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聖者 作者:九魚(連載中)

 
Babcorn 2016-3-10 12:52:14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389354
Babcorn 發表於 2018-3-4 16:03
第八百二十四章 祝賀(3)

女神腳下的陰影中,眼睛一張即收,甚至連她身邊最敏銳的選民也不曾感覺到異樣,而在遙遠的另一個神國,陰謀之神希瑞克那張蒼白消瘦的臉上難得地佈滿了異樣的紅暈,他的手指在白骨座椅的扶手上不斷地抓撓著,扶手上柔軟滑膩的眼珠們驚恐地避讓著陰謀之神尖銳的爪子——這些都是他從一些曾經羞辱過還是個凡人的人類眼眶裡挖出來的,雖然他們之中的大部分只是恪盡職守,像是抓捕過他的守衛與審判過他的執政官,但這些理由在這位惡神的心中是完全無法成立的,他將他們的靈魂囚禁在這些不會碎裂的眼珠裡,每一次擠壓和抓撓都會讓他們痛苦不堪。

「安靜……安靜……」希瑞克喃喃道,這只是第一步,雖然從混亂之神阿里曼那兒,他儘可能不引人注意地竊取了一些神力——畢竟那裡是他的僕從後裔阿芙拉的神國,但也正是為了避免引起阿里曼的注意,他不敢拿走太多,各種不同性質的神力在他的神軀內翻騰,被他污濁的神力同化,陰謀之神又是痛苦,又是寬慰,尤其是他回想起晨光之神羅薩達與正義與公正之神泰爾扭曲而畸形的最後姿態——希瑞克隨即召喚來盜賊之神瑪斯克,還有他寵信的選民與使者,吩咐他們去到主物質位面,讓如同老鼠磨齒一般的竊竊私語在陰影中流傳,讓人們產生恐慌,指給他們看那些可悲的偽神牧師的真面目——即便暴露也無所謂,當這些牧師與選民們祈求神術的時候,他們反而會為阿里曼打開更多通往深淵的通道。

「我們即將勝利,我們的主人……乃是混亂之神阿里曼……「希瑞克說:「這個世界誕生於混亂,也將終結於混亂。」

陰謀之神坐在他的寶座上,身體時而潰散成無數黑蟲,時而化作沼澤一般的泥漿,某些地方卻始終保持著人類的模樣,這樣看起來,他甚至要比殭屍或是骷髏更可怕,雖然所有人都在階梯下低頭,但他知道每一個,無論他們之前是什麼,包括瑪斯克,都在迫切地等待著他的虛弱和錯誤,在這裡沒有忠誠的靈魂,只有一群永遠不知飽足的鬣狗,而他就是它們的首領,希瑞克在手掌的遮掩下露出猙獰的笑容,他品嚐著人類的悲苦與疼痛,也品嚐著下屬的沮喪與焦躁,「去吧,」他說:「世界屬於我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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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夫認為自己是幸運的,以前是,現在也是,之後或許還會如此。

他原本有著自己的領主,但隨著戰火蔓延,他的領主死了,新的領主宣佈之前的領民全都要成為他的奴隸,沃夫當然知道奴隸是個什麼概念,他考慮了很久,大膽地走向了那片陰森的峽谷——在第一次看見那座靜靜地矗立在峽谷中的黑塔時,人們驚恐萬分,即便他們不知道那是一個巫妖的塔,但施法者是怎麼看待凡人的他們還是很清楚的,工具、牲畜或是祭品,強大的施法者甚至可以不去畏懼軍隊與國王。而他們卻只是一些農民,但過了一段時間,沃夫和他的兒子沒有等到施法者的使者(索要賦稅和僕人),也沒有突兀的死亡或是生病,那座塔就像是一塊石頭那樣站在那兒,對他們沒有絲毫影響。

沃夫的妻子和兒子是堅決反對的,沃夫卻說:「我已經老了,我的兒子已經有了兒子,或許,」他看了一眼活像是一隻小牛犢的長孫:「他們也很快要有自己的兒子,那麼,」他指了指那群小娃娃:「你捨得嗎?老婆子,讓他們還在襁褓裡的時候就被打上烙印,而他們生下的孩子也是一樣,眾生受人奴役?你們還記得喬是怎麼死的嗎?他死的很慘,脖子上那條口子可以塞進一口鍋,但他之前可是活活鞭撻死了兩個奴隸,一個還有著孩子,就吊在那兒,吊在那棵樹上,親愛的,我看著胎兒從她的雙腿間掉到地上,那個女人的慘叫聲到現在都在我耳邊迴響,所以我堅持不買奴隸,也不用他們,他們是人啊——但我們現在就要去做奴隸了,我們的孩子也要遭這樣的罪。」他的話明顯地讓兩個正在懷孕的兒媳婦瑟縮了一下。

「我們可以逃走。」他的次子低聲喊道。

「沒用的,」沃夫的妻子說:「村莊外有騎士的扈從和僕人,他們有馬匹,獵犬和刀劍盔甲。而且……我們沒有食物。」

「據說有個村莊裡有人逃走,逃走的人和他的親人,鄰居都被吊死了。」他們的小兒媳婦忐忑不安地說。一時間,房間裡又靜默了下來:「但我們……即便您能夠找到那位施法者,如果他一樣要我們成為他的奴隸呢?」小兒子問道。

「如果他想要那麼做,那一早就能這麼做了。」沃夫說,他們的村莊距離領地中心,也就是城堡很遠,土地雖然不是那麼貧瘠,但出產一般,領主不是非常注重這裡,這也是那次奴隸暴動能夠成功的原因,如果那位施法者想要,他們的領主應該不會拒絕。

「可是我們沒有什麼能給他的……」沃夫的妻子囁嚅道:「他會願意為我們……」據說這些施法者都是非常傲慢的,就連國王也未必能夠僱傭的到他們。

「我們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沃夫說:「試試看吧。」

在這個村莊裡,沃夫作為僅存的幾個人之中,最為年長的男性,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人們的首領,人們默契地為他做著掩護,在他孤身一人,提著包裹走向村外的時候,監督著他們的士兵也只是瞥了一眼就不加理會,他的妻子,兒子和孫子都還在村莊裡呢,一個身體雖然強壯,但已經鬚髮花白的老人根本不值得他們去注意。

沃夫就這樣向著峽谷走去,他有一個秘密,沒有告訴任何人過——就在那個冬天,他們全家幾乎要因為一頭小牛犢而被逼死的時候,那個帶著嬰兒,給了他一枚金幣的黑衣貴人,那不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事實上,沃夫又見過他兩次,沃夫也不知道那時候他怎麼會如此大膽——但他總覺得,對方似乎並不如傳說中的施法者那樣易怒,邪惡,沃夫曾經見到他抱著那個孩子在陽光下小憩,藤蔓從地面升起,交纏在一起變成了他們的椅子,那位……大人的神情非常柔和,沃夫不知道自己是否被發現了——他很快就走開了,不是出於畏懼,而是不想打攪到他們。

沃夫真是一個幸運的人。

他不是克瑞瑪爾的從屬,也不是如葛蘭或是凱瑞本一類可以完全無視黑暗叢林傷害的人,幽魂、殭屍、怪物,甚至那些畸變的動物和植物能夠奪走他的性命。或者說,最後一種更能在無聲無息間造成最為可怕的創傷——惡魔在主物質位面遊蕩的時候,他們攜帶和散發的力量能夠導致幻覺,激發慾望與消弱理智——撒利爾雖然只是一個半惡魔,但他的父親卻是掌控著三個層面的格拉茲特大君,在他還不能掌握力量的時候,溢出的力量足以令得周圍的樹木腐化——它們在擁有智慧的同時變得邪惡,幸而沃夫在被吃掉前就遇見了撒利爾。

這位尊貴的施法者如同沃夫期望的那樣應允了他的請求,這個村莊得到了克瑞瑪爾的庇護,然後,這片名義上無主的,但沒有苛刻的賦稅與沉重的勞役的土地,吸引了更多人——在另一個位面,人們會因為逃避稅賦而願意與蛇虎相鄰,在這裡,人們則選擇躲藏在一個不死者的陰影下,即便他們每晚都會因此瑟瑟發抖。

隨著越來越多的流民湧入這片狹長貧瘠的領地,沃夫身邊的人開始不安起來,他們甚至組成了一個隊伍,想要阻止別人進入克瑞瑪爾的領地,但還沒能成功,就被沃夫嚴厲地喝止了,他現在在村莊裡有著非同尋常的權威,除了他為村莊求來的庇護之外,還有就是人們在私下裡都認為他或許已經成為邪惡法師的爪牙了,就連他的妻子都不敢睡在他身邊——沃夫毫不在意,他沒有接受過太多的教育,但有著天賦一般的敏銳與警覺,還有無以倫比的勇氣,人們都認為他們已經越過了最為險惡的一道溝壑,但沃夫卻覺得,這只是嚴冬到來之前的霜凍而已。對於那些外來人,他是這麼說的:「既然領主老爺允許他們進入這裡,就表明他們已經獲得了他的允可,也是他的子民了,既然如此,誰也沒有權力驅逐他們。」他停頓了片刻,從這些人的臉上看出了他們的思想:「如果你們認為,誰先到了這裡,誰先成為老爺的僕從,就能取得特殊的身份,被另眼相待,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們的主人終究是個強大的法師,他們既不熱衷也不擅長統治,所以一旦出現問題,他可不會耗費寶貴的時間來判斷你們的對錯,只會把我們,他們一起趕出去!」

沃夫的話很快得到了佐證,一些人被驅逐了出去,而沃夫的村民們所擔心的,這片狹長的領地無法供養得起那麼多人的問題,也在是施法者們的智慧與魔法,還有辛格精靈們給予的幫助下得到瞭解決。而後,他們又得到了一個值得歡慶的消息,那就是法崙皇帝正式地將這片領地賜封給了他們的主人。不過即便是沃夫,也沒有發現這個消息所帶來的不只是榮耀和利益,它同樣裹挾著危險,就像是包裹著毒藥的蜜糖。

如果說,起初還因為有著皇帝的壓制,領主們對克瑞瑪爾近似於劫掠般的暴行堪堪還能忍受的話,那麼等到皇帝與他的繼承人突然消失,他的巨龍也不知所蹤之後,新的法崙帝國群龍無首,曾經以選帝侯制度勉強穩定的局面又一次陷入了混亂,於是一些人毫不猶豫地攻擊了克瑞瑪爾的領地。

蠢極了。

他們實在不該忘記克瑞瑪爾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施法者,他曾經屬於格瑞納達的王室,擁有龍裔的軍隊(現在也有),他的領地克瑞法雖然沉沒了,但他的力量只是沉寂了下來,而不是全都毀滅了。他雖然良善,卻不是說他就能任人愚弄,他固然憐憫那些被迫拿起武器的平民,但他也很清楚,何人應該受到他的庇護,何人應該受到他的打擊。

他的領地固若金湯,他的子民得以安然生活,他的軍隊所向披靡,但他從不佔據那些被他擊敗的大公或是國王的領地,他冷漠地盤踞在紅寶石海角到碧岬堤堡之間那條狹窄的土地上,他從不拒絕流民,甚至,若是有人因為沉重的賦稅,或是如沃夫他們遇到的問題而要逃入他的領地,他的軍隊就會把守住重要的通道,領主們在吊死那些想要逃走的人們之前,就已經先被他的盜賊與刺客們索走性命。

沃夫再一次證明了他的幸運,他的領主們,無論是格瑞納達的紅龍後裔,還是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都習慣性地將領民與軍隊予以明確地區分,格瑞納達是因為幾乎沒有平民,另一個則無需多說,在他們的領地上,平民們無需放下犁頭,拿起連枷或是木棍,去充當犧牲品般的所謂士兵。他們甚至無需承擔多餘的賦稅,因為克瑞瑪爾的軍隊可以從敵人的內庫裡取得豐厚的回報。

不過,在某些時刻,這位黑髮的主人還是會被避讓和非議,因為他被人懷疑是一個無信者,統治者們幾乎全都是偽信者或是泛信者,但像他這樣,對於每個擁有天賦的人,都加以嚴密的監視與控制的人還是第一個,他不會阻止人們立起神殿,聖所,卻不允許直接落在城市和村鎮裡,或是人群密集的地方,他甚至沒有去向任何一個神祇祭獻過。有些牧師,乃至選民都來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但無論是善神,惡神還是中立神祇的追隨者,都無法讓他改變想法。
Babcorn 發表於 2018-3-4 16:03
第八百二十五章 神災

可就是這種簡直可以說是不近人情的做法,在連續好幾位神祇的牧師驟然爆發出被污穢的神力,自身成為了深淵的通道時,克瑞瑪爾的領地居然是最平靜的——在柯瑪,塔拉與格達利亞的王城成為了深淵怪物們的餐桌後,倖存的人們四散奔流——他們可以去的地方不多,畢竟為了獲得神祇的庇護,無論怎樣的城市與村鎮都會有聖所與神殿。如果這些建築距離人群較遠,那裡的人們或許還有逃脫的機會,但就如同白塔,善神的聖所與神殿幾乎都毗鄰著內城或就在內城之中,如同一杯被打翻的毒藥,當怪物們湧出的時候,人們幾乎來不及反應。

如今的情況,只有龍火列島、克瑞瑪爾的領地,以及格瑞納達還能夠享有以往的安寧,龍火列島是因為原本就缺乏牧師和選民,而後續的高地諾曼人也還未能夠將它視為永久的居住地,格瑞納達卻是極具諷刺性地因為之前的格瑞第根本不會允許她的國家裡出現除了她之外的信仰……其他的,只有極其偏僻之地的人們可以得到少許喘息的機會。

「您是否很早就預料到了這些?」撒利爾問道。

「我沒有預言的天賦。」異界的靈魂回答說,「但我知道一句話,那就是前車之轍,後車之鑑。」

眾神之戰也只過去了一千年而已,而巨龍們離開這個位面,也只有一千年。

在異界的靈魂的位面裡,也曾經有過強大到可以翻天覆地,改月換日的神祇,精怪,但它們的湮滅,相對於它們的存在時間也不過是彈指一瞬間而已。它們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又是什麼帶走了它們,或是讓它們變得虛弱,繼而滅絕?有無數人幻想過,推測過,思考過,而異界的靈魂來到這裡,來到格瑞納達,面對巨龍的記載時,它根本無法忽視這種強烈的相似性——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區別,或許就是這個位面更加的冷酷無情。巨龍是人類最初的庇護者,教導者,指引著,人類的文明可以說是建立在巨龍的脊背上,但它們從遍佈大陸到徹底消失,也只有區區數十年,可是,只要是一隻古老的巨龍,他的年齡都可以用千年來計算,而對於大部分巨龍的孩子來說,他們甚至來不及成年。還有那些年輕的巨龍,出於本能與衝動依然締結關係,孕育後代,最後卻不得不將尚未孵化的卵拋棄(這也正是格瑞第的庫藏之所以如此豐富的原因)。雖然傳聞中說,等待著巨龍們的是一個新的位面,資源充足,面積廣闊,但就像是人們所說的那個笑話,也許正是人人都覺得很好,所以從來不曾有一隻巨龍回來過。

巨龍們所留下的,文字、知識、魔法、財富以及法律、制度等等,卻都被人類輕而易舉地繼承了。格瑞第殘暴邪惡,但她有些地方或許沒說錯——人類並不是巨龍的奴隸,恰恰相反,巨龍才是人類的奴隸。

這與另一個位面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又是多麼地相似啊。有時候,異界的靈魂也會想到,如果在大巫、妖庭覆滅之前,有人穿越星界與時間,目睹這一切的話,大概也會和它有著相同的想法。尤其是在精靈們決定退出這裡之後,雖然說,這其中或許也有它的推動,但翡翠密林的突兀消亡似乎更能證明那雙操縱著一切的無形之手是確實存在的,這是生命之神安格瑞斯也必須保持沉默的力量——雖然不免傷感,但異界的靈魂還是很高興他們能夠選擇一條正確的道路,雖然這條道路必然有些崎嶇。

彷彿是為了佐證克瑞瑪爾的猜想,在精靈們做出離開的決定後,就連那些無來由變得固執、暴戾的埃雅精靈也逐漸清醒了過來,雖然凱瑞本與克瑞瑪爾最初的手段不可謂不粗暴,但相對於如同一隻沒有智慧的野獸那樣死於人類之手,他們現在的結局簡直不能更好,他們能夠平靜下來,也讓凱瑞本感到安慰——不過還是有一些埃雅精靈留了下來,相對於更希望能夠在將來的浩劫中有所作為的辛格精靈,他們心中燃燒著的是復仇之火。

格拉茲特。

只是他們無法找尋到這位惡魔大君的足跡,他就像是消失了一般,無論是無底深淵還是主物質位面……而且不僅僅是格拉茲特,克瑞瑪爾在弭平了數個地方的混亂後,也從惡魔與魔鬼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在格拉茲特之後,連續有著好幾個大君都失蹤或是隱匿,惡魔或是魔鬼都是如此,這也不奇怪,在大災禍到來之前,敏銳的野獸會躲藏起來,只有莽撞無知的小東西才會欣喜地狂奔亂舞,以為自己將要迎來一場肉山脯林的盛宴。

哦,也許這樣說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只是這場盛宴中,誰都有可能成為被招待的賓客,或是被放進盤子裡的佳餚。

沒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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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瑪斯克的信徒在黑夜中潛行,因為瑪斯克的天敵,泰爾與羅薩達的神殿幾近於崩潰的緣故,他們的勢力在當地得到了很大的拓展,在他們經過的地方,人們要麼成為盜賊的獵物,要麼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但即便成為盜賊,他們也不是那麼快樂,盜賊之中一樣有階級,有出賣,有陰謀,或者說,他們傾軋起來比這些普通人之前聽聞過的任何罪行都要可怕,那些依然心存善意的可憐人很快湮沒在血腥的漩渦中,但沒關係,現在公會多的是充沛的新血,他們要麼迅速地冷硬起心腸,同流合污,要麼步上前者的後塵。

