且時穿的學問也是有目共睹,讓一個寫過四本書的人,跟蒙童一起識字,那也是侮辱文化人啊!

  算了吧,時長卿的情況特殊,特事特辦吧……嗯嗯,既然學諭都這麼直接了,是不是咱也得表示一下。

  「不錯,長卿只管三年後參加州試就成,不消日日來上課的……你們說是不是?……咳咳,長卿,你還有甚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

  時穿拱手:「只是家業大了,事務繁忙,顧不上日日上學……各位教授放心,我家宗子保證每日到學,絕不耽誤一天。」

  只是要求自己特例,那麼,通判大人就欠時穿一個情了。通判望了望四周:時長卿如此識趣,想必是人多不好說。罷了,我等著他開口吧!

  通判與學諭分贓完畢,輪到各教授了,各教授不敢當面開口,轉動眼珠片刻,有急切者站出來搶奪:「學諭大人,時長卿不如歸到我的班級——考勤簿我明日就可拿出來,放心,保證打到三年之後。」

  另一位教授捻著鬍子出列說:「錢兄的班上已經滿員了,我班上還有幾個空缺,便是時姓族人再來幾個也容得下,學諭,放我班上吧。」

  但凡是老師,沒有幾個不喜歡班上富裕學生多點的,因為古人認為「倉廩實而知禮節」,家境富裕點的,雖然上進心欠缺點,但做事的氣派小不了……嗯,就是逢年過節,拜師禮也小不了。

  時穿是甚麼人,海州時氏宗族裡數一數二的人物,寫過四本書,這學問上不成問題,重要的是他白手起家掙下一份大家業,銷售的都是奢侈品,以及風雅的旅行用品,實在是遊山玩水、居家過日子之必備良品,這樣的一個能人拉近自己班裡,以後說起來——這廝是自己學生……啊,那該是多麼有面子的事情?

  通判見到站出來兩個人了,知道下面的爭奪可能不斯文,趕緊起身告辭,而學諭大人已經達到自己的目的,也不願牽扯到具體的爭奪上,他趕緊伸出手,與剛才分贓完畢的夥伴微微一笑:「同往同往,通判,你看著這天色真好啊,陽光燦爛的日子……」

  天色好個屁,快下雨了!

  爭奪的結果,時穿與時燦沒有分在一個班,時穿所在的班級大約是優等生班級,班裡都是考過幾次科舉的年輕人,時燦慘了點,分到了童子班,需要從啟蒙教育開始……

  正午時分,時穿牽著時燦的手走出學宮,身後一堆老師殷切的送他們出門,臨別依依,班上的幾位老師誠懇地說:「長卿,你我不是外人了,拜師禮不小別的,拿幾個箱包過來就行,嗯,就是那種帶輪子的箱包。」

  奶奶的,還幾個,知不知道我那些箱包一個賣多少錢?

  可是,能不給嗎?

  望著學宮門外一片點頭的教授,時穿欲哭無淚。

  時燦少年不知愁滋味,一邊點頭響應著教授,一邊興奮地問叔叔:「叔叔,我們是不是要買筆墨紙硯,哦,還需要買書,姨媽給我錢了,叔叔,你領我去。」

  時穿一聲歎息:「這可是大宋,人在大宋府城,買甚麼東西不消上鋪子的,給幫閒說一聲,讓店舖送上門來就行。」

  時燦咬著手指,說:「可是,叔叔,這樣一來,不是沒有逛街的樂趣了嗎?」

  時穿想了想,又說:「即然這樣,咱們先回家,今後你在城裡上課,我先給你收拾出一間屋子,然後讓管家陪你上街……叔叔事多,可沒有逛街的時間。」

  正說著,時燦指著街道上,好奇地問:「叔叔,要不然,我跟你家小環娘一起逛街,如何?」

  時穿愣了一下,順著時燦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環娘不知甚麼時候出現了,她正駕著時穿的馬車,旁邊跟著時穿的小黑僕,挨家挨戶的收「淨街錢」,一邊收一邊嚷著:「等一下下,等一下下,我記完個帳!」

  時穿陰沉著臉走到馬車邊,環娘見到時穿出現,不急不慌地把筆塞給時穿:「哥哥,我數錢,你記賬——瞧這些人懶得,我不催他們一點不著急交錢。」

  時穿忍了忍,勉強說:「環娘,你撈過界了——這條街不歸我管。」

  「我知我知——」環娘玉白的小手飛快地數著銅板,銅板落在錢箱中發出叮噹的響聲,等數完手中的錢,環娘長出一口氣,解釋說:「記賬——馬家綢緞鋪,三百文……哥哥,這是李彥大將名下的街道,李大將拿了賞錢回懷仁縣了,臨走讓我幫著收錢。」

  時穿喘了幾口氣,又問:「你自己能落多少?」

  「一半對一半吧!」環娘衝下一個商販伸出手去,一邊解釋說:「李大將自家不在海州,這條街能安定下來,還不是憑著哥哥的威望,我只收他一半,不過分呀!」

  時穿噎了一下:「你……你,你不在崔莊,就敢單身一人跑城裡,你……娥娘姐姐知道嗎?」

  「自然是知道的,我備馬車的時候,娥娘姐姐看到了,再說,哥哥上京城的時候,我每月都是這時間來城裡收錢,娥娘姐姐豈能不知——哥哥記賬:劉婆婆餅鋪,四百一十文,尚欠十文?」

  「這個……褚姑娘單身出遊,路遇盜匪的事你知道嗎?這四處兵荒馬亂的,你也敢帶個小童出遊?」

  「哥哥,素珍姐姐那個時候,哥哥還不是團練教頭呢。如今,哥哥這架馬車,通海州誰敢攔阻,再說,我是來城裡又不是去荒郊野外,左斜街、錦繡街的花膀子誰不認識我?如今我車走在路上,誰敢衝我揮拳頭還用我啃聲嘛——哥哥記賬:曹家媳婦肉鋪,三百六十文……曹家媳婦,你上個月還欠三十文的,這也月你應該多付我三十文!」

  時穿忍了又忍,回瞪著一臉羨慕的時燦:「你不是要逛街麼,你來記賬。」

  環娘手上不停,嘴裡說:「哥哥,娥娘姐姐也說要回城的,村裡來了許多衙役,亂糟糟的,娥娘姐姐說要帶姐妹們回城住幾天,躲避一下。哦,衙役拘傳了方舉人家的,還要找東找西的詢問,方舉人家中四處借錢,想交保候審,娥娘姐姐說,這時候咱們迴避一下才好。」

  時穿馬上回答:「我先回家安排一下,你收完錢立刻去錦繡會館,從會館找兩個人護送,然後帶燦兒逛筆墨店……你們放心,城裡不會有問題。」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8 21:36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失意的豆腐西施

  回到空寂的家中,時穿悠閒地在屋裡轉了轉,盤算著這段時間需要操心的事。

  年前的時候,出於旅遊者的好奇心,當然,也是為了尋找流落在這時代的時空旅行者,時穿上了一趟京城,借助這次出遊,他作坊裡的各項產品擴大了市場,現在只剩下擴張產能的問題了。眼見得崔莊的作坊已經建成,工匠們也培訓完畢,從海州開往京城汴梁的航線也已疏通,萬事俱備了。

  接下來,這個月崔莊作坊將全力運作,測試作坊的最大產能。作坊裡出產的箱包、香膏、香胰子,以及新式服裝,少部分留在海州銷售,大部分將裝上快帆船,快速運送到京城汴梁換成錢財……

  哦,忘了,我在海州還有一座合資的瓷器作坊,這座合資的瓷器作坊將承攬外銷瓷器,故此設計風格充滿拜占庭風味——而在大宋,即使四大名窯的瓷器風格也是充滿多變的,外商定制的瓷器,其風格反過來影響大宋,文化就是這樣相互交融著,促使宋瓷成為一個美學以及藝術的典範。

  目前這座外銷瓷器作坊,主要負責供應香膏香胰子的包裝瓶——這幾年歐洲戰火熊熊,外商越來越少,故此,時穿那座合資瓷器坊的工作重心逐漸變成香膏、香胰子,以及酒坊的配件廠。等過段時間,玻璃坊建成之後,瓷窯的作用會更小,簡直成了雞肋。

  不過,京城想必喜歡異域風格的瓷器?這年頭,海船航行到日本需要七天,而從海州航行到汴梁,需要繞過山東半島的島尖,花費時間甚至要超過去日本的時間。所以,要想這條海路掙錢,就必須保證足夠的航行頻率——一個月航行三個單趟,想必不過分吧。

  如此計算下來,時穿至少需要四個班次、八艘快帆船來維持航線運營。一艘快帆船載重20噸,這就是說,時穿的作坊一個單趟需要生產40噸貨物,每月需要120噸,如果船隻噸位再擴大點,產量還需提高。這樣的話,瓷器最佔地方,份量還輕,如果京城喜歡作坊的產品,也是一個出路……

  這一刻,時穿像個老農盤算自家收入一樣,盤算了半晌,滿意的點點頭:「好吧,如今我也是算日進斗金了。」

  即使一個穿越者,也不能把全部未來機械帶到過去的時代,身為一個穿越者,要想做點甚麼,依舊要一點點攀爬科技樹。崔莊現在有著充分的產能需求,時穿打算慢慢的,將零件加工外包給村民,讓村民在不斷的盈利中學會製造加工一些複雜的零件,以此實現將生產力儲存民間的想法。

  既然要帶動崔莊共同富裕,將整個崔莊凝結成一個利益共同體,那麼清除方舉人就是迫在眉睫的工作了,現在官府已經發動,時穿這裡也要做一些佈置了——時穿在城裡擁有兩支,哦,是兩支半力量。一支絕對掌握的力量是魯大的匠做班。因為魯大目前工程量越來越大,生意紅火的,常年僱有千把號人手。建築工人嘛都是身強力壯的,這支隊伍是時穿召之即來的。

  此外就是花膀子的力量——通過左斜街的整合,目前海州一半以上的碼頭工人都統合在時穿的協會當中,不過,到目前為止,由於左斜街還沒有完成整建,所以統合併未完成,時穿雖然可以調集花膀子來替自己幹活,但不會像三星班那般隨心所欲。

  最後那半隻力量是煤餅作坊,由於煤爐的普及,如今海州中產以上家庭基本上都在使用李家鐵爐坊的鐵爐,於是,海州原先的石炭店紛紛倒閉,或者被時家煤餅店兼併。這些遍及海洲中產之家的營銷店舖,如果有心,就會搖身一變成為時穿的耳目——唯一遺憾的是,這年頭通訊基本靠吼,靠口傳腿跑傳遞消息,成本過大不說,緊急情況下,等消息抵達後已經成為無效信息了。

