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王國血脈 作者:無主之劍 (連載中)

 
al3311232323 2016-11-13 00:44:12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2643485
al3311232323 發表於 2019-7-16 19:15
卷六.王災之咒 第13章 一個小忙

  顯然,身為星湖公爵的親衛隊長,馬略斯並不樂見泰爾斯喬遷新居的第一天就開門迎客。

  但在無數官僚、僕役、守衛的旁觀,第二王子的一力堅持,以及卡拉比揚少爺或多或少的出身壓力下,科恩還是被禮貌地請進了剛剛整理好的待客廳——當然,在那之前,公爵的親衛隊長,守望人馬略斯勳爵不忘提醒他的主子:

  對方是卡拉比揚家族的繼承人。

  而今天是王子歸來王都的第一天。

  這必然意味著什麼。

  聽著這樣的提醒,泰爾斯只能麻木地微笑。

  然後一如既往地繃緊神經。

  去面對待客廳裡的……

  「我就知道,我告訴他們王子的記性不會差,而他肯定記得我,他肯定不會忘記並肩作戰的……果然……」

  「我這幾年都有給殿下您寫信,但不知道為什麼,您總是沒回我……直到有一回我碰見了回鄉的卡索小子,他告訴我隕星者截留了寫給您的大部分信件,可惡啊……」

  泰爾斯坐在主位上,看著喋喋不休的科恩,掃視似曾相識的待客廳,努力壓下心中的感慨。

  當年,自己就是在這裡……

  科恩話語一頓,他看著出神的泰爾斯,舉起手掌從自己的肚子量到胸口,驚異道:

  「唉,您長高了?」

  長高了。

  泰爾斯看著自己所坐的椅子,想起六年前。

  也許吧。

  那時,自己坐在這裡的時候,腳還碰不到地呢。

  泰爾斯沉默了很久。

  久得科恩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在椅子上坐正身體。

  「是的。」

  泰爾斯終於出聲,笑容淡淡,意味深長:

  「我長高了。」

  可科恩卻收斂了笑容。

  他看向敞開的廳門。

  那裡,馬略斯正抱臂站在門口,笑意盈盈地打量兩位下屬,還時不時用餘光瞥著廳內的會面。

  警戒官小心翼翼:

  「我是不是……來的時間不對?」

  泰爾斯轉過目光。

  科恩撓著頭:

  「他們看上去不怎麼高興,尤其是領頭的,喏,就是那個一臉假笑的……」

  敞開的門外,一個女僕正要為公爵和客人端來茶點,卻被馬略斯微笑著舉手攔下,苦著臉的多伊爾和僵硬如故的哥洛佛齊齊上前,開始檢查。

  不怎麼「高興」。

  當然。

  泰爾斯淡淡地想。

  雖然陪伴的時日不長,但從他走出議事廳的那一刻起……

  顯然,哪怕是科恩,也感覺到了什麼。

  想到這裡,想起馬略斯的話,泰爾斯強迫著自己堆起笑容:

  「那是馬略斯。」

  「托蒙德.馬略斯。」

  「王室衛隊的守望人。」

  「原來如此。」科恩一臉恍然,肅然起敬:

  「是大名鼎鼎的馬略斯啊。」

  馬略斯

  嗯,這名字聽著確實有點耳熟……

  科恩死命糾結著記憶。

  在哪兒聽到過來著?

  泰爾斯調整好情緒,笑道:

  「別在意,他只是比較嚴格,畢竟這是我第一天回來,而馬略斯是我的親衛隊長。」

  科恩很快把那個想不起來的姓氏拋到腦後。

  「親衛隊長,哇喔,殿下。」科恩一臉驚喜,來回打量著待客廳的布置:

  「比起北地升級了不少,是吧。」

  警戒官興奮又好奇地四處張望:

  「閔迪思廳,我只在很小的時候被老頭子帶著來過一次……他說這是個好地方,意義非凡。」

  科恩欣喜地拍了拍他的椅子:

  「說不定我這個座位上,就坐過好多大人物。」

  「是啊,六年前。」泰爾斯不無懷念地道:

  「黑先知就坐過你那把椅子。」

  正興高采烈的科恩生生一頓。

  泰爾斯微微一笑,想起當年那場緊張激烈的會面。

  不知道現在,六年後的自己再次面對莫拉特.漢森的時候,會是什麼反應呢?

  王子不知不覺中捏緊拳頭。

  六年前的黑先知,在他的印象裡顯得神秘而可怕,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六年後,他知道了,對方也並非那麼可怕,不是麼?

  至少……黑先知也被人打折過腿呢。

  眼前,科恩平行移動,不動聲色地換了一個座位: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老頭子帶我來的那次……」

  「他被王儲召去了,我突然尿急,可帶我的僕人不見了,然後找不到地兒的我,突然在走廊上發現了一個花瓶……」

  「咳咳!」

  大聲咳嗽著的多伊爾端著茶點走上來,剛好打斷了科恩毫無自覺的敘述。

  「科恩。」多伊爾語氣正常,卻在泰爾斯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剜了客人一眼:

  「這是殿下的行宮,而多虧了殿下的慷慨,你才能第一個訪問這裡。」

  「注意儀態。」

  科恩哼了一聲,毫不在意,一副「我跟王子很熟」的樣子,一邊目送著多伊爾離去,一邊示威也似地端起茶杯一口悶掉。

  下一秒,警戒官臉色一變,又狠狠一口噴回茶杯。

  「啊,哇,啊……蕩,蕩,蕩死勒……搭,搭故意額……」

  科恩伸出被燙到的舌頭,狼狽地扇著風。

  泰爾斯訝異地看著科恩和多伊爾的互動,端起自己的茶杯試了試。

  嗯,溫度剛剛好。

  在科恩不忿的目光中,泰爾斯咳嗽一聲打破尷尬:

  「所以,你認識多伊爾很久了?」

  「哈,哈……該死……多,多……噢,你是說D.D!」

  科恩好容易把舌頭捋順了:

  「他是我那個……嗯,那個……」

  科恩的語氣有些不確定:「某個叔祖父的連襟的孫子?」

  「嗯,大概吧。」

  叔祖父的連襟的孫子。

  真虧他記得住。

  泰爾斯看著科恩的亮金色頭發,又看看多伊爾的暗金色頭發,突然發現自己的心情好了一些。

  至少,從復興宮裡帶出來的那股壓抑,已經不再如黑雲壓頂,令人難以喘氣。

  「但你最好少跟他一塊玩兒,殿下。」科恩臉色一變,湊到泰爾斯跟前,對著多伊爾的背影小聲嘀咕:「那家夥是個……」

  「花花公子哥兒。」

  好吧。

  泰爾斯臉色古怪,卻不知不覺地翹起嘴角。

  就打小報告這一點來看……

  你們果然是親戚呢。

  「所以……卡索家的小子在哪?那個用單刃劍的?」

  科恩沒有在意這個小插曲,他直起腰,尋找著印象中的身影:

  「還有那個很會搞陰謀的抽煙大叔?」

  科恩撓著下巴回憶道:

  「包括那個會扇風的啞巴……」

  科恩頓了一下,狐疑地道:「等等,啞巴不在,對吧?」

  懷亞.卡索。

  普提萊.尼曼。

  米迪拉.羅爾夫。

  泰爾斯略略出神。

  「他們還在北地處理我的遺留事務,但很快就會回來。」

  王子很快回過神來,回答得天衣無縫。

  科恩鬆了一口氣,警惕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

  嗯,那個啞巴,還是別遇到他比較好。

  看著科恩的表情,再看看陌生又熟悉的環境,泰爾斯卻發現,自己越發想念曾經的舊人們了。

  「難以想像,殿下!」

  僅僅幾秒後,科恩就重新恢復了活力,興奮十足:

  「六年前,我們還在北方,在一起打打殺殺……」

  警戒官對王子的熱情讓後者有些難以招架:

  「可是……再看看這地方,殿下,你現在是公爵了!星湖公爵!」

  科恩深吸一口氣,面上一喜,似乎想起了什麼吐氣揚眉的事兒:

  「就連我家老頭子都要向你行禮了唉!」

  然而你沒有行禮。

  泰爾斯無奈地搓了搓額頭。

  「所以,為什麼是閔迪思廳?」

  科恩興致不減地拍拍椅子:

  「你還未成年……為什麼不是復興宮?」

  泰爾斯正想回答,卻欲言又止。

  他瞥了一眼門外的王室衛隊們。

  「我……身體差,比較怕冷。」泰爾斯想起那位出宮養病的『霧王』的故事,展顏笑道:

  「我父親就讓我住到這兒了。」

  泰爾斯有些心堵。

  他突然發現,跟六年前比起來……

  他已經無法那樣毫無芥蒂,毫無保留地對待朋友了。

  「怕冷?」

  科恩驚奇地看著他:

  「但你在北方待了六年唉!」

  泰爾文勉強笑笑: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把我送回來了。」

  「避免我受凍病死在北地。」

  科恩愣住了。

  他滿臉狐疑,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王子。

  一秒後。

  「啊!」

  科恩恍然大悟般反應過來,笑容重開:

  「殿下,你真會開玩笑!」

  「怕冷?您可是勇闖英靈宮,拯救龍霄城的英雄呢!」

  泰爾斯只能繼續報以微笑。

  「但是您可騙不倒我。」

  說到這裡,警戒官雙眼放光:

  「所以,您是怎麼從北地回來的?」

  泰爾斯笑容一僵。

  又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雖然通告說是埃克斯特王國把你禮送回來的,同時來的還有他們國王問候陛下的國書……」

  科恩若有所思,眼裡閃動出精明的光芒:

  「但我可是在北地和西荒都戰鬥過的男人,很了解那裡,所以我知道,事情……」

  科恩神秘地笑笑:

  「絕對沒這麼簡單。」

  泰爾斯一凜。

  但出乎意料,科恩一臉自信滿滿的樣子,沒有要追問他的打算。

  「我知道。」警戒官頗有成數地打了個響指:

  「今年,無論自由同盟的戰亂,還是黑沙領的內亂,抑或是其他,都只是事情的表象。」

  看著眼前的科恩,泰爾斯有些驚訝。

  他的意思是……

  「而真相是,有心人早已在暗中計劃好了一切……」

  科恩擺擺手,滿臉「我都知道,你別裝了」的表情:

  「只為您的平安歸來!」

  那一刻,泰爾斯倏然一驚。

  什麼?