貝爾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加入盜賊公會只是一時衝動——他的妻子被一個盜賊羞辱和殺害,但沒人能夠幫他,除了盜賊——一個盜賊告訴他說,只要他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他就能手刃仇敵,又不用擔心被公會報復,因為一個盜賊被另一個盜賊殺死只能說他太無能了。他相信了,但很快,他就發現,公會只是想要他繼承於父親,一個卓越的吟遊詩人的巧舌與容顏,甚至他妻子的事情,最初也是他們的手筆。但他能怎麼樣呢?他的城市已經被公會控制了,而他還有父母與孩子。

他猶如走在一座前後都有人的狹窄石橋上,每個人都握著匕首,他必須往前走,殺掉阻擋他的人,若是後退,必死無疑,那些人中或許有無辜者,但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問題是,隨著他越來越深入到公會中,他就對這個骯髒的組織越瞭解,他對他們,還有自己充滿了憎恨,他在心中祈禱,希望自己能夠得到一個了結。

當前進的道路愈發熟悉,貝爾的心就越發地沉重,等到他們看見了熟悉的建築,他更是悔恨地幾乎將自己的心掏出來——這是文學之神第奈爾的神殿,他和自己的父親曾經不止一次地來到過這裡,免費閱讀其中的典籍與記載,這裡的牧師又和藹又寬容,,他們雖然是文學之神的追隨者,卻也從未將那些愚昧無知的,或是身無分文的人推拒在外,在這裡查閱或是閱讀,不但不收取任何費用,還可以和牧師們一起用餐,一起在房間裡,裹著毯子睡覺。即便他們只是來求醫或是乞討的也不例外,在對方飽暖之後,他們也會快樂地唱歌與讀書給大家聽。

貝爾的父親甚至和這裡的牧師們成為了摯友,他們不是富有的人,奉獻很少,但有些時候,一個牧師們沒有聽說過的小故事就足以讓他們欣喜若狂。

貝爾渾身顫抖,在看見神殿的大門居然被人從裡面打開的時候,更是驚駭萬分。那個為他們打開門的人衣衫襤褸,瘦骨伶仃,顯然是個流民,所以收買他的價錢也格外低廉,只是十枚銀幣,就足夠讓他將那些收容了他的牧師們出賣給盜賊——現在正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候,也是一日中人們最為懈怠的一刻,貝爾就像是被什麼驅動著,在盜賊們即將越過內庭的時候,他大叫起來。

一柄匕首刺入了貝爾的後背,盜賊首領神色陰沉,他早就知道這個蠢貨不值得信任。貝爾的靈魂立即脫離了身軀,令人意外的是,哀悼荒原的風從他們身邊吹過,卻沒能帶走貝爾的靈魂——貝爾只是一個凡人,能夠堅持著不被死亡之風帶走已可稱得上是一種奇蹟,他的靈魂懸浮在自己的軀體上面,幾乎忘記了一切,但他的嘴大張著,淒厲的哀嚎聲從他無形的喉嚨裡竄了出來,瑪斯克的牧師氣急敗壞地投擲神術,剿滅了這個不甘的靈魂,但為時已晚,第奈爾的牧師們已經從睡夢中驚醒,開始與潛入房間的盜賊們戰鬥——計畫中束手待斃式的屠戮變作了勢均力敵的對抗,瑪斯克的牧師呼喊著他的名字,而第奈爾的牧師們也高聲呼喊著第奈爾的名字,後者雖然信奉的是文學之神,但他們揮舞起錘子和棍棒的時候倒是絲毫不亞於一個展示,雙方各有損傷,但在第奈爾的牧師退入內殿之後,情勢呈現出膠著的狀態。

第奈爾的牧師們跪在地上,向著他們的神祇祈禱,第奈爾雖然是個弱小的神祇,但他的追隨者無疑要比外面的盜賊更虔誠,神祇的力量隨著祈禱聲降臨在這裡,護佑他的信民不受惡毒的盜賊傷害,盜賊們發現自己無法打開內殿的門,也因此無法得到內殿的財物,或是虐殺偽神的牧師來取悅瑪斯克,在徒勞了好幾個小格的時間後,他們不得不悻悻然地退走。在確定盜賊離開後,第奈爾的牧師們歡呼起來,他們打開了殿門,將那些不幸的同伴們收斂起來,一個牧師看到了貝爾的屍體,也看見了他的傷口,他猜到或許正是這個心中還殘存著一絲善意的人驚醒了他們,他憐憫地跪在貝爾的身邊,一邊為死者祈禱,一邊握住了那隻冰冷的手,沒有注意到黑色的血污滲入了自己的皮膚——他感到喉嚨瘙癢,忍耐了一會兒後,終於咳嗽起來——粘稠的污穢掉落在貝爾的軀體上,立刻伸出了六根爪子,飛快地爬走了。

與此同時,遠在神國的文學之神第奈爾也忽然咳嗽了起來,蟲子從他的口中吐出,在他無比迷惑的眼神中,有著拇指那麼大的蟲子在跌落地面的時候就已經粉碎,但在粉碎之後,無數的蟲卵在那堆骯髒的血肉裡孵化,上千條六條腿,有著兩根長長的觸鬚與三根尾須的蟲子在陰影中如同河流中的魚群一般迅速游向四面八方——第奈爾大叫起來,他的神國如同一座莊嚴而又華美的圖書館,從上至下,從東而西,從南往北,全都是如同密林樹木般高聳的書架,在這裡的每一本書都對應著一個富譽盛名的吟遊詩人或是作者,一種新生或古老的修辭,甚至於一個完整的文學體系,這些蠹蟲飛快地爬到那些散發著樹脂清香的橫豎支架上,吃書,也啃架子,只一眨眼的功夫,第奈爾就聽見了書架崩塌的聲音,這意味著主物質位面正有著一種與文學相關的文化被徹底地摧毀與湮滅。
Babcorn 發表於 2018-3-4 16:03
第八百二十六章 神災(2)

第奈爾的神殿在燃燒。

文學之神的牧師們站立在神殿之外,他們的腳下堆放著近期可能搬運出來的文卷,但這些只能說是原先庫存中的九牛一毛,他們祈禱,並且施放了神術,但無濟於事——法術甚至助長了火焰的蔓延,一些年長的牧師,或是出身於貴胄之家的牧師們不由得想起了一千多年前的大浩劫,那時候的牧師們也面臨著與他們同樣的問題,神術不是失效,就是變異,他們低著頭,默默地祈禱著這只是暫時和偶爾的,但誰都知道,命運總是趨向於不幸而非幸運。

除了被焚燒一空的文卷,牧師的腳下還有兄弟們的屍體,這些不幸的人,其中正有一位從遙遠的北方來到這裡,帶著珍貴的記載,意欲與他們共同研究一支生活在極北之地的人類部族的歌謠與長辭——他死了,隨身攜帶的文書也被火焰吞噬,而第奈爾的牧師所不知道的是,在距離他們數千里之外的地方,一群巨人正在吞噬新鮮的血肉——正是那位第奈爾牧師曾經拜訪過的部落,他們葬身於巨人之口,沒有一個倖存者,他們的帳篷被巨人充作口袋,皮毛、木片與任何可能用來書寫和記載的東西被丟在原地,只需一個夏季,它們就會腐爛的誰也認不出來。

文學之神第奈爾在自己的神國中瘋狂地奔跑與呼喊著,他驅動著自己的力量去殺死那些蠹蟲,卻總是徒勞無功,在又一片書架倒塌之後,他喘息著站在原地,傾聽著蠹蟲啃咬書架與書頁的聲音,突然領悟到,這些蠹蟲並不是外來的敵人,而是屬於他的,被污染的神力,所以他投擲出的法術只會成為它們的養分,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如何被污染的——第奈爾抬起手來,將自己的軀體撕裂,才發現它已經如同被蟲蛀的樹木那樣內芯發黑,他又檢查了自己的本質,它是一團明亮的乳色光芒——原應如此,但現在它是灰色的,就像是一顆腐壞的人類心臟,蠹蟲源源不絕地從裡面爬出。

第奈爾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神國,他閉上眼睛,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分身們正在飛速地趕回,不過他們注定是回不了神國了,第奈爾封閉了自己的神國,然後點燃了自己的本質,蠹蟲,也就是第奈爾的陰暗一面在火焰中悲慘地嘶叫著,四散奔逃,但神國已經充滿了火焰,書架上的書籍,文卷與圖畫翻捲著,顫簌著,繁雜的諸多影像、聲音在火焰中誕生,又在火焰中滅亡,巨龍昂首長吟,騎士揮舞刀劍,巨大的馬匹飛揚著鬃毛,一躍而出……小丑拍打著鈴鼓,身材曼妙的少女展開手臂,旋轉舞蹈……古老的學者們手捧書卷,目光深邃……孩子們嬉戲吵鬧著從滾熱的氣流中跑開……國王坐在他的寶座上,惡魔在陰影中竊竊私語……不但是人類,還有巨龍、精靈、矮人與侏儒,以及一切有智慧的生物所創造的珍寶都在這裡,它們的覆滅彷彿是個預兆,也可以說是一個警告。

而就在第奈爾的神國徹底的毀滅之前,一股龐然又純粹的神力降臨於此,火焰、影像、聲音、蠹蟲的灰燼一下子全都被凍結了起來。

睿智的知識之神歐格瑪出現在第奈爾的神國之外,眼中充滿了對第奈爾的憐憫與哀傷,第奈爾的分身有上百個被拒絕在神國之外,但下一刻,他們就燃燒了起來,歐格瑪沒有阻止他們,這種對於神祇本質的污染與扭曲是無論哪一個神祇都不能忍受的,而且就如人類的瘟疫一般,它們也會借助著神祇之間的往來肆意傳播——這點已經被可憐的黎兒拉與詠唱之神密黎爾證明了,當知識之神歐格瑪與其他幾位神祇感受到兩者的神國崩塌,匆忙趕到的時候,一切事情都已經無法挽回。

「我們必須呼召艾歐!」希恩渥絲,貴族之女神斬釘截鐵地說道,「還不夠嗎?黎兒拉,密黎爾,弗羅(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瞥了一眼在場的男性神祇),伊爾摩特,泰爾,羅薩達……隕落了如此之多的神祇,難道我們還不該讓神上之神知曉此事嗎?」

「或許我們擔心的就是這個。」本芭莎說道,她是厄運女神,嘶啞的聲音就像是烏鴉在哀啼:「艾歐對我們可不是那麼友好。想想上一次的眾神之戰吧,我們墮落成凡人,而三個凡人奪走了同伴的位置,這難道不都是艾歐在一手操縱嗎?」

「首先是班恩他們偷走了石板。」歐格瑪說:「他們的隕落是他們應受的懲罰。」

「密斯特拉呢?」厄運女神問道。

所有的神祇都沉默了下來,密斯特拉是因為得到了石板的線索,所以想要回到神國,卻被鐵面無私的泰爾一擊至死的,當她從天空跌落的時候,每個神祇都不由得發出了驚愕的喊叫——說到這個,泰爾是神上之神艾歐的忠實奴僕,但他似乎也沒能得到寬容,他的妻子在浩劫中死去,他也因為浩劫中看守回歸神國之路的行為受到了眾神的疏遠。

「而且,有誰確切地知道泰爾與羅薩達,還有其他神祇遇到了怎樣的敵人嗎?」霍爾,復仇之神問道:「我們應該向誰復仇?」

月神蘇綸握住自己的弓箭,沉吟了一會,她是遊俠們的神祇,所以對於主物質位面的情況也要比一些神祇瞭解得更多,但在她開口之前,就有一個聲音回答了這個問題。

「阿里曼。」那個聲音說道:「諸位,混亂之蛇阿里曼。」

眾神轉過頭去,不那麼意外地看見了希瑞克。

「是你。」蘇綸厭惡地說道,同時舉起了弓箭。

希瑞克環顧四周,在這裡的,幾乎全都是需要仰仗卑微的人類信仰才能保證自己擁有強大力量的神祇,精靈、矮人、侏儒的神祇不在其列,就連元素神祇也不見蹤影,他的唇邊浮起了一個輕薄的笑容。雖然這裡還有他的敵人,但除掉了虛偽的泰爾與羅薩達後,這群愚蠢的傢伙看起來也順眼了不少。

財富之神沃金將手放在蘇綸的背後,她是一個善於斂財的女神,對於戰鬥並不擅長,但作為神祇,她總能感覺得出希瑞克的力量已經不同以往,要知道,陰謀之神原本就屬於在強大神祇的行列裡,在泰爾、羅薩達隕落之後,這裡的神祇幾乎沒有人能夠與這個邪惡又卑鄙的神祇正面對抗。

「你做了什麼?」歐格瑪問道。

「我,」希瑞克將雙手放在腰上,「還能怎麼樣呢?正如上一次,你們企圖誣陷我的時候,我只能給你們一個同樣的回答,我在履行我的義務與職責。」

「是你召喚了阿里曼?」霍爾問。

希瑞克搖了搖頭:「你應該知道這是一次復仇,」他聲音輕柔地說。

「對誰?」

「還能是誰?」希瑞克抬起手指,從自己到最末端的厄運女神,劃了一整圈,「所有的神祇,每一個,」他微笑著說:「從起初到終結,你們從他和潔芮恩的戰鬥中所生,卻拋棄了他們,任憑一個沉淪在深淵,一個空置於虛空。」

「你與這件事情脫不了關係。」蘇綸厭憎地說。

「神職所在,」希瑞克真心實意地說:「我是陰謀之神,大家,所有的陰謀必定都在我這裡生根發芽。」

「愛與婚姻之神是否正被你操縱著?」謀略的女神問道。

「你是想問阿里曼吞噬和污染的事情是否出自於我的策劃?」希瑞克說:「不,不,不,雖然我知道,但那場宴會的邀請者可是泰爾與羅薩達。」

「他們因你而墮落。」蘇綸責問道。

「我可沒那麼大的能力。」希瑞克緊接著說:「他們因為心中的慾望與疑問而墮落——諸位,請注意傾聽,我要發誓,對,我要發誓,對著我的寶座發誓,你們呢,也請看看自己,難道你們的心中就沒有私慾嗎?你們難道不想變得強大,睿智,無所不知嗎?這不是罪過,無論是神祇,還是人類,這都是天生的,自然的,順理成章的……而且我們的首領並不公正,他暴虐、無情、自私自利——他從來不關心主物質位面的事情,他沒有神殿,也沒有聖所,沒有牧師,對於那些人類,或是巨人,又或是獸人的事情沒有一絲一毫的在意……他只奴役我們,逼迫我們,又在我們想要索取一點回報的時候指手畫腳,橫加干涉?難道不是嗎?在最初的時候,你們,對哈,就是你們,難道有對主物質位面有過一點看重?它原本就是你們的一個庭院,一個遊樂場而已!你們本應該是自由的,無所顧忌的,是誰給你們套上了枷鎖?不正是艾歐嗎?

多可笑啊,諸位,這件事情竟然還要我來提醒你們!一個曾經是個人類的我!

但請仔細思索,好好考量,從第一次眾神之戰到現在,艾歐的行為難道不夠突兀古怪嗎?我承認,如果沒有那塊丟失的石板,我是無法成為神祇的,但這種連幾個平凡的人類也能做到的事情,為何那位無所不能的神上之神無法做到呢?或者說,從一開始,那塊石板就不該被丟失!這只是一個藉口,各位,懲罰你們,削弱你們的藉口,他也是會畏懼的……對,就是你們的神上之神,他畏懼你們與生俱來的力量,所以他要剝奪它們……」

「住口!」幾個神祇一同叫到。

「混亂之蛇阿里曼,秩序之蛇潔芮恩,他們的力量是如何巨大,身份又是如何崇高,但他們現在呢?被遺忘!不要說人類,就連神祇與惡魔也難得記起他們的名字,甚至有人認為他們只是一對野獸……難道這就應該是打開混沌的兩位神祇應該得到的待遇?!而你們,甚至還不如他們,你們寧願蒙著眼睛,堵著耳朵,也不願意接受現實!」

「閉上你的嘴吧!」蘇綸叫道:「我們不會忘記你是何等卑劣的,邪惡的希瑞克!」

「正因為我是陰謀之神。」希瑞克說:「所以我才能夠窺視到這個可怕陰謀的一角啊,雙蛇被隱藏,巨龍被驅逐,精靈、矮人和侏儒也即將被流放,而你們或是被削弱,或是被殺死——」他突然從腰後抽出了一柄匕首:「還記得它嗎?弒神的武器,在我還是一個凡人的時候,就得到了它,並且用它殺死了強大的巴爾,你們覺得這合理嗎?我只是一柄工具而已!」他大叫起來:「現在,只不過過了一千年,同樣的事情又要發生了!而你們居然還在質疑我?一個小小的陰謀之神希瑞克?他又故技重施了!神上之神正在清理我們!現在還來得及!諸位,但時間不多了,等到一切結束,那就晚了,晚了!」希瑞克向後退了一步,將匕首插回腰間,攤開雙手,急驟的語調突然變得陰森:「你們會發現自己孤立無援,只得任憑擺佈。」陰謀之神帶著幾分悠然地說道:「到那個時候,他會提出怎樣的要求呢?或許我們不必多加猜測,因為到了那個時候,什麼樣的要求你們都要接受。」

「我們不會信你。」蘇綸說。

「無所謂,」希瑞克輕蔑地笑了笑:「你們從來如此,一群懦夫。」

——————————————————————

希瑞克離開了,但他的話就像是毒刺一樣刺入了眾神的心中,他們面面相覷,蘇綸、歐格瑪等強大而又良善的神祇是願意相信艾歐的,而且他們認為,相比起追尋艾歐的真正意圖,混亂之蛇阿里曼才是他們亟需遏制的對象,但如風暴之神塔洛斯之類的惡神則出於各種原因,認為艾歐才是混亂的罪魁禍首,只是他們也沒有勇氣去責問神上之神,而一些中立的神祇,譬如渥金等,認為應當先呼召艾歐,無論是混亂之蛇阿里曼,還是希瑞克的指控,他們都得先見到艾歐才行。

聽到中立神祇們這麼說,惡神們竟然也認為這種做法相當可行,歐格瑪皺起眉頭,他看了一眼蘇綸,終於點了點頭。

於是他們呼喊起艾歐的名字。
Babcorn 發表於 2018-12-6 13:19
第八百二十七章 神災(3)

    人類的諸神們一同大喊,於是,就如每一次,神上之神艾歐降臨到他們之中。

    每個神祇看到的神上之神都是不一樣的,像是邪惡的,混亂的,或是崇尚暴力的神祇,如風暴之神塔洛斯,虐待女神勞維塔之類的,他們或是看見了一個強壯而又粗野的男性形象,披掛著用白骨與頭髮裝飾的龍皮,"赤裸"著雙足和上身,腰帶上鑲嵌著各個種族的牙齒,穿著鐵靴;或是看見了一個全身鋼鐵甲冑的武士,手握著大劍,頭盔上眼睛的位置只有兩條縫隙,裡面是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而如月神蘇綸看到的,卻是一個身形頎長,姿態優雅的男性人類青年,眼睛如同星辰一般的閃亮,皮膚猶如白銀一般皎潔,他的手中握著弓箭,背後背負著箭囊;知識之神歐格瑪看見的是一個睿智的長者,衣著樸素,手捧書籍,面容蒼老眼神卻很年輕,他望向歐格瑪的時候,無數新的知識在歐格瑪的心中流過。

    所有的神祇都向神上之神深深地鞠躬。

    “你們呼叫我,”艾歐問道:“是為了什麼呢?”