  不過,利用這些煤餅店傳遞謠言倒是一個好路子,褚素珍姑娘的事,還要靠留言來推波助瀾,那些深入千家萬戶的送煤漢,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將消息傳遍整個海州……

  好不容易將離開這段時間積存的千頭萬緒理個明白——人生總是難得半日閒,這不,豆腐西施搖搖擺擺進了時宅。

  沒錯,她進的是時宅而不是她家騾馬店。如今時穿已經長租豆腐西施的後宅,並把它變成了香膏香胰的分裝車間,那套宅院整天飄蕩著香氛。它有一扇小宅門與時宅溝通,豆腐西施就是順著這個小宅門走進了時宅大院。

  「喲,閒著吶,真不容易!」豆腐西施揮舞著絹帕,風韻十足地招呼說:「打從你掙了錢,就沒見你在某處安生呆過幾天,你說,人掙了錢是為甚麼?你怎麼錢越多越是忙碌?」

  「說的對啊!」剛剛計算完家產的時穿欣然同意:「李三娘,看來這段時間我鑽進牛角尖中了,本該把具體的經營交給職業經理人……啊,就是下面的掌櫃,如今我卻事事操心。我早就不該這樣了,明兒,我明兒就改正!」

  男人家如此好說話,喜得豆腐西施挨上來,沒話找話的說:「我聽說你去了學宮,呀呀,可是看了場好戲吧。城裡如今傳的到處都是,你說方舉人一個舉人老爺,怎麼連甚麼是『妻』都不懂,硬說自己在崔莊『娶妻』,這不是昏聵嗎?」

  「怎能是昏聵呢?」時穿縮了縮身子,退開一步,回答:「趙家是良人,良家子弟怎好拿女兒做妾?但方舉人在崔莊打不開局面,又迫切需要趙家的支持,所以必須給趙家一個『妻』的地位。

  大約這廝聽慣了外室傳說,一位娶外室走的文書就是這樣,而趙家的裝糊塗,兩相一湊,就成了這場禍事,不足為奇,不足為奇!」

  豆腐西施再走幾步,時穿連續推後之後,已經感覺到脊背貼了牆,他站定腳步嘿嘿一笑,目光落在豆腐西施飽滿的胸前。

  旁人遇到這樣色迷迷的盯視,大約會羞澀的縮回身子,但豆腐西施不會,她挺了挺胸,特意把胸前的飽滿挺得高高的,媚眼水汪汪的繼續說:「呀呀呀,誰家娶外室會大肆張揚自家的程序,這方舉人,有了三五斗之後,行事通沒個含蓄。倒是大郎不愧是宰相門第,海州城已經可以橫著走了,還是那麼和藹。」

  這付胸乳,大約在整個宋代都數的找吧,是豆腐的原因,亦或是其他……時穿歎了口氣,隱晦的提醒:「李三娘,你也知道我家的出身了——很多事情,跟過去不一樣了!」

  沒錯,無根無萍的時穿,做事可以無所顧忌,但背後有個宗族之後,有些事情即必須要顧忌了——比如,娶個八嫁的豆腐西施。

  即使他肯了,族裡同意嗎?

  要知道,時穿目前是海州時氏的第一長老、財物大管家,族裡開會議事的時候,他的位置在宗子下方,而他的妻子,也應當在女人堆裡處於第二位。目前宗子還沒有娶妻,也就是說,目前族中還沒有高過他妻子地位的女人。

  那麼,族人那些出身書香門第的妻子,肯容許一個買豆腐的八嫁娘,坐在她們頭上嗎?

  權利和義務是相等的,時穿享受了任意調配時氏人才的權力,就該承擔相應的義務——宗親社會,娶妻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它牽扯到整個宗族。

  一瞬間,豆腐西施明白了時穿的暗示,她神色黯然的退後一步,斂起了風流的姿態,怏怏的說:「我聽說顧家的搬到了崔莊,顧三娘可不是個省事的,這場風波,沒波及到她吧?」

  時穿挺直了胸膛,回答:「崔莊那麼大,如今千把號人,我哪能個個都注意到?顧三娘剛搬到崔莊,想必正在熟悉環境。我的管家不曾提起過她,所以我測,她如今正忙著跟他的小郎君過生活呢,顧不上走街串巷惹是非。

  好吧,我回頭讓人搜集一下她的消息——我在上京的路上見過顧小七娘,正好跟她說說……」

  談到顧小七娘,時穿不由得想起那位假死逃脫的「蔡大官人」,看來玻璃作坊的事情要抓緊了,安排下香餌,希望吊上來一條大魚。

  意興闌珊的豆腐西施沒注意到時穿談起顧小七娘,她說起顧三娘,只不過是尋找話題而已,並不是真的關心顧三娘現在的日子。顧三娘的小郎君是一名秀才,學問怎樣不說,目前也在學舍裡進學,若有機會考上舉人,那麼顧三娘算是出頭了。在這種情況下,顧三娘怎可能凡事出頭,不怕人家想起她的妾室身份,以至於影響了小郎君的科舉?

  豆腐西施不再尋找話題,陷入自怨自艾當中,時穿盤算著玻璃作坊的籌建,也沒想到與豆腐西施寒暄,場面一時冷下來……稍傾,門外想起一個女聲:「就是這裡了,上去敲門!」

  豆腐西施聽到這裡,噗哧笑了,嘲諷地說:「大郎,你可閒不住呀,瞧,找上門來的女子絡繹不絕,不缺我一個呀。」

  「休得胡說!」時穿急忙阻止,稍後,他納悶地自言自語:「奇怪,怎麼首先上門的是她們?」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8 21:37
第二百七十三章 段小飄的野望

  來的是時河的「養女」洪氏,也就是宗子時燦的某位姨娘……或者姐姐。

  知道來者身份後,豆腐西施顯得很尷尬。大家族裡忌諱多,她用洪氏的拜訪取笑時穿,話說得很曖昧,可洪氏與時穿的關係卻不是她能取笑的,如果是普通宋人,豆腐西施說這番話……為了表明清白,足以讓時穿跟她徹底翻臉。

  幸好時穿並不是宋代環境下長大的,他彷彿並不在意,而洪氏不知情,她進門之後沒注意豆腐西施的存在,溫文爾雅的向時穿福了一禮,怯怯地說:「叔叔,宗子燦兒何在?昨日家中沒有宗子做主,族中連錢糧無法分配,姐姐(時燦生母、時河養女柳氏)讓我來問一聲,宗子何日歸家?」

  時穿愣了一下,不是告訴他們(她們)時燦要進學嗎?這事兒,族中人人都知道了,當時那兩女人也在場的,怎麼反過頭來兩個女人還來城裡裝傻充愣?

  轉念一想,時穿恍然大悟——這不是要求時燦回家,是在爭奪對時氏族產的支配權。

  一直以來,海州遷移過來的時氏這一支,財產都在時燦名下,柳氏與洪氏作為時燦「姐姐」,對於族產並沒有宗法上的支配權。但時燦年紀小,這份財產的支配權確實掌握在柳氏洪氏手中,時河當初的意思也是這樣,所以才慷慨支付給時穿三百畝土地,以尋求時穿的支持。

  現如今,族人們各自名下有了自己的土地,時燦進入城中求學,鄉下的土地與財產就不顧了——連名義上的管理都顧不上。此外,時燦在城裡求學還涉及一個問題,他是直接帶僕人擠進時穿城中的住宅,還是單另置產。

  若是他擠進時穿的住宅,那麼就是實行產權產權不明晰,今後容易鬧糾紛,而他單獨置產,這份錢出自公中還是個人?今後這份產業是公中所有,所有時姓子弟都可借宿,還是單獨屬於時燦……等等,都是問題。

  所以洪氏追到城裡,其實就是讓時穿對這些相關問題表態。

  時穿正在考慮措詞,豆腐西施為了挽救剛才的冒失,冒失的插嘴:「哎呀,孩子進學有甚麼不好的,向來,孩子們風裡來雨裡去,日日讀書不停,還不是為了一個身份,有個這個讀書人身份,家裡得到庇護,地方官、衙役不敢再上門吵鬧,這也是為了族人好啊。只是為了錢糧分配這點小事,要誤了孩子進學,可不是癡了,這錢糧誰管不都是……」

  時穿截斷豆腐西施的話:「燦兒已經被學舍收納,如今正在街上買筆墨紙硯。燦兒求學期間,若是打算另賣屋子居住,無論族中怎麼決定,我都支持。但如果想省事,燦兒在我這裡借住,也不是甚麼大事——每月食宿我收一個銅板!」

  族中財產誰管,不關我的事,我的財產誰也別想插手。基於這個原因,時燦在我這裡借住可以,但既然族中透露了財產爭端,那我不能一分錢食宿費不收,象徵性的收取一個銅板,只是表示內外有別。至於族中是否打算在城裡置業,動用誰的錢,我都不插手。

  時穿的表態讓豆腐西施呀的一聲摀住自己的嘴——又冒失了。

  洪氏盈盈再行一個福禮:「叔叔也是族中宗老,這事叔叔怎能不管?」

  咱家時河可是給叔叔送錢了,這事你必須站在我們一方。

  唉,家族大了,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真多。時穿仰天無語,稍傾,他整理思路,回答:「燦兒進城求學的行為是族中公議,族人上下都是支持的。時氏向來是以書香門第自傲,到了海州,當家宗子進學,以便替族人尋找庇護,這件事只是開始,今後還會有更多的族人進城求學——《三舍法》下,舉子豈能在家中自學,自然是必須進學舍的。

  所以,為了今後時氏能繼續讀書,在城中再行置產也是應有之意。如今族人已經交納了祭祀錢,族中拿出一部分公祭祀錢置產,最後的監管權力也在宗子那裡……好吧,現在族中有甚麼錢,還不都是嘉興時氏上下出錢出力,才讓海州時氏得以開枝散葉,所以這筆錢理所應當歸宗子燦兒管轄。宗子燦兒雖然在城中求學,但鄉下的田土才是時氏根本,燦兒不在期間,就讓柳氏暫行管理族產,這也是嘉興宗子時河的意思,族人若有糾紛,我出面說話。」

  好吧,收了錢要辦事,海州時氏在這裡生存的資本,是時河出的錢,這筆錢應當歸時河一系掌控,我支持這點。其實,族人現在並沒有對此產生異議,柳氏太小家子氣了。不過,未雨綢繆提前做好準備,這一點我也讚賞,所以,我可以表態支持。

  洪氏趕著進城,要求的就是明確她與柳氏對財產的支配權,如今時穿表示不插手,還支持她們,她入城的目的算是達到了,洪氏隨即長長鬆了口氣,叉手不離方寸,小心的說:「燦兒從小到大不曾離開柳姐姐身邊,如今日日要早起上學堂……柳姐姐讓我進城來隨身照顧,望叔叔許可!」