  科恩?

  他什麼時候……

  是秘科嗎?拉斐爾告訴他的?

  「嘿嘿,不僅如此,我還知道,那個有心人……」

  只見警戒官一臉精明:

  「以及這一切的籌劃者……」

  泰爾斯略有些緊張地看著對方。

  不得不說,眼前的科恩給他一種高深莫測,逼人刮目相看的感覺。

  科恩猛地站起身來,氣勢昂然地道:

  「……就是殿下您!」

  整個待客廳都安靜了下來。

  唯有科恩的聲音飄蕩在待客廳裡,縈繞不去。

  而警戒官維持著一個指認凶手的帥氣姿勢,颯爽瀟灑。

  他的手指頂端,泰爾斯僵在原地。

  門外的多伊爾好奇地向這裡張望,被馬略斯一個笑容逼了回去。

  好幾秒後,恢復過來的泰爾斯努力張開嘴巴:

  「哈?」

  然而科恩像提前演練過一樣,換過腳步,收回右手卻揮出右臂,成竹在胸:「我太了解你了,殿下!」

  「我知道,機智如您,才是一切計謀的發起者!」

  科恩興奮不已:

  「就像六年前一樣……」

  「這次,也是您在中間運籌帷幄,借著自由同盟和黑沙封臣,成功挑起了龍霄城和黑沙領的內鬥……」

  泰爾斯的眉毛開始抽搐。

  「在兩大勢力彼此廝殺,無暇顧及的時刻,您就成功逃出生天,平安歸國!」

  「還狠狠地削弱埃克斯特王國的實力!」

  科恩的姿勢風采不減。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雙眼正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等待著眼前人的回應。

  在科恩期待的眼神前,泰爾斯竭盡全力擠了擠眉毛。

  「額,差,差不多吧。」

  得到肯定,科恩雙目大亮!

  「那些北方佬。」警戒官很是開心:

  「你一定把他們教訓了個屁滾尿流,對吧?」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

  「額,也……差不多吧。」

  科恩越發激動:

  「所以為國立功的你,才會一回來就被封了公爵!」

  聽到這裡,泰爾斯麻木地回答:

  「差,差,差不多吧。」

  聽見王子的承認,科恩收回雙臂,狠狠握拳!

  渾然不覺泰爾斯此刻的複雜表情。

  「嘿嘿,怎麼樣,從六年前吃到教訓之後,這幾年裡我一直都在惡補政治。」警戒官眯起眼睛,抱起手臂,一副非常懂行的樣子:

  「我的智謀,也是有進步的吧!」

  泰爾斯默默地望著滿面春風的科恩。

  「嗯。」幾秒後,泰爾斯綻開一個尷尬的笑容:

  「是,是啊。」

  科恩頓時笑逐顏開,像一頭松鼠找到了松果。

  「所以,這些年北地人對你怎麼樣?」

  泰爾斯尚未從科恩的「智謀」打擊中恢復過來,他嘆了一口氣。

  「額,怎麼說呢……」

  可自信心爆滿的科恩卻揮斷了他。

  「哦,我懂的。」

  科恩抬起頭,一臉感同身受:

  「在終結塔的時候,我的老師就是個北地人,米蘭達嚴格來說也是北地人……他們啊,哎喲喂……」

  科恩似乎想起了什麼,有些不寒而慄。

  警戒官嫌棄的表情做到一半,突然回過頭來,對泰爾斯眯起眼:

  「你懂?」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他:

  「額,我……那個……」

  面對科恩期待而渴望的眼神,王子只能竭盡全力笑了笑:

  「嗯,懂,懂。」

  「看嘛!」

  科恩興奮地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你懂!」

  泰爾斯努力抑制住嘴角的抽搐。

  科恩嘆了口氣。

  「可惜啊,別人都不懂。」

  可是他隨即精神一振,像看著親弟弟一樣,熱切地看著一頭霧水的王子殿下:

  「但沒關係,我們懂就夠了!」

  泰爾斯只得跟著科恩一邊傻笑,一邊點頭,壓下那個可怕的問題:

  懂什麼啊?

  在這場卓有成效的對話中,星湖公爵閣下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智商水準略有不足。

  正在泰爾斯沉浸在智商受損的傷感中時,科恩卻突然起身,一拍大腿。

  「好了,我該走了。」

  泰爾斯頓時愕然。

  「走?現在?」

  只見警戒官笑眯眯地道:

  「殿下,你保重!」

  泰爾斯看著一臉開心的科恩,疑惑道:

  「這……這就完了?」

  科恩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

  「對啊。」

  泰爾斯愣了幾秒,這才道:

  「你……你就沒有其他事情要做?」

  「有啊。」科恩眼珠子一轉,情緒頹唐下來:

  「下午還要去廳裡簽個到,不然廳長他又要扣……」

  等等。

  這就完了?

  身為十三望族之一的繼承人……

  在第二王子回到王都的第一天……

  沒有試探,沒有拉攏,沒有目的,沒有討好,沒有威逼利誘,沒有陰謀詭計?

  沒有馬略斯所提醒的……一切的一切?

  公爵愣愣地看著眼前一臉喪氣的科恩。

  回到星辰以來,泰爾斯第一次覺得有些不習慣。

  泰爾斯回過神來,搖搖頭:

  「不,我的意思是……」

  王子猶豫了一下,望向科恩的眼神有些凝重。

  「你父親怎麼樣了?」

  泰爾斯還是開口了,帶著淡淡的不適和歉疚:

  「沃拉領的……卡拉比揚伯爵大人?」

  科恩也是一愣:

  「他?」

  「不知道誒,應該挺好的吧……很久沒給他寫信了。」

  少年的公爵頗有些驚訝:

  「可是……你今天特地來,就只為了花個幾分鐘……跟我閑聊?」

  科恩頓了一下,深思起來。

  幾秒後,苦思無果的他聳聳肩:

  「對啊,就是來看看你啊。」

  警戒官摸著頭,一臉懵懂。

  「不然呢?」

  這下,反倒輪到泰爾斯怔住了。

  那個瞬間,傳說之翼、秘科的諾布,西荒公爵、德勒.克洛瑪、黑獅伯爵、守望人馬略斯、基爾伯特、衛隊長艾德裡安……歸國以來,許許多多人的面孔都在泰爾斯的腦海裡閃過。

  但是……

  他們跟眼前的人相比……

  泰爾斯幽幽地看著眼前傻乎乎的科恩,心情複雜。

  大塊頭的警戒官則同樣不解地看著他,眨了眨眼。

  好半晌,感觸頗多的公爵這才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

  「科恩。」

  「你是長子,對吧?」

  「雙塔長劍的卡拉比揚家?」

  聽見「長子」的那個瞬間,科恩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整個人蔫了下來。

  「是的?」

  科恩無精打采地道。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眼前的卡拉比揚家族少主,沃拉領的正統繼承人。

  「所以你當年從終結塔結業之後,就直接去了西荒?去了『迅雷烏鴉』?」

  警戒官揚揚手:

  「是的。」

  「你父親沒阻止你?」泰爾斯輕輕摩挲著手裡的茶杯:

  「你知道,你是家族領地和頭銜的繼承人……」

  「哦,說起這個……」

  科恩努力打起精神,面對著這些讓他頭疼的事情。

  「我家老頭子他……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在西荒服過役,還去的『雷鴉』?」

  警戒官狐疑地看著他。

  然而泰爾斯面不改色:

  「所有人都知道。」

  科恩認真地想了想,隨即恍然:

  「也對,所有人都知道。」

  「至於我父親,當然,他阻止了,他既不想我參軍,也不想讓我去西荒,我的意思是。」科恩思索著回答,語氣卻漸漸黯淡下來:

  「至少他試著阻止了。」

  泰爾斯深深地盯著科恩。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在這個大塊頭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但你還是去了。」

  王子默默道。

  科恩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我還是去了。」

  待客廳沉默了一陣,似乎雙方都需要時間來消化這短短的幾句話。

  「那在之後,他沒向你施壓麼?」

  泰爾斯看著茶杯裡的倒影,出神地問道:

  「逼你回去做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科恩微微一震,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但他依舊笑了笑:

  「當然有。」

  「你無法想像。」

  科恩的話尾留著幾絲難以覺察的遺憾:

  「他逼我退伍的方式……」

  他沒再說下去。

  「但你依然在這裡。」泰爾斯淡淡地道:「在王都?」

  「是啊。」

  警戒官同樣略略出神,

  「至少在王都,老頭子不敢亂來。」科恩嘆了口氣,話語無奈:

  「要是出了王都,我懷疑他會派大軍把我綁……咳咳……」

  科恩聳了聳肩,露出一個他慣常的笑容。

  一如既往地開朗。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他。

  他在笑。

  王子告訴自己。

  科恩。

  在那一刻,泰爾斯突然覺得:

  原來自己並不孤單。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一陣。

  遠處傳來馬略斯輕輕的敲門聲。

  會客時間到了。

  「科恩。」

  泰爾斯放下手裡的茶杯,緩緩抬起頭來。

  「謝謝你……」

  王子釋放出他今天最溫和,卻也是最真誠的笑容:

  「很高興見到你。」

  科恩揚揚眉毛:

  「是啊,我也很……」

  但警戒官被打斷了。

  只見泰爾斯自顧自地道:

