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四章 孩子
半惡魔不喜歡太陽。
只是他的監護人,以及將來的導師非常堅持,其中一個完全是在幸災樂禍,而另一個則是認為陽光能夠讓他的骨骼更堅硬——別開玩笑了,無底深淵裡可沒有太陽,那些惡魔與魔鬼的骨頭可比鋼鐵都要堅硬得多了。
隱形僕役們給他們送上了甜蜜的漿果,還有細膩的肉羹與蓬鬆的麵餅,這也不是一個半惡魔需要的,能夠滋養他,讓他盡快成長的是新鮮的血肉,靈魂和生命之水,但他的監護人在這方面不但嚴格而且吝嗇——異界的靈魂手裡握著靈魂寶石,在撒利爾能夠用理智控制繼承於惡魔的本能之前,新鮮血肉與靈魂寶石的他必須從中選擇一樣,除非他可以殘忍地看著半惡魔因為飢餓而發瘋——格拉茲特之子,在徹底失去控制之後一夜吃光一個村莊也不是不可能。
但撒利爾也別想那麼容易的得到靈魂寶石,他被放在了一片蓬草裡,然後被命令去到峽谷的盡頭,然後回來,這樣三次才能拿到一小顆靈魂寶石——孩子需要適量的運動嘛,從巫妖這裡得到了基本的參考資料的異界靈魂毫不憐憫地想到,面對半惡魔的眼淚與咕噥沒有產生一絲動搖。
半惡魔討厭陽光,也討厭蓬草和荊棘,他不會因為它們受傷,但其中蘊含著的勃勃生機會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摧毀和掠奪,但那樣做會被嚴厲的懲罰,不知道為什麼,遭殃的屁股和粉色的小袍子應該沒讓他受到太大的傷害,但出於與生俱來的警惕性,半惡魔總覺得自己會在將來償還一筆很大的債務——他下意識地伏下身體,就如同在無底深淵中降生的半惡魔與惡魔那樣,弱小的他們會選擇最為隱蔽和快速的行動方式,在地上爬行就是一種,而且四根肢體顯然比兩根肢體要移動的更快一些,但這也是他的監護人所不允許的。一隻時而嗡嗡作響,時而悄寂無聲的圓球就懸浮在他的上空,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黑髮龍裔的作品,雖然他可以召喚來一個小魔鬼或是小惡魔代為監視撒利爾,但他們無疑也會成為格拉茲特的眼線,於是他就借鑑了一下他曾經看到過的,魔鬼們用於偵測戰場的一種小魔鬼而製造出了這種只有一個成人掌心大小的魔像。它看上去就是一隻佈滿了眼睛的圓球,視角有三百六十度,可以飛入高空,潛入水底,或是沉入泥沼。
它和同伴們一刻不停地跟隨著撒利爾,撒利爾向前跑去,奔向陽光最炙熱的地方。
「這就是露西厄的兒子?」
「也是一個惡魔的兒子。」異界的靈魂回答說,撒利爾的父親是格拉茲特,除了格拉茲特,現在也只有三個人知道,他,凱瑞本,還有阿芙拉,之後或許還會增加一兩個名字。他並不想讓更多的人掌握這個秘密,雖然亞戴爾也是值得信任的人,但他終究是羅薩達的選民,至於其他人,他們甚至不會知道撒利爾的另一半血脈來自於哪裡,遑論格拉茲特。一個幼小的半惡魔本身就很有價值,一個幼小的格拉茲特之子就更不用說了。
亞戴爾深深地嘆息了一聲:「抱歉,」他說:「我應該更警覺一些的。」他們再次見面之後,亞戴爾才驚覺之前羅薩達的牧師們突然遇到的刁難與阻礙,還有不知名的突襲顯然都是為了調開他才會有的——他離開後才知道銀冠密林同樣遭到了威脅,雖然那時候他有些迷惑——因為黑髮的龍裔竟然還在箭矢之峰,但那個時候,他也已經因為陰謀之神希瑞克與盜賊之神瑪斯克的信徒連綿不斷的刺殺與縱火而精疲力竭……他幾乎沒有多餘的力量可以用於思考,等到他回到箭矢之峰,所有的事情就都已經結束了。
「你有你的職責。」異界的靈魂說,「你是什麼時候恢復原先的身份的?」
「如果說是箭矢之峰,那麼就是在你們離開而我回來之後,法崙皇帝讓我解除原先的偽裝,」亞戴爾迷惑地說:「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發覺的。」
亞戴爾的裝束說明了一切,白色的長袍邊緣繡滿了細小的月桂花,長長的鏈子上懸掛著太陽石的聖徽,手指上的戒指上銘刻著羅薩達的名字,一個墮落牧師是無法佩戴與神祇相關的飾物,或是穿著刺繡著聖花或是聖樹的衣物的。
「你覺得呢?」異界的靈魂問道。
「我覺得……時間或許不是很長……」亞戴爾說:「也許是我的錯覺,但我總覺得,皇帝似乎有所改變——我的朋友,我是說,判若兩人的改變。」
異界的靈魂有著同樣的感覺,如果說離開之前的匆匆一瞥沒能讓它確定這一點的話,那麼他從他的下屬與子民那裡得到的情報似乎也在佐證這一點。
「皇帝是否與這次的事情有關?」亞戴爾問道,皇帝是被有意矇蔽了,還是被巧妙的利用,又或是從一開始就是同謀?