  洪氏的話餘音渺渺,時燦從沒離開柳氏的照顧,這說的是柳氏看護時燦非常小心——在大家族中說這話,常常意味著時燦從小到大經歷過無數陰謀侵害,所以才不得不避居海州……

  不過,嘉興發生了甚麼與時穿無關,柳氏不放心時燦,想派人貼身照顧,由他吧。

  「我今天才知道,學宮附近的街道是李彥李大將協管的,環娘對那條街道比較熟悉,時氏白虎山一房若要置產或者租房,就讓環娘出面,一定成。不過,我家環娘從不吃閒飯,過手錢財時一定要收取潤手的,這點我提前給你講清楚……」

  時穿笑著解釋,哦,如今環娘也掛了個姓時的名頭,正式名姓為:時環娘。但我們是崔莊哪一支,既然你們要把財產分得那麼清楚,咱也得明白說。

  「不過置產要遍問鄰居,這種事一時半時辦不下來,此前,你可以和時燦住我院子!」時穿繼續補充說:「來人,帶洪大姐下去安排食宿……」

  洪氏再拜,低頭告辭。豆腐西施望著洪氏進退有致的儀態,捂著嘴問:「呀,我今日是不是太冒失了?」

  時穿咧了咧嘴:「幸好時宅是由不同的幾個院落組成的,這女子借住這裡,若不是這樣,家裡面會有閒話的……」

  豆腐西施悵悵:「是呀,嫁人了,男女彼此相處,反而有許多不方便,這年頭,真是嫁也嫁不得,不嫁也茫然。」

  時穿沒有接過這話,乘著機會,反問說:「李三娘剛才說我閒,如今這時間正是豆腐店開門的時候,怎麼你也閒成這樣?」

  豆腐西施咯咯一笑:「還不都是托你的福,如今我也有閒錢雇兩個夥計了,磨豆腐買豆腐都不用我出手,我只管收錢、出賬,這不是,閒得每日四處串門,都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時光?」

  豆腐西施閒,可時穿並不閒,還沒說兩句話,大門再度敲響,這會上門的是話癆段小飄。這廝的臉才從門縫裡露了半邊,見到豆腐西施的存在,顯得很尷尬,想進不進的在門邊猶豫。豆腐西施見到這位昔日想嫁的對象上門,自然也要起身迴避——於是,這場特意與時穿的交談,又沒有一個結果……其實,已經有結果了,只是豆腐西施不想承認。

  看到豆腐西施的身影消失在小宅門裡,段小飄這才敢把身子全露出來,他一邊走一邊嘮叨:「師傅,你回來了也不跟徒弟說一聲,你走了這段日子,徒弟好想你哦……嗯,我聽說師傅正在備貨,準備開通京城的商路。黃氏的掌櫃跟我說了,他說你要的貨量很大。師傅,你可不能偏心呀,徒弟是你的,段氏鐵匠鋪有你的股份,段氏掙錢了不就等於你掙錢嗎?」

  時穿頓時感覺一萬個蒼蠅在頭上飛舞——段小飄呀,打鐵的出身,氣息悠長,說話從來不中間喘氣,每句話停頓很少,說起話來那個氣息悠長,幾千幾萬個字說下來,中途都不帶喘氣的。

  「說重點,說重點——你想求師傅甚麼?」

  「師傅,你教的冶鐵法確實不錯,我段家鐵匠鋪的鐵料質量沒的說。可是剪刀只是小生意,用上好的鐵打製剪刀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如今買剪刀不如買鐵料掙錢,為了掙回鐵料錢,咱家的剪刀賣得比較貴,師傅呀,你的想法個法子救救咱家……師傅你說,京城裡剪刀賣得出價錢不?不如我們……」

  「你是說:見到有積壓、價錢賣的很高?我不是交給你們降低成本的方法了嗎?」

  段小飄搖頭:「還是不成——師傅教我們,把套指環的部分分開,單獨製成木製的再組裝起來,不用將剪刀尾部打製成細簽子,然後把細簽窩成一個套手的環,這確實省了很多工序。但套手部分換成木環,不是甚麼大難題,我家出了這種剪刀後,仿製的一大堆。

  別家鐵料雖然不好,但架不住他們便宜。我家的剪刀確實交口稱讚,但因為賣的貴了,所以來來回回,都是大戶人家買去當做女兒嫁妝,雖說我家剪刀因此享有百年不壞的名頭,但師傅教授的鐵料製法實在嚇人,出產量太大,如今鐵料堆積如山,剪刀卻賣不出去多少。別家有心購買我們的鐵料,但我父親擔心別家買了去做剪刀,我家剪刀的優勢就不在了。

  剛好,我路遇黃掌櫃他說師傅已經走通了前往京城的海路,準備每月向京城發貨——如此,把我家剪刀算上,我們包裝精美點,做得精緻點,是不是能……」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8 21:37

第二百七十四章 把所有丟失的東西,都找回來

  古人是怎麼打鐵的,時穿從現代電影中看過許多——一路炭火,將鐵料燒得通紅,鐵匠師傅拿出燒紅的鐵料,快速的用鐵錘捶打,等鐵料冷卻了,再放進爐火中燒紅,如此循環往復。

  中國古代的冶鐵技術,在唐代達到了巔峰,那時候出現了冷鍛技術,可以在鐵料不被燒紅的情況下鍛打。伴隨這一冷鍛技術,唐代出現了早期的板式鎧甲——明光鎧。然而,隨著又一次「民族大融合」的到來,冷鍛技術在中原失傳,而在日本保留至現代,日本把冷鍛鋼稱之為:玉鋼。

  日本用玉鋼打造的刀劍,在現代被歸為「世界四大名刀」之一。但從日本保留到現代的宋時期倭刀看,其實當時的日本刀劍依舊在模仿唐橫刀,刀身並不彎曲,是一種直劍。相反,從日本搜集的宋人朴刀看,朴刀彎曲的刀身更像現代武士刀。

  自唐以後,宋代創造性的發現了新能源——煤炭。因此,宋代的鐵產量一度達到整個世界產量的百分之八九十,但宋代對於冶鐵技術並沒有大的創新,依舊採用了燒熱鍛打的手法。而自宋以後,冶鐵技術只有倒退,並沒有進步——宋代的剪刀樣式九百年不曾有一湯勺變化,正說明自宋以後民族創造力逐漸萎縮。而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崖山以後已無中華。

  通常,鐵料加熱、燒紅是一個很耗時間的過程,而每次燒紅之後,鐵錘敲不幾下又得重新加熱,按照這樣的工序,一個熟練的鐵匠想把一塊鐵胚敲打成剪刀,大約一天能生產一把剪刀,已經很不錯了——按照張小泉剪刀的模樣,光是把剪刀手環部分敲打出來,大約也要花一天時間。

  時穿在給段氏鐵匠鋪設計工序時,特意把最耗費時間的手環部分除去,讓段氏先將剪刀的兩節剪齒打造出來,然後卯上一個木製的手環以降低成本,縮短製作時間。說實話,時穿設計的手環花樣多變,簡潔實用,符合宋人一貫喜歡精美、精緻的追求。然而,卻蕩不住仿冒物品的粗製濫造。

  論說段氏鐵匠鋪採用時穿的新工藝之後,鋼材成本已經大大下降,幾乎跟鐵料價格差不多,但會就壞在這一點上——古時候,好鋼材那是價比黃金的。而剪刀只是一種工具,普通鋼材也能滿足製作剪刀的需求,段氏鐵匠鋪用上好的鋼材打造出來的剪刀,質量那是沒的說,但……

  但這種剪刀所採用的鋼材,雖然本身成本低廉,可是出手價很高,總不成你辛辛苦苦打造一把剪刀,賣的價格跟鐵料價格差不多吧?那樣的話,還不如當初直接賣鐵料還省事。

  所以段氏鐵匠鋪製造的剪刀,大約也只能當做姑娘陪嫁的奢侈品——這剪刀絕對是一輩子用不壞,剪鐵剪銅的,隨便你怎麼使,都可以將其完整傳給兒孫,唯一遺憾的是,這價格,也有點讓人心驚肉跳。

  當然,這價格也是市場的自然選擇。

  好在大宋是一個享樂時代,這年頭追求品質生活的人不少,他們手頭也有錢追求享受——整個世界百分之七十的財富在大宋,他們有這個資格享受高品質生活。

  而在大宋——不,從全球範圍來說,那個地方追求高品質生活的人最多,當然是「世界第一城市」:東京汴梁。

  段小飄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後,時穿也笑了,他特意點醒:「東京汴梁城啊——你知道汴梁城一年的流動人口有多少?至少二十萬。這年頭有資格長途旅行的,除了類似嘌唱女娘那樣的自助旅行者,大多數是一些中產階級,官員、富家子弟。他們的購買力絕對旺盛。

  不算東京城的常住人口,光是這二十萬流動人口,如果他們當中每十個人有一個買你家剪刀,你每年的產量至少需要二萬——這是最低數,因為你還要應付海州的店舖,所以,我們往少裡算,你每年的產量要達到三萬柄剪刀。核算到每天——你家鐵匠鋪每天要出產約一百柄剪刀,這麼大的產量需求,你家需要雇多少人,每月需要開支多少炭薪,以及人工?」

  段小飄愣了,他掰起手指粗粗算了下:「一副爐灶需要四個人,一人管吹火,一人管添煤,一人管鍛打,一人只管用小錘修復,加上賬房,加上煤炭與鐵料的採購……師傅,這活兒做不來——不過,我相信師傅一定有辦法的。」

  這廝對師傅的能力倒是絕對信任。

  「辦法啊,有啊,咱採用唐法——知道唐代的冷鍛技術嗎?冷鍛技術的另一個側面就是:沖壓。知道明光鎧嗎?這就是冷鍛沖壓出來的。

  打造剪刀,最耗時間的就是反覆鍛打的工序,那我們就從解決這個問題開始,製作一台機器,採用人力或畜力,或者水力,一次沖壓就可成形,剩下的就是用砂輪磨出刃部——如果你家練鐵爐能直接熔煉出厚薄均勻的鐵板,那就更簡單了。

  剪刀的左右刃是對稱的,咱可以一次沖壓出百十個剪刀刃,然後研磨組裝——採用這個技術,別說一天生產百十個,你就是一個時辰沖壓一次,一次沖壓百個剪刀刃,一天輕輕鬆鬆就能生產四五百個剪刀,而且,你還無需擴大剪刀坊,現有的人手足夠了。」

  段小飄很雞凍,嘴唇哆嗦的說:「唐法?啊,咱現在的冶鐵技術是漢法,製作技術再採用唐法之後,咱作坊鋪是不是很『漢唐』了……師傅快說說。」

  沖壓嘛,從現代人觀點來說,無非是把「勢能」轉換成「動能」。用人力或畜力來滿足這一點,需要差轉飛輪、或者螺桿,把力量一點點積蓄起來,一次性釋放。差轉飛輪,這世界早已有了,而螺桿……如今達文西那個畫家不知道出生了沒有。罷了,何必等達文西發明螺桿呢,咱時穿時大郎好歹也是大宋的疑似畫家。達文西疑似穿越人士,咱可是貨真價實的,就讓咱來把達文西的活兒幹了,讓達文西去哭。

  「我給你畫個圖,你回去慢慢研究,具體的事我就不管了——這沖壓機可小可大,大的可以沖壓鐵料,小的可以用在珠寶製作上,沖壓金箔銀箔,或者用於金銀器的花紋製作、寶石鑲嵌。但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差轉飛輪以及螺桿。

  你回去先製作一個小型的沖壓機,一個小螺桿,有了第一座母機,剩下的事就好辦了。小沖壓機今後你們可以出售,大的沖壓機……哈哈,今後段氏鐵匠鋪的學徒出師,不妨都贈送一座大型沖壓機。別害怕他們會搞市場惡性競爭,沖壓能做的產品多的是,打通了京城這條商路,今後你只會嫌自家生產能力低。與其生產能力不足,乾看著這份錢掙不上,不如兄弟一起幫忙——咱搞集團化經營!