    神祇們頓時七嘴八舌地訴說起他們遭遇到的事情,尤其是他們猜測有幾位神祇已經遭遇到不測——月神蘇綸認為自己不會還是受到希瑞克的影響,但她在提到泰爾的時候還是不由得去注視神上之神的面容,希望能夠看到惋惜與悲哀的神情,但她很快就失望了,她強迫自己將這種危險的情緒壓在心底,期待神上之神艾歐能夠給予他們幫助與指示。

    而就在蘇綸再一次看向艾歐的時候,她身邊的歐格瑪突然變了臉色,遊俠的庇護者反應迅速地看向身後,但她只看到了一片深灰色的混沌,她向歐格瑪投去詢問的眼神,卻看到這位年長的神祇露出了悲慟之色,她想要說話,卻發現口舌都動彈不得,而這個時候,她聽見艾歐發出了一聲彷彿能夠撼動位面的怒吼,在這之後,她的思想與意識就斷裂了。

    陰謀之神希瑞克可不單單是為了鞏固自己的謊言而來的,他從阿芙拉的神國裡帶來了混亂之蛇阿里曼的種子,而有些神祇,則是如同黎兒拉那樣,在回到神國之前就因為各種原因而被阿里曼的分身污染,他們在黑暗中潛伏,一等到神上之神艾歐降臨,就爆發出來——神力微弱的神祇最先被入侵,控制,像是寒冬之神歐呂爾、水泉之神埃達絲、虐待女神勞維塔……他們的神軀只在一個瞬間就被同化成如同污泥一般的東西,而他們的本質,雖然竭力奔逃,還是逃不過阿里曼分身從混沌中伸出的頭頸,一個接著一個地被吞入他的腹中。一些弱小的神祇就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而強大或是敏捷的神祇當即放棄了神軀,以本質的姿態逃到艾歐的腳下。

    這是他們在被迫成為如同螻蟻一般的聖者後再一次感受到莫大的恐懼,雖然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卻能夠感覺到那些翻騰著的泥沼猶如海水,而他們如同鹽粒,恐懼迫使他們緊緊地抓住了神上之神的身軀,灰色的混沌從他們的本質邊緣侵入,佔據了神祇的本質整體後大膽地迫近神上之神。

    ——————————————————————

    遠在光明山峰頂端的希瑞克感受到了神上之神的視線,一霎那間,他的神力被凍結了,他就像是一個凡人那樣,跌倒在白色的岩石之間,但他只是瘋狂的大笑——在他的身側,是神情平靜的巨龍艾歐,他以人類的姿態站在這裡,腳下是秩序之蛇潔芮恩的屍體,他的手裡正是第一次眾神之戰的起因——據說是神上之神的根本,神力的來源,這個位面的最初與最終。

    它曾經被三位邪惡的神祇盜走,令得艾歐在憤怒之中將所有的神祇打落地面,強迫他們以脆弱的“聖者”姿態去追索這樣東西的位置,而陰謀之神希瑞克,那時候還是一個可悲的凡人,他能夠成為一個強大的神祇,就是因為他第一個將這樣東西交在了艾歐的手裡——他是,第一個以凡人之神看見與觸摸過這樣東西的人。

    許多神祇都猜測過,神上之神將這樣東西找回來之後,會保存在什麼地方,但直到巨龍艾歐,神上之神曾經的聖者復生,希瑞克才知道,這樣東西被保管在秩序之蛇潔芮恩的身體下。

    “他死了?”希瑞克仰躺在地面,聲音微弱地問道,他已經很久沒有如一個凡人般感受到冷,堅硬和痛苦了。

    “他很早之前就死了。”巨龍艾歐回答說:“我們面前只是一個法則的傀儡。”

    “法則?”希瑞克好奇地問道:“那究竟是什麼?”

    巨龍艾歐沉默了一會:“神上之神也必須為之屈服的東西。”

    他看向手中的東西,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塊粗糙的石板,是有重量和體積的,但事實上並沒有,它只是一種意像,為了能夠被理解而顯現出來,之前為了得到它而隕落的三位神祇可能並不知道,它根本無所不在,它就是他們所在的整個星界的意志——它沒有形體,沒有情感,它不被任何力量驅使,因為它就是力量的源頭,而如同在狹窄的隧道里翻滾的石球,沒有東西可以阻擋它按照既定的軌道前行,人類固然仿若灰塵,而神祇也不過是一群螻蟻罷了。

    巨龍艾歐看得出希瑞克無法理解他的意思,但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張開雙手,在耀眼的光芒中化為巨龍,他可以感覺到神上之神艾歐是怎樣的憤怒,而他的思想與意識又是怎樣被瘋狂地拉扯著——他是神上之神的聖者,但與其他聖者不同的是,因為當時主物質位面沒有能夠承受得住神上之神的軀體,他的軀體是後者造出並且注入力量,而他本身就是艾歐分出的一部分本質,他要比任何神祇都要來得強大,想想吧,他甚至能夠憑著一己之力而創造了十位強大的神祇,而他們的後裔曾經盤踞在主物質位面的所有生靈之首!

    對於神上之神艾歐對自己以及後裔的驅逐,巨龍艾歐幾乎沒有怨恨,神上之神是他的父親,也是他的兄弟,他知道前路艱苦,但還是遵從了神上之神的命令,雖然那時候,意識到巨龍也不過是人類的啟蒙者時,他的心中不由得還是感到一陣陣的酸苦——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在最後的時刻決定留下來——即便是以一個隕落的神祇的身份。

    有時候,巨龍艾歐也會嘲笑自己,如果決定了離開,或是徹底湮滅自己的意志,他或許就不會這樣痛苦——痛苦到癲狂。

    希瑞克蜷縮在地上,敬畏地看著這一景象——巨龍艾歐在化為龍身之後,他的身軀遮蔽了整個天空,在銀白和淺金的基礎上,無數絢麗的光芒在閃耀,一時間,在秩序之蛇潔芮恩曾經盤踞的位面裡,除了巨龍艾歐,竟然無法看見其他的東西,希瑞克的眼睛在流血,但他根本無法轉移開視線。

    神上之神艾歐終於趕來了,卻還是遲了。

    “你知道你做了些什麼嗎?”神上之神艾歐的聲音轟然響起,但希瑞克第一次覺得,他似乎也不是那麼可怕,至少一樣有可乘之隙。

    巨龍點了點頭:“做了你不敢做的事情。”

    神上之神艾歐沒有說話,他第一次閉上了眼睛,巨龍艾歐無法同化法則,這是神上之神也無法做到的事情——這也是神上之神之所以一直猶豫不決的事情,這是他的命運,但在融合了法則之後,神上之神艾歐也就……不復存在了。

    巨龍艾歐代替了他履行了這份早該履行的義務,但這不是一個餽贈,而是一個詛咒。

    “艾歐,”最後,巨龍艾歐說到:“我的創造者,如果你還認為能夠阻止我,那麼就來吧。”

    這句話的餘音還在空中迴蕩,希瑞克的身下就一空,跌落了下去,他在疼痛中大喊,眼睛卻睜得大大的,他看見了神祇們的神國正在崩毀。選民、信徒與祈並者的靈魂猶如在洪水前四散奔逃的螞蟻,卻還是被阿里曼化身的污穢河流追上,吞食,不,阿里曼沒有放過任何可以帶給他力量的東西,碎裂的神國,神祇的軀體,本質,甚至神上之神,也在他攻擊與糾纏的目標之中——希瑞克看著深灰色的浪潮向著自己撲來,喘息著張開了手臂。

    他最後只罵了一句髒話。

    ——————————————————————————————————

    “我曾經希望不要走到這一步。”神上之神艾歐說。

    阿里曼的化身蔓延到了所有的神國,最終,彷彿是這個位面終於不堪重負,它裂開了,灰色的洪流頓時向著主物質位面傾瀉而下。

    那是人類從未看見過的鉛黑色雲層,它距離地面是那樣的低,彷彿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人們驚愕地觀望著,而它越來越低,然後,猶如龍捲風捲起的煙柱那樣,一股粗壯的柱狀流體落向地面,煙柱向上,而它向下,注視著它的人還來不及眨一眨眼睛,它就籠罩了一個城市那麼大的地方。一開始還有人又是驚奇又是訝異地張望著,但隨即就有遊俠和德魯伊出來呵斥著讓他們盡快跑開,因為他們的眼睛可以看到比凡人更遠的地方,那些被煙塵覆蓋的地方,所有的生命或是沒有生命的東西都消失了,只餘下被侵蝕污染的土地和翻滾的濁流——它們蔓延的速度竟然比人類奔跑的速度還要快。

    有些地方已經被惡魔與魔鬼,或是其他難以命名的深淵生物佔領,但他們一樣難逃混亂的屠戮,無一例外地成為了濁流的一部分。

    與此同時,在距離裂縫還有數千里的地方,克瑞瑪爾的新城正面臨著塔洛斯牧師的威脅,塔洛斯牧師們對克瑞法的憎恨早就溢滿胸膛,在克瑞法還是一座海上浮城的時候,它不但不尊崇偉大的風暴之神塔洛斯,還與塔洛斯忠誠的信徒作對{也就是那些願意奉上黃金與奴隸的盜賊們}——克瑞法雖然已經沉沒,但它的主人和居民卻還沒有受到懲罰,不但沒有,他們還重新建立起了一座城市,在塔洛斯的牧師要求城市的議長繳納貢物,祭品未果後,他們一致認為,這座城市的末日已經被指定了。

    尤其是在諸多善神的牧師都不在能夠聽見神祇的聲音,被賜予恩惠後,仍然能夠被塔洛斯寵愛的他們卻可以真正地為所欲為了,他們沒有了旗鼓相當的對手,沒人能夠阻止他們,他們幾乎是欣喜若狂地向塔洛斯祈禱,求他賜予懲罰瀆神者的權力,他們合力掀起了高達數千尺的海嘯,向著克瑞瑪爾的新城衝來。

    施法者們神色肅穆地站在城牆上,直面澎湃的海浪——在不久之前,海水突然突兀地向後退,露出長達上千尺的海砂,魚類、水母與蝦、貝殼以及數之不盡的海藻,珊瑚被暴露在日光下,若是以往,或許不會有人明白髮生了什麼,但克瑞瑪爾的子民一見到這個景象,就大喊大叫地向著城內跑去——他們曾經被教導過,即便之前他們從來沒有見到過,卻也知道這是海嘯來臨之前的徵兆。

    塔洛斯的牧師們乘著海浪而來,作為風暴之神的追隨者,他們永遠不必擔心船隻會在颶風大浪中損毀,他們手舞足蹈,衣服上的閃電聖徽彷彿已經成為劈向城市的雷霆,他們沉溺在力量之中,心神恍惚,以至於連通著他們與塔洛斯的神念驟然之間產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向時,他們就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抽取了靈魂與軀體中的能量——這是身在阿里曼體內的塔洛斯為了保護自己而採取的措施,雖然一些人類追隨者能有的也不過是滄海一粟,但對於一個邪惡的神祇來說,為他人考慮本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新城城牆上的施法者與議員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海嘯突然在他們眼前崩塌,雖然殘餘的威力還是撞擊得城牆搖晃,地面顫動,天空更是如同降下了一場暴雨,但比起真正的海嘯來說,這只不過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他們和城民一起濕漉漉地等了一會,眼看著大海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才終於高興地大喊起來。

    異界的靈魂看著他們擁抱在一起,之中有強大的施法者,也有庸碌的凡人,還有被人們鄙視與疏遠的牧師,在迫在眉睫的威脅過去之後,之前的惶恐與畏懼都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

    “我以為他們會離開。”葛蘭說。

    “但離開了這裡,他們就再也找不到這麼一個平靜的地方了。”梅蜜說,他們來到這裡,是為了尋求克瑞瑪爾的庇護。但過了一段時間後,梅蜜覺得,即便他們不曾受到瑪斯克的威脅,他們也會願意住在這裡的,這裡正是梅蜜幻想過的寧靜家園,甚至可以說,這裡還有她最狂妄的幻想中也沒有過的景象。
Babcorn 發表於 2019-2-4 22:00
第八百二十八章 最終(上)

  阻擋塔洛斯的報復而築造起來的巨大堤壩上,有三個高大而優雅的身影凝視著遠處的原野,在彷彿分割了海與大地的人造建築物之內,人類的村莊與田地已經蔓延到了視力的盡頭,時至黃昏,距離他們最近,一個彷彿觸手可及的小村裡甚至已經點燃了火把,雖然近些年來,這裡的人們有著平穩而安定的生活,但火把仍然可以稱之為必需品之外的東西,尤其是幾乎點燃了整個村莊,與晚霞媲美的這個數量。

  “是婚禮呢。”凱瑞本喜悅地說道,作為精靈,他能夠看到的東西要比作為人類的亞戴爾更多,“看看那個新郎,他的臉令我感到熟悉,是那個叫做沃夫的農夫的後代嗎?”

  “應該是他的曾孫?”亞戴爾眯著眼睛附和道。

  “他的七世孫了。”克瑞瑪爾糾正道,亞戴爾驚訝地看著凱瑞本,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眼神,如果是別的人類,那麼他們或許還不是那麼清楚,但沃夫,他是罕見的,雖然沒有接受過正統教育卻仍然擁有著理智與智慧的人,或許在貴人中,這兩種品質並不罕見,但在那些畏縮或是愚昧的平民中,他就尤為顯得難得,特別是克瑞瑪爾為了創造他理想中的城市而推行一系列新的舉措,新的律法與新的理念時,他幾乎是竭盡全力地予以了支持與吶喊,這是一份猶如大海中一點砂礫般的力量,卻格外令人欣慰。

  “我們來到這裡有九十年了,亞戴爾。”凱瑞本說。

  “難以想像,”亞戴爾,他笑著搖頭,雪白的鬍鬚在風中顫抖:“居然有九十年了,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新克瑞法的樣子,還像是在昨天。”他沒有說的是,對於人類而言,這似乎是一段無比漫長的時期,壽命短暫的他們,同樣也有著無以倫比的適應能力,在……失去了神明的指引與眷顧之後,他們只能依靠自身,這樣的生活無疑是艱辛的,但就是在這種晦暗沉悶的痛苦中,人類的智慧卻如同鐵石敲打後的火光那樣不斷地迸發——當然,也有這裡的領主給予指導與鼓勵的原因,任何一種,無論大小,或是此時還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之處的發現與發明都會受到鼓勵——就連尋找到了新的穀物或是養出了巨大的豬也在其列,仔細想來,亞戴爾曾經侍奉過的晨光之神羅薩達的神殿屬地中似乎也曾經有過類似的事情,但那個時候,這些榮光都是屬於神祇,牧師們接受供奉,獎賞供奉的人一筆錢,或是賜予一兩個神術也就罷了,至於他們奉獻上來的東西,如果不是有著巨大的力量或是悠久的歷史,尊貴的來由一般而言也只是被束之高閣而已——但克瑞瑪爾……他卻似乎並不這麼認為,每一樣有可能被他認為有助“民生”的事物他都會謹慎對待,對於送上祭獻的人,他更注重他們的智慧,是的,僅屬於人類的智慧,他從不否認,不,他一向認為,卑微的凡人也能夠做到那些原以為只有神祇做到的事情,甚至更好,事實似乎也是如此,他獎賞他們,讓人們都知道他們的名字,給予他們官職與權力,而他們所要做的也只是將自己掌握到的那些東西傳播與教授下去。

  第一次的時候人們是惶恐不安的,第二次他們就開始享受尊崇與愛戴了,第三次他們似乎連神祇都忘卻了——如今,克瑞法城的人們已經習慣了沒有神祇的生活,他們不再記得神祇的祭日,也不記得神祇的聖徽與標記,只有吟遊詩人的口中偶爾還會傳出一兩個神祇的名字,但也愈來愈少了,畢竟神祇的威嚴已經快要被遺忘殆盡,他們的追隨者,牧師們因為神力污染而造成的危害卻還被人牢牢地記著。