「能夠拒絕……一個惡魔的人並不多。」異界的靈魂輕聲說。這時候,手指抓著信物——峽谷外的樹木上結出的果實的半惡魔已經跑了回來,無論他的一半血脈有多麼的邪惡,從外表上來看,他完全就是一個極其幼小的孩子,雖然說,即便一個成人也要跋涉上半個白晝的路程他也只用了一小格不到的時間,但他奔跑的時候,還是扭動的相當可愛。
「他看上去不太像是一個半惡魔。」亞戴爾說。異界的靈魂抬起手指,放在唇邊。
半惡魔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他的疲累不是因為奔跑,而是因為必須以人類的姿態奔跑,與自己的本能作戰,他抓住黑髮龍裔的手臂,索要報酬,但異界的靈魂只是給他喝了點水,「去吃東西,」他的監護人說:「然後休息。」
撒利爾糾纏了一會,在發現和每一次那樣無法得到妥協之後,他乾脆利索地跑到了隱形僕役那裡,開始大肆享用漿果,肉羹和麵餅。
亞戴爾看著黑髮龍裔的神情變得古怪起來,半惡魔是不需要人類的食物,也不需要休息的,他是在按照撫養一個人類孩子的方法撫養一個半惡魔嗎?
異界的靈魂不知道應該怎樣撫養一個半惡魔,但它知道——比起尖銳的爪牙,卓越的天賦與強韌的身體,撒利爾必須擁有秩序與理性,否則,無論怎樣強大,他所能得到的也只是一隻野獸而已,
半惡魔等待了一會,直到那個討厭的人類離開,他跑到監護人身邊,蜷縮在他的腿邊,很快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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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他身上的那股子硫磺味兒,」葛蘭喃喃道:「我真的會以為這是你和我女兒的孩子。」
巫妖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如果說是他們初遇時候的葛蘭,他或許還會相信,但現在的葛蘭,也已經進入了半神或是准神的領域,他不可能看不出撒利爾身上濃烈的惡魔氣息,而他和阿芙拉都並非惡魔的產物,惡魔的血脈從何而來,從他的舌尖嗎?