  甚麼,集團化,你不懂——滾,這玩意你不需要懂,趕緊,回去把這機器研製出來,等我把市場做大了,你家感覺到生產能力不足,師傅我在告訴你究竟。」

  段小飄雖然受了責罵,卻喜不滋滋地捧著師傅繪製的機械圖,樂顛顛的告辭而去。隨後的過程中,資本的力量呈現出來,百分之四五百的利潤,讓段氏鐵匠鋪不惜成本,僱請珠寶匠製作螺桿與差轉飛輪。隨著第一台工業母機的誕生,多米諾效應產生了——段氏在高額預期的催動下,不斷將大型,更大型的設備製造出來。隨後,段氏那些該滿師不該滿師的徒弟都被放出來,各自獲得一台沖壓設備,開始圍繞段氏鐵匠鋪建立自家工坊,替段氏進行訂單生產……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跟段小飄的交談持續了將近一天,光是解釋製圖方法,以及每個零件的加工方式,以及注意事項,就花了大半天,師徒倆午飯都是在書桌上吃的,等段小飄抱著圖紙告辭,夜幕已經降臨。

  段小飄出門的時候,環娘領著時燦恰好進門,段小飄迴避到門側,一邊向環娘鞠躬,一邊熱絡地向時燦打招呼:「這位是白虎山時氏宗子時小衙內吧。小衙內,你『姐姐』洪氏已經到了,期間問過幾次,詢問你怎麼還不回來。」

  環娘大大咧咧表示:「我今天掙了錢,領我家小侄四處逛了逛,嗯,我們吃了筍蕨餛飩、灌漿饅頭,還吃了點彭生紅縷肉,七寶素粥,嘗了點四季蕈炒牛蒡、紫蘇黃芽拌生菜……好吃啊。哥哥,晚飯不用管我們了,咦,還是城裡好玩,我要幫著照顧小侄,不如不回鄉下了。」

  時穿笑著招手:「燦兒,洪氏找你幾回了,快去東園。環娘,近日城中不穩,明天燦兒要開始上學,你待在家裡不許出去。」

  環娘嘟起了嘴,旋即,又快活的說:「呀,忘了,哥哥,我順路去了娥娘舅母家,聽說舅父林翔這一科依舊沒有中進士,不過他連續考四科了,所以朝廷恩賞,得了個『同進士』身份,如今正與海州同年羅望京一起在京城候官。

  我去的時候,舅母喜氣洋洋的,說讓我把這消息告訴你,她還說,希望娥娘也來,親眷們一切慶祝一下……啊,一個同進士,也要如此大張旗鼓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9 09:59
第二百七十五章 殺心

  大宋如今立國兩百多年了,這時候,進士身份而不曾得官者,車載斗量,一個同進士身份想做官……可得有機會等了。

  順著這思路一推敲,時穿明白了馬大娘的意思:原來是想要錢選官啊。

  不過,這份投資也不錯啊。呂不韋曾經說過:甚麼樣的投資收益,都比不上扶持一個國王。同理,扶持一個官員,在官本位的國朝,也是一項最有效益的金融運作。

  大宋朝本來就是一個商業社會,這年頭華夏民族特別講究恩義,忘恩負義的事情只是偶然而不是必然。再加上舅父林翔本來就跟黃娥親切,有這份血緣關係,再投資運作一番,可比投資一般產業見效快。

  「說得對——來人,連夜去崔莊接娥娘,至於馬大娘那裡,也不能耽誤,賀禮連夜送過去,別叫人挑了刺!」時穿想了想,又補充說:「馬大娘那裡我就不去了。娥娘和她有親,我卻沒有。環娘,你幫我單獨送一份賀禮,轉告……不,舅父這個恩情,還是讓娥娘來結吧。讓娥娘給京城的舅父送錢,幫他運作官職,只轉告舅父一句話:最好在楚州、泰州、通州一帶沿海地區選官。」

  林翔如果是聰明人,會明白時穿的意思——林翔作為同進士,不管怎麼運作,最多的一個縣主簿的九品官職。這樣的官作為不大,但如果想要發展,必須得到大力扶持。而海州是個港口城市,時穿點出的三個州都是沿海,沿海城市想要彼此支援,按大宋那種稀疏的海防巡邏來看,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尤其是,通州最高長官是施衙內的父親,如果林翔運作到通州,磨堪上基本不用發愁,同時,作為通州最高長官的夾袋中人物,正好上下勾結狼狽為奸,不是嗎?

  如果林翔運作不到通州,時穿也不虧啊,他以海為生,沿海能多一個支點,自己的投資至少也能賺回本來……

  環娘並不明白時穿這番琢磨,她興沖沖地從馬車上搬下自己買的小東西,時燦看到時穿不再吩咐,他趕忙鞠了一躬,在僕人的引領下向東園走去。等環娘收拾完自己的小零碎,院裡面只剩下她自己跟時穿。時穿還沒吃飯,趁僕人擺飯的間隙,環娘將自己的東西收藏進自己屋裡,趕忙趕回飯廳,獻慇勤說:「哥哥,這麼大的屋子只剩咱兩個人,怪嚇人的,我今晚跟你睡啦。」

  時穿噗哧一聲將飯菜噴了一桌子,等他擦了擦嘴,決定避開這個話題,轉而問:「環娘,三位待嫁姐姐那些煤餅鋪,你熟不熟?」

  「熟呀熟呀!」環娘熱絡的擠到時穿身邊,拿起毛巾給時穿擦嘴:「哥哥上京城的功夫,三位待嫁姐姐租下了四間店舖開煤餅店,城裡的大將很是看顧,錦繡街的會計專門替姐姐對賬,左斜街花膀子的媳婦在店裡幫襯,咱家的煤餅店很是興旺。

  這期間,李石哥哥李大郎曾經開過兩間煤餅店,可他家做的煤餅老是點不著火,沒我家做的厚道,煤粉充足,漸漸的,李大郎的煤餅店開不下去了;再後來,更多人的石炭店也開不下去了,如今城裡人燒火,要不是用整塊的好煤,要不用咱家煤餅店的煤餅,咱家的煤餅店已經開了十三間,極少人不用咱家的煤餅。

  哥哥不在家的時候,煤餅店做賬都是用錦繡街的會計所……哦,如今很多鋪子都用會計所做賬,也有些家中有錢的,將賬放給會計所,讓會計所每月投資生息……當時,姐姐們日日要學習管家的學問,所以總是托付環娘,收賬的時候順路去取煤餅店的賬目。

  哥哥,這煤餅店呀,雖然是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的掙錢,可架不住用的人多,賬目雖然瑣碎點,賺錢也不少,嗯,環娘每月只是取一趟賬目,分得兩貫錢——兩千個銅板耶,哥哥街道上,收半條街的淨街錢才有兩千銅板……」

  環娘顯然很享受跟哥哥獨處的時光,鑽進時穿懷裡布拉布拉說個不停,說著說著嘴饞了,又抓起筷子把食物塞滿一嘴,說話變的含含糊糊,可依舊說個不停。時穿自己吃完了,環娘還在吃,把臉頰撐的跟包子似的。這個時候洪氏那裡趕來問安,順便感謝時穿的安置,時穿乘機脫身,吩咐環娘:「你明天跑一趟,把十三處煤餅店的掌櫃喊來,我要見見。」

  環娘含糊地答應著。

  不一會兒,去舅母馬大娘那裡祝賀的僕人趕回,匯報說:「馬孺人說,家裡的煤餅不夠了,望大郎明日送倆車煤餅過去。」

  僅僅是要煤餅嗎?哦,忘了,妻以夫貴,馬大娘的丈夫考中舉人後,她現在可以自稱孺人了。女人的第十八般武器,最後一件首飾——孺人冠帶,她想必就要到手了。

  所以她要的不是煤餅,是符合身份的待遇!

  「咳咳,本官曉得了,這事讓她跟娥娘說,反正娥娘明日上門!」時穿笑瞇瞇的提醒。

  人都拿科舉中進士稱之為「魚躍龍門」,果然一中進士身份不一樣,馬大娘已經試探著想擺譜了……可是她忘了時穿也有官身,而且是七品官身。新科進士最多九品官,想在他面前擺官威,還得修煉幾年。

  僕人答應著,扭身出門回復馬大娘去了,時穿一扭臉,環娘已經不見,丟下一桌子的狼藉。稍傾,等僕人收拾了桌子,環娘抱著自己的被子出現了,她嘴裡還在嚼食物,嘟嘟囔囔的問:「哥哥今天睡那個屋子,我去鋪鋪蓋。」

  時穿歎了口氣……好吧,小丫頭還不知道男女之別,還是不要可以提醒的好,他指了指臥室,而後鬱悶滴望著環娘抱著鋪蓋捲進了那間屋子……

  當夜,崔莊的姑娘們聽到時穿進學的消息一片歡呼,消息傳到白虎山,白虎山時氏也是徹夜慶祝。天亮時分,城裡的時燦夾著時家店舖的新式書包上學堂,鄉下的黃娥收拾東西開始往城裡趕,而白虎山莊,時氏族人也派出幾名族中弟子,趕往城裡準備照顧時燦進學讀書。這些人表現出來的狂熱情緒,到讓時穿始料未及。

  有啥吶,不就是小學入學了嗎?至於如此嗎?