  「……能見到老面孔。」

  「真好。」

  泰爾斯表情淡然,語意深長。

  話音落下,科恩的臉色卻變了。

  他愣愣地看著王子,露出疑惑。

  「怎麼了?」泰爾斯笑道。

  科恩眯起眼睛,似乎想要仔細再打量一遍閔迪思廳的主人:

  「你不一樣了。」

  泰爾斯啞然失笑:

  「是麼,你也這麼覺得?」

  科恩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是啊,你變得,變得……」

  他努力掃視著眼前的星湖公爵。

  最後,想了半天想不到形容詞的科恩,最後只能憋出一句話:

  「變……大了。」

  泰爾斯撲哧一笑。

  看著眼前王子的笑容,科恩皺起眉頭。

  他扭了扭頭,想起當年那個在地道裡,被自己夾在腋下的孩子。

  嗯,還是小時候比較可愛。

  泰爾斯心中一動,想起了什麼。

  「對了,你還記得羅爾夫嗎?」

  科恩思緒一亂,茫然道:

  「羅什麼?」

  「我手下,那個戴面具的……」

  「你是說……」科恩先是深思,隨後恍然道:

  「……啞巴!」

  看著科恩高興的表情,泰爾斯嘆了口氣:

  這也許是個壞主意。

  但是……

  「科恩。」

  泰爾斯頓了一下,還是抬起頭。

  這一次,王子的表情無比嚴肅。

  「我……想請你幫個小忙。」

  「私下裡。」









因為一些個人的原因,我這段時間基本上很少追小說更新了,
也就沒有修整再貼上來,覺得很抱歉,
所以如果有人願意幫忙貼更的話,請幫貼文吧,
但還是希望大略的修一下錯字和改繁體,格式和之前的貼文接近,
讓後面的讀者看得比較舒服,謝謝大家。







本帖最後由 al3311232323 於 2019-8-4 15:28 編輯

surielmoon 發表於 2019-9-14 16:59
卷六.王災之咒 第14章 過眼雲煙

「陛下的手令已經正式下發。」

坐在對面的基爾伯特滿面笑容,舉起茶杯輕呡一口:

「現在,您歸來且封爵的消息已經傳遍永星城,几天後,整個中央領乃至全國都會知曉。」

待客廳裡,泰爾斯——作為主人而非客人——無奈地笑了笑。

帶着晨起的慵懶,少年站起身來,慢慢地踱步到窗邊。

晨光透過窗紗,把裝潢低調但整潔如新的待客廳照得一片亮堂。

泰爾斯拉起窗戶,撲面而來的是清新的空氣。

以及一片突兀刺耳的嘈雜。

「是啊,」新晉的星湖公爵倚在窗邊打了個呵欠,按了按腰:

「我從這兒就能感覺到了。」

窗下的閔迪思廳并不平靜。

花園和鐵門外的道路早就被各色馬車停得滿滿當當,這還不算許多步行或騎馬而來的訪客,其中相當一部分人衣着華貴,徽章明顯。

鐵門外,王室衛隊和璨星私兵們全力以赴,正忙得不可開交:一面解釋,一面勸阻。

泰爾斯貼近窗戶,獄河之罪涌上耳朵,大概捕捉了一些零散的話語。

「對不起,勛爵,閔迪思廳這個月裡不迎客,」鐵門前,先鋒官哥洛佛那僵硬嚴肅的聲音傳來:

「只有陛下的特許手令可以通行……」

隨即,另一個稍顯激動的聲音蓋過了哥洛佛。

「不不不,魯克,我跟你同學四年但是從來都不熟,所以,無關人等一律……什麼,你只是來看看風景?你夠了哇!連續兩天看風景,一看就是八小時,你覺得我是白痴嗎?」

是多伊爾。

此刻的他站在一位一臉無辜樣的貴族身前,氣急敗壞地向身後的閔迪思廳揮手:

「天天這麼吵,天天這麼吵,我不用……王子他不用休息的嗎?」

泰爾斯不由挑眉。

另一個得體而溫和的聲音闖入他的耳朵:

「……那麼這位凱瑪榮譽子爵,」這是明面淡然微笑,實際卻拒人千里的馬略斯,他面對的是另一位不太好打交道的貴族:

「您為何不去找您口中那位卡拉比揚家的繼承人,問問他,能破例覲見公爵的秘訣何在?」

「哦,原來您家是御商,還有三個從九歲到十九歲不等的、很可能變成王子妃的漂亮女兒啊!失敬失敬,那也許身為未來王親的您,一定能拿到陛下的恩令?那時再來拜訪,我必定列隊開道以迎。」

「嗯,馬略斯家族很感激您的關照,買不到您家的貨物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感謝您問候我的父母家人,雖然他們都已不在人世……」

「嗯,那我就代表我所有在世的女性親屬,感謝來自您和您下面那器官的問候……」

「好的,子爵閣下,我一定會把話帶到我家的祖傳墓地,讓我的祖先們都知曉……」

「但在那之前,為了星湖公爵的安全,我要暫時扣押您到警戒廳……」

「為什麼?因為我懷疑您私藏武器,意圖對公爵不軌……武器在哪?您看,您戒指上的寶石太亮了,這於公爵閣下的眼睛有害……」

「那我建議您直接向陛下或者艾德里安勛爵投訴我的服務態度……」

「關多久?放心好了,距離公爵的歡迎宴會只剩兩個半月,那之後您的計划就失效了,然後王室衛隊就會正式對您提起‘謀刺王室’的案件訴訟……」

聽到這裡,泰爾斯嘆了一口氣,拉下窗戶,不再去聽那位大腹便便的凱瑪子爵「我不是我沒有你表亂說」的慌張自辯,也不再管他是如何一臉驚恐地逃回自己的馬車。

這是他回到王都,

入主閔迪思廳的第三天了。
從第二天開始,閔迪思廳便門庭若市,來訪的人絡繹不絕。

吵得星湖衛隊們不得安歇。

「前些天,您不該接見那位卡拉比揚繼承人的,即便那是您的故交,」基爾伯特放下茶杯,嘆了口氣:

「現在,王都裡的很多貴族、官吏、有頭有臉的人,全都有樣學樣,攀着關系想要進來。」

「是啊是啊,我明白了,」泰爾斯坐回座位,出神地道:

「這就是代價。」

他低估了自己歸國的影響力和震撼力。

王子吸引的不僅僅是來訪者。

顯然,星湖公爵的入住不但驚醒了素來清淨的閔迪思廳,三天裡,這座宅邸的規格提升更是牽動了整座永星城:

市政廳連發六道急令,重修綠植,換裝燈火,把暮星區所有(王子可能看到的)道路街口清理得干干淨淨,裝點得富麗堂皇,一個流民也不許入,一個乞丐也不能見,市容市貌提升之大,某種程度上更勝大貴族雲集的東城區。

警戒廳則重定了巡邏日程和人手安排,暮星區以及它緊鄰兩個區裡(原本互相扯皮)的三個警戒廳團結友愛、精誠合作,無數警戒官們爭先恐後、兢兢業業,成批的治安隊來回搶班、日夜巡邏,把這片位置尷尬得快被人遺忘的地段,變成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人間天國。

永星城總守備官急急增加了靠暮星區一側城牆上的城防隊伍(盡管暮星區距離城牆十萬八千里),確保「沒有宵小能越過我們,威脅到王子」,還特地求得手令,從城外調來常備軍,設立特別線路,專為閔迪思廳的補給和后勤運輸開道——按照某位大兵的說法,「就連運出去的王子便便,也不許被人玷污!」

泰爾斯無精打釆地按了按額頭。

基爾伯特則無奈地笑了:

「我已經能想象自己回家的時候了……我大概這輩子都沒有這麼受‘歡迎’的時候。」

「身為陛下最信任的近臣,您本來就很受歡迎,」泰爾斯吐出一口氣:

「而且相信我,比起星辰人,埃克斯特人會更歡迎你。」

基爾伯特恍然點頭。

這几天裡,如果不看圍牆外那一大堆伸長了脖子等着,渴望着碰運氣見王子一面的投機者之外,閔迪思廳裡的日子還是挺平靜的。

一覺睡到醒,早餐,自由活動,午餐,一覺睡到醒,自由活動,晚餐,自由活動,一覺睡到醒。

哦,對了,自由活動基本上不能出室外,因為要躲狗仔隊——咳咳,他是說,躲開那些求見王子而不得的狂熱投機者們。

雖然生活節奏跟在龍霄城時差不多,但是……

沒有爾虞我詐的勾心斗角,沒有敵暗我明的惴惴不安,沒有箭在弦上的持續高壓,沒有絕地求生的緊張刺激,沒有千里逃亡的瘋狂之旅。

無人打擾,無人干涉,無人過問。

他還真是有些……

不習慣啊。

泰爾斯端起茶杯,滿意地潤了潤喉嚨。

跟六年前客居此處,凡事都要經過基爾伯特相比,六年後,他變成這裡的主人還是有好處的。

至少他可以直接對周圍的人下命令(比如「給我換個硬一些的床墊」),說出來的話也會被遵從——至少是明面上。

這日子過得,確實是……

泰爾斯緩緩後仰,由衷發出獨屬於米蟲的哀(讚)號(嘆):

令人頹廢啊。

以至於他都快忘了復興宮裡的……

那個人。

「所以,基爾伯特,我們今天什麼安排?」

泰爾斯悶悶地指了指桌面:

「你為什麼帶來一大堆……紙?」

慈愛地看着公爵的基爾伯特像是突然想起般回過頭,把桌上的一沓紙張搬到膝頭,同時抽出一副眼鏡。

「請原諒,年紀大了,眼睛有些不好使……」

人過中年的外交大臣不好意思地道。

他的眼鏡很特別,是一副手持式的折疊鏡,沒有鏡架,而是在鏡框的右側特別做了一副把手。

「順便一句,和您所要求的、送給女大公的禮物,是在同一家手工鏡坊訂的……」

基爾伯特一邊說着,舉起眼鏡罩在眼前,開始翻閱膝蓋上的紙張。

「我不曉得您怎麼想,但畢竟他們是專門給學者和我這樣的老頭子訂做眼鏡的,用色設計既不花俏,也不新潮,估計討不到年輕姑娘的歡心,您當初就沒想着再送些別的……」外交大臣話中有話,但早已身經百戰的泰爾斯臉色如常,充耳未聞。

「那麼,首先……」

不知道是見王子毫無反應,還是終於找到了紙上的目標,基爾伯特還是微嘆一聲,道:

「您的歡迎宴會初定在兩個多月後。」

「新晉的星湖公爵會被正式介紹給整個王國——至少是整個永星城。」

外交大臣依舊垂着頭,目光卻從眼鏡上方瞥來,望向泰爾斯。

介紹給……整個王國。

泰爾斯心情一凜。

他深吸一口氣,從椅子上坐直。

這几天來的慵懶和舒心頓時一掃而空。

也是時候了。

他嘆息着告訴自己。

醒醒,泰爾斯。

除了高貴的鏟屎官之主以外……

世上哪來快樂的米蟲呢?