葛蘭抱起雙臂,向自己曾經的主人笑了笑:「請原諒過了那麼久才能夠給予您回應,」他假惺惺地說:「這幾年我實在是,非常非常的忙碌,」他有些哀怨地看向黑髮的龍裔:「您可是給我的主人帶來了不少麻煩。」
「你的哪個主人?」
「盜賊之神瑪斯克,還有您知道的那一位。」
「哦,主人的主人。」巫妖毫不留情地回答到,葛蘭的神色立刻變差了,這幾年他可不太好過,「我以為您會感激我。」他悻悻然地嘟噥道。
「我覺得我更應該感激亞戴爾。」巫妖微笑著回答——另一個靈魂提出的選帝侯制度讓希瑞克的陰謀不得不曳然而止,那些國王與大公再蠢,也能比出十一和一哪個大哪個小,更不用說,還有幾個國家在一側虎視眈眈,畢竟他們要先獲得選帝侯的位置,才能夠成為法崙的皇帝,即便皇帝的寶座無法傳承給自己的子女——但那些為了戴上國王的冠冕,哪怕只是一年,一月,一天而屠戮每一個血親的人難道還少嗎?以小心眼兒著稱的陰謀之神當然不會很高興,他的僕從盜賊之神瑪斯克同樣如此(至少表面上如此),但他們之所以沒給黑髮龍裔帶來過多的問題可不單單因為葛蘭——他的名字為晨光之神羅薩達所知才是最重要的,這位與希瑞克爭鬥了上千年的神祇完美地演繹了什麼叫做「敵人憎恨的就是我所愛的」,亞戴爾曾經玩笑般地說過,現在獲得羅薩達最多寵愛的可能不是他,而是黑髮的龍裔。
葛蘭也許確實做了很多事情,但無論如何,曾經的不死者並不覺得自己需要感激他,當然,如果他很想得到回報,他也會得到的,只是巫妖的回報往往和他的詛咒一樣沉重,希望到時候他能別太后悔。
「那麼現在如何?」巫妖問。
「似乎一片安寧。」葛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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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利爾最為熟悉的,除了他的監護人,將來的導師,可能就是葛蘭了,他是一個盜賊,一個同樣強大到讓他不敢反抗的怪物。
「我為什麼要教這個小崽子?」葛蘭問道,「他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和你的女兒有。」巫妖頭也不抬的回答道:「這是她投下的種子結出的果實。」
「我甚至沒有看顧過阿芙拉。」
「嗯,看顧阿芙拉的人是我。」巫妖緊接著說道,這下子就連葛蘭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但他還太小了。」葛蘭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說。
「他是個半惡魔。」巫妖說:「他不是人類,他要比你以為的更強悍。」他看向撒利爾:「證明一下。」
葛蘭帶著被咬穿的手腕走了。
幾天後,葛蘭再來黑塔的時候,看到了黑髮的龍裔正在整理一份文書,他一看到那個溫和的笑容,就知道身軀裡是他的另一個主人,他曾經認為後者軟弱可欺,但事實證明,他比他曾懼怕過的那位更危險——這個位面大概沒人能比他更能招致各種各樣的麻煩。
「這是什麼?」
「課程表。」
葛蘭仔細的閱讀了那份單子,當他發現其中的時間竟然被分割到有六十分之一個格子長短的時候,他的手腕都痛的不是那麼厲害了,當然,當這個位面的教育仍然停滯在學徒,弟子與導師的範疇中的時候,也很少有人會將睡眠、吃飯、小憩、閱讀、抄寫、武技乃至騎術等等之類的內容全都整整齊齊地分割在一個白晝與夜晚的輪迴之中,讓葛蘭來看,這簡直就像是一個嚴苛到變態的術士為自己鑄造的魔像制定的律法,按照這些條例起居的人真的不會因此而瘋掉嗎?
如果異界的靈魂能夠聽到葛蘭的抱怨,它肯定會告訴葛蘭,在另一個位面,有數以萬萬計的凡人依照著比這還要苛刻上十倍之多的規章制度學習,生活與工作,比起那些人,撒利爾已經足夠幸運了,他監護人之一的位面孩子需要學習的內容可沒有如何揮舞刀劍,馭使馬匹以及人面獅身獸等等。
「那麼這個是什麼意思?」葛蘭不理解地問道:「格瑞納達的術士們竟然要學習烹飪嗎?」格瑞納達的女人對於男人的迫害已經嚴重到這個程度了?
「烹飪難道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嗎?」
「是,」葛蘭看看手裡的羊皮紙,「但您不是有隱形僕役嗎?」
異界的靈魂神色淒涼地看了葛蘭一會,轉過頭去:「……不好吃。」而在這幾年裡,他大概都沒有辦法離開這座塔。
「編織是什麼?」葛蘭又問,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吧。
「這是一項施法者們用來訓練手指靈活度的技巧。」來自於另一個位面,還有本位面的精粹,「就像盜賊那樣。」
「我們是在沸騰的鯨魚油裡完成這項訓練的,」葛蘭說:「不是在織布作坊裡。」
他又低頭看了看,「我不明白——我覺得你需要和……他的另一個監護人好好談談……」
「我們談過了。」異界的靈魂毫不羞慚地說謊:「他認為這些項目都是相當合理並且不可或缺的。」
「希望你們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葛蘭說。
也希望格拉茲特千萬別一時心血來潮,想要看看自己的兒子究竟被養成什麼樣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