  這真是一個讀書人的時代,進入學舍就學,等於踏上了鯉魚躍龍門的路子,鄉人們自然歡欣鼓舞。

  黃娥趕到城裡的時候是正午,時穿剛剛遣散了煤餅店的各路掌櫃,這些人出門的時候,魚貫向黃娥告辭,黃娥帶著滿臉的笑進了院子,只聽到環娘鼓著包子臉,恨恨的沖時穿說:「卑鄙,好卑鄙呀好卑鄙哥哥怎能指使人做這種事?」

  對於任何針對時穿的指責,黃娥一向用於捍衛,而且是無原則的捍衛,她立刻插嘴打斷環娘的話:「環娘,怎能這麼跟哥哥說話,你難道忘了悌字怎麼寫——回屋裡寫三百遍。」

  環娘不滿地瞪起眼,鼓起腮幫子反問:「娥娘姐姐,你怎麼不問青紅皂白就罰我呢?明明是哥哥要害人呀,我只是跟哥哥笑罵幾句,並不是……」

  「笑罵也不行——若無哥哥,當初我們早被人踩在腳底,成為最卑微的賤奴,哥哥對你如此偏心,哥哥怎麼做事,是你能指責的嗎?罰寫五百遍『悌』字。」

  「唉!」環娘一邊懶洋洋地起身,一邊唉聲歎氣:「早知道你不講理的,早知道你來得如此早,環娘不跟哥哥玩鬧了……好吧好吧,環娘去寫字,你們聊。」

  時穿沖娥娘點頭打招呼,而後便送環娘離開,一邊解釋:「環娘,我們那塊有句話: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人在江湖飄,有些手段是必須的,況且,你看,那些成年人不是都不反對哥哥的策略嗎?這說明……」

  環娘擺動著肉呼呼的小手,一邊離開一邊頭也不回地回答:「我知我知,素珍姐姐愁苦,我不反對哥哥幫素珍姐姐出氣,可是崔莊,趙家的孩子常常跟環娘戲耍,如今眼看著……」

  「環娘——」黃娥尖聲叫了起來。環娘嚇了一跳,再不敢辯駁,身子一縮,一溜小跑閃人了。

  黃娥根本不打算問事情黑白,她文靜的鞠一躬,抱怨:「哥哥對環娘太縱容了,這等的大事,籌劃的時候何必讓環娘在場。」

  時穿歎了口氣:「我每每想起素珍姑娘的時候,總是想起她在桃花觀的時候,哪滿腔的正義感。沒有素珍姑娘,怎會有我們的今日?在這險惡的世界上,像素珍與環娘這樣的一派天真,已經越來越少了。他們就像黑暗中一抹光輝,讓我們時常慶幸光明的存在……所以,就讓她鬧吧,好在她有我的保護。」

  黃娥不想再繼續這話題,她再度福了一禮,溫和地問:「舅母那裡,哥哥已經去問候了吧?都送了甚麼禮物?」

  時穿隨口盤點著,又問:「這種時候,我也不知慣例該送甚麼禮物,就送了五貫程儀。剩下的活兒由你來處理……鄉下都還好吧?」

  黃娥答應著:「這種境況,慣例送湖筆一打,硯台兩座,紙若干,墨若干,再送一些綢緞與銀兩,以及臘肉一塊(祭肉,用於祭祀孔聖),香燭若干……個個都交給我吧。

  至於鄉下嗎……哥哥不知道吧,方舉人,哦,方老漢交保釋放了,昨日已經回到莊子上。」

  時穿一驚:「壞了,這是要斬盡殺絕啊,難怪……別告訴環娘。這下子,方家的、趙家的,無論男女老幼,都活不下來……不好,要防備他們狗急跳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9 10:01
第二百七十六章 官心如鐵爐

  時穿想了想,感慨說:「朝廷太仁厚,官心如鐵爐啊。」

  對於這種說法,黃娥輕輕的點點頭:「我出門的時候倒不覺得甚麼,走在路上越想越不對……哥哥,這事怎麼辦?」

  大宋朝是仁厚的,制定法律條文的時候,總是從輕量刑,這也就是後世老說宋代是弱宋的原因。官府在老百姓面前實在太軟弱了呀,一點沒有代表最廣大老百姓的氣魄與擔當。

  像娶二妻這種罪行,宋以後總是向謀反罪靠攏——這可是大逆罪十惡不赦,需要五族盡誅的。可是唯有宋朝,娶二妻的處罰只相當於現代的重婚罪——判決離婚。夫妻雙方同時受罰:徒一年,女方減一等執行。

  中國歷史上下幾千年中,平民除了胡雪巖聲稱自己娶平妻,而且是多個「妻」,除此之外,宋以後再沒有第二個人有如此膽量。但胡雪巖做那事時,是清王朝對地方控制力急劇下降的時代,可既便是如此,胡雪巖的行為使自己在商人中絕對的孤立起來,以至於面臨破產危急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敢相救——他們生怕盛懷宣的行為是秉承朝廷的意思。

  正是大宋朝這種寬容,導致兩宋五百年,娶二妻的商人屢見不止——當然,他們無一例外的都受到了懲罰。不過,即使受懲罰,也多數是按照戶婚律上的重婚罪處理的,很少有歸並到謀反大逆罪的。

  可是,大逆罪是容許抄家的。

  窮酸老書生瞿植鳳,好不容易臨老得獲一個知縣的位置,前期他受的奚落使他明白,這任官是個說話都不響、放屁都無聲的官職,別人都躲著不來,幾任知縣空缺,這才輪到了他。

  在這種情況下,老窮酸想使一下威風,唯有把案子弄大了,向謀反上靠攏,才能引起上司對他才幹的注意。而一般這種重婚案,州衙是不屑一顧的。大宋朝商人做的逾制、僭越的事情還少嗎?娶外室的事情就不說,服飾混亂被稱為「妖時代」;建築格局混亂,平民修建超越宰相府邸的園子,也是比比皆是,連宰相都懶得說話了。

  所以這種重婚罪,眼屎大的名目,不值得費精神。知州的存在是幹甚麼的,套用歐陽修當知州時的話,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

  於是,這件案子落在知縣衙門;於是,瞿知縣八百年一次得到審案子的機會;於是,他一心想要把案子做大做強,以引人注目。

  方舉人是曾經的舉人,大宋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即便是曾經擁有一個舉人名銜,那也不是能輕易得罪的。只要方舉人肯老老實實認罪,大約除了監禁一年的刑罰,知縣大人還真沒辦法再下手。

  但是瞿知縣是貪婪的,時穿等人制定計劃時,充分考慮了瞿知縣的貪婪,他們打算從鹽場下手,先是煽動鹽場工人鬧事,而後各方輪番上前一舉撲滅鹽場的騷亂——鹽場本來就有教匪,當然,即使不存在教匪,施衙內也會安排鹽場出現教匪,而後將方舉人一舉逼上絕路……

  可是瞿知縣的貪婪與大膽超乎時穿等人的想像,毫無徵兆的,他釋放方老漢回家——方老漢已經沒有了舉人身份,怎可能有資格享受交保釋放,延期再審的待遇?

  方老漢在牢裡,崔莊裡的同黨群龍無首,翻騰不出大浪來,方老漢回家之後,同黨們有了主心骨,事情變得不可控制了——萬一方老漢魚死網破,糾集一些人造反,那麼首先遭殃的肯定是崔莊。

  「愚蠢,眼睛短淺的只看見鼻尖的事務,看見那點保釋金(勾當公事費)甚麼都忘了,全不怕事情鬧大,誰都跑不了!」時穿事先對此事經過了千百遍推演,當然,他推演的基礎是建立在瞿植鳳能理性思考上,可是這種非理性的、不按牌理出牌方式,打亂了所有人的計劃。

  「這是我的錯——」,時穿沉吟著思考:「初次與瞿植鳳見面的時候,我就應該感受到這瞿老頭做事衝動,全不顧官場規矩的書生性格……哈哈,大約他放人回去,也有把事情鬧大的計劃,只是不知道這位非理性的傢伙,下一招怎麼出手?

  不管了,瞿老頭不怕打碎盆盆罐罐,可那些盆盆罐罐都是咱家的,咱不能不顧啊……娥娘,你坐鎮城裡,先安排人手去給施衙內送信,施衙內如今在島上,來回需要一天工夫。你派出送信使者後,照常去舅母那裡慶賀,而後該幹啥幹啥。我直接去崔莊,衙內到了之後你讓他直接去崔莊找我……

  不行,我還不能公開回崔莊,萬一被方老漢發覺,或者被那窮酸知縣發覺,不好暗中動手了。我坐送貨馬車去崔莊,悄悄住進崔小清家,你讓衙內也悄悄進莊,直接去崔小清家中找我。」

  聽到時穿要秘密進駐崔小清姑娘家中,黃娥猶豫了一下,但馬上不再堅持——萬一方老漢發動魚死網破的叛亂,憑借他作坊裡數百近千名工人,絕對能讓縣中十五名衙役措手不及,如果事態擴大,鹽場的教匪相應起來,那又是一場波及全州的大叛亂。張叔夜上次平息叛亂調動了廂軍,因此受到貶斥,這次他稍稍猶豫一下,等樞密院發來調軍令,甚麼都晚了。

  大軍一起,崔莊肯定是主戰場,歷經艱辛培育出的崔莊工匠,以及正準備加足馬力生產的崔莊作坊,還有那些在崔莊女學求學的姐妹們……

  黃娥馬上決定忽視那些爭風吃醋的念頭,關切的問:「哥哥進城,不是帶了五名團練隨行嗎?怎麼沒見到,哥哥打算獨自回村嗎?」

  「五名團練被施衙內帶走了,我準備用來做火槍教頭的徒弟凌飛也被他帶走……放心,我獨來獨往,反而行動自由。城裡面嘛……」時穿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按理說方老漢不會輕易衝擊城中,他一旦攻擊府城,張知州就有了動用禁軍廂軍的借口,可是事實難料,這時候方老漢走投無路,還擔心是過去夥伴下的絆子,不敢回歸,所以也難保他會狗急跳牆。

  你記住:最遲今晚,你開始緊閉門戶,同時,給左斜街、錦繡街的花膀子分發武器棍棒,讓他們看緊門戶……」

  黃娥一點就通,官場上的事情她比時穿門清,趕緊補充:「官府如果問我們為何警戒,我能否說在鹽場發現教匪?」

  時穿想了想:「不好,我怕誤了施衙內的事情。」

  「那就說誤信傳言!」黃娥決斷的說:「哥哥是大將,就說有盜匪欲圖報復,故此警戒。」

  雙方商議妥當之後,時穿也沒回屋,拍了拍袖子走出門外,旋即,他的身影融入十字街的人流當中。

  緊接著,黃娥召集人手,分派送信人,讓僕人去準備給舅媽的禮物,自己邊挽袖子便走進時穿的臥室,先把用過的鍋碗瓢盆規整一下,而後黃娥走近時穿的床榻,猛然間,她愣住了——床上多了一床被子,稍一分辨,黃娥馬上認出這是環娘的被褥,她站在原地發了一陣呆,神色如常的疊起了被褥。