泰爾斯振作起精神:

「而這兩個多月?」

基爾伯特把眼睛從紙上抬起來:

「是您休息、適應和調整的時間。」

「這麼久?」

基爾伯特搖頭否認:

「不,一點也不久,事實上,還有點太短了。」

「畢竟,您在北地待了六年,」外交大臣打量起泰爾斯,看着對方習慣性的、看似散漫不正,實則撐肘虛坐,隨時可以翻滾落地的坐姿,以及毫不回避、銳利而直接的眼神,包括身上利於行動卻不甚莊重的常服,微不可察地一蹙眉頭:

「從談吐、舉止、習慣到禮儀,知識,我們要校正的東西太多了……」

這次輪到泰爾斯皺眉了:

「校正?」

「談吐、舉止、習慣?」

基爾伯特察覺到自己的失言。

「抱歉,絕無不敬,但我的意思是,我們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

外交大臣看了泰爾斯一眼,語氣恭謹:

「恕我直言,雖然有當年國是會議的驚艷亮相,但那畢竟是六年前。」

「六年裡,除了零星的消息,沒人了解您。」

「現在,他們只知道泰爾斯王子剛剛從粗魯荒蠻、危險苦寒的北地歸來,在那些不講理的北方莽漢,在埃克斯特人的影響和教育下長大。」

基爾伯特行了一個標準的禮儀,真誠地道:

「而我們需要展現給他們的……」

泰爾斯向後靠上椅背,無奈按頭。

「我明白了。」

「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我,」年少的星湖公爵深深嘆息:

「王國從上到下的所有人都在懷疑,第二王子是否可能被野蠻又變態的北方佬們歪曲了想法、教壞了人格、打傻了腦子、扭轉了性向……」

「畢竟,在他們眼裡埃克斯特人全是文盲,所以他們甚至可能懷疑,王國歸來的繼承人會不會僅有外表是星辰王子,內核裡卻是個北地來的粗魯文盲?」

一氣說完話,泰爾斯不爽地呼出一口氣。

困了我六年,六年。

你滿意了?

好吧,查曼。

勉強算你贏了一子。

泰爾無趣地想道。

「我沒這麼說,」基爾伯特愉快地笑了笑,但隨即臉色一肅:

「但性向……您是在開玩笑,對吧?」

泰爾斯懶得替這個小小的調侃收尾,自顧自地道:

「而你們要做的,就是在我亮相之前,要把我重新變得更本地,更體面,更為人接受,更……『星辰』?」

「不全是,殿下。」

基爾伯特表面上放過了那個不怎麼讓人放心的「玩笑」,重新笑道:

「事實上,北地之行是您最亮眼的履歷之一,如同雇傭兵身上的傳奇旅途:陌生而神秘,引來不知情之人的敬畏和驚嘆。」

不知情之人……

泰爾斯在心裡自嘲了一下。

但對方提起雇傭兵,他又突然想起快繩,然後是神秘恐怖的瑞奇。

「所以我們不妨適當保留一些龍霄城為您留下的烙印……」

泰爾斯回過神:

「烙印?」

基爾伯特笑着點點頭:

「讓其他人曉得,泰爾斯公爵同時身俱國境線兩側的優點:您是這個時代裡唯一一個,既受帝國與星辰傳承,又得北風與巨龍磨礪,既能在復興宮激辯群臣,也能在英靈宮絕境求生的……」

「天之驕子。」

空氣安靜了一秒鐘。

在目光灼灼的外交大臣面前,泰爾斯低下頭,下意識地搓了搓自己的臉。

該死。

不愧是搞外交的。
比起「包裝一下土包子泰爾斯」來,這話說得還挺……
漂亮的?
星辰狡狐功力未減啊——泰爾斯感嘆道。
區區几句得體而無傷大雅的軟話,就把他內心的不快驅散了。
在這點上,他跟普提萊那個說話掃興的陰森小老頭真有雲泥之別。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當初同在外交司共事的兩人,一人能扶搖直上,成為國王親信,名揚西陸。
而另一人奔波在外,終日勞苦,功績再多,也無人知曉。

泰爾斯默默地想道。
「好吧,如果我真是個文盲,基爾伯特……」

几秒後,泰爾斯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同樣笑着回復道:
「那你們十四歲才開始掃盲,是不是有些晚了?」

「他人也許不了解,殿下,但我可是您的專職教師,」談起往事,基爾伯特不無感慨:

「只不過經曆了六年的課間休息罷了。」

他向泰爾斯眨了眨眼:
「所以,您還記得十四行詩的作法嗎?」

泰爾斯和基爾伯特同時輕笑起來。
但出乎意料的是,笑着笑着,基爾伯特卻突然發話了。
「所以,只是六年的休息罷了。」

他的聲線低沉下來:
「殿下。」

「六年。」

泰爾斯收起笑容,奇怪地看向外交大臣。
「別灰心,孩子,」基爾伯特沒有看他,只是緩緩道:

「要知道。」

「有時候,父親也會犯錯。」

泰爾斯愣住了。

「給他時間,殿下,」基爾伯特幽幽地道:

「給他時間。」

他略有哽咽。
待客室裡的溫度和光線,仿佛在那一刻裡齊齊下沉。
泰爾斯沉默着,深思着。
基爾伯特也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麼默默地對坐着。
好半晌。
終於,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

「基爾伯特,」王子看着這位曾經手把手教他認字,曾經年富力強,現在卻滿頭灰髮、疲態盡顯的中年人,認真地道:
「謝謝你。」

基爾伯特勉強笑了笑,收束起自己的情緒。
「為了什麼?」

泰爾斯低下頭,半晌後勾起嘴角:
「為了……所有事。」

沉默。

一時唯有窗外隱約的嘈雜。
「不,殿下。」
「所有事……」

基爾伯特嘆了口氣:
「都為了你。」

泰爾斯沒有說話。

「殿下,」基爾伯特掃視着眼前熟悉的閔迪思廳,終於露出一個憔悴但放松的笑容:
「歡迎回家。」

那個瞬間,王子的心中涌起一段發源自六年前的暖流。
一掃往日的陰霾。
仿佛初回星辰時的隔閡……
只是過眼雲煙。
不值一提。
surielmoon 發表於 2019-9-15 04:30
卷六.王災之咒 第15章 課程表

基爾伯特咳嗽了一聲,極快地重回正色:
「所以,按照常例,身為一位未成年的王子,您會有專職的教導隊伍,確保您在文法、禮儀等課程乃至更多方面有所收獲進益……」
「一到兩位侍從官……」
「若干貼身護衛……」

泰爾斯喝了一口茶,藉此拾掇好情緒:
「聽上去很耳熟呢。」

基爾伯特點點頭,似乎又有些感慨:
「當然,六年前,事急從權,一切就簡,我們沒能為您配備最好最恰當的人員。」
「而後來,事態的發展打破了我們的計劃,您在北方的日子裡,我們很難為您送去為埃克斯特接受的人手,為此我深感抱歉……」

基爾伯特的話帶着深深的歉疚。
「不盡然。」

泰爾斯搖了搖頭,不自覺地翹起嘴唇:
「作為教導者,普提萊雖然失蹤了好幾年,還嘴上不饒人,但他確實見聞廣博,慮事獨到,一路上幫了我,也教了我很多。」

難以想象,那個在角落裡抽着煙斗,時不時噎你一句話,總在意想不到時跳出來的陰險小老頭……
他和莊重得體、彬彬有禮、周全穩妥的基爾伯特,居然是故交好友。
還是一位家庭教師教出來的同窗。

「至於侍從官,懷亞在六年裡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盡職盡責,是位不可多得的王子侍從官。」

泰爾斯敏銳地注意到,提起懷亞,基爾伯特的神情再度一黯。
王子不由得心中感慨。
六年前見到懷亞的時候,自己還覺得他有些死板和嚴肅,可現在……
泰爾斯隱蔽地瞥了一眼四周面無表情的星湖衛隊們。
他在心中微微嘆息。

有些事情,正是身在福中不惜福。
「然後是護衛,對,埃達……」

泰爾斯突感頭疼不已:
「嗯……作為王子護衛嘛,她……」

他嘆了口氣,尷尬道:
「很……活潑?」

在王子的敘述下,基爾伯特似乎也陷入了回憶,目光微動。
「再說了,」泰爾斯回過神來,笑道:
「在最後一年裡,你們不是為我請來了老烏鴉嗎?」

提起這個外號,基爾伯特神色一亮,眉開眼笑。
「而我希望希克瑟先生能對您有所幫助。」

「呼,他當然有,」泰爾斯聳了聳肩,想起那位特別的老師,想起盾區裡那個身殘志堅的頑固老兵,更想起他們與自己那位神秘母親的羈絆:
「而且他給我的幫助……」
「你無法想象。」