  想到這裡,亞戴爾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都不知道……自己被晨光之神羅薩達拋棄,詛咒究竟是不是一種懲罰了,作為克瑞瑪爾年輕時的摯友,他在克瑞法受到了極大的信任與縱容,也正是因為如此,他也接觸到了許多外界的情報,其中很大一部分與牧師、神殿與聖所中發生的淒慘事情有關——一些是牧師在向神祇祈禱時卻因為被污染的神力而成為了深淵通道,魔鬼巢穴,另一些卻是因為無知愚昧的民眾在遭受了前者的殘害後,因為恐懼與憤怒盲目地摧毀神殿,驅逐與殺死牧師……他不能指責誰,卻幾乎想像得到如果自己還是羅薩達的牧師……在毛骨悚然的同時,他不由得一次次地回憶著羅薩達留給自己的最後一瞥,那時候他是否還有神智?也許就是這麼一點點最後的理智,讓他驅逐了或許不是最忠誠於他,卻能夠真正理解與遵從其教義的選民,他詛咒了亞戴爾,讓他無法向羅薩達祈禱,他甚至連羅薩達的名字也說不出來,但也就是他的詛咒,亞戴爾才能夠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克瑞法的街道上。

  還有一件事情似乎也佐證了亞戴爾的猜測,羅薩達奪去了他的青春,卻給了他長久的生命,九十年前,他衰老的就像是隨時都會死去,但九十年後,他依然精力充沛的活著。

  作為羅薩達的牧師,亞戴爾必須鄙視與憎恨這些人類,他們曾經接受過晨光之神的庇護,視他為主宰,誰知道只不過幾十年的時間,羅薩達在他們心中的痕跡就幾乎淡得看不出來了,他們本應受到懲罰;可是,作為一個曾經的人類,他又要欣慰於這種涼薄與短視,亞戴爾很清楚,在眾神陷入不知名的混亂時,祈禱與虔誠已經沒有意義,相比起跪在地上詛咒、祈求或是慟哭,倒不如振作起來,用自己的雙手開闢未來的道路。更何況在此時此刻,除了牧師,最為令人擔憂的莫過於那些過於虔誠的信徒了,他們的頑固讓他們遭遇到了十分不堪的事情,更不用說被偽裝成神祇的魔鬼與魔鬼誘惑的那些,畢竟他們只是沒有天賦的凡人。

  在克瑞法也出現過這樣的事情,但在克瑞法,嚴苛細緻的法律深深地印在了每個人的心裡,無論是魔鬼,還是惡魔,他們帶來的災禍才初露端倪就被強行遏斷了。

  這點也和克瑞法的施法者比例有關,也許除了紅龍之國格瑞納達與巫妖群集的七十七群島,就沒有什麼地方有著如此密集的施法者人群了——克瑞瑪爾的浮城克瑞法原先就有一批來自於龍牙軍隊的施法者,然後碧岬堤堡在與法崙的戰爭中幾乎全毀,在復興之前,它的大部分法師就轉移到了新的克瑞法,還有銀冠密林與翡翠林島的精靈法師們,以及從紛亂的法崙,暗潮湧動的格瑞納達潛逃過來的傢伙們,當然,其中不少敗類,但克瑞法的法律就好在它不區分凡人和天賦者。

  克瑞瑪爾是個極其強大的法師,不但強大,而且富有,這種富有不但指凡人的,也有施法者們的,捲軸、符文、魔法衣物與器具等等,尤其是千年之前的,這根本就是以等重的黃金也難以置換到的珍品,但在接受了極北之地、翡翠林島以及巨龍艾歐的三重餽贈的克瑞瑪爾的眼中,它們從不比人,正確來說,力量更重要。

  他們三人沒有使用法術或是召喚人面獅身獸,而是從高聳的堤壩上慢慢地走回城市的中心——執政宮,這座如同巨龍般的城牆矗立在海與大地之間,原本為的是防禦風暴之神塔洛斯的牧師們一年數次的“拜訪”,也許是因為之前善神不斷隕落的關係,風暴之神的牧師們愈發猖狂,數以百計的島嶼或是臨海城市,如果不能滿足他們永無止境的貪婪,就必須面對暴風雨甚至海嘯的洗劫,有些城市屈服了,有些索性放棄了故土,只有寥寥無幾的城市才能有抵抗與反擊的可能,而克瑞法無疑是其中最為頑強和執著的一座。

  異界的靈魂永遠不會滿足他們的要求,風暴之神塔洛斯不是黃金和絲綢就能餮足的神祇,他是要活祭的,牲畜,還有人類。

  克瑞瑪爾說要在這片狹長的臨海領地與咆哮的大海之間矗起堤壩的時候,大概只有凱瑞本與亞戴爾,還有葛蘭願意相信——在另一個位面,這樣的工程也幾近於不可能,但在異界的靈魂的想法裡,兩個位面的優勢完全可以合二為一,而結果就是化身兀鷲的德魯伊在三萬尺的高空向下俯瞰的時候,也能清晰辨認出的一條雪色長線。

  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座如同神蹟一般的建築,竟然又引誘了數以萬計的民眾背棄故土,不惜跋涉好幾個月來到這片原本無比貧瘠的地方。也許是因為在這個混亂危險的時間段裡,一個強大的施法者不但不會被畏懼,遠離,反而會被憧憬吧,他們也希望能夠和這裡的領民一樣,受到這位大人的庇護,雖然一直有傳說這位大人是個邪惡的不死者,但相比起如同蚊蟲般在主物質位面滋生的深淵生物,沉重多樣的勞役,幾乎奪走了口邊最後一口食物的賦稅,這裡反而如同地上神國一般。

  亞戴爾在堤壩下和克瑞瑪爾,以及凱瑞本分開,他要去“醫院”,一個屬於人類的神殿與聖所,裡面都是一些受過教育的凡人,他們能夠利用藥草治療受傷或是生病的人,在人類已經失去神祇庇護的時候,他們的存在不亞於久旱甘霖,亞戴爾甚至在其中發現了一兩個牧師的學徒,但他什麼也沒說。因為幼年時接受的教導與數十年的流亡生活,亞戴爾對藥草的瞭解勝於“醫院”中的任何一人,還有異界的靈魂鼓勵般地給出的,屬於另一個位面的知識,他在“醫院”中很受尊重,即便有一部分人還是不免會感到畏懼。

  凱瑞本目送著亞戴爾走入那座聖潔的白色建築,不由得百感交集,他轉向克瑞瑪爾:“這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事物嗎?”

  “是啊,”異界的靈魂說道:“即便沒有神祇,我們也一樣為自己創造了美好的生活。”

  “一開始的時候我甚至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一個世界,”凱瑞本喃喃道:“怎麼可能呢,一個沒有神,甚至沒有魔鬼與惡魔的世界……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

  克瑞瑪爾轉過身去,微笑著看向凱瑞本,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那麼久,已經不再是那個天真單純,一心只想著回家的小傻瓜了,但凱瑞本的問題一瞬間又將他帶回了那裡——在碧岬堤堡外,他第一次接觸到這個世界的真正一面。

  “一個不算太好,”他給了凱瑞本一個相同的答案:“但也不算太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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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時光飛逝就不再回來,也總有許多美好的東西被摧毀後就再也無法重建。在克瑞瑪爾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地生活著的人們大概不知道,在他們認知之外的地方,已經遭受到了他們難以想像得到的浩劫——灰色的煙柱從天上墜下,落到地面就化作了混沌,這種混沌,你很難敘述它是什麼樣的,因為它幾乎不擁有任何特質,它不是液體,也不是固體,甚至不是氣體,沒有什麼屏障可以阻擋它,所有東西都只能被它同化,若是想要從它的吞噬下逃脫,唯一的方法就只有用其他的東西來滿足它的胃口,是的,僅有的,能夠讓這種“東西”拓展速度緩慢下來的方法就是給它……一切你認為可以拋棄的東西。

  人類,精靈以及這個位面上的生物還能夠勉強苟延殘喘的原因,竟然在於無底深淵。

  或許還有人記得,被阿里曼的力量所污染的神力為惡魔與魔鬼開啟了通往主物質位面的便捷通道,只是,在這些深淵生物歡呼若狂的時候,阿里曼的觸鬚同樣侵入了深淵,如同天上的神國,地下的深淵同樣被其迅速地侵蝕,只是,在天上的神國尚未陷入混沌的時候,這些被侵蝕的部分猶如打在堅固地面上的小洞,雖然令一些睿智的魔鬼感到不適,卻也沒有引起太大的騷動,只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神國傾塌後,混沌的洪流居然穿過了主物質位面,直接墮入了無底深淵。

  比較直觀的比喻一下,就是污水在桌面橫流的時候,從桌面的小洞與縫隙滴落到了地下。

  這下子,不但魔鬼,就連崇尚混亂的惡魔都慌亂了起來,當然,他們是混亂的產物與維護者,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絕對無法接受成為混亂之蛇的一部分——而且,這幾乎不能說是阿里曼,它更類似於一種沒有思想,只有慾望的腐爛生物,除了吞噬一切之外別無它想。

  惡魔與魔鬼紛紛出逃主物質位面,不過他們也清晰地認識到,這只不過是緩刑罷了,混沌之所以先吞噬了無底深淵,只不過是因為無底深淵原本就是阿里曼的巢穴,混亂之蛇阿里曼與秩序之蛇潔芮恩的融合之物當然也會呼喚混沌,只是,在混沌侵吞了整個無底深淵後,就像從杯中溢出的毒藥,它仍然會重新回到主物質位面。

  這些從混亂的源頭滋生出來,最終也滅亡在混亂之中的生物若是仍然能夠在混沌中保持自我思想,在看見污穢的濁流最終帶來了一片死寂的時候,也一定會幸災樂禍地大笑吧,繼神國與深淵之後,主物質位面也將要面臨覆滅的命運了,這是一曲多麼歡樂的頌歌啊,給毀滅,給黑暗,給混沌。

  阿斯摩代歐斯揮舞著翅膀降落在六指的格拉茲特身邊,他們身邊是紛紛逃竄的低等惡魔與魔鬼,就像是主物質位面的森林起火時那樣,為了逃避火焰與煙霧,無論是掠食者還是被掠食者,都一心一意地放開了自己的蹄子、爪子、觸鬚或是翅膀,只有一些不太走運的傢伙相撞在一起,結果不是弱者被踐踏受傷甚至至死,就是兩兩相互抓在一起被灰色的浪潮吞沒,只有如同格拉茲特與阿斯摩代歐斯這樣的強者才能窺著這次可怕的機會吞噬曾經的盟友或是敵人,當然,他們這樣做,簡直可以說是用自己的存在做賭注,這份渾濁的力量沒有形體,它來的毫無預警,蔓延的比任何瘟疫和詛咒都要快,若是被他們吞噬的力量或是軀體已經沾染上了哪怕一絲,那麼他們也終將難逃消亡一途,但他們是誰?一個能夠隱伏了數千年,甚至讓自己的存在變成了一個傳說的大魔鬼,一個掌握了三個層面的,染指過神祇力量乃至神格的大惡魔,他們之前的平靜只是一幕大戲之前的序曲,而現在,正是他們所期待的時刻。

  他們已經吞噬了幾乎深淵中所有有名號的惡魔與魔鬼,深淵的浩劫逼迫一些隱藏著的強者也不得不顯露身形,而等待著他們的正是力量無限膨脹的阿斯摩代歐斯或是格拉茲特,還有讓他們不敢相信的是,這兩位原本應該不死不休的敵人竟然在此刻聯起手來,沒有一個惡魔和魔鬼能夠逃過他們的羅網——他們就這樣吞噬了上百年……

  “阿斯摩代歐斯?”

  “格拉茲特?”

  他們相互惡意地呼喊著對方的名字,感覺著對方本能的反擊撕裂軀體乃至靈魂的疼痛以及同時產生的清晰殺意,他們這樣做也有很多年了,在吞噬了那麼多的惡魔,魔鬼,深淵生物後,他們的意志也逐漸開始駁雜不清,這有阿里曼得的影響,也有那些不甘的死者的詛咒,如果他們也喪失了自我意識,那麼下一刻,也許,不,必定就要榮幸地成為混沌的一部分了。

  他們注視著阿里曼化身而成的灰色洪流將整個深淵同化,他們所站的地方已經是深淵最後的淨土了,他們的腳下是堆積如山的屍骸,還有迄今為止可以算得上僅次於他們的惡魔,魔鬼,在灰色浪潮逐步逼近的時候,這些幾乎可以說是命中注定要成為敵人的生物發出了響亮的吼叫聲,沒有誰能夠比他們更清楚,被浪潮吞噬,就是真正的死亡。

  “我們可以相信他嗎?”格拉茲特問。

  “我們沒有選擇的餘地。”阿斯摩代歐斯答道。

  在幸運的沃夫的七世孫也擁有了自己的兒子後,主物質位面的不幸未來已經不再是個秘密,至少在許多人眼裡,都不再是個秘密。

  在灰色的混沌之前,是那些被混沌吞噬了家園而不得不逃亡平靜之地的生物們——從極北之地的熊、狼群、巨人與野蠻人族群開始,到呼嘯平原上的獸人們,他們的屍骨幾乎能夠與雷霆堡的鋼鐵城牆齊平,這已經不是人類能夠予以抗爭的,殘餘的獸人們在一百多年後再一次踏上了人類的領地,但與上一次的傲慢狂妄不同,這一次的獸人眼中飽含著絕望的淚水,他們瘋狂而混沌地活著,只是活著,哪怕多一小格的時間也好,他們不再有任何紀律或是思想,似乎這個種族終於捨棄了後一個字,完全地成為了沒有智慧的野獸。

  相對的,高地諾曼的人也開始了不擇手段,近乎於歇斯底里的抗爭,這已經不再是有關於榮譽或是權力的爭鬥,而是出於最原始的求生欲——畢竟,雷霆堡的倖存者也已經親眼目睹了灰色洪流的來到——那些緊緊跟隨在獸人腳跟後的洪流,他們不是敗於獸人,而是恐懼於這連鋼鐵與石塊都能融合的不知名物。

  辛格精靈們也不得不放棄了他們的家園,銀冠林,他們甚至為它捨棄了回歸安格瑞斯神國的機會,但他們的心中並不懊悔或是沮喪,在灰色的洪流來到之前,樹木已經枯萎,幸而在這之前,精靈們已經折下了新鮮的銀冠木樹枝,以及其他植物的枝條或是樹枝,而生命之水的源頭,與衍生的萬維林,也已經被轉移到了精靈們最先的居所,翡翠林島,就連那些動物們,尤其是已經繁衍成一個大家族的水獺們,也乘搭著精靈們的飛翼船,在翡翠林島定居下來。

  受到灰色洪流壓迫的並不僅僅只有極北之地與呼嘯平原,固執的矮人們堅持與他們的龍脊山脈共存亡,紅龍格瑞第曾經為之驕傲不已的格瑞納達已經消失,這個曾經被權勢、黃金與魔法充斥的罪惡之地什麼也沒留下,除了那些倉皇逃出的龍裔與法師,一直密切關注著那裡的克瑞瑪爾立刻派出了自己的龍牙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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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瑞瑪爾的龍牙騎兵們飛向了四面八方,他們帶著黑髮龍裔的信使,將施法者們探知的不幸消息傳達至各處。

  人類的壽命是短暫的,那些被克瑞瑪爾記得的人都已經前往哀悼荒原,而他們的子孫,或是熟悉,或是陌生,但他們至少都聽聞過那個由施法者締造的城市,他們曾認為這座城市遲早會因為各種原因毀滅,但沒有,它屹立在那裡,猶如海邊岩石那樣堅固而又沉默,這是第一次,這位領主的使者出現在他們面前,一些統治者毫不猶豫地聽從了他的警告,最起碼的,他們會派出法師去查看,在確定了消息後,以村莊和城市為單位的大遷徙行動開始了,但也有一些人,認為那只是施法者在故弄玄虛,竟然置之不理,直到格瑞納達的軍隊和法師,或是連對方都無法抵禦的敵人在一夕之間降臨他的城下。

  克瑞瑪爾在地圖上按上一枚釘子,現在,灰色洪流還殃及不到天空,所以鷹首獅身獸以及其他飛行魔獸還能起到一點作用。他之前還向可知的強大施法者發出過邀請,為了共同抵禦與研究這些可怕的灰色洪流,但就像是巫妖提醒過他的那樣,這些法師,術士,不是出於本身的傲慢,自私,或是戒備,又或是因為對於國家與家族的責任感,又或是只是對於克瑞瑪爾的可疑身份的質疑,都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塔或是領地。

  只是從地圖上來看,留給他們的地方與時間都不多了,尤其是,在解決灰色洪流之前,他們還要面對更多的敵人——不知道是否是一種諷刺,以碧岬堤堡為中心,灰色洪流留給他們的空白是最多的,一如外來者的世界,一日全球洋面上升,僅留下一塊島嶼的話,即便知道這塊島嶼也終將沉沒,無論這塊島嶼原先屬於誰,只要能夠,無論誰也一定會不惜一切在上面佔據一席之地。

  如果只是人類,或許還不是那麼可怕,但除了人類,這個位面還有更多的智慧生命——地精、豺狼人、侏儒、怪物與形形色色的魔法生物……在灰色洪流到來之前,他們從不知道它們的數量竟然能夠遮天蔽日,覆蓋大地。

  其中最可怕的,莫過於自從巨龍之神艾歐失蹤後就失去了控制的巨龍們,它們不曾擁有曾經巨龍們的智慧與理智,只是一群野獸,甚至可以說,很多地方,在灰色洪流到來之前,就已經被這些可怕的生命徹底覆滅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它們成為了倖存者們最為棘手的敵人,因為它們是不能夠用任何言語或是手段說服的,除了比它們更為恐怖的東西。

  “還有什麼值得爭取的力量嗎?”亞戴爾疲倦地問道,晨光之神賜予他的生命與活力似乎也在這短短幾年裡比消耗殆盡了,他倚靠著椅子的扶手,四肢鬆弛,聲音沙啞。

  凱瑞本搖搖頭。

  克瑞瑪爾沉默了一會:“有啊,”他說:“七十七群島。”

  亞戴爾與凱瑞本一起盯著他,亞戴爾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呻吟:“告訴我這只是一個玩笑。”

  “不是玩笑。”

  如果是這裡的本地居民,即便知道這是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法,也未免會躊躇不決,畢竟不死者與生者之間的溝壑根本無法弭平,同樣的,不死者們也不會受到生者法律或是道德的制約,誰都不知道伴隨著這份助力而來的會不會是另一場浩劫,但就另一個世界的訪客來說,它仍然是個唯物主義者,對它來說,能夠抓住老鼠的,法師貓和巫妖貓沒有什麼區別,要說巫妖造成的危害——怎麼樣也不會比灰色洪流帶來的末日來得可怕——前者至少還有喘息的機會。