  不一會兒,環娘的小腦袋出現在門口,她雙手把著門框,鼓著包子臉、怒氣沖沖的看著黃娥沉默地把自己的被褥收拾到一邊,忍不住插嘴:「娥娘姐姐,哥哥答應我的……嗯,院子大,門戶多,又沒幾個人,環娘獨自住一個院子,心裡慌得很。」

  黃娥神色如常的回答:「環娘大了,可不能假癡不癲——哥哥遺忘了過去,有些事情不在意,咱可得自謹自慎,休得壞了哥哥的名聲。」

  環娘不滿地嘟囔:「總是這樣——哥哥總是對的,有錯全是別人的。娥娘姐姐,彷彿,哥哥才是我們的當家人,不是嗎?」

  黃娥收拾好被褥,仔細了擺正了枕頭,頭也不回的說:「既然你也知哥哥是當家人,怎麼老是耍小心眼——哥哥縱容你,那是在哥哥眼中麼你就是個小姑娘,總長不大。」

  環娘咬咬手指頭:「這樣啊,我不要當小姑娘,我不要長不大,娥娘姐姐,怎樣才能在哥哥眼中做個大人?」

  黃娥直起身來,一指環娘的被褥:「把你的被褥自己背回去——你現在大了,也該幫扶哥哥做點事,別老是一天玩耍,回去換衣服,陪我出門做客、送禮。」

  「哦!」環娘點點小腦袋:「那我以後住自己的院子,我要兩個女使伺候,還要一個小廝跑腿,我還要……我還要讀書!」

  「行,快點去換衣服!」黃娥指著環娘的被褥說。

  環娘跳了進來,一邊向自己的被褥跑一邊說:「我還要做衣服,我以前的衣服都是戲耍時的衣服,我知道出門見客的衣服甚麼樣子,那樣子的衣服我統共沒幾件,我有錢,姐姐與我做新衣,我以後要天天陪哥哥見客的,可不能衣衫零落。」

  「你你你!」黃娥又氣又急:「那麼多話,你屋裡的東西都堆成垃圾堆了,哪家大小姐住的跟豬圈似的?你你你,現在還嫌東西少?」

  環娘抱起被褥,笑嘻嘻地說:「哥哥說了:女人的衣服,永遠少一件。我今後要做女人了,自然衣服越多越好。」

  黃娥再次笑罵:「快去換衣服。」

  此刻,時穿已經走到了東門,雖然他竭力掩飾,可他的形象高大,個頭明顯,走到哪裡人都認識。剛走進東門,城門口擁擠的人群立刻小心的給他閃開一條路,露出了站在門口的都頭王小川。王小川立刻熱情地打招呼:「承信郎要出城啊,怎麼一個人?」

  時穿尷尬的一笑,故作懵懂的反問:「你怎麼在城門口?難道要戒嚴了?發生了甚麼事?」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30 12:44
第二百七十七章 給個人情吧

  大宋朝不像唐朝那樣,每天夜晚關閉坊門進行宵禁;也不像明朝清、朝那樣百姓流動需要路引、或者需要街道辦事處開具介紹信。

  大宋朝是個開放的朝代,行商小販進出城市,無需交納城市衛生費,行商小販在祖國的街道上擺攤,也沒有人來依法打砸搶。

  所以,身為公安局長的都頭王小川,出現在城門口進行路檢,說明……

  王小川主動介紹:「誰說不是奇怪呢?好好地,這不,蒙縣尉突然下令,讓我們從今日起在城門口路檢,要連續盤查十日啊也不說查甚麼?承信郎,你說,縣尉大人最近是不是遇到了甚麼不順心的事?……嗯,我聽說,如今他家裡正在說親事呢,莫非是親事不順,拿我等下屬撒氣?」

  王小川是蒙縣尉故舊的子弟,所以對縣尉大人少了點恭敬。

  時穿恍然:幸好幸好,瞿知縣做事糊塗,幸好還有蒙縣尉擦屁股。衙役出現在城門口,不是為了緝拿可疑人員,十五名衙役分散到四個城門,外加兩班倒的話,每個城門只能分上兩個人。這點人手能幹甚麼?

  蒙縣尉這是在控制火勢,他擺出衙役來,是在警告不軌者:要鬧別處鬧去,城裡已經有了準備。

  奶奶的,這不是以鄰為壑嗎?

  鬧事者不來城中,官府力量不下鄉,那鄉下豈不被禍害慘了?

  時穿想了想,背著手一指東門外不遠處的錦繡街:「我去會館轉轉,回來後一直忙忙碌碌,正好去看看會館生意如何?」

  王小川眼睛一亮,趕緊湊上來:「話說,承信郎,你的產業我可從沒有征過差役,如今,你瞧,我這個都頭都站在城門,樣子實在不好看。你那左斜街花膀子上千號人,有閒的嗎?支援我點人手,也不多,每個城門支應十個人,連續十天,如何?」

  時穿不想糾纏,一邊向城外走一邊回答:「一天十個人,四個城門需要四十號人手,十天需要四百人支應……坑爹啊,怎麼那麼多差役?難道我沒有交納免役錢?」

  王小川緊追著時穿,央求:「承信郎,人情,承你的人情,幫我這個忙好不?滿城上下,能隨時調動百十號人手的,整個海州城除了你時大郎還能有誰?給個人情吧。」

  眼看快到錦繡會館了,這條街上進進出出的人手已經紛紛向時穿打招呼了,再糾纏下去,正事都誤了。時穿歎了口氣,立住腳詢問:「衙門管飯嗎?」

  「承信郎,自來衙門征差役,都是差役自帶乾糧的……人情,大郎,你說我不以差役的名義,怎麼調動幾十號人在城門站崗,所以那些人只能以差役的名義出現——人情,大郎,給個人情吧。」

  試穿再問:「可是要我的人挨個查問進出人等?」

  王小川訕笑著回答:「大郎,好歹你也是官府中人,官上的執法權怎能隨便授予——這些人就是站在那裡擺個架子,好讓我等顯得人多勢眾的。其實官府也沒讓我們查甚麼,是吧……就擺個樣子,活不累,人情,大郎,這人情我一定時時念想著。」

  「這份人情可是大了!」時穿玩笑著回答:「自從我整頓左斜街以來,花膀子收入可不低,幾十年老無力的花膀子,也能在兩條街上掃掃街,掙個淨街錢,四百人次每日的工錢就是一大筆。加上他們給官府站街,總的服裝整齊吧,這服裝費官府不出,只好我出了,這筆錢……」

  「服裝……」王小川喜上眉梢:「還給服裝啊,我就知道大郎做事,總是能做到最好,承情承情。大郎,他們甚麼時候調撥完畢,趕緊,夥伴們都站累了。」

  時穿拱手做告辭狀:「你等著,我馬上讓他們向東門報到,而後任你調撥。」

  都已經走到錦繡會館門口了,不進來是不成了。時穿在管事的慇勤接待下進入會館中,但他現在沒有查賬的心思,隨手翻了翻賬本,勉勵了管事幾句,將王小川的要求說出來,緊著交代:「咱們錦繡街、左斜街的產業越來越大,今後免不得有人垂涎。這次官府既然向我們借人手,咱一隻羊是趕,一群羊也是趕,借這個名頭把咱自己的保安建起來。

  諸位仔細挑選一下,挑選那些有家室,比較孔武有力,比較聽話而且憨厚的花膀子,給他們統一發服裝,今後他們不用在碼頭上扛包了,分成幾班倒專門負責兩條街的巡視與保衛,薪水嘛,比照碼頭上花膀子掙得份例,翻倍計薪。此外還有四時服裝,每月分發十斤肉補貼——不過,從今往後要參加訓練……

  把這個條件跟花膀子說說,而後我們慢慢挑選——這事不著急,王小川每天要四十個人,咱每天挑出四十個人來,輪換下來的人別閒著,我從崔莊派個教頭,叫他們習武練身……」

  一名管事猶猶豫豫的插話:「四百個,多了點吧。東主,這些可都是啥活兒不幹的閒人,一下子養活四百人,多費錢呀。」

  這管事好,總想著替東家省錢。時穿一指那位管事:「你,就是你,今後這撥人歸你負責,負責記錄考勤與發薪……確實,一下子養活四百人,多了點,那就分等級吧。四百人先操練起來,過段時間淘汰一般,淘汰下去的人照常去碼頭幹活。

  當然,兩百人也多了點,咱過段時間再淘汰一半,不過這次淘汰下去的人,算作我們的預備保安,即使下去了,依舊享受我們的補貼——衣服、肉食,不值幾個錢,該給的都給。不過預備隊員服色減一等,鍛煉還要繼續,以便今後隨時補入正式隊員……」

  錦繡街左斜街就在州衙、縣衙兩級衙門的眼皮底下,本來不好私下裡建立武力,但現在王小川的懇請給時穿一個機會——府城外本來屬於縣衙管,王小川欠了一份人情,這支武力又是因他的懇請建立的,有他幫著隱瞞……霍霍,總算,總算把自己的勢力擴張到城門邊了。

  再一轉念,時穿又深深地歎了口氣——可惜啊,要對付的是這時代最無人性的滿清騎兵,現在自己最多只能把人手組織起來,根本不敢給予他們軍事訓練。不過,萬里長城不是一天建立起來的,這些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管事們連聲答應著,他們出去不一會兒,屋內的溫度陡然降低又升高,不久,管事招來了二三十名身強力壯者供時穿挑選,時穿也不太挑剔,隨便指了十名漢子,讓他們去估衣鋪挑選了一身灰衣,留下一份短打服裝設計圖,而後領著這些人前往東門報到——於是,大宋歷史上著名的灰衣隊誕生了……

  當錦繡街的時穿大張旗鼓的挑選隊員,巡視自家地盤的時候,另一個酷似時穿的身影悄然走出錦繡會館,一路步行前往崔莊……當夜,崔莊裡的崔小清正在自家花園吟風弄月,猛然翻進牆頭的一個黑影嚇了她一跳,沒等崔小清喊人,黑影發出招呼:「是我,別聲張!」

  這個時候,天剛剛擦黑,借助最後一點暮色,崔小清看清了對方的面目,休得兩頰緋紅,啐罵說:「啐,有你這樣的嗎?我要的可是光明正大,如此偷偷摸摸為哪般?」

  時穿躺在牆根呻吟:「過來扶我一把……呀,同時維持兩個分身如此長時間,真不容易啊。」

  一慣強悍的時穿偶然露出虛弱的神情,讓崔小清心中一軟,她情不自禁走上前攙扶,一邊嘟囔:「幸好……鄭氏姐妹剛剛回院,說是明日考試要去溫書,你若早來一會兒,讓她們看見……我我我,我死給你看。」