待客廳裡沉默了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期間僕人們在王室衛隊的陪伴下換上茶水和點心。
「我向您保證,殿下。」

基爾伯特重新看向泰爾斯,語氣溫和:
「既然您已回到永星城且晉位公爵,那就理應得到足夠高貴有效的教育。」

「我和陛下所指派的有識之士們,會為您的學習竭盡全力,就從日程設置開始,規劃您每天的起居……」

每天的起居……
泰爾斯聽到這裡,不由得撓了撓頭:
「事實上,我在過去六年裡習慣了自學,你知道,英靈宮裡有個很大的藏書室……」

可基爾伯特像是早有準備般搖了搖手指:
「條件所限被迫閉門自學,以及有資源不用卻自我閉塞,這是兩回事兒。」
「而且,」基爾伯特話鋒一轉,嚴肅而認真:
「如果您對學習有所了解,我的殿下,那您就會知道。」

「除了不費勁的死記硬背、知識累積,」

「沒有什么東西是自學成才的。」
泰爾斯愣愣地看着他。

只見基爾伯特掰起了手指,苦口婆心:
「您需要有人指導、有人討論、有人請教、有人監督、有人刺激、有人鼓勵、有人幫助,有人對你的學習成果給出回應,這些都是冷硬的書本不能給您的……」
「好吧好吧,我懂了,」泰爾斯頭疼地打斷他,自暴自棄也似地勾了勾手:
「學習啊課程啊什么的,好吧,來吧,都來吧。」

算了算了。
再說了,不就是上課嘛。
除了鬼跟河蟹,我泰爾斯這輩子就沒怕過什么!
基爾伯特笑瞇瞇地點了點頭。
「很好,所以我今天就是要跟您討論一下,梳理一下您今後的學習日程……」

星辰的狡狐重新舉起眼鏡,同時右手拿起一支筆,在膝頭的紙上寫着什么。
爭取自由米蟲生活而不得的泰爾斯,則百無聊賴地看着他。
「那么,文法、禮儀、歷史、軍事……」

基爾伯特瞇眼抬頭:
「於此四者,您在埃克斯特分別學到了哪些?」

泰爾斯抬頭想了想。
在英靈宮裡,在塞爾瑪書房裡的日子……嗯……
文法、禮儀、歷史、軍事。
「他們沒這么分類……」
「但是,讓我們先跳過文法和禮儀吧,」泰爾斯頭疼地道:
「首先,是歷史。」

泰爾斯敲起了手指回憶着:
「六年裡,他們換了不少歷史老師,從學者、貴族到神殿教會的教士祭祀都有,甚至,裡斯班伯爵有閑時,也會親自授課。」
「夏爾·里斯班,我記得,那位『龍眸』閣下,」基爾伯特的眼神聚焦起來:
「十八年前要塞和談的時候,他是個難纏的對手。」

想起里斯班攝政那雙仿佛能看穿他心事的眼睛,泰爾斯心有余悸地點點頭。
「北地人,尤其是教給貴族的歷史課,與其說是歷史,不如說是……傳統課。」

基爾伯特眼神一動:
「傳統?」

泰爾斯頷首:
「從古北地諸國開始,先君塔克穆的《萬獸之盟》,到鐵血王的『人類最後防線』,騎士聖殿落成,諸王聯合發起逐聖之役……」
「再到諸王戰亂,天馬出世,淌血地授勛,帝國徵服……」
「及起義王反帝首義,北地獨立,六王決鬥,山脈精靈東遷……」
「再到近代帝國崩潰,『無月隆冬』裡的獸人南下,最後防線復立,三十八哨望地重光……」

泰爾斯數完了一個又一個,基爾伯特也在紙上沙沙地記着什么。
公爵嘆了口氣:
「就差沒說整個遠古帝國都是仰仗着無敵的北地騎士建立,然後又被他們推翻,最後還要倚仗他們保衛人類世界了……」

泰爾斯的語氣裡透着無奈。
「可是,一直到耐卡茹逆轉寒風,十騎士共立埃克斯特,聽多了就會發現……」

公爵的眼神漸漸認真起來:
「與其說他們銘記歷史,不如說是為了銘記北方獨特的傳統:生存、鐵血、共治、決鬥、戰爭、榮光。」

基爾伯特深思一會兒,接話道:
「或者是屬於他們的法理與正統。」

泰爾斯瞇起眼點點頭。
或者總結起來一句話:
吃飯、睡覺、打獸人。
最後一項可以隨時和「帝國」或「星辰」替換。
嗯,沒準哪天會換成「泰爾斯」呢。

星湖公爵掃去不必要的胡思亂想,回到主題。
「然後,是北地的禮儀課。」
「是的,你沒聽錯,北地貴族們也有禮儀課,如何見面、招呼、寒暄、相處、求愛……當然,還有如何決鬥。」

泰爾斯嘆息道:
「天煞的北地禮儀……地位越高的貴族越是如此。」
「禮儀……」基爾伯特思索着,咀嚼着這個詞:
「無論哪個方面,不喜歡帝國的人們,越是鄙夷它,就越是向曾經的偉大帝國看齊——比如禮儀。」

泰爾斯想起某些往事,冷笑一聲:
「相信與否,某個版本的故事裡,北地的決鬥傳統源自古代的一對弟兄:傳說他們愛上了同一個女人。」

就像獅子一樣,為了爭奪該死的……群落交配權。
泰爾斯撇了撇嘴。

事實上,在龍霄城的第一年,不懂行的泰爾斯就招來了各色埃克斯特貴族們友好而熱切的決鬥申請。

幸好他地位夠高(王子),也幸好他後台夠硬(女大公),更幸好他臉皮夠厚,泰爾斯才平平安安活過了第一年,并發誓不能在公眾場合跟塞爾瑪走在一起(「明明是她先過來拉我的手!」——夜深人靜,九歲的泰爾斯對着枕頭委屈地申訴道)。

「除此之外,他們還會在禮儀課上講解宗教和信仰。」
泰爾斯回憶着:
「從遠古的先祖崇拜,到近古的群山信仰,到近世的聖日教會,再到如今的皓月與落日,終結之戰後的王座與巨龍——北地禮儀與信仰分不開。」

基爾伯特記了幾筆,點頭道:
「這恐怕,脫離不開帝國的遺澤影響。」

「幾百年前,當聖日教會還是帝國國教的時候,幾乎所有帝國貴族手下的書記和學士都出身教會學校,幾乎每一個貴族家庭都有自己的教士,而對聖日的信仰更是必修課,僅次於對御座的忠誠。事實上,宗教禮儀、騎士禮儀都有着相當大的共性。」

泰爾斯聳了聳肩,也不知道是贊同還是無奈。
「歷史和禮儀之外,就是統治課。」
「顧名思義,它教導一個領主繼承人如何治理領地,當然,只有伯爵以上的貴族家庭會有這樣的課。」

泰爾斯頭疼地回想起來:
「包括財算,農事,商政,人情禮法,貴族聯姻關系,諸如此類……又多又雜。」

基爾伯特若有所思。
「但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嗎?」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半是嘲弄半是鄙夷:
「一般情況下,女人是沒有資格聽這堂課的,它們只為男性繼承人準備。」

當然,在過往的數百年裡,埃克斯特也從未出現過一位能擺上台面的女性繼承人。
所以他才有幸陪着某人一起上課——諷刺的是,泰爾斯比他的女同桌更能在這堂課上激發老師的指導欲。

「但實際上,北地統治課裡的內容,無論丈量收支掌管家政,還是揣摩人情張羅宴會,抑或按照禮法安排婚姻,尤其是跟數字和聯姻有關的部分,都是由女主人在婚後掌管的——在某些只會喝酒打獵,算朮腦瓜卻并不靈光的貴族裡尤其如此。」

泰爾斯歪着腦袋想了想,想起了尼寇萊:
「事實上,這樣的北地男人還挺多的。」

「所以,在我和女大公許許多多的課業裡,莫名其妙的統治課反倒是最不受龍霄城貴族爭議的存在——因為她反正是個女孩兒,嫁人了也要學這些,而我是個男人,讓我學來這些也沒用。」

王子鄙夷地道。
基爾伯特朝他笑了笑。
「在諸王紀的混亂時代,妻子與女兒只是連接家族與家族,城邦與城邦的紐帶,毫無地位可言。」
「唯自帝國以降,有智識的女人才有了自己的舞台:一位好姑娘方得以成為未來丈夫的賢內助,分擔男主人肩上的職責,而非呆滯在畫像上的美人。」

「由此可見,貴族夫人們地位的提升依賴於外部條件和環境的成熟:唯有戰亂不再,糧谷滿倉,生產恢復,統治穩定,戰馬無用, 兵器無主,體力活兒少了,勞心事兒多了,女人們的身體劣勢才會被縮減,智識才有發揮作用的余地。」

基爾伯特似有深意地多說了一句:
「如果世界未到那一天,那您再為自己的龍霄城同窗打抱不平,也只能是徒勞。」

然而泰爾斯卻來了興趣:
「所以,如果外部的條件永不成熟,比如生產不發達,經濟落後,時局不穩,戰亂頻繁;如果世界永遠不到那一天,比如人們勞作的方式依舊依靠體力與力量……那女人就應該作為附庸,永遠這么過下去嗎?」

基爾伯特一揚手上的眼鏡:
「很可惜,但這是顯而易見的客觀事實,我們無能為力。」

泰爾斯盯着他,突然笑了。
「實然與應然。」

基爾伯特一愣:
「什么?」
「你給了我一個『是』(is)的回答,基爾伯特,」少年公爵嘆了口氣:
「來回應我那個『應該』(ought)的提問。」
「這可不對。」

基爾伯特先是一怔,隨後恍然。
「看來我們的文法課可以提升一點進度了,」外交大臣溫和地笑笑:
「尤其是邏輯的部分。」

泰爾斯配合地笑了笑。
「但在解決這個千古難題之前,我們還是回到主題來吧,」基爾伯特很明智地不再糾纏這個話題:
「那么,除了歷史、禮儀、統治?」

泰爾斯大力吹了口氣,卻沒能吹響哨音。

但這無損他對下一個回答的復雜感情:
「最後,也是最有北方特色的部分。」
「北地人的……」
「軍事課。」 本帖最後由 surielmoon 於 2019-9-15 04:31 編輯

surielmoon 發表於 2019-9-15 04:44
卷六.王災之咒 第16章 巧合?