  “如果,”凱瑞本理智地問道:“哪怕只有一個,想要試試用獻祭的方法來換取自己的生存,怎麼辦?”克瑞瑪爾領地上的人口已經密集到了一個值得敬畏的地步了。

  “試過了,”克瑞瑪爾平靜地說:“自從出現了灰色洪流,他們就已經試過了,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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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別的什麼,七十七群島上的巫妖們或許還會跟著看看笑話,但七十七群島的瞬間覆滅讓這些早就死去的傢伙也不由得不寒而慄,他們之所以放棄生者的榮耀和享受就是為了獲得永恆長久的生命,而不是為了給一個大型的灰色史萊姆提供養料,對於克瑞瑪爾的提議,他們接受了,不過一個女性巫妖(雖然凡人很難從骨架上分辨的出來)還是上前,在諸多巫妖微妙的注視下撫摸了黑髮龍裔的頭:“我們曾經以為你更傾向於人類。”

  “我統治他們。”克瑞瑪爾輕聲回答,或許他已經成長為一個僅次於瘋癲的半神巫妖埃戴爾那的施法者,但在這裡的幾乎都是他的“長輩”,七十七群島上充滿了危險與陰謀,但他必須承認,在能夠走出導師的法師塔後,他承受了不少巫妖的寬容與恩惠。“可敬的艾維茵。”

  女性巫妖輕輕顫抖著下顎骨,這幾乎就是一個微笑:“你永遠那麼討人喜歡,克瑞瑪爾,”她說,一邊收回指骨,她已經確定了克瑞瑪爾的軀體並非虛影,法術或是魔法用具,可謂誠意十足,或許這個孩子也有著一點自己的想法。但時間緊迫——正如克瑞瑪爾所說,他們已經嘗試過各種方法,對於灰色洪流,即便只是探測一二,結果也讓他們一個個的就連骨頭都變得暗淡了些——和其他施法者們所測得的結果一樣,那只是一張空洞的,沒有智慧,沒有記憶也沒有理智的大口,所有的東西進入裡面就會被同化,就連大地也會遭到侵蝕,而且它吞噬的與其說是生命倒不如說是能量,這下子,就連最傲慢的不死者也不敢宣稱自己對此毫不畏懼。他們在注視著它的時候,無不恐懼到發抖,等到他們嘗試著去遏制或是消弭,更是能夠感覺到一陣心悸——彷彿有什麼被他們激怒了。

  事實上,在克瑞瑪爾到來之前,巫妖們已經決定放棄七十七群島,若說以往被眾神注視與統治的陸地還有值得他們畏懼的地方,那麼現在呢?誰都知道,尤其是這些即便在施法者中也稱得上狂暴無忌的存在,他們的心中沒有仁慈與寬容,卻相當會籌劃與計算——他們固然可以從人類這裡奪取領地,但站在人類,或者說生者這裡的,還有數量眾多的強大的施法者們,是和他們相互征伐,兩敗俱傷,然後再去面對海潮一般的野獸與魔怪,還是先與前者合作,之後……就像克瑞瑪爾所說,之後怎麼樣,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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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妖在黑夜中到來,施法者們施放法術,讓濃厚的大霧籠罩海岸,但他們首先見到的,並非是衣著襤褸,只餘骨架,眼眶中跳躍著靈魂之火的不死者們,而是無盡無窮的骨骼——從細小的魚蝦,螃蟹,到鯊、海豚、鯨魚,再到人們只在傳說中聽聞過的海怪……魚蝦的骨骼猶如白沙,鯨鯊的骨骼猶如石子磚塊,而海怪的骨骼簡直就如同堡壘與山巒,幸而自從灰色的災禍降臨,海堤附近已經不再有凡人居住,不然可能就要迎來一場難以想像的大混亂了。

  新克瑞法的守衛者們沒有想到的是,比巫妖們更快到來的是巨龍。

  這些巨龍彷彿被什麼驅趕著,它們沒有智慧,卻有著野獸的直覺,它們在雲層之中飛行,向著僅存的大陸俯衝,不知是否是命運惡意的玩笑,它們竟然與巫妖的隊伍遭遇在白色海堤前,戰爭就此猝不及防的爆發。

  伴隨著一聲驚恐的,來自於人類法師的呼喊,一個巫妖身邊環繞的艾恩石爆發出一陣刺眼的亮光,他控制不住地從半空中跌落了一小段距離,但在距離地面還有一百多尺的時候,他身上的傳送法術就發動了,緊接著,他就撞擊在了一道透明的牆壁上,一隻白龍從同色的雲霧裡俯衝出來,一口就咬斷了他的脛骨——如果他還有著人類的身軀,一定會被接著吞下去,但骨頭架子的好處就在這裡,他沒有去顧惜自己的腿骨,反而將之作為施法材料,爆發出一個強大的攻擊法術——白龍的嘴頓時鮮血淋漓,而巫妖則得以繼續掉落下去。

  他的同伴也立即揮動手臂,用防護法術包裹住自己,幾個法師也投出了法術,他們還是不敢接近巫妖,但用法術延緩一下他的跌落勢頭還是可以的。

  一個精靈催發出樹木接住了那具骨頭架子,他一邊噁心地打著寒顫,一邊在確定那傢伙還能亂動的時候撤回蔓生的枝條,他敢用自己的信仰發誓,他從未想到過自己竟然有那麼一天會去援救一個不死者。

  更多的龍從雲層中探出頭來,它們的眼睛充滿了掠食者般貪婪的光,龍的酸液、冰凍氣息與火焰在喉囊中醞釀,無論是生者,還是不死者,所有的施法者都在準備反擊,防護或是遁逃,但伴隨著幾聲驚愕的叫聲,他們駭然發現,這裡竟然已經成為了一個混亂的野魔法區——這怎麼可能呢,他們不由得望向天際,雖然此刻陰雲密佈,但魔法星河閃耀的光芒仍然不會被完全遮掩,他們魔力充足,意識清晰,就是施放出去的法術大部分都是錯誤和失敗的。

  不死者們很快發現了這點,他們不再吝嗇手中的法術與魔法器具,捲軸等等,一時間,難以計數的,邪惡與污穢卻又強大無比的法術在巨龍和巫妖之間展開,這時候,其他施法者才意識到一個巫妖能夠危險到什麼地步,倒不是說沒有術士與法師能夠與其相提並論,只是從別處而來的施法者們,即便他們確實有著令人稱羨的力量,但他們還是不免被原先的思維方式與既定認知所禁錮,以至於他們總是不免有些束手束腳。

  而巫妖們早已習慣了無所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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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隻紅龍彎下脖頸,它從出生伊始就被剝奪了原應傳承的智慧,但它仍然有著野獸的狡猾,它沒有如同其他巨龍那樣貿貿然地撞上施法者們的第一波反擊,而是盤旋在雲層裡,緊張地盯著戰場,等到一個法師因為在手中爆發的火焰而失去控制,從空中掉落下來的時候,它收起雙翼,近似於墜落般地衝向地面,準確地咬住了那個法師——它咬得緊緊的,法師身上的防護魔法器具不斷地在亮光中破碎,他大叫著,試圖施放法術,但狡猾的紅龍咬住的是他的右手與整個下半身,他根本無法做出手勢,就在他身上的法術全部失效,而紅龍加大了力氣,期待著鮮美的血肉與靈魂中的力量時——一股冰凍的氣流凝固住了它的雙翼與脖頸。

  法師看著雪白的冰層咯咯作響地蔓延上來,他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與勇氣,竟然猛地將自己被咬住的手臂拔了出來,伴隨著一個僥倖成功的法術,他從巨龍的牙齒裡掉了出來,在他墜落的時候,還能看見冰層是如何覆蓋住紅龍的頭顱的,從雙翼被凍結的時候紅龍就失去了飛翔的能力,此時沒有什麼再能挽回它的生命,它飛快地掠過法師的身體,更早地落在荒蕪的大地上,幸運的法師先是落在了紅龍折斷的翼尖上(他的屁股差點就被撕成了碎塊),而後又從巨大的膜翼上滑向巨龍的胸頸,最終跌落在紅龍四分五裂的頭顱間,他驚魂未定,頭暈目眩地停止時,面對的正是紅龍充滿了怨恨與驚訝的眼睛。

  裡面倒映著一隻翱翔在天地之間的巨大骨龍。

  骨龍霜白如同之前的每一隻骨龍那樣,對自己在生的同族沒有一絲憐憫之情,或者說,即便有,她也不會浪費在這群與蜥蜴沒什麼區別的野獸身上,作為一個半神巫妖轉化持有的骨龍,她的力量又要遠超過任何一隻巨龍,即便是之前的格瑞第,在她未能繼承眾龍之神艾歐的遺贈之前,霜白也不憚於和她打一場——她的白骨上纏繞著鐵藍色的磷光,這是埃戴爾那防護法術呈現的效果,讓她的骨骼變得比鋼鐵更堅硬,同時不受火焰、酸液與冰凍的影響;她的雙翼在空中展開,雖然皮膜與肌肉早就不復存在,但魔法寶石的光亮早已交織出一片稠密的細網,各種魔法附加在上面,令得她比飛鳥更輕盈,更敏捷,尖銳的翼尖甚至可以在近戰時化為銳利的長槍;至於魔法,還用多說嗎?除了巨龍的魔法,霜白同樣可以使用死靈法術,正確點說,她可能比在場的任何一個巫妖都要精通,她噴吐出的冰凍氣息中混雜著死亡。哪怕是能夠免疫大部分冰凍法術的白龍在遭受如此重擊的時候也難逃一死。

  霜白的到來頓時減輕了施法者們的壓力。

  不但如此,霜白的脊背上還有一個埃戴爾那呢。

  在生的施法者們一開始都沒能認出埃戴爾那,但巫妖們的歡呼聲馬上讓他們警覺起來,一些年長者聽說過這位七十七群島無冕之王的名字,他們立刻將它傳遞給旁邊的人,免得那些不懂事的小傢伙做出冒失的事情。不過即便沒有他們,也不會有人試圖打擾……埃戴爾那的戰鬥,早在一千年前就無人能夠予以幫助、干涉或是阻止。

  紅龍是第一個在埃戴爾那與霜白前跌落塵埃的巨龍,幾乎與此同時,一隻黑龍就步了它的後塵,它從空中跌落,龐大的身軀碾壓向兩個不幸停在一座山丘後,相互治療與等待法術位回覆的法師,但在他們理解發生了什麼之前,它的身軀就化作碎塊,塵土,落了他們一身,除了狼狽與咳嗆之外,他們竟然沒有增添更多的傷痕,性命更是無虞,

  人類的法師紛紛降落,埃戴爾那的恐懼靈光對他們的影響比對巨龍更強烈,骨龍所在之處,巨龍們拍打雙翼的動作都變得遲緩起來,它們想要轉身逃走,但背對著一隻古老的骨龍以及半神巫妖只能是個更糟糕的主意,埃戴爾那瘋狂而肆意地向它們傾瀉法術,他召喚的怪物追逐著巨龍,攻擊它們脆弱的雙翼與眼睛,頸脖等位置,不斷地有巨龍被他脊椎中的寶石攝取靈魂,軀體化為淤泥,而更多的巨龍則是被他的法術蠱惑,開始攻擊自己的同伴——巫妖們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為七十七群島的無冕之王歡呼,即便他們已經死了很久,但早已成為塵埃的心臟似乎還會激烈的挑動呢。

  埃戴爾那脊椎中的八顆寶石頻繁地閃爍著,這是上千年來半神巫妖毫無顧忌地釋放自己的力量,

  無論是巫妖,又或是法師,或是術士,在片刻之後都默然退出了戰場,埃戴爾那不需要友人,也不需要下屬,他與霜白統治著天空、海面與大地,被他喚起的屍骸甚至取代了浪潮,陰冷的恐怖氣息充斥著每個角落,巨龍們的屍體方才墜落,就在半神巫妖的法術下被瞬即拉起,它們既不迴避痛苦,也不會恐懼受傷,它們甚至比還是生者時還要危險與恐怖,而它們的靈魂則被埃戴爾那與霜白吞噬,以補充消耗的魔力。

  “我真不知道……我們的決定是對是錯了。”亞戴爾喃喃道。

  “但如果我們——置之不理的話,”凱瑞本說:“我們還是要和他們相遇的,但那個時候,他們就是我們的敵人。”而那個時候,他們可能已經在對抗野獸與巨龍的洪流時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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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死者們的到來只有寥寥幾個凡人知曉,倒不是施法者們有意隱瞞,而是這時候讓普通的人們知道巫妖們的存在,除了引起無謂的恐懼與呱噪之外別無他用。克瑞瑪爾也早已確定了安置這些“長輩”的地點——箭矢之峰,曾經的巨龍巢穴,人煙罕至,荒廢日久,就連最愚笨的人也知道那裡除了粗糙的岩石與空洞的建築之外別無他物。

  但對於巫妖們來說,此處勝過任何宮殿,即便這裡的主人早已離去,但巨龍的魔法與符文卻依然鐫刻在岩石深處,他們以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狂熱投入其中——這是一筆意外的酬勞,並且深得其心。不過巫妖們,或說所有的施法者研究的最多還是灰色洪流,這種難以辨明的物質能夠同化一切,而且不受任何事物或是力量影響,不死者們的參與只能說為人們找到了更多錯誤的路徑。

  克瑞瑪爾領地上的凡人是不被允許知道這些的,但他們還是能夠從愈發稀少、狂亂的動物與植物中察覺到異常,隨著時間的流逝,就連氣候水土都變得奇怪起來——河流枯竭,土地沙化,冬季沒有落雪,人們還能強辯說這裡原本就很溫暖,但夏季也沒有炙熱的陽光,沒有霧氣,只有混沌一片的天空,就連風也消失了,浪潮起伏也變得很小,漁獲幾乎等同於無,候鳥不見蹤影。

  崩潰的趨勢已經無法避免。

  讓克瑞瑪爾,亞戴爾,凱瑞本等人,甚至是巫妖們感到驚訝的是,在最後的時刻,這些愚昧的凡人並沒有如他們以為的那樣變得瘋狂,他們幾乎是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我們知道您們已經為我們做了很多了。”一個普通的鐵匠這樣說。

  他們開始狂歡,在美食與美酒間度過最後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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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箭矢之峰,那些為了巨龍停留的巨大舌岩上,如今只有塵土與凝滯的空氣,埃戴爾那走過來,站在克瑞瑪爾身邊,從這裡可以看見唯一未曾被灰色吞噬的綠色大地。

  “也不是沒有辦法。”埃戴爾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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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界位面是一個沒有邊際的空間,當你在其中立足的時候,你只能看到銀色的天空。而每個位面,都懸浮其中,就像是水中的氣泡,一些氣泡連在一起,可以相互貫通,而另外一些,不能。但它們之間並不是永遠毫無干係的,也許在某一時刻,它們就會因為各種原因而相連,甚至融合,而其中最為奇特而難以捉摸的,就是……

  “你。”埃戴爾那說:“來自於另一個未知位面的你。”

  “我們可以打開一個龐大的星界通道,”半神巫妖解釋道:“然後,是一個大許願術,將你的靈魂指向你的故土。”他做了一個手勢:“所有的施法者都會支持著你到最後一刻——直到你……找到它。”

  “然後呢?”

  “然後,”埃戴爾那聳肩:“我們或許可以在你們那兒找到一席棲身之地。”

  “只是一席之地?”

  “若不然呢,”埃戴爾那說:“那是人類與科學主宰的世界,沒有神祇,沒有魔鬼,沒有魔法。”

  一個半神巫妖說出科學這個詞,可真是怪異至極。但來自於異界的靈魂幾乎無法注意到這個,就在它認為自己即將與這個世界一同步向終結的時候,埃戴爾那告訴它,它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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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瑞本?”