  湊近了時穿才發覺,時穿的虛弱可不是裝樣子,他臉上的肌肉不時地跳動著,身上不斷發生莫名的痙攣,崔小清扶著他在桌邊坐下,趕緊給他倒了碗水,時穿聯喝幾口,喘勻了氣:「現在好了,挺過這陣子,以後的日子就好熬了!」

  「甚麼呀!」崔小清軟弱無力的拍打了時穿一下:「說那麼羞人的話……」

  時穿眨巴眨巴眼,莫名其妙的愣了一會,歎了口氣:「真是雞同鴨講,咱倆說的不是一回事兒……村裡情況如何?村中的團練如何?」

  崔小清本想在念叨念叨,但馬上被時穿的話引開思緒:「這事呀,我剛才正在琢磨……方老爺放回來之後,他那作坊完全停工了,作坊裡的人沒事幹,在村中竄來竄去,我正為這是著慌,想著,是不是出面管一下。不過,團練在你家人手裡,你不在我可指揮不動。」

  「我剛回來不久——現在團練中,是甚麼情況?」

  「哦,如今團練都是穆老爹在監管,咱崔莊五鄉團練有一個指揮的常備人手,合計150人。這百五十人分三個都指揮使,兩位指揮使是你家白虎山莊的時氏族人,他們平常在作坊做管事,兼著團練『都指揮』的職務。剩下的一名指揮是余家的,不過,余家的那位指揮名下,多是你院裡的壯丁。

  還有,你院中有三十位僕人,日常舞弄刀槍棍棒的,想必拉出來也能打兩下……」

  「那你去暗自招穆順來,我有事吩咐。」

  崔小清推開了時穿,隔著老遠凝視了一下,喃喃說:「我怎麼在你臉上,又看見了你在桃花觀的表情?」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30 12:44
第二百七十八章 幕後人露面了

  當夜,知州張叔夜的幕僚急赴府衙匯報:「海州縣不知怎麼回事,突然派人看守四方城門?」

  張叔夜笑了:「又是瞿知縣那個老腐儒做下的吧?我聽說他曾失言,說朝廷擅自怎麼怎麼的?上次他言語狂悖,我看在他剛赴任的份上,原諒了他年老不中用,這次怎麼又出幺蛾子?我的府衙還在城中,他不知會一聲就守門,海州府城的城門,用得著他守嗎?」

  掌書記輕笑著附和,又小心的解釋:「大尹,不是瞿知縣下的令,是蒙縣尉。」

  「哦!」張叔夜沉吟片刻,改了腔調:「蒙縣尉是從都頭幹起來的,城狐社鼠都熟悉,公務流程不會錯的,他既然下這個奇怪的命令,定是聽到了甚麼風聲,在防範甚麼人吧?……海州縣是怎麼守門的?」

  掌書記笑著回答:「也談不上『守門』,就是從錦繡街找了一幫花膀子幫忙,抱著膀子站在城門口而已,既沒有盤查問詢,也沒有抓捕。」

  「看看,果真是在嚇唬甚麼人,阻止某人進城而已……瞿植鳳那麼沒用之人,最近在做甚麼?」

  「海州縣閒的,能有甚麼事?瞿知縣今日只做了一件事:許可了方老爺的鋪保,放方老爺回家。」

  張叔夜皺了一下眉頭:「這個海州縣,一點不安生……去查查,這位昔日的方舉人怎麼回事,為何他釋放回家,蒙縣尉要嚴守城門?」

  掌書記補充:「在下正是覺得奇怪,才來提醒大尹的——不僅蒙縣尉動了,城裡一些大將也在動作。先是時穿時大將,他借出四十號人手給海州縣站城門,緊接著又挑選了幾十人上街巡視自家的兩條街。

  隨後不久,海州縣所屬的一些大將也紛紛現身,出來巡查自己所屬的街區,這些人雖然在街上甚麼也沒說甚麼也沒做,但陡然間,街頭出現如此多的大將,倒讓市井百姓猜測不休。

  大尹,不如招蒙縣尉來問問,如果沒甚麼要緊事,還是以平息事態為主,讓大將們散了吧……」

  張叔夜神色鄭重起來:「不對,肯定有事蒙縣尉是老公事了,不會做出莽撞事來,時長卿我也知道,宰相門第出來的別宗遷居支柱,豈能是個簡單人?他做事看似橫衝直撞的,其實是個謹慎人……我記得方老漢住在崔莊吧?」

  掌書記點頭,立刻如數家珍的盤點起來:「崔莊去年收納流民一千零三百戶,三千五百餘口,這崔莊又是開作坊,又是開玫瑰園,三千餘口人倒是都安排下去了,沒聽說有閒人遊蕩。

  崔莊是女戶立莊,時長卿又是官身,所以賦稅折半徵收——即便是這樣,崔莊今年的賦稅就能翻三倍……哦,其中方老漢的作坊,也有千把號人手。」

  「那就對了……手下千把號人,瞿植鳳也敢這樣輕易放歸,真是愚蠢從明日期,你對那些來府衙的大將隱約暗示一下,讓他們也留神一下,要外鬆內緊,小心戒備。」

  張叔夜剛交代完畢,忽有衙役進來匯報:「東海縣鄉紳某某暗自來首告。」

  張叔夜不以為然的回答:「夜深了,不是甚麼大事就明天放訟吧。」

  衙役遲疑地補充:「那鄉紳首告的是謀反。」

  張叔夜悚然而驚,立刻起身問:「東海縣鄉紳,他與東海縣說了嗎?」

  衙役也是老公事了,熟練地回答:「沒有,那鄉紳說,他發覺事情不對,立刻連夜坐船來大陸,向州衙首告。」

  「叫進來叫進來——」張叔夜高聲喊著。

  掌書記湊上來提醒:「東海縣孤島,東晉時是米賊孫恩的根據地。大尹,此前曾有教匪叛亂,我聽說黃巾邪教與白蓮教出於一脈,東海縣孤懸海上,既然有人首告謀反,需注意叛匪別想孫恩似的,佔據小島自稱為王。」

  張叔夜連忙問:「東海縣有甚麼得力的鄉紳?」

  「新任通州鈐轄施某的小衙內在島上!」

  張叔夜還要問甚麼,衙役已把鄉紳請進來,張叔夜只要止住話頭,正了正身子,低聲問那鄉紳:「本官,海州大尹,知州張叔夜,勾當海州公事,有話你就說。」

  那鄉紳叩頭:「大尹俺是認識的,前頭教匪叛亂,俺家出了五名社兵,大尹曾經親自褒賞過。」

  張叔夜沉默片刻,突然問:「你來府衙,還有誰知道?」

  鄉紳愣了一下,覺得知州大人很奇怪,不先問他要密告的內容,反而問些無關緊要的,他想了想,回答:「在下……在下是坐施衙內的船過來的,在下之前曾把看到的事跟施衙內討論過,衙內覺得事關緊要,才秘密安排船隻讓我登陸。」

  這才是最緊要的內容——東海縣孤懸海外,沒有當地地主武裝的配合,大陸上的衙役、官軍,都不敢悍然登島。現在既然當地地主武裝警覺了,施衙內留在島上,讓這位鄉紳搞來密告,肯定是有了準備。那麼,事情鬧得再大,也在可控制範圍。

  「說說吧……」張叔夜和他的掌書記,緊繃的脊背不覺放鬆下來,開始展示自己泰山崩於前而不慌的文士風範。

  「在下,咳咳……在下與海邊新來一夥漁民有點私下交往,前日是十五,在下的佃農向這伙漁夫兜售蔬菜糧食,聽說他們商討著當晚要舉行『拜爺』儀式……」

  聽到「拜爺」這個詞,張叔夜的脊背立刻挺得筆直,他明白了,這不是誣告,是真正的教匪了。

  孫恩曾經割據過東海島,孫恩叛亂曾經是東晉最頭痛的事,東晉的經濟被這幫盜匪週期性的打劫行為禍害的萎靡不振,現在,教匪又盯上了東海島,這不是戳張叔夜心窩子嗎?

  「他們可曾口稱『阿彌陀佛』?」張叔夜截斷鄉紳的話,插嘴問。

  鄉紳想了想:「到不曾聽說這個詞……在下感覺他們說這話時神態很奇怪,便與施衙內……」

  張叔夜再次截斷鄉紳的話:「施衙內可曾說,送你走後他打算做甚麼?」

  鄉紳露出思索的神情:「我走的時候,衙內倒是沒說甚麼,但宅院內燈火通明,家丁們開始分發刀槍……哦,衙內從海州時穿時大郎那裡請到了密州火器世家的凌氏兄弟,我看到他們也分發一種圓球狀物體,說是密州凌氏的霹靂彈。」

  「那就好,那就好——」張叔夜鬆了口氣,吩咐鄉紳:「這謀反大事,不能不證據確鑿,你先在府衙住下,等本官聯絡上施衙內,再派衙役暗查一番……」

  似乎不用暗查了,張叔夜話音剛落,又有衙役進來低語:「朐山鹽場有人來密告謀反。」

  「謀反——」張叔夜笑了:「謀反的事情,甚麼時候輪到鹽場來出首——等等,你過來!」

  張叔夜陰沉著臉招呼那位鄉紳:「你剛才說,那是一群海邊新來的『漁民』,漁民?是吧?」

  「大人,饒命啊……」鄉紳撲通一聲跪下來,叩頭不止。

  「難怪你們不去東海縣出首,難怪一個鹽場也來出首……讓鹽場的人進來!」

  「大人,饒命啊……」鹽監大人進門,也是叩頭不止,連聲哀告。

  張叔夜很有默契的不問對方是為甚麼哀告,只是求證了一下:「你也是首告東海『漁民』的?」

  特意用重音說出的「漁民」二字,讓鹽監與鄉紳頓時送了口氣,馬上相應:「正是正是!」

  鹽監稍稍猶豫了一下,又小聲補充:「漣水軍正在調集人手……」

  張叔夜腦袋嗡了一下:「這事,漣水軍也牽扯到裡面了?你……東南半壁啊,你們……膽子太大了!」

  鹽監怯怯地點點頭,鄉紳偷偷鬆了口氣。張叔夜喘了半天氣,這才勉強問:「流民安置,朝廷向來有慣例,這群漁夫突然出現在海邊,怕真是來自流民吧?誰領頭安置的?」

  鹽監不說話,鄉紳弱弱插嘴:「是崔莊的方舉人!」

  張叔夜拍案而起:「連我都牽扯了,真是……」

  流民安置,朝廷向來有慣例。當初教匪叛亂後,海州遭遇罕見大旱災,為了減輕官府的負擔,張叔夜這才做主,默許了時穿出面收納流民。而方舉人就是援引時穿的前例,才開始大舉收納流民的。現在時穿沒出事,崔莊還替官府增加了賦稅,張叔夜原本很得意……方舉人卻出事了。