談起這個話題,基爾伯特的眼神認真起來。

「你想象不到北地人,尤其是伯爵以上的貴族們,他們是怎麼理解軍事課嗎,又是怎麼安排它的。」

說到這裡,泰爾斯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

「軍事課被他們分成了兩部分。」

「戶外和室內。」

泰爾斯的目光凝結在虛空中:

「貴族的軍事戶外課裡,包含個人武藝和軍隊統率等。」

「占比極大,幾乎每天都有。」

泰爾斯掰開手指:

「挨揍,騎乘,沖鋒,射箭,打獵,巡視軍營,戰陣演習……當然,最後的幾個部分,星辰王子一般都沒份。」

基爾伯特瞇起眼睛:

「挨揍?」

泰爾斯嘆了口氣,把腦裡那個死人臉趕出去: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公爵回過神來:

「至於貴族的軍事室內課,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也吃了一驚……」

泰爾斯看向外交大臣,嚴肅地道:

「是文法,算術,幾何,天文……」

基爾伯特的筆停了下來。

「對,你沒聽錯,」泰爾斯皺起眉頭:

「如何讀寫,算術,識天氣、算距離……這些全部都被埃克斯特人壓縮,放在了『軍事室內課』裡。」

基爾伯特沉默了一會兒,隨後開始書寫:
「我確曾聽聞北地人習慣在戰爭課中學會讀寫,但即使是星辰境內的亞倫德家族……」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麼近的親歷者敘述……有趣。」

泰爾斯扯扯嘴角,晃晃肩頭。
「至於為什麼,根據某個死人臉所說,如果不懂讀寫軍令,不能算對人數,不曉地形地貌,不通氣候天文,」泰爾斯諷刺地勾了勾伸出的兩根手指:
「『那還打個屁的仗啊』。」

泰爾斯不忿地向後靠去。

誰能想象,看上去笨頭笨腦的尼寇萊,只要抬頭觀星,就能曉得還有多久到天亮以及什麼時候是突襲時機;只要粗粗一眼,就能算清楚眼前大地的坡度和騎兵沖鋒所需的准備;只要旗杆一立,就能弄明白現在的風向對弓弩射擊的影響?

(「隊裡都知道,全是冰山逼着他死記硬背下來的,但他根本不知道裡面的道理,」這是英靈宮裡,某個跟新人們侃往事的白刃衛隊老兵:「所以野外偵查的時候,你們就直接問頭兒『哪邊是東方』得了,千萬別具體到『哪一顆是至明星』或『至明星為什麼指向東方』——以賽亞曾經很不給面子地問過一次,那天,他們當着蘇里爾王子的面打了一架……」)
(「什麼,你問後來怎麼了?後來啊,冰山想了個好主意,調解他們的矛盾:彼此握手五萬遍。」)
(「那天,整個白刃衛隊啥事兒不干,就在宮門前集體罰站,看着他們倆面無表情地握手握手再握手,從早看到晚,輪流計數,差點數吐了……陛下知道了,就乾脆把餐桌搬了出來,邊吃邊看他們倆握手……」)
(「令人欣慰的是,那之後他們相處就和氣多了,頂多指着鼻子互放狠話,但再也沒打過架……」)
(「看,這就是刃誓之下的兄弟情啊,哎媽呀感動死我了……」)
(「嗯,時間飛逝,感人的故事講完了,來說說正事:今天敢在崗位上打架的,是哪幾個兔崽子來着?」)

而尼寇萊還只是半路出家——他甚至都不是貴族出身。
「至於幾何跟天文,雖然他們大部分時候是在古籍上來回,混雜了一大堆老掉牙的算例以及古代傳說,配以北地周邊的自然地理,你知道,『北地人少天氣冷,

荒漠炎熱植物稀,星辰遍地是壞人,海裡充滿大怪獸』的那一套……」
泰爾斯的嗓音沉重下來。
「但只要一扯上實際的、經驗的戰場應用,這些在我們看來淺顯的學問就會變得無比詳細實用。」

泰爾斯面色凝重:
「讀寫注重高效直接,算術在乎方便快捷。」
「至於幾何天文,比如沖鋒距離計算,坡度和射界測量,隊伍統計,戰損比估計,觀影定向,觀星識途,天氣預測,地貌觀察……」

公爵說到這裡,心情復雜地看了基爾伯特一眼。
「而軍事課裡甚至還有外語和音樂。」

基爾伯特抬起頭來:
「外語?音樂?」

泰爾斯點點頭:
「你知道獸人語裡『小孩兒』怎麼說嗎?」
「北地人知道——『索里諾』,『索里那』,分別是荒漠和冰川的獸人語。」
「因為跟『雜種們』打交道的時候用得上。」

基爾伯特又是一凜。
「至於音樂,你知道,北地戰鼓和骨笛的種類就有好多種,」泰爾斯默默道:
「有粗獷蒼涼也有熱血澎湃,從沖鋒死戰到撤退收兵,從勝利慶祝再到葬禮送別,不一而足。」
「這就是北地音樂存在的意義。」

待客廳裡又安靜了一小會兒。
「北地崇兵尚武,世人皆知,」這次輪到基爾伯特嘆了口氣:
「但看來,他們戰場常勝,所向披靡,絕非毫無來由,而是有歷史傳統的。」
「別的暫且不論,至少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埃克斯特貴族,必然會是合格的戰場指揮官——無論精神氣質,還是能力素質。」
「他們不是文盲,更不是蠢材。」

基爾伯特感慨着,眼裡帶着最大限度的忌憚:
「是我們命中注定的……」
「可怕對手。」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

泰爾斯只能心情復雜地點點頭。
「所以,北地的歷史傳統,北地的禮儀法理,北地貴族的統治學問,」基爾伯特擺脫了感慨:
「還有他們最特別的軍事課,這些是您在北地所學到的?」
「不能說學到,只是知道,」泰爾斯勉強笑笑:
「畢竟,他們沒有真的把我當成王子悉心教導——至少在老烏鴉之前沒有。」

基爾伯特微微頷首,看向泰爾斯的眼神多了一絲憐憫。
外交大臣翻過許多頁,重新拿出一張寫得滿滿當當的紙。
「一般而言,星辰的貴族教育繼承帝國傳統,從『帝國七藝』延伸而出,自成一體,與北地大相徑庭。」

基爾伯特瞥向泰爾斯:
「但我會考慮您的北地教育經歷,殿下,稍作微調,稍作微調。」

公爵只得露出微笑。
基爾伯特同樣微笑解釋:
「一般,一名合格星辰貴族所需的知識,分為三類。」

三類。
泰爾斯在心底裡點點頭:嗯,還行。
不多。

「第一,是基礎類。」
「其下分出文法、歷史、禮儀、古語和外語四門……」

泰爾斯微微蹙眉。
第一類就有四門?
有點多啊。
不過。
文法、歷史、禮儀……

「和北地還蠻像的嘛……」泰爾斯嘀咕道。
直到基爾伯特笑瞇瞇的下一句話:
「而文法作為第一門課,其下……」
「再分……三個科目。」

泰爾斯頓時一僵。
什麼?

基爾伯特還是那副笑不見眼的神情,繼續道:
「語法,邏輯,修辭。」

泰爾斯連忙阻止他。
「等等,有點耳熟。」

王子先不去吐槽「三乘四乘三」的科目總數,而是觸發了另一段回憶:
「雖然只有幾個月……」

泰爾斯撓着下巴琢磨道:
「但是,結合北地的國情,老烏鴉重訂過我們,我是說,重訂過我的課程表。」

基爾伯特示意讓他繼續。

「文法,這是北地人最輕視的科目,」泰爾斯試探着道:
「但老烏鴉反其道而行,他特別把它從軍事室內課裡拆了出來,還專門強調,文法要學三樣東西。」

基爾伯特笑了。
「讓我猜,他指的就是——語法,邏輯,修辭?」

泰爾斯點了點頭。
「對,但沒那麼細——北地人不喜歡——平常而言,老烏鴉會給我們一首詩或一篇短文什麼的,讓我們研究它的語法,說清楚作者的想法,總結它的邏輯結搆,然後讓我們自己在修辭上加工它,重寫它。」

基爾伯特似乎想起了什麼,滿是懷念地頷首道:
「龍吻學院歷史悠久,而龍吻地少受戰火波及,數個世紀以來,更是西陸人文薈萃之地。」
「他們的文化受帝國影響極深,對帝國文明的保留也極多——某種程度上更甚我們。」

他讚許而欣慰地點點頭:
「感謝希克瑟先生,他省了我們不少事兒。」

可這卻輪到泰爾斯皺眉了:
「所以,所謂的帝國傳統,放在星辰這兒,一門文法課就要學這麼細?」

三大類,第一類就有四門,第一門就有三科……
所以,三乘以四再乘以三……
不會吧。
想起了什麼的他臉色一黑。

基爾伯特則笑了起來:
「您也許沒注意,殿下,但六年前,我在這裡教給您的就是文法課的組成部分:無論是古帝國文和古詩體的語法理解,抑或是十四行詩的行文邏輯與修辭。」

泰爾斯恍然。
「但是既然您這麼說了,在文法課上我會酌情做出修改——希克瑟老師的處理就很得體。」

基爾伯特重新抬起眼鏡,低頭把紙張的日程表第一排全部打上標記:
「那文法課,讓我們……每周拿出六個上午吧。」

泰爾斯臉色一變。
等等。
六天?