  沒有得到回音,異界的來客向身邊看了一眼,除了無邊無際的銀光之外,他看到的只有已經卸除了所有偽裝,顯示出一“根”形狀的埃戴爾那——半神巫妖在轉化之前,就要選擇自己究竟留下那一部分軀體,多數是顱骨,靈魂寶石鑲嵌在牙槽裡,也有些選擇手臂與手掌,靈魂寶石鑲嵌在指骨關節裡,而埃戴爾那,這個惡趣味的巫妖在轉化前選擇了脊骨,這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條蛇類的骨骸,而他確實也曾經這樣厚顏無恥地偽裝過。

  “凱瑞本也已經沉睡了。”埃戴爾那無精打采地說。他環顧四周,飛過來纏繞在克瑞瑪爾的手臂上。

  現在能夠在單調、冗長,毫無變化的通道里保持清醒的也只有他,克瑞瑪爾與異界的來客了。

  克瑞瑪爾沉默地看向異界的來客,他還記得它最初的樣子,纖小愚蠢又羸弱,星界風暴不但撕開了它與軀體的聯繫,還讓它遍體鱗傷,記憶破碎,但在漫長的時間裡,就在巫妖也不曾覺察的時候,它變得強壯而堅韌,睿智而冷靜,它的閱歷與力量不斷地增長,甚至到了可以俯視絕大多數存在的程度。

  當它,不,他從巫妖的軀體裡分離出來的時候,就連克瑞瑪爾也感到了陌生。

  異界的來客就外表而言,是個平凡的人類男性,年輕,但身體單薄,明亮的深褐色眼睛與黑色的短髮,服飾簡單合身,態度既不卑微也不狂妄。

  施法者在進行星界旅行的時候,最為畏懼的莫過於無法預測的風暴以及混沌海的收割者,只是在這個匪夷所思的方法被提出來之後,人們才知道最可怕的莫過於缺失了時間與空間概念的盲目旅程——施法者們先讓凡人們陷入長久的沉睡中,然後是彼此,不死者們與凱瑞本,亞戴爾這些強大的存在則堅持的更久,但他們也一個接著一個地失去了意識。

  他們是否還能夠再醒來?誰也不知道,就像異界的來客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尋找到那個被自己遺失的位面。

  他一直向前,遵循著靈魂的呼喊,不知什麼時候,埃戴爾那也不再言語,他交談的對象只有巫妖克瑞瑪爾,又後來,克瑞瑪爾也沉默了。

  只有他還在前行。

  偶爾他以為自己會出現幻覺,但沒有,就連幻覺也沒有,沒有風暴,沒有收割者,只有銀光與無邊的寂靜,他以為自己會瘋狂,但也沒有,他想,自己會在下一刻放棄,不,他執著向前,永不停止。

  來自於那個位面的上千年時光已經徹底地改變了他。

  當他終於再次看見那顆蔚藍色的星球時,他的心情竟然異常平靜。

  “這就是你的位面。”再一次站立在他身邊的克瑞瑪爾輕聲道:“它多美啊。”

  “是啊。”

  他看見了明亮的光環,灰白的雲層,深藍色的海洋,深綠的森林,黃褐色的大地……他的國家,他的城市,他的……家,時至黃昏,父母正在家中,一位年長的女性,也就是他的姐姐,和她的愛人在廚房裡為了晚飯忙碌,而“他”正在自己的小床上安睡。

  這是他的軀體,突兀的變故並沒有奪走它,只是攫走了其中的靈魂,而此時,他深愛並且也深愛著他的家人甚至沒有發現他的異樣。

  “位面的時間流速是不同的。”埃戴爾那說:“雖然我知道,但比例如此之大實在令人意外。”

  “多麼幸運。”克瑞瑪爾道。

  是啊,只要他回去,回到那個房間裡,回到他的軀體裡……

  “終究不可能如同以往了。”異界的靈魂說。

  “是,不過也很難說會有什麼太大的異常。”巫妖冷淡地說:“雖然力量最終取決於靈魂,但這個位面對於施法者來說簡直就是一片貧瘠的荒漠,你的力量會逐漸減弱,直至消失,我們也是——也許殘存的些許也未必能容許我們繼續存在下去。”

  埃戴爾那的靈魂寶石如同呼吸一般閃爍著微光,在星界通道的銀光映襯下,它們看似微不足道,卻彷彿預兆著什麼。

  生命的波動一陣陣地傳來,即便沒有聲音,沒有震動,回歸於此的人也知道那是他的……他的摯友,他的屬下,他的子民正在醒來,他們忠誠於他,相信他,和他一同走過了可能最為艱難的路程,現在,只要他向前一步,旅途就到了終點,他可以回家,而他們可以得到新的棲身之地,就如同埃戴爾那說過的,相比起地球上的七十億人,他們不過是海中一栗,施法者們最後的法術儲備也不過夠讓他們得以安身立命。

  他們都在等待著,但……異界的靈魂只是站在那裡,貪婪地凝望著眼前的一切,一動不動。

  “我想我要感謝你。”異界的靈魂突然說。

  “為了什麼?”巫妖輕柔地問道。

  “很多,”異界的靈魂回答:“但最重要的,莫過於最後你讓我回到了這裡。”

  巫妖,克瑞瑪爾突然露出了一個微笑,他的身影在一霎那間虛化又凝實——那不是一個會讓異界的靈魂感到陌生的形象——巨龍之神艾歐就曾經以那樣的形態在他面前出現過,但這不可能是巨龍之神,他是真正的艾歐,神上之神。

  “那麼你為什麼止步不前?”艾歐問道:“這不是幻像,你確實已經回家了,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因為我一直在思考。”異界的靈魂說:“在我的朋友們沉睡的時候,我獨自一人,在無盡的時間裡,除了行走之外,我就只在思考。”

  “思考是件好事,”艾歐說:“那麼你又得出了怎樣的結論呢?”

  “最先我只是在回憶,”異界的靈魂說:“混沌海,亞速爾島,然後是碧岬堤堡、白塔、灰嶺,銀冠密林,再然後是雷霆堡,高地諾曼……龍脊山脈、極北之地……龍火列島、格瑞納達、法崙、翡翠林島……以及無底深淵,還有最後的灰色洪流……當回想結束的時候,我覺得我很幸運,不,幸運這個形容詞太輕描淡寫了,哪怕說我是天選之子也不為過。”

  他將雙手交叉在一起。

  “首先,我遇見了克瑞瑪爾,當然,對他來說,這是不幸,那時的我不但蠢笨,天真,還很固執,因為我的行為,他被迫處於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但無論如何,如果沒有他,我根本無法在一個陌生又危險的地方立足,但只是立足,這還遠遠不夠,何況他同樣是個固執的人,而且處境危險,”提起這個名字,異界的靈魂的聲音都變得柔和了:“於是我們遇見了凱瑞本。”他搖了搖頭:“如果沒有凱瑞本,我們想要在灰嶺棲身,哪怕是暫時的,也會非常艱難,畢竟我們的身體裡流著的是紅龍後裔的血,一顆源自於血腥與欺騙的邪惡種子,即便同是親眷,埃雅精靈在接回母親遺物的時候,甚至想要殺了我……殺了克瑞瑪爾。如果當時我遇見了是一個埃雅精靈,不,即便是另一個敏銳與世故些的辛格精靈,譬如說,佩蘭特,結果都會大為不同。

  但我們遇到的是凱瑞本。”

  緊接著,他沉默了一會,唇邊浮現出一絲溫柔的微笑:“那是一段美好又短暫的時光,艾歐,直到白塔暴動,芬威背叛,伊爾妲死去,亞戴爾被驅逐,安芮與德蒙締結婚約,德蒙成為白塔的新主人……我在那兒第一次聽到格瑞第的名字。

  當然,那個時候,這個名字距離我還很遙遠,我倒是很高興認識新的朋友,伯德溫——您知道嗎,中國有個著名的詩人,而他廣為人知的詩句之一就是若只人生如初見——我多麼希望他能夠停留在我們初見的那一刻。那時候,他真是一個好人,伯德溫,他不單只是一個凡人,還只是一個連姓氏都沒有的,獵戶出身的底層士兵,或許他被選擇為唐克雷的繼承者有著很多原因,但他確實沒有辜負他的姓氏與職責。”說著,異界的靈魂露出了黯然之色:“假如他沒有回到諾曼王都就好了。”

  伯德溫或許能夠在戰場上橫戈躍馬,百戰無前,但在王都,他卻只是一個可憐的失敗者,人們明著奉承,暗地鄙夷,就連他視作摯友,奉做主人的國王,在聞聽他竟然被公主李奧娜傾慕的時候勃然大怒,唉,如果伯德溫真的是一個唐克雷,甚至只是一個有著血脈出身的騎士,國王大概還不會那麼惱怒——畢竟平民對於貴族來說,簡直和牲畜差不多,伯德溫頂多也只是一隻威風些的大狗,健壯些的馬匹罷了,在它還能被驅使的時候,主人倒不介意給它飼料,為它裝扮,但若是狗和馬居然爬上了椅子,和他在一個盤子裡吃東西,睡在一張床上,那也只有被砍頭剝皮的份兒了。”他停頓了一下:“也許從那時候,明悟到這點的伯德溫就已經有所變化了吧。”

  “你似乎忘了一個朋友。”艾歐提醒道。

  “葛蘭。還有梅蜜。”異界的靈魂笑得明朗了一些,不管怎麼說,葛蘭與梅蜜能夠終歸眷屬大概誰也沒想到,梅蜜最初盲目地愛戀著伯德溫,而伯德溫又非常討厭盜賊出身的葛蘭,葛蘭則對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伯德溫的梅蜜鄙夷無比——但直到葛蘭成為亞速爾島與整個盜賊工會的主人,成為了黑暗中的無冕之王以及盜賊之神的繼承人,他也沒有放棄梅蜜,只是這種忠誠無疑給他們帶來了許多痛苦。

  “葛蘭也是棋子,”異界的靈魂又問道:“不是每個盜賊都是盜賊之神的兒子,也不是每個盜賊都會被我第一個遇見……雖然他大概兩者都不太想要。”

  “並不都是。”艾歐說。

  “但符文板是。”

  艾歐微微一笑:“故技重施而已,不新鮮,勝在有用。”他好奇地問道:“為什麼你不會被吸引呢?人們總是渴求力量,因為那意味著他不但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還能夠主宰別人的命運——就像格瑞第,她的索求就很簡單,還有她的子孫。格瑞納達不好嗎?你很清楚,你距離那個王位不過咫尺之遙,別說那位紅龍之王還有他的兒子們能夠阻止你和克瑞瑪爾?

  還有龍火列島,它已經屬於你了,可你又把它給了伯德溫,還有之後的碧岬堤堡人,輕易的就像是給出一把沙子。”

  “相比起法崙來說呢?”異界的靈魂從容地說:“我也曾經可以成為法崙的主人,雖然它早已四分五裂,但我若是承諾了巨龍艾歐,那麼我就可以駕馭群龍,對於巨龍,就算它們已經失去了智慧,但即便是格瑞納達也無法承受得住它們的攻擊,若是願意,我甚至可以成為整個主物質位面的統治者。”

  “他承諾給你的可不僅僅是凡人的權勢,”艾歐說:“孩子,你距離神座也只有一步之遙。”

  “這是他,也是您的意願吧。”

  “沒辦法,”艾歐簡直可以說是慈祥地說:“你是那麼的懦弱。”

  異界的靈魂贊同地點頭:“是的,沒錯,艾歐,我確實要比很多人以為的要懦弱得多,我不是人們以為的那樣對力量毫無貪婪之心,我只是恐懼著所有未知的一切,包括力量,它不在我的認知範圍裡,而當我真正地接觸到它的時候,我又開始畏懼被它扭曲與改變——因為在這個世界裡,我甚至連身軀都沒有,我有的也只有‘我’。就像我拒絕克瑞瑪爾的時候,我所說的那樣,或許依照他的話去做,我可以成為一個國王或是一個強大的法師,但那又怎麼樣,‘我’消失了。至於那個是誰,他又怎樣的偉大,或是邪惡,和我沒有關係,雖然那時候我根本不記得我是誰,屬於哪裡。”

  “你本可以屬於我。”

  異界的靈魂垂下了眼睛,他這麼做的時候,才終於有了幾分以往的影子——他畏懼改變,但也清楚地知道,不改變是不可能的,他在那個世界裡度過了近千年的時光,而他在這裡,不過寥寥幾十年而已。

  “我是什麼?”

  “鑰匙,索引,基因,大抵就是如此。”艾歐說。“事實上,在很久之前——在神祇們尚且懵懂無知的時候,我們的位面曾經重疊在一起,重疊的部分微乎其微,只有幾百個人類來到了我的位面,他們愚昧無知,但也就是這種愚昧無知,讓他們擁有著堅定的信仰,來到一個陌生地方的恐慌又讓他們變得更為虔誠,就這樣,在信仰的呼召下,他們的神祇竟然在我的位面復甦了,這令我倍感驚奇——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信仰’的力量。”

  “我沒有見到過有關的記載。”

  “他們的妄尊自大導致了他們的滅亡,幾乎只是一瞬間。”艾歐說:“而我也幾乎遺忘了他們——直到我突然意識到,我也不是永存的。雖然在最初的時候,我以為我就像是一棵巨樹,根植大地,葉向雨露陽光,分出枝幹,枝幹上盛開花朵與結出果實,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那不是繁衍,是分裂,是切割。

  而不完整的總是需要彌補,我可以選擇——是吞噬所有的一切,回到混沌,還是捨棄自身,與冥冥中的法則合併,但就像你曾經畏懼的那樣,若是我選擇與法則合併,那還是我嗎?不,那不是我。所以我尋找到你,選擇了你。”艾歐嘆息了一聲:“我犯了一個錯誤,有很多事情,從最早的細節就可以窺見結局。”

  “我令您煩惱了,”異界的靈魂說:“相比起您的慷慨,我無疑是個極其可惡的吝嗇鬼。”

  “但我仍想說服你,孩子,但如果我沒有選擇這裡,”艾歐漠然地說:“這個位面,或說,人類又能存在多久呢?事物都是有規律的,而規律總是在一個循環之中,當你距離起點越來越遠的時候,就意味著你距離終點越近,我的孩子,在你的位面,你們的創造者存在了多久?他最初的造物,那些神祇又存在了多久?人類存在了多久?而你們的科學……又存在了多久?它們幾乎無法成比例,你們的造物主與神祇早已離去或是湮滅,但我仍然能夠看見你們的將來,對於一個凡人來說,它很漫長,但對於整個位面來說,它微小的猶如指間一隙——這是無論什麼人也無法阻擋的趨勢,就像是你們已經發現的規律那樣,沒有羈絆的族群必然自毀。”

  “啊,”他繼續說道:“毫不諱言,神祇對於你們來說,就是沉重的桎梏,但你應該知道,它同樣也是一個堅固的庇護所,起初你們或許會感到痛苦,但人類生命短暫,你用數百年的時光就能夠令他們遺忘神祇,重建信仰的時間只會比它更為短暫。”艾歐看向那顆蔚藍色的星球,再看向銀光閃爍的星界通道:“我不明白你在猶疑什麼,你曾經普通過,但自被我選擇起,你就注定了不凡,我甚至可以向你許諾,我會限制與平衡新生神祇們的力量,你將成為我的監督者,凌駕於除我之外的任何存在之上,你盡可以偏愛人類,成為他們的保護者,被他們崇敬愛戴……我們可以就許多事情商議、討論,擯棄缺憾,我們可以創造一個新的,完美的世界。還有,”他說:“在你生命中同樣重要的東西也能夠被完整地保留下來,你的親人,你的愛人,你的朋友,你的下屬,你的子民,你的造物……你甚至可以成為我的繼承者。”

  “嗯,那很好。”異界的靈魂說:“但那個……非常美好的世界——還是我的世界嗎?”
Babcorn 發表於 2019-2-4 22:01
第八百二十九章 最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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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瑞本閉著眼睛,銀冠木堅硬的針葉在他耳邊悉索作響,風穿過密林,銀冠木的銀色花朵從枝頭墜下,落在他的鼻尖,密林之王打了個噴嚏,伸展四肢,從樹枝上坐起來,拂開眼前的稀疏新葉,璀璨的陽光就如同金子一般鋪滿他的面孔與身體。

  從最高的銀冠木頂端向下俯瞰,可以看見精靈們的王庭,星光河蜿蜒穿過整座白石建築以及密林,流入山谷,灰嶺的裂縫槭樹與椴樹經過春夏時分的長久蓄積,軀幹中早已蘊足蜜水,河流中以落葉為食的魚類也帶上了甜潤的氣息——為了迎接冬天,新的水獺族群在河岸邊整日忙碌著,它們的家長,奇妙地與上千年前的一隻水獺有著相同的白臉兒,也和它一樣有著肥碩的肚子與美滿的家庭。

  還有一樣的厚顏無恥。

  精靈們早就學會了怎麼煮沒有腥味的魚湯,烤小魚乾,但只要一等到魚湯翻滾,魚乾焦香,一群大大小小的水獺就會不期而至,它們會豎起身體,雙爪握在胸前,黑色的豆豆眼寫滿渴望,但是……“別喂了!”伊爾妲大叫道:“它們已經肥到看不到腳了!”

  想想看吧,灰嶺的精靈與半精靈有多少,水獺再多也不過十根手指的數量,或許一個精靈只給了幾勺魚湯,一個精靈給了兩三根小魚乾,但累積起來……

  凱瑞本哈哈大笑,伊爾妲怒目而視,誰不知道最先起頭的就是密林之王,還有他的朋友。

  她越是憤怒,凱瑞本就越是笑不可抑,伊爾妲是他們重返銀冠密林後第一個誕生的小精靈,他清楚地記得,當受邀前來的克瑞瑪爾輕輕捧起這個幼小的生命,給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們幾乎無法控制地讓淚水盈滿了眼眶,他們都沒有忘記……

  “你今天不應該在巡林嗎?”凱瑞本問道。

  “您也不應該在處理公務嗎?”伊爾妲雙手插腰:“你又把公務交給凱萊布麗爾了!”

  “讓每個人做自己喜歡和擅長的事情才是我的公務。”凱瑞本以與水獺幾乎毫無區別的厚顏無恥地說道。

  “您不能總是這麼做,”伊爾妲抱怨道:“您都把克瑞瑪爾叔叔帶壞了,看看,他現在都把所有的事情丟給撒利爾了。”

  “我們對他們寄予厚望。”凱瑞本嚴肅地說,換來伊爾妲的一個撅嘴。

  而就在此時,在絢麗的晨光中,水獺的啾啾叫聲中,一艘銀色的飛翼船從遙遠的彼方升起,從呼嘯平原而來的風托起它的翅膀,在魔法符文的協助下,這艘有著一百二十尺長的船就如一隻巨大的白色天鵝那樣輕盈地落在星光河畔。

  “克瑞瑪爾!”

  一道瘦長的身影從飛翼船上翩然落下,凱瑞本與他緊緊擁抱。

  今天是伊爾妲的誕生日,也是她的成年日,就像是每個精靈所要經歷的,她今天是最無憂無慮,遂心如意的,克瑞瑪爾已經近百年沒有離開過他的克瑞法,卻也接受了她的邀請——他甚至帶來了禮物,是一隻精靈常玩的星盤,五百七十六子,十分樸素,玫瑰羅盤只是黃銅材質,沒有秘銀,沒有寶石,但伊爾妲依然愛不釋手,她不斷地把它打開,摺疊,打開,拿出裡面的棋子,“看!”她驚喜地說:“裡面還有我的名字呢?但……芬威是誰?”

  異界的靈魂驚詫了一下,這是另一個伊爾妲的遺物,他也時常拿出來把玩,但其中的小機關是精靈才能了悟的,所以伊爾妲一下子就把其中的一顆棋子打開了,銘刻在棋子底座內裡的是兩個纏繞在一起的名字——伊爾妲,芬威。

  “我的……”他的記憶一下子被拉回到了過去:“兩個……朋友。”

  “他們是一對愛人嗎?”