  方舉人出事,事出緣由是張叔夜破壞朝廷體制,准許鄉紳私下收納流民。而張叔夜因為去年私自調動禁軍廂軍的事,朝廷裡彈劾攻擊的人不少,如今再出這樣的事,鹽監跑不了罪,漣水軍跑不了,監管不力讓東南半壁的官員都牽扯進私鹽走私的海州知州張叔夜,絕對是第一罪人。

  這種事,只能幫助各方瞞下去啊。

  這時候,張叔夜已經明白了海州縣異動的原因:瞿植鳳釋放了方舉人,事情失控了。為了避免被方舉人供出來,牽扯進謀反大罪,原先牽扯進去的各方不得不從幕後走向前台:漣水軍調動軍隊準備泯滅證據,鹽監趕來出手告訴張叔夜也不乾淨,鄉紳則用首告來洗淨自己,施衙內……他施衙內也不會乾淨,只看鄉紳不找別人商量,只找施衙內,說明這事施衙內早知道的。

  時穿……嗯,時穿也不乾淨,他私下收納流民開作坊,方舉人如法炮製而後在他莊子上出了事,時穿肯定要牽扯其中,所以他借人給蒙縣尉,避免方舉人狗急跳牆攻擊府城——一旦方舉人攻擊府城了,那麼事情就鬧大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30 12:45
第二百七十九章 格殺令

  張叔夜現在大概能推測出這一連串事件的起因:肯定是方舉人不知從那裡學來了曬鹽的秘製方法,能極大的降低曬鹽成本。於是,他與朐山鹽場勾搭上了,鹽場從方舉人那裡私下收購廉價的食鹽,而後在賬目上做做手腳,將這些私鹽變成自家鹽場生產的正規鹽,從中轉手吃差價。

  而後,更多的人捲進去了,先是當地鄉紳參與進來收購私鹽。東海島上要想把私鹽運出去,首先要獲得當地鄉紳的默許;而私鹽登上大陸,則需要沿海水軍的睜眼閉眼,於是,漣水軍參與其中……恐怕施衙內的父親、通州水軍也不乾淨。

  這些人原本一心想做私鹽,可惜他們從不知道,膽敢冒官府禁令弄私鹽的,都是些膽大包天的傢伙,當發現這些人有教匪嫌疑……哦,或者他們早就發現那群人不地道,當時是裝不知道,現在方舉人被奪去舉人冠帶,眼見得就要下獄,這些人擔心被方舉人拖下水,在事態失控之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對,就需要一不做二不休,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真相揭開了對誰都不好——「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吧!」張叔夜閉著眼睛說。

  官做到五品,一省之省長,都是官場老狐狸了,不可能不知道官場規則——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只要大家手腳快一點,滅口乾淨一點,對張叔夜來說那是功勞,及時阻止了一夥「漁民」結社謀反的大功;對於參與此事的其他人來說,那也是功勞。一邊是功勞一邊是罪責,傻子都知道怎麼選擇。

  不過,唯一的不好就是:張叔夜去年私自動用了禁軍廂軍,朝廷很不滿意。隨意今年不能在這方面犯錯,漣水軍出動就不合適了,最好讓地主武裝出動。

  「漣水軍……」張叔夜點了一下:「不要打出旗幟,事後也不要爭功了。」

  「明白,明白!」鹽監心領神會。

  讓漣水軍不出面是不可能的,他們也擔心被人賣了背黑鍋,所以必須在場監督。張叔夜剛才那話是表明了事後不追究,這還有甚麼說的?

  想了想,張叔夜按耐不住好奇心,又問:「你們好歹也是朝廷官員,做事怎麼如此不講體統,跟方舉人勾搭一起做這種事情?」

  這也怪不得大家啊,實在是……事到如今,鹽監也不想隱瞞了,他低聲解釋:「方舉人那廝用的是曬鹽法……」

  朐山鹽場以前是煮鹽,把海水一小鍋一小鍋的熬,將水分蒸發後才能獲得食鹽,這種煮鹽法既耗時間又耗煤炭,且食鹽腐蝕鐵鍋,導致食鹽成本居高不下。而現代工業化曬鹽法,是最講究功效與成本的。施衙內從姐夫那裡獲得的方法,壓根不需要鐵鍋與柴草,直接用日光將海水曬成食鹽,其中所費的人工不過是人拉肩扛而已,這兩種製造法橫跨了五六百年的技術積累與革新,其中的成本差異何止百倍。

  自從施衙內在小島上秘密開設鹽場後,朐山鹽場基本不煮鹽了,鹽監光是轉手收購吃其中的差價,從手指縫裡露出一點殘羹,就能讓鹽場鹽工感恩戴德了,因此,自打私鹽出現以來,整個鹽場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對外鐵板一塊,消息封鎖的很嚴密。

  可是施衙內的鹽場並不大,這種走私活動又不敢明目張膽,所以整個鹽場的產量,除了供應施家,外流的並不多,鹽場鹽監老是處於吃不飽的飢渴狀態,在這種情況下,方舉人「偶然」獲得了施家曬鹽法後,看到對方也是個舉人老爺,鹽監大人不免動心了——百倍的利潤,足以讓他冒險。

  沒想到,有些活兒別人幹得,就是某些天生倒霉蛋,一上手總是弄砸——誰能想到方舉人行事囂張,惹怒了海州城的大佬,人家不自己出面,躲在幕後擺弄幾下,方舉人頓時杯具了。

  可是,整個事件的幕後人是誰,鹽監至今還一頭霧水,看著像施衙內吧,可施衙內沒那麼大魄力,若說是海州城那個人設計的,可海州城那個人在整場事件中涉足不深,人家很容易將自己摘出去,那時,說出了所有秘密的鹽監,沒準就是下一個杯具。

  所以,鹽監一邊吞吞吐吐的說話,一邊想著措辭,最終,他不僅把施衙內隱瞞下來,也將時穿摘得乾乾淨淨。

  可是這件事終究要在官場上尋找一個替罪羊,找誰?張叔夜已經有了決斷:「難怪東海縣鄉紳要來府城出首,這麼多外籍漁戶落籍,東海縣失察,竟讓教匪餘孽混了進去,本官明日就彈劾東海縣,各位……」

  鹽監馬上站起身來,俯首貼耳:「下官附署,下官附署。」

  「嗯!」張叔夜威嚴的招呼:「夜深了,送二陳湯來,給諸位漱口。」

  迎客茶水送客湯,聽到送湯,鹽監立刻起身,拱手:「下官告辭。」

  來告密的鄉紳是要限制在府衙的,張叔夜甚麼話不說,沖掌書記使了個眼色,轉身走入後堂。

  同一時刻,崔莊,崔園內時穿正在詢問穆順:「團練裡面,咱家絕對掌握的力量有多少?」

  正在這時,耳邊一個聲音猛然從心底響起:「放心,穆順從海公子這裡學到的,不僅僅是快船駕駛技術,那廝本打算把他訓練成船長培訓學院校長的。」

  時穿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這個聲音來自何處,想到自家院中還隱藏一個傢伙,時穿的心稍稍放鬆了點,只聽穆順躬身回答:「團練一百五十人,其中67人來自佃戶,剩下83人來自咱家作坊。團練選擇團丁,一個原則就是不要長子,所以一百五十人都是家中小兒子。

  來自咱家作坊那83人年齡在十五六歲,這年紀正是神憎鬼見愁的年紀,調皮搗蛋招災惹禍,他們家中多有姐姐、嫂子、或者哥哥進入咱家作坊,家裡想著這孩子無法看住,所以送入團練拘束著,防備他們日日搗蛋。

  67名佃戶,來自崔家的有50人,是一人來自咱家,六名來自村中各大戶,大戶人家,血緣近的孩子吃不得苦,在團練待不住,換來換去的,最終留下的都是各族遠支,貧寒出身,咱家也完全能支配住。」

  時穿點點頭:「我知道你學過海上交戰技巧,並真刀實槍的參與過不少交火,但路上交戰跟海上不同,你怎麼訓練這些人的?」

  穆順咧嘴一笑,謙遜的回答:「大郎,這個,確實不是小老兒的長項,小老兒擅長管理賬目,擅長經營以及操船看風向……這個……」

  時穿截斷穆順的話,繼續問:「咱村子通向外界的路有幾條?」

  穆順毫不猶豫地回答:「四條——兩條在村前,兩條村後;村前:一條路從村中心直通海州府東門,另一條路是新修的,咱家作坊建成後,運貨的車往來不斷,村中有人抱怨咱家的車輛弄壞了村中道路,小老兒乾脆從作坊前修了條路,直通村口不遠的官道。這條路都用水泥修成,修好之後到比村中原來的路好,如今大家都走我們這條路,閃得村中原先路線上的鋪子紛紛往咱家路邊搬。

  村後兩條路也有咱家新修的,一條是玫瑰園向東,直接通往白虎山的路,這條路礫石鋪面,細沙子墊著,因為石灰產量沒跟上,所以還沒有硬化;另一條路是通向丁村鄭莊的,咱家不常走這條路,所以不曾兼顧著,路況自然不甚好……」

  「這兩天,村裡來往的陌生客多不多?」時穿話趕話的詢問。

  穆順轉頭望向身邊,身邊一名時姓族人點頭:「穆管事太忙沒注意,我倒是注意了,落黑的時候來了一二十人,我本想過去盤問,但方家的人馬上接了過去,我見到村中有人迎候,也就不曾在意。」

  這是時姓族人原本是準備進入作坊當管事的,當時,一同準備進入作坊的有七名時姓族人,時穿看到其中兩人身材較壯實,便把這二人分配進入團練——這年頭,讀書人並不太愛鍛煉身體,那些書香門第出來的身材勻稱,肌肉稍稍發達的傢伙,基本上屬於書香世家的敗類,愛玩耍勝過讀書,剛好,可以進入團練,以玩耍為職業。

  古人所謂的玩耍,基本上說的是體育鍛煉。

  時穿馬上問自家族人:「你既然注意到了這些人,他們有甚麼特別的?」

  那族人想了想,回答:「這夥人彷彿是打手——城中幫閒有這樣一夥人,專靠與人廝打為生。這夥人看著像,身上都帶著明顯傷痕,臉上、胳膊上,看人的眼光,似乎很凶狠,不拿人命當一回事的漠視……」

  「這就對了——方舉人在召集人手,但這些人絕不是唯一,他剛出獄,消息剛剛傳遞出去,所以他的人手還在逐漸趕來。

  從明天起,穆管家出面,召集所有團練巡視四條進出道路,盤查進入人等,若有反抗,直接格殺——記住,是格殺。不是逮捕!」

  那位佃戶出身的都指揮余某某嚅囁的說:「格殺——官上……沒有官府命令,咱擅自……就是闖個村子,也不至於死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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