王子苦起臉:
「既然時間緊迫,那我們不能放在歷史和禮儀課裡嗎?你知道,文法這東西,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

可基爾伯特卻很是堅持。
「文法課的重要遠遠超乎您的想象,殿下。」

外交大臣依舊努力在紙上划拉着課程安排:
「聽和說,這不難。」
「但難的是,在聽說之外,并不是人人都會思考、理解、表達。」

基爾伯特抬起眼睛:
「更糟的是,人人都以為自己會了。」

狡狐瞇起眼睛:
「所以希克瑟先生有句話:『這世上大部分的矛盾沖突,都是因為某些人的文法課不及格』。」
「這就是為什麼,在聽和說之外,我們還需要讀和寫——這可不僅僅是識字兒這麼簡單。」

泰爾斯啞然。
好吧。

基爾伯特低下頭去整理他的課表:
「您生而高貴,殿下,但如果您連他人講出的話語都理解不全,連行文背後的邏輯都難以看清,連內蘊情理的修辭都一無所知,」基爾伯特輕哼一聲:
「那我貿然讓您去了解歷史,習得禮儀,把您推給整個世界,那是極不負責任的。」

基爾伯特似乎越說越來勁:
「若您不通語法,不解邏輯,不明修辭——或者更糟,你知曉以上三者,卻不知如何應用,更未從中獲益——那面對歷史和禮儀,面對不同的人、事、物,您依靠智慧作出的選擇就會很有限:不是沖動的盲從就是無知的反對,不是拙劣的模仿就是自以為是的不屑。」
「而它們都能歸為一類:誤解。」
「讓您變成自大的蠢貨。」

泰爾斯挑了挑眉毛。

我只是提個問題而已……
怎麼感覺……被教訓了?
而且……

泰爾斯不禁心想:
這個時候的基爾伯特,還真像……老烏鴉本人啊。

基爾伯特的話還在繼續:
「相反,如果您通曉文法,那無論歷史禮儀,人情世故,學起來就都是事半功倍,一點就透。」
「而非像大部分人一樣,只憑直覺與運氣,渾渾噩噩地活在這世上,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基爾伯特話鋒一轉,臉色一暖:
「請記得,殿下,這不是為眼前,而是為長久。」

泰爾斯被說得一陣頭大,忍不住向後靠去。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
都對。
「所以文法課就這麼定下了,那麼基礎類裡,就剩下歷史、禮儀、古語和外語……」

基爾伯特頓了一下,放下手持眼鏡:
「我相信,老烏——希克瑟先生也有做出相應的調整?」

歷史、禮儀、古語和外語……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對,他的第一節課就是講歷史。」
「但他的歷史不止是北地人傳統的寓言故事,只告訴你發生了什麼,而你需要記什麼,得到什麼教訓,誰是對的誰是錯的,誰在裡頭功績最大最需要記住之類的馬屁詞兒……」

泰爾斯說着說着,也漸漸被勾起了懷念:
「相反,老烏鴉所講解的每一段歷史,都引出一個主題,然後他止步於此,回頭來逼你思考。」

他越說越入神:
「法律的成因、信仰的基礎、統治的界限、勝負的意義……所有你只看流水敘事、只讀英雄讚歌、只翻既定結論時看不到,更想不到的東西。」

也許是出於對老師的尊敬,也許是剛剛說了太多口乾,這次基爾伯特沒再多說什麼。
「很好,那歷史課就每周三次,三個晚上,我們只需要調整一下歷史的重點,不妨從帝國的兩百零八位皇帝和星辰的三十九位國王開始……」

基爾伯特愉快地把日程表的三個格子勾滿。

等等。
多少?

泰爾斯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沒錯,他是讀到過不少帝國皇帝們的事跡,但是……
兩百零八位?

看着基爾伯特笑瞇瞇的神情,泰爾斯無力地呼出一口氣。
「禮儀課是金克絲女官上的,里斯班伯爵得空的時候也會出現,據說經常會請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貴族和貴婦來……」

泰爾斯無精打釆地道:
「本來這些課我經常翹,自己跑出去看書自學……」

同時躲避耳目,試探英靈宮的漏洞。
跟隕星者鬥智鬥勇。

「但老烏鴉來了之後,他告訴我們,雖然枯燥,可禮儀課不止是禮儀,至少不止是教你怎麼見面行禮,點頭鞠躬,」泰爾斯精神一振:
「這裡頭包含着倫理、道德、貴族規則與宗教傳統。」
「是真正的『北地之道』。」

「這麼一看,就算北地人的禮儀課也不無聊了,因為它反映的是北地人所看重的東西:他們告訴你,作為一個北地領主,什麼時候要殺人,什麼時候能赦免,什麼時候得打仗,什麼時候須和平。」

「所以在他的眼裡,禮儀不止是禮儀,而是約定俗成又不言而喻之物,是埃克斯特的新舊法理,貴族的規則階序,封君的責任義務,封臣的權利自由,比如說……」

泰爾斯的眼神聚焦起來:
「耐卡茹的共治誓約。」

它映襯的,不止是冷冰死板的規則本,更是溫熱鮮活的行動者。
是真真正正的……
政治。
它就好比……
泰爾斯的眼前突然一陣模糊。

【加芬克爾的所謂『說明』和『索引』,這些所謂不言而喻的默契因素,它在『行動』與『場景』之間搆建了一座橋梁,讓人和環境之間相互反射,共同建搆……比如大家都要遵守的公共禮儀……】

泰爾斯死命搖搖頭,把這片距離這個世界已經太遙遠,也太高深的記憶扔回大腦裡。
從西荒歸來,不知為何,他六年裡漸漸沉寂的舊日記憶,又像壓力積滿的火山一樣,開始不時翻滾涌來。
就像回潮一樣。
泰爾斯按着額頭,一面驅除剛剛的眩暈,一面心生疑竇。
回了星辰就這樣……
這是……
巧合嗎?
surielmoon 發表於 2019-9-16 21:12
卷六.王災之咒 第17章 上高中了

「……很好,我會記得的,禮儀課不妨靈活一點,同樣每周三個晚上,應用到實際,則隨時隨地。手機端」
基爾伯特的話在耳邊響起,把他拉回現實。

泰爾斯努力不去看對方膝蓋上的日程表,也竭力不去計算自己一周還剩多少自由時間,堪堪吸了一口氣。
「至於你說的,古語與外語。」

王子點點頭:
「嗯,古帝國文。」
「北地人很鄙夷這玩意兒。」
「但還是老烏鴉,它堅持把它放回了課程裡,」泰爾斯眼前一亮,「『別浪費了藏書室裡那麼多的古籍』,他是這麼說的。」

基爾伯特微微一動。

他有些懷念,也有些感動:
「是嗎,希克瑟先生。」

泰爾斯哼哼一笑,打算減輕一下這門課的負擔:
「當然咯,有你打過的基礎和多年的自覺閱讀,古帝國文我還是挺輕松的。」
「至於我的同學,」泰爾斯聳聳肩:
「嗯,恐怕她就不這麼想了。」

想起塞爾瑪面對着一本用古色古香的古帝國文寫就的《諸王與城邦時代政治諷喻詩選》發呆,咬着指甲四處張望,時不時向快速翻頁的自己投來驚恐目光的場面,泰爾斯頓時感覺無比愉悅。

並決定永遠不告訴她快速閱讀的秘訣:
看不懂?
那就跳過嘛!

就在此時,基爾伯特卻突然開口:
「所以,希克瑟先生教的是遠古帝國文,還是近世帝國文?」

泰爾斯一愣,猶豫道:
「呃,讓我想想……」

可基爾伯特毫不猶豫地恍然點頭,重新開始沙沙書寫:
「明白了,您兩種帝國文都需要額外輔導。」

兩種。
泰爾斯突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悲哀感。

外交大臣抬起頭:
「而外語?」

王子看着紙張上空位越來越少的日程表,苦着臉道:
「呃,獸人語算嗎?」

基爾伯特挑起眉毛,一臉了然地低頭書寫,填滿所剩不多的空格:
「所以你還需要輔導三種語言:古希雅精靈文,古里恩精靈文,還有通用精靈文。」

泰爾斯驚恐地抬起頭。

「只是開個玩笑,殿下,」基爾伯特抬起頭,哈哈大笑起來:
「除了精靈們自己和語言學家,沒人會講前兩種了。」
「放心好了,你需要學的只有通用精靈文。」

看着對方再次劃拉掉幾個格子,泰爾斯明智地把那句「所以埃達會講嗎」給咽進肚子裡。
「很好,那麼,文法,歷史,禮儀,語言,您課程裡的基礎類就結束了,」基爾伯特滿意地道:
「接下來是第二類。」

什麼?
還有?
泰爾斯又是一陣心傷。
第一類就夠他受的了啊!

然而基爾伯特的下一句話吸引了他的注意:
「哲學。」

那個瞬間,泰爾斯再度愣住了。
幾秒後,顧不上課業壓力,泰爾斯結結實實地訝異道:
「哲……哲什麼?」

基爾伯特認真地抬起頭,咬字發音:
「哲學這是古稱,一門極其廣泛的學科。」
「放在今天,尤其放在您的課程裡,它包括了數學、自然、藝術,以及神學課。」

什麼?
數學,自然,藝術,神學?