  “……是的。”

  “他們一定非常相愛。”伊爾妲說,“芬威,這個名字曾經屬於一位可敬的王者。”她握著棋子獨自思索了一會,像是不經意想起了似的問道:“撒利爾呢,難道他沒有給我禮物?”

  “抱歉,他很忙。”異界的靈魂說。

  伊爾妲翠綠色的眼睛暗淡了下來。

  ——————————————

  “撒利爾沒有忘記,對嗎?”望著伊爾妲遠去的背影,凱瑞本問道。

  “沒有。”異界的靈魂說,“不過我們都很清楚——撒利爾不僅僅是一個半惡魔,他的父親還是烏黯君王格拉茲特。”

  雖然知道不可能,但凱瑞本還是忍不住抱怨道:“神上之神艾歐重置這個位面的時候,為什麼不索性忘了無底深淵呢?”

  異界的靈魂乾巴巴地說,“那也是他的造物,我們厭惡惡魔,魔鬼,但對於最初的造物主來說,他們和我們都是一樣的,或許比我們更好一些也說不定呢。”不管怎麼說,最終背叛了這位的可不是惡魔或是魔鬼。

  凱瑞本也跟著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片刻後,他才語氣低沉地說道:“我沒想到他最終會這麼做。”

  異界的靈魂沉默了很久:“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存在。”雖然艾歐憤怒過,失望過,掙扎過,但在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放棄自我,與法則融合,而不是真的放任所有的一切隨著他一同毀滅。

  曾經被他捨棄的都得以挽回,神國復甦,深淵再現,龍脊山脈裡再次跳躍起矮人的火焰,響起鐵錘的敲打聲,龍火列島與沿海國家的人們也時常能夠看見侏儒小小的身影,銀冠密林與翡翠林島也仍舊屬於精靈(雖然他們不再分族),當然,還有討厭的地精、獸人、巨人……各種怪物與野獸,甚至巨龍——幸而它們依然只是些缺乏理智與智慧的獸類,古老的巨龍只有稀薄的血脈得以在術士中流傳。

  而人類,在一個精靈從一個嬰兒到成年的時間裡,已經足以讓他們又一次佔據這片大地。

  隨著他們的足跡在緩慢流逝的時間裡逐一征服冰海、荒漠、山巒……眾神也逐漸重新掌握住了手中的權柄,不過他們很快發現,雖然艾歐已經與法則同化,但他們還是無法肆意妄為,除了依然需要無數的信仰穩固自身外,他們還多了一個可惡的監督者。

  很難說這是一份餽贈還是一個報復,凱瑞本想。

  不過他們的老朋友,盜賊之神葛蘭前來“造訪”這個老朋友的時候,那個神色,確實難以形容,據他說,其他神祇,包括唯恐天下不亂的陰謀之神希瑞克都暫時不想面對克瑞瑪爾……阿芙拉倒是很高興,人類因此承受了許多來自於這位新神祇的恩惠。

  “不過我也許會在某些時刻出去旅行。”異界的靈魂說:“不單單只是離開克瑞法。”

  “你想回家。”凱瑞本瞭然地說。

  “是的,”異界的靈魂說:“它曾經距離我那麼近。”

  “那會是一段相當漫長的旅程。”凱瑞本說。在異界的靈魂做出那個艱難的抉擇時,他與原生位面的最後一丁點兒牽繫也就注定了毀滅在了艾歐的憤怒之中。

  他將要做的無異於讓一個凡人在浩瀚的海洋中撈取一顆毫無特殊之處的沙子。

  “沒什麼,”異界的靈魂愉快地說:“我不是沒走過那條路,而且我總是有伴兒的。”

  “他的心情一定很糟糕。”凱瑞本低聲笑道,與異界的靈魂恰恰相反,巫妖克瑞瑪爾最希望的就是早點擺脫這麼個累贅,重新成為一具令人畏懼的骨頭架子……可惜的是神上之神艾歐沒那麼仁慈,嗯,或說他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他們現在可以憑藉自己的意志來決定誰裡誰表。

  只是巫妖很少會在銀冠密林,翡翠林島,或是在一些和平的地方出現:“好讓那幾個蠢孩子認為巫妖都是些可以信任依靠的老好人?”他如此刻薄地說道,然後就沉入了識海——異界的靈魂承認這點,所以除了那些很早就知道他身份的人之外,很少有人將他與那個孤僻的巫妖聯繫在一起。

  或許幾百年後,就連克瑞法的存在都會變得模糊起來——在主物質位面,能夠記得他們的人如今已寥寥無幾。伯德溫、李奧娜、麥基……這些凡軀早在災變前就回歸大地,葛蘭成為了盜賊之神,梅蜜作為他的妻子也成為了他的從神,亞戴爾也已經在晨光之神羅薩達的召喚下去往神國,凱瑞本也會有一日感到疲倦,他們會微笑著送他離開,然後轉身,去尋找自己的歸途。

  最後還是只有我們,異界的靈魂對識海中的另一個靈魂說。

  “沒錯。”巫妖說。

  異界的靈魂笑了起來,他站起身來,迎著陽光,走入密林。

  ——作者的一些補充

  因為有讀者覺得最後的結尾太簡單了,有爛尾之嫌,出來解釋一下。

  這是在大綱裡就確定的結局——因為一下子放出來,所以看上去只有兩章——可是也有兩萬字啦。

  事實上我也試著將事情敘述的更詳細複雜一些,總共寫了十萬字也有,但最後一看,覺得有很多事情都不必再說了,像是灰色洪流到來後,人們的反應啊,巫妖在箭矢之峰發現的問題啊,還有凱瑞本與克瑞瑪爾給出的預警啊,嗯,都是在痊癒期間斷斷續續寫完的,可是呢,最後……就是這麼平平淡淡的,因為異界的靈魂最後面對的是誰呢,是艾歐。

  神上之神艾歐。異界的靈魂雖然已經很強大了,但在他面前仍然是個不值一提的弱者,可是,這個弱者卻有著最強的武器,那就是艾歐必須通過他才能掌握我們的世界。

  簡單點來說吧,這類似於一個強制性的契約,雖然其中一方完全不知所以,但只要他承認或是事實履行了這個契約,也就是說,他願意交出自己的信仰,或是用自己的信仰交換什麼——財富,地位,力量什麼的,這個契約就算達成。

  像是巫妖克瑞瑪爾在一開始也有誘惑他,但為什麼後面就沒有再提過呢,就是那時候克瑞瑪爾就知道他是屬於某個存在的,不是他能夠掌控的。

  異界的靈魂受到的誘惑也是一步一步來的,他們在最終章的對話就說的很清楚了——艾歐是神上之神,他給出的誘惑可不會單單只是金錢和地位那麼簡單,異界的靈魂的“懦弱”,事實上應該說是能夠始終堅守本心,無論他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外界變成了什麼樣子,他都很清楚自身的立場,並且牢牢掌握著自己的底線。

  他的底線就是本我與自由。

  所以他才能夠不為權力所動,也不為力量誘惑,他是想要改變的,在雷霆堡,在龍火列島,在格瑞納達,在克瑞法,還有法崙,但他從未將改變現況的希望寄託在神祇身上,甚至可以說,很多時候,他的著眼點都是在凡人身上,而不是牧師與法師。

  舉個栗子,他僅有一次動搖,是在雷霆堡,凱瑞本重傷欲死的時候,向著精靈們的生命之神安格瑞思祈禱。但他也沒有直接祈求讓凱瑞本痊癒,而是冒著被精靈發現身份,驅逐殺死的危險用自己的血救人,他只希望自己的血別發生別的效用,與其說是相信神祇能夠真的聽見,倒不如說是在鼓勵自己。

  若是他直接祈求安格瑞思令凱瑞本痊癒,那麼本書就可以直接結尾啦,因為艾歐是所有最初的最初,起點的起點,任何的祈求與回應都會被視作契約完成,他就可以掌握我們的世界建立新的神國了。

  問題是異界的靈魂哪怕失去記憶,他也沒有相信過任何神祇,雖然他有不少朋友都是牧師,後來就算是葛蘭,或是阿芙拉他也沒有借用過他們的力量。

  所以艾歐最後選擇的是,藉著埃戴爾那的手,為異界的靈魂指出回歸的道路,以及拯救朋友與子民的機會——看上去確實非常完美,異界的靈魂能夠回家,而他們也有了棲身之處。

  但異界的靈魂同樣在思考,畢竟他不再是近千年前那個茫然無知的傻瓜了,他察覺到了,或許還有克瑞瑪爾與凱瑞本之前隱約的提醒——我提到過,凱瑞本問過異界的靈魂有關於他的世界,造物主和法則的事情,雖然是傳說,但兩相比對,就能察覺出其中的相似點了。

  異界的靈魂猜到了,就像是他的位面的人去到艾歐的位面,他們的信仰能夠復甦他們的神祇那樣,只要凱瑞本等人到了他的世界,艾歐一樣可以復甦在他的位面——艾歐是最初的最初,起點的起點,即便沒有人去信奉他,只要造物存在,他就存在。

  而異界的靈魂所在的位面,是完整的,因為之前早就有人補全了,艾歐在這裡,就不必擔心被法則融合或是毀滅了。

  但代價是整個世界就成為了艾歐的新神國了,之前的世界不會再存在下去了。

  所以艾歐擺在異界的靈魂面前的還是同一個問題。

  力量?還是本我?

  所以最後的結局很平淡,很簡略,因為這就是一個選擇的問題。

  異界的靈魂的選擇,艾歐的選擇。

  關於艾歐的內容被我刪除了,因為我想,作為一個神上之神,他即便會憤怒,會掙扎,會悲哀,但他也同樣不會失去本我,他的本我就是這個絢麗多彩的位面,他確實有想過是藉著另一個完整的位面來彌補自己的缺憾,但不能,他就選擇了犧牲自己。

  事情就是那麼簡單,雖然艱難,痛苦,但這些都不足以為人道。

  大家只要知道,異界的靈魂,他的位面還是那麼不完美,但還是好好地存在著,而艾歐的位面,嗯,也不是那麼完美,但也好好地存在著。

  就像我在文裡重複了兩次的話——那是個不太好,也不怎麼壞的世界。

  但它們總會向更好的地方去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9-2-4 22:01
番外(1)

  應楚蘇Aquarius大人的要求所寫的番外

  凱瑞本與小異的日常三兩事

  ——(1)

  眾神復甦,他們的神殿與聖所再一次矗立在人類的城市與原野之中,穿著粉色、褐色、白色或其他顏色長袍的牧師們如同魚群穿梭珊瑚那樣穿梭在壯麗的門扉之間,雖然在一些偏僻的地方,還在流傳著神祇墮落,牧師異化的可怕傳說,但,嗯,你知道的,人們對於對他們有利的事物總是趨之若鶩的。幸而,以人類或是其他智慧生物祭拜神祇的儀式不再那麼常見,或說除了被獸人佔據的呼嘯平原與無底深淵的崇敬者之外,這種可怕的祭祀已經相當罕見。

  這裡是曾經的格瑞納達,在災變後,紅龍的國家早已蕩然無存,人類雖然擴散的很快,但這裡除了沙子就是岩石,可供勞作的地方很少,所以至今也只有零零落落的幾個村莊,距離也很遠,有人倒想利用那座巨大的港口——據說曾經有個強大的術士在那座港口營造了一整座能夠浮動在海面上的城市,當然,聽說的人無不嗤之以鼻,怎麼可能呢,迄今為止,最大的船隻也不過一千尺長,那已經是侏儒與矮人通力合作的美妙成果了。

  不過那人最終還是收回了這個主意。

  “為什麼?”遊俠問道。

  一個眼神靈活的船員(可能還兼職著盜賊)瞥了瞥桌面,遊俠身邊的同伴立刻放上了一隻銀幣,船員舔了舔嘴唇,自以為隱晦地打量了一下他——沒有穿著法師慣著的長袍,腰帶上沒有懸掛施法者身上常見的捲軸帶或是材料袋,腳上是靴子而不是平口鞋,胸前手指上都沒有帶有聖徽的首飾,也就是說,這個人是施法者的可能性很低,而且他看上去很年輕,衣服的質地也相當講究,佩戴著短劍與匕首,大概是隨同精靈遊俠一同遊歷的貴人子弟——近百年來這種情況很常見。

  “因為最近那兒不太……安靜。”船員說,一邊捏起那枚銀幣,一邊猶豫著是不是該繼續吊吊這兩個陌生人的胃口,但在看到精靈纖細的手指正在看似無意地撫摸短劍的時候,他那顆被劣質茴香酒弄得混混沌沌的腦袋頓時清醒了:“聽說有人在那兒舉行活祭儀式,具體是那位神祇我也不知道,但據說他極其的強大與邪惡。”

  遊俠的神色立刻變得慎重起來:“你確定?”

  “不確定,”船員老老實實地說:“大人,您看,我只是一個可憐的小水手,這種事情我哪能確定呢,我只怕逃得不夠遠——是有人去探查過,但他們都沒有回來,而且……”他遲疑了一會:“我的幾個朋友說,凡是在這段時間裡靠近那座港口的船隻也有莫名其妙失蹤的,還有,那幾個村莊,他們……”

  “他們也消失了?”遊俠的同伴插嘴問道。

  “不,”船員嚥了口唾液:“他們倒是都還好……就是突然,變得闊綽起來了,您知道吧,那裡幾乎沒有商隊願意去,但總有人來,不管怎麼說,他們需要鹽、布料和酒,但最近,他們……竟然買起龍火列島的糖來了,而且是成箱子成箱子的買,快要把這裡買空了,還有烈酒、絲綢、毛呢、銅器與銀器,以及黃金與珠寶,諸神在上,你說,那個除了乾癟癟的麥子沒有任何產出的地方,是從哪兒弄來這麼多叮噹作響的錢的呢?”說到這兒,他眼底的貪婪幾乎掩藏不住,聲音也變得非常,非常輕。

  遊俠和他的同伴對視了一眼,遊俠舉起酒杯,這就是含蓄的送客了,船員知趣地抓起遊俠同伴扔出的幾枚銀幣,溜掉了。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遊俠同伴興致勃勃地問道,精靈愉快地瞧著他,知道他已經有了主意:“願聞其詳。”

  “他們需要糖,”遊俠的同伴聳聳肩:“而正巧,我有的是糖。”

  ——————————————————

  阿羅對於商隊要求和他一同返回村莊的要求沒什麼意見,事實上,已經有好幾個商隊蠢蠢欲動,想要尋找機會一探他們的究竟了。

  村莊裡的人在那位大人的提點下早已做好準備,只是——這個商隊的人數少得無法令人滿意,加上僕從也只有十幾個人,幸好其中有一個正在遊歷中的精靈遊俠,他目光閃爍,咧開嘴笑了笑,“請吧,請吧,尊敬的老爺們。”

  阿羅的村莊位於側對海港的丘陵上,雖然不是很高,但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個港口,他們到時正是夜晚,海面波波粼粼,夜空星河高懸,彼此相映——能夠與之媲美的是村莊裡的光亮,遊俠與同伴交換了一個眼色,要知道,在這個世界,無論是使用火把,還是蠟燭,夜晚的亮光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哪怕是在繁榮喧鬧的碧岬堤堡,一到夜晚,除了酒館與旅店,也只有月光與星光給予人們撫慰。而這樣的小小村莊,就像是著了火一般的明亮,這可不同尋常。

  到了村莊裡面,異樣的感覺就更加強烈了,鮮美的食物,柔軟的床單,乾淨的房間——是的,乾淨的房間也是需要金錢與時間維持的,而且這裡的人們只能靠麥子與稀少的漁獲謀生,但這裡幾乎嗅不到骯髒的泥土與魚腥味。

  他們也受到了很好的款待,精靈遊俠與同伴被分配在一個房間裡,一關上門,精靈的同伴抬手做了一個手勢,門上的一枚小雕塑(一隻張著翅膀的龍)的雙眼在亮了一下後暗淡了下去:“還算不錯……”他思索了一下說:“對於現在的法師來說。”

  “術士,還是法師?”遊俠問:“或者是牧師?”這三者都有能力製作符文。

  “像是術士,但……”遊俠的同伴蹙眉,但也像是牧師:“不過沒關係,我們很快就知道了。”

  “他們似乎很歡迎我們。”

  “大概是需要祭品吧。”遊俠的同伴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為遊俠指出房間裡的一些佈置,如果只是一個缺乏警惕心的凡人住到這裡來,大概就和一隻落入了陷阱的動物沒什麼兩樣。“可能是數量問題,又或是免除自己的親人遇害,還有就是你,”遊俠的同伴向他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精靈,從來就是祭品的絕佳人選——吟遊詩人,還有小說上都這麼寫。”

  遊俠嘆氣。

  ————————————————

  “我以為還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呢。”遊俠說。

  他的同伴表示同意,誰知道這些人在子夜時分就動手了呢,他們不那麼愉快地被人從床上抬起來,被施加了法術與藥劑雙重禁錮後,被擺在了祭台上——等等!這可是絕對的差別待遇,遊俠在祭台上,他的同伴只能屈居在祭台下,與冰冷的石塊為伍,精靈差點笑出聲來,一邊的看守者——幾乎可以確定是個術士,不安地握緊了捲軸。

  雖然位置不佳,但對於觀察者來說,這個姿勢倒是很方便,遊俠的同伴大大方方地掃視著來來往往的人,其中的施法者,和一些顯然地位尊崇的人,都穿著紅色的長袍,脖子上掛著看上去是聖徽的東西——紅龍,這個形狀與顏色不由得讓他想起了一些不那麼愉快的記憶,而且,這些人都是男性,信奉那位……嗯?是想在這個位面倡導男女平等,早日懷胎生子嗎?

  除了這些人,村莊裡的人也到了不少,在他們的隊列前方,有著大約十幾個衣著……正確點說沒什麼裝扮,因為他們幾乎寸縷無著,的年輕男女,面容清秀或是端正——赤裸的皮膚上描繪著紅龍,就這點幾乎可以肯定他們的祭品身份了。

  就在遊俠的同伴猜測他們究竟是村莊裡的人,或是其他地方的人時,村民的隊伍裡突然衝出了一個小夥子,他揮舞著火把,逼退了祭品隊列裡的人,猛地抓住了一個少女的胳膊,“跟我走,跟我走!”他喊道:“茱莉!跟我走!別去做祭品!”

  村民,還有施法者們的臉色馬上變得難看起來,一個術士舉起手來,想要釋放一個法術,但還沒等到他吟唱咒語,那個莽撞的傻瓜已經倒下來,夾著膝蓋,火把掉在地上,手按著雙腿之間那個難堪的位置——很顯然,他剛才挨了所有男人都不太想挨的一下,而且出於他的愛人,也就是作為祭品的茱莉。

  “可是我願意!”名叫茱莉的女孩同樣大喊道,“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她連喊了三聲,眼睛在火把的亮光下閃爍著,“這是神賜予我的榮耀!”

  她說,而這個時候,男孩已經被拉了下去,在片刻停滯後,隊伍繼續前進。

  施法者們再一次謹慎地檢查了祭品,從數量到年齡,從外觀到精神狀態,然後兩個衣著格外華貴(長袍上繡滿了紅龍與骷髏)的術士開始大聲唸誦咒語,揮舞手臂——海面出現了漩渦,從杯口那麼小直到船隻沉沒時那麼大,凡人們喃喃祈禱起來,不斷提到的名字讓遊俠的同伴感到了幾分不祥的熟悉——他們騷動起來的時候,一個灰白的頭顱出現在海面上,那是一個土元素生物,龐大的身體托著一尊雕像。

  應該就是他們所敬拜的神祇,但遊俠,以及遊俠的同伴怎麼都看不出這是哪個神祇,它太難看了——今天的星光又格外明亮,簡直傷眼睛——幾乎看不出坐著還是站著,蜘蛛那麼多的手臂支楞八叉地從背後伸出,差不多能夠碰觸到地面,手臂末端與其說是手倒不如說是爪子,腳上沒有鞋子,臉大的可以用來為一座村莊遮擋雨水,鼻子突兀地高聳,像鳥喙,嘴唇扁平,像蛤蟆,眼睛深凹,像猴子,脖子向前傾,像烏龜,腦袋上更是光禿禿的,下巴上倒有很多鬍鬚,一直垂到腳面。

  就算是獸人之神卡烏奢也沒那麼醜啊,遊俠的同伴想,至少他看上去還很凶狠呢,而這個,就算是無底深淵也未必生得出。

  不過他還是安靜地躺著,反正他很快就要得到答案了。

  為首的紅袍走到了土元素生物的面前,高舉權杖,所有的人都跪了下來,遊俠的同伴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大叫大嚷了一堆形容詞,像是“無比邪惡”啦,“無比恐怖”啦,“無比強大”啦,“無比偉大”啦,說真的,這位的詞彙量有些貧乏啊,幸好,這意味著他們很快就要進入正題了,他全神貫注地傾聽著……

  “……我們偉大的,邪惡的,恐怖的,強大的尊神——紅龍之神克瑞瑪爾!”

  說哈?

  說哈!?

  說哈?!?

  ——————————————————————————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凱瑞本,我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噗……噗哈……哈哈……噗噗噗……”

  “凱瑞本!”

  “噗……”精靈遊俠,懈職的密林之王,凱瑞本抬起手來按住了自己的臉:“好吧,好吧,我很抱歉,”他放下手,露出笑得發紅的眼角,“但……哈,真的,我也沒想到你會有那麼一天以那種形象出現在我面前——”他停頓了一下:“或許也不那麼壞?至少……它看起來,還是……噗,挺高大的。”

  “告訴我,”異界的靈魂陰沉沉地說:“所有的雕像與畫像都被銷毀了。”現在他看上去就像是巫妖的雙胞胎兄弟。

  “……我保證。”凱瑞本一本正經地道——至於幾十天後,密林的伊爾妲收到了一份奇特的禮物我們就不必多提了,普通的雕像與畫像怎麼能夠表述信徒們對這位偉大神祇的崇敬之情呢?為首的“牧師”佩戴的聖徽是枚特殊的符文,只要呼喊這位神祇的名字,聖徽就會打開,一個小小的“鬍子怪”就會從龍肚子裡面出來,高舉雙臂做神聖狀,還有伴隨著無數次高呼神名的“讚歌”伴奏……

  “他們怎麼會認為我會是這麼一副鬼樣子?”

  異界的靈魂嘀咕道……

  ——————————————

  無底深淵,天鵝之塔中的烏黯君主,六指的格拉茲特但笑不語。

  (完)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9-2-4 22:09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9-2-4 22:14
番外2、

  應楚蘇Aquarius大人的要求所寫的番外

  (2)

  先附加一個番外的番外——

  紅龍之神克瑞瑪爾的主祭牧師突然憂愁起來。

  “您在為什麼事情煩心哪?”他的屬下問道。

  “我覺得……我主的尊稱前綴是不是……有點問題?”

  “紅龍之神,”他的下屬重複了一遍:“這是個偉大的稱呼……”

  “問題是之前的紅龍之神是格瑞第,”主祭牧師說:“當然,那是個偽神,可是,因為她的緣故,有很多人來向我們祈求多多……生育?”

  “呃……”

  “那麼,換成——深海黏皰.畏怖.蠕動.愚鈍毒液.瘟疫陋變.貪婪觸手.畸足.萬事不可應……之神,你覺得怎麼樣?”

  “唔……”

  “怎麼樣?或者再加上混沌.嘔吐?”

  想了一會,牧師的下屬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這個名字簡直可以說是無可挑剔,只要聽到就能叫人發抖!令人震撼!只是……”

  “嗯?”

  “那些愚民能……記得住嗎……”

  ——————————————

  所以,克瑞瑪爾還是要感謝不夠普及的識字率的。

  感謝讀者的書評給我的靈感。

  接下里是正文……也許不那麼正。

  ————————————

  自從大災變後,精靈們與人類的往來就變得密切起來,不過這可不是說他們就此變得和藹可親了,無論凱瑞本和克瑞瑪爾都深諳人性的黑暗,也從不打算去測試人性,鑑於位面重置後,人類的國家全都成為回憶中的一個名詞,環繞著銀冠密林與翡翠林島重新建立起來的國家都有精靈與半精靈作為管理者與統治者——精靈們也因此制定了一系列規定與法律。

  精靈的法律,不但對於精靈以及他們的子民有效,對其他人類,或是非人國度也有效,不是沒人提過抗議,精靈的回應是:“你遵守我的法律,我也遵守你的法律,你不願遵守……我也可以不遵守。”然後他們就提起了長弓,捏起了施法材料——精靈的數量當然無法與人類相比,但他們不是戰士就是法師,不是法師就是牧師,不是牧師就可能是魔武雙修,災變後更是全民皆兵,各個國家衡量了一番後,發現自己的大腿可能還沒精靈的胳膊粗(當然是比喻),終於做出了相當明智的選擇。

  畢竟在人類的國家裡,不符合精靈們的價值觀與人生觀的東西太多了,若是精靈們也要遵守人類的法律,那麼至少還能有個求援與挽救的機會,若是不——聽到那些蠢蛋混賬們的哭泣聲了嗎?說真的,還挺好聽的。

  不過讓人們大為驚訝的,精靈法裡最常被引用的竟然不是有關於信仰、錢財、土地的那些……而是……

  婚姻法。

  一些妄圖玩弄精靈情感(尤其是那些第一次出來遊歷的小精靈們)的傢伙立刻倒了黴,因為依照精靈們的婚姻法,以及精靈們的悠長生命,他們犯下的罪行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後,而且精靈們又援引了人類法律中的一些內容,在某些條例中,個人無法承擔的罪責會被擴散到其家庭甚至家族——有時候國王也會被問責,如果他是官員或是受王室供奉的法師,牧師就更別提了,他們還從不知道,精靈的主神,生命之神安格瑞思竟然是那麼一個八卦又饒舌的傢伙——他們會被降下神諭直接受罰甚至被驅逐啊!

  被判罪的話,有意欺騙,拋棄精靈的人會被立刻判處死罪,無意、或是被迫,又或是移情別戀的,視情況而論——服勞役或是民事賠償,或兩者皆有。

  精靈們不會如人類一般期望破鏡重圓,他們對於心靈和身體的潔癖依然被很好地保留著,但若是精靈誕下的孩子,監護權肯定歸精靈,父親需要給撫養費,沒有探視權,至於小半精靈長大後,如果父親還活著,是不是願意去見一面全都看小半精靈自己的意思——撫養費可能是當事人的所有收入還要多。精靈們有一本非常詳實的賬冊,裡面的費用雖然驚人但看到的人都不得不說這已經很合理了——譬如說,所有的小半精靈直至成年前的每日特飲正是在人類國度中只有王室成員與施法者才有那個魄力置買的生命之泉,但就像精靈們不會管你拿去種花養草還是實驗配藥,精靈們拿去喂養後代也不容他人置喙,而且精靈們賬冊上的價格已經相當優惠了,最少的,那些術士和法師看到了肯定會眼紅。

  除了撫養費之外,還有相應的醫療費用——或許是經過一場大災變,精靈們的心要比原先堅韌多了,只是因為受到了單純的精神傷害而無法自拔,最終鬱鬱而死的精靈寥寥無幾,或者說,在克瑞瑪爾的提議下,由愛與美、婚姻、生育之神阿芙拉的牧師們為主的心理醫生們在這裡起到了無法忽視的作用。

  在一個國王因為惡意玩弄精靈的情感而被處刑(即便他去每個聖所神殿禱告獻祭又派出了自己的軍隊與法師企圖對抗那些暴力精靈也沒用),而他之後的三代王都在哭唧唧地為他的民事賠償與撫養費掏空內庫之後……

  整個大陸……都變的安靜多了——精靈們這樣說。

  所以啊,當密林之王凱瑞本與正在做客的克瑞瑪爾聽說……又有一起關於精靈的婚姻案件發生了的時候,他們也是很驚訝的。

  更別說,它不但發生了,當事人還跑到銀冠密林來了。

  ——————————

  凱瑞本與克瑞瑪爾來到灰嶺的時候,這個案件的當事人已經到場了,分別站在場地的兩端,好像互不相關。

  一見到當事人之一,凱瑞本就低喊了一聲:“凱萊布麗爾!”

  我想有些大人還記得,凱萊布麗爾,就是佩蘭特與瑞雯的女兒,她還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就差點失去了自己的父親,災變之後,佩蘭特與瑞雯一同回到了生命之神安格瑞思的腳下,那個時候看著她長大的凱瑞本與克瑞瑪爾就成為了她的監護人。

  凱萊布麗爾就如她的母親一般美麗,不過她的性格卻完全隨了佩蘭特,嚴謹到有些刻板,在政務上有著其他精靈所欠缺的天賦,從很早開始,她就開始輔佐凱瑞本處理精靈王庭的事務,為此她差點錯過了自己的成年遊歷,若不是凱瑞本再三催促,以及政務上的需要,她或許可以一千年不出密林。

  而另外一個當事人,他一見到克瑞瑪爾就立刻彎下腰去,鞠躬行禮,“陛下!”

  嗯,那是一個龍脈術士,而且血統純正,他是大災變前,甚至更早,在紅龍格瑞第還在大陸上肆虐的時候就決定跟隨克瑞瑪爾的人,他是極少的,對權力與色慾、虐殺毫無興趣的紅龍後裔,只對知識與魔法感興趣,那時巫妖還以為他會選擇轉變成不死者,不過那時候灰色洪流來襲,很多事情都不了了之了。

  異界的靈魂給了他嚴厲的一眼,雖然他也很願意照顧那些從很早開始就跟隨自己的人,但如果他真的傷害了凱萊布麗爾,抱歉,他還是站在小精靈這邊,畢竟,無論從年齡還是從資歷來說,龍脈術士都要長於凱萊布麗爾,他是應該負起責任的。

  “誰來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凱瑞本與克瑞瑪爾落座後,密林之王問道,而異界的靈魂又給了凱萊布麗爾安慰的一眼,但他奇怪地發現,凱萊布麗爾的神情與其說是悲痛,倒不如說是尷尬,還有點……心虛……

  “請允許我來說吧。”龍脈術士上前一步,精靈們看向凱萊布麗爾,凱萊布麗爾微微搖頭,表示同意。

  紅龍的後裔很少出現面貌醜陋之人,只是覆蓋了頸部與半個面頰的細密龍鱗彰顯出他非人的身份,他身形削瘦,手指細長,說起來話來緩慢清晰,和許多術士一樣,他穿著紅色的長袍和靴子,但那種深暗的紅色不但缺乏生命力,反而讓他顯得更加危險。

  “我和凱萊布麗爾是在三十年前認識的。”術士看向克瑞瑪爾:“陛下,就在您的克瑞法。”

  凱瑞本與克瑞瑪爾交換了一個眼神,那時候凱萊布麗爾確實出去進行她晚來的成年遊歷來著。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並不太愉快,”術士說:“只是出於某些原因,我們不得不合作了一段時間,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這裡的表情,異界的靈魂實在不想把它分類到害羞這一檔,不過似乎也沒什麼其他選項可選:“我們彼此有了一些瞭解,之後,凱萊布麗爾向我提出同行的請求,我……我答應了。”

  異界的靈魂不安地蹙眉,他好像嗅到了什麼不對的氣味。

  “我們一起同行了十年,雖然,我們一個是術士,一個是精靈,但在熟悉之後,我們發現,對方正是彼此缺失的那一部分。”術士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語調說道:“那種感覺很難形容……那是海水融入沙子,又是微風穿過花朵,又或是晨光撫摸面頰。在白晝時分,我們騎在一匹馬上,抑是挽著手臂走路;在黃昏到來的時候,我們分享一把堅果,在篝火邊聊天;入夜,我們在星光下耳鬢廝磨,她枕在我的肩膀上入眠,我吻著她的長發沉睡。

  我們在喧鬧的城市中尋找過對方,也在荒蕪的原野中玩過捉迷藏(在這裡就連凱瑞本也驚駭(這個形容詞沒用錯)地看了凱萊布麗爾一眼),我們並肩對抗過獸人,也曾經探尋過巨龍的巢穴,當然,在我們覺得疲憊的時候,我們就回到我的塔裡,在我的塔裡,她為我催生與整理施法材料,我為她做飯洗衣,變些小戲法來讓她開心(這下子輪到克瑞瑪爾驚駭了)——還有些時候,我們靜靜地坐在我的書房裡,閱讀捲軸與文書,交流彼此的看法。那時候,無論多枯燥的文字,都變得有趣起來……那是一段多麼美妙的日子啊……當然,”他略帶憐憫地看了克瑞瑪爾一眼:“您大概無法理解,畢竟,您從來沒有過……嗯哼,您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異界的靈魂面無表情地想。

  狗糧。

  戀愛狗。

  你知道什麼叫做FFF異端審問會嗎?

  “我覺得,你還是說些喜聞樂見……不,後來你們發生的事情吧。”

  “就在前一年的夏天,我覺得,我們應該締結更長久的關係了,所以我……求婚了。”術士說:“她也答應了,所以我們去辦了一張契約。”

  “契約?”

  “是的,”術士回答,一邊從袖子裡抽出了一張契約——異界的靈魂瞥了一眼,不正是阿芙拉一次來找他的時候,為了打發這個麻薯女神,他隨口說過的婚姻登記表與證書二合一嗎。有很多人類都簽過這樣的契約,但精靈和術士,他還是第一次看到。

  “請看看上面的年限。”術士說。

  “……直至你們的愛情或是生命消逝。”凱瑞本說,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有點噎著,但他之前好像什麼都沒吃過啊。

  “是的,”術士說:“所以我要求她繼續履行我們的契約。”

  “但我……”凱萊布麗爾說。

  “你離開了我,因為你移情別戀。”

  “我沒有,”凱萊布麗爾說:“我愛的始終只有你,只是……。”

  “但無法與之相比。”術士悲哀地說:“我早該猜到,你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就算是我們的情感最為熱烈的時候。”

  “等等!”凱瑞本目瞪口呆,異界的靈魂不得不出來挽救一二:“你們究竟誰是被告,誰是原告?”

  “當然是我,陛下。”術士說:“我要控告凱萊布麗爾,她不但玩弄了我的感情,拋棄了我,還帶走了我的孩子。”

  “什麼!?”

  “你怎麼知道的?”凱萊布麗爾喊道。

  “一個龍脈術士連這點本領都沒有,還配做龍脈術士嗎?”術士也喊道:“我就早該知道,你根本不愛我,你只是想要我的嗶……嗶……嗶……”

  現場一片大嘩。

  異界的靈魂拋出了一個禁言術,才勉強控制住了局面。

  “我不認為你會是一個……一個輕易……如此的精靈,凱萊,”這個親密的稱呼讓凱瑞本得到了一個來自於術士的死亡凝視,不過他可不在乎,他有必須立刻弄明白的事情:“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決定這樣做?”

  “因為您。”

  這下子,就連異界的靈魂也瞥了一眼凱瑞本,而術士看上去快要爆炸了。

  “我接到了伊爾妲的信,”凱萊布麗爾面無表情地說道,好像現場的一片混亂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走了十年,文書和信函的高度都快要超過最高的銀冠木了……而您還在……和您的朋友一起在外面遊歷,而且似乎沒有很快回來的意思。”

  “既然您不願意工作,我就得回來工作。”

  “我有處理……緊要的事情……”凱瑞本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沒有。

  異界的靈魂,也就是那個“朋友”連忙挽尊:“看吧,”他熱切地對術士說:“是工作,是工作呢。”

  禁言術一打開,術士就悲憤地大叫:“我知道是工作!嗶……的工作!嗶嗶……的工作!嗶嗶嗶……的工作!難道這就不算是移情別戀,不算是拋棄,不算是違背契約嗎!?陛下,您說說!……”

  唉……更加混亂了。

  凱萊布麗爾抬起手,按住耳朵,緩步走回王庭。

  她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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