泰爾斯訝然道:
「這些,全都放在哲學裡嗎?」

基爾伯特微微一笑,用同樣的句式反問道:
「哪些,不能放在哲學裡嗎?」

泰爾斯揮了揮手。

「我知道你的意思,」公爵有些疑惑:
「但我以為,狹義而專門的哲學沒有這麼具體吧,它不是回答某些廣泛而高深的終極問題的嗎?」

外交大臣像是要和他開玩笑一樣,同樣復述一遍:
「那麼您覺得,什麼問題,不屬於『廣泛而高深的終極問題』呢?」

泰爾斯一愣,繼而撓了撓頭。老天,這一定是從科恩那兒被傳染的毛病。
「呃……『今天吃什麼』?」

他呆呆地問道。

基爾伯特放下眼鏡,吸了一口氣,坐正身體。
「首先,『吃什麼』的問題也可以很高深……」

他語重心長地看着王子殿下:
「其次。」
「殿下,一個抄寫員或者學院出身的文官,只要足夠努力,熟讀典籍,也能做到通曉文法,博聞歷史,禮儀得體且精通語言。」
「一位徵召兵或城防隊出身的平民騎士,只要足夠努力,練武不輟,也能做到武藝過人,指揮若定,沙場披靡,屢立戰功。」
「他們都有機會,有朝一日受封爵位。」

基爾伯特的眼神銳利起來:
「但何以區分您是源遠流長,意義非凡的真正貴族,而他們不是呢?」

泰爾斯回給他一個尷尬的笑容。
不太曉得。
畢竟我也是第一次……
做貴族嘛。
還好,他努力把那句自己被諷刺了無數次的「金閃閃的血液?」給壓在了嗓子裡。

基爾伯特神秘一笑。
「如果您不習慣,殿下,那就只把它當作一個好聽的稱呼好了:哲學。」

基爾伯特看着窗外,目露嚮往:
「要知道,早在帝國時期之前,哲學可是無所不包,一度被稱為『萬法之學』,是貴族的必修課那時候的騎士們上馬持兵,下馬談哲,身為貴族子弟,沒有學不學哲學,只有學得精深與否。」

萬法之學?
跟艾希達所說的「萬法之座」……
泰爾斯默默留心。

「但它包含的內容,數學,自然,藝術,神學,似乎有些……」
王子掙扎着想找個形容詞,但他最終失敗了。
基爾伯特只是遠遠望着他,嘴角含笑,並不回答。

找不到詞兒的泰爾斯只能吐出一口氣。
「你知道,你又讓我想起了老烏鴉。」

星湖公爵回憶起往昔:
「算術、幾何、天文、地理雖然北地的貴族教育把它們囫圇吞棗地放進軍事課,但老烏鴉把他們分別拆了出來,四門課各自講解,單列書目。」
「而老烏鴉也不僅僅講簡單的算術,而是……」

基爾伯特突然接話:
「代數?」

泰爾斯眼前一亮:
「他也這麼教過你?」

基爾伯特輕笑起來。
「這是龍吻學院的必修課,算是很久以前的老傳統了,希克瑟老師帶了一些到他的家庭課堂來。」

外交大臣幽幽道:
「至少,龍吻學院的院內生都必須習得解開一般代數比如四次方程的原理和公式。」

什麼?
「四次方程?」

還是必修課?

泰爾斯乾巴巴地笑了一聲:
「為什麼?為什麼不乾脆學到五次六次七次方程?」

沒想到的是,基爾伯特格外認真地回憶起來:
「希克瑟先生說,似乎至今還沒人找到解五次方程的方法,據說帝國時代裡有一些法……有一些人找到過,不過終結之戰後就失傳了……」
「據說有些窮盡一生的學者們研究得更高深,他們的代數已經不局限在指代簡單數字的范疇裡了,而是一些現實之外的、超出想象的對象,他們甚至能找到方法,準確指代方向和空間,運動和變化,為此他們的算術紙能鋪開整整幾層樓……」
「呃,基爾伯特,你可以停在這裡了,」泰爾斯開始覺得頭疼了,他做了個停止的手勢:
「你知道,北地人的軍事室內課裡,我個人還是比較喜歡天文和地理,雖說我的同班同學是反過來的……」

抱歉啊,對數學的興趣還比不過一個北地小女孩。
泰爾斯半是調侃半是無奈地想道。
真是給我們帝國傳統丟臉了呢。

基爾伯特低下頭,繼續開始填格子的游戲:
「除數學之外……」
「自地理,增廣見聞,開拓眼界;」
「藝術則廣涵音樂繪畫雕塑舞蹈詩歌戲劇,陶冶身心,培養性情。」
「至於神學,嗯,它比較玄妙,您會知道的。」
「它們加在一起所需的每周日程,嗯,我看看……」

泰爾斯聽得越發心累。

基爾伯特皺起眉頭,拿起日程表草稿:
「哦,似乎日程有些裝不下……」
「沒關系,我回去再安排好基礎類和哲學類的課程的比重,雙雙混雜……」

泰爾斯自認倒霉地閉上眼睛。
但他想起了什麼,旋即睜眼,問道:
「等等,基爾伯特,你剛剛是不是說,總共有三大類?」

基爾伯特看向他,露出一個孺子可教的表情:
「對,第三大類,實務類,這就要稟報陛下定奪了……」

還有?

泰爾斯不無悲哀地道:
「實務?」

基爾伯特清了清嗓子,繼續在那張預示着泰爾斯未來命運的紙張上做着注記:
「舉個例子,統治實務,伯爵爵位以上的大家族們尤其需要。」
「軍事指揮與後勤,政務匯報與處理,農事與商業、財務與稅務、國家政治與外交,宗教和貴族關系,法律與法理……」
「但這可不是一般的學院老師能教導的了,往往需要結合實際與事例,最好能有親自體驗的經歷……」

基爾伯特記完了什麼,抬頭瞇眼笑道:
「您暫且不用着急,先好好補完前面的內容吧。」

他興高釆烈地看向手裡的日程計劃:
「那麼,文法課裡的語法、邏輯、修辭……」
「然後是歷史課,禮儀課,都得做些重心上的微調……」
「兩種古帝國文,加上通用精靈文,我估計您後者的基礎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再有數學,自然,藝術,神學,嗯,這四門下面還要依據您的興趣,以及能找到的老師細分下去,比如藝術我就推薦……」
「至於詳細的教導者人選,讓我再來看看,最好每門課都能找不一樣,讓您覺得有新奇感,從而喜歡上課……」
「實務類得另做個備註……」

聽着他的話,泰爾斯的表情經歷了一開始的驚恐、痛苦、悲哀,到現在,已經漸漸變得麻木了。
「很好,以上就是您的三類課程。」

基爾伯特笑得牙齒都露出來了:
「祝您學習愉快。」

泰爾斯瞥了一眼那幾乎被填滿的日程表,頓時臉色蒼白:
「你覺得,覺得我能對付得過來?」

基爾伯特搖了搖手指,信心十足。
「不不不,別人也許不知道,但六年前,我可是親眼見證過您學習進度的,殿下,堪稱天才。」

等,等等。
泰爾斯嘴角一抽。

「我相信,這些課程對您而言只是小菜一碟。」
「而且,六年前,您還小的時候,不是就對我說了嗎,」基爾伯特眨眨眼,滿是找到好學生的欣慰:
「您最喜歡上課了。」

泰爾斯眼前一黑。
基爾伯特。
你……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如果他現在說,他的腦子被北地人打壞了,會有用嗎?
可外交大臣顯然嘛,沒有體會到他的心情:
「那我就先行告辭了,明天我會再過來的,您可要準備好了文法課!」

泰爾斯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送走基爾伯特的了。
他只記得自己木然地點頭微笑,微笑點頭。
等泰爾斯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待客室的門口。

就在此時,一個已經不那麼陌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結束了?」

泰爾斯木然回頭。
「很好,警戒廳剛剛派人來,驅散了那幫想要拜訪公爵的不速之客。」

他的親衛隊長,守望人馬略斯勛爵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微笑:
「那麼您就應該有時間了吧?」

泰爾斯麻木地看向他,不明所以。

只見馬略斯咧嘴一笑,見者如沐春風。
「準備好,殿下,我們的操練明天開始。」

泰爾斯同樣木然地回過神去。
等等。
「操……」

泰爾斯從麻木中回神,他猛地轉身,眼眶遽然放大:
「操什麼?」

馬略斯微皺眉頭。
「卡索伯爵沒告訴您?」

泰爾斯下意識地搖頭。

守望人走上前來,瞇眼打量着公爵閣下:
「除了基礎、哲學、實務那些複雜的課之外,星辰貴族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最重要的一點?
馬略斯點點頭,笑道:
「自諸王時期以降,證明貴族與平民身份不同的、最關鍵的標準。」

又來?
不祥的預感襲上泰爾斯的心頭。
只聽馬略斯微笑着開口:
「武藝。」

泰爾斯沒反應過來,一時無言。
三秒後。

王子深吸一口氣:
「不是,我學武藝身手,那跟……跟你有什麼關……」

馬略斯用一個標準的禮節打斷了他:
「不巧,在下托蒙德·馬略斯,剛剛被陛下指派為您的……」
「武藝教導者。」

泰爾斯愣住了。

馬略斯抬起頭來,滿面春風:
「所以一周七天,我需要您拿出七個凌晨和七個下午就從明天開始吧,早上六點和下午五點,請您準時移步後院的訓練場。」
「跟着我。」

最後幾個字,他無比愉悅地說了出來。
泰爾斯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馬略斯拍拍他的肩膀,釋放出一個友善的微笑:「別急,殿下。」
「我們的日子長着呢。」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麻木地向前走去,渾然不顧身後人趣味盎然的目光。
但馬略斯叫住了他。
「尊敬的公爵閣下。」
「操練有度,可刀劍無眼。」

他的笑容溫和大方,在泰爾斯眼中卻顯得邪惡透頂:「若有磕碰……」
「請多擔待啊。」

馬略斯得體地行禮,微笑,轉身離去。
徒留王子一人,在晨光中凌亂。
這一刻,泰爾斯情緒復雜。
心思灰暗。

好半晌,他才一臉憔悴地走出待客廳。
準備最後一次享受自己的米蟲生涯。
王子突然明白了。
原來,之前在北地,僅僅只是這個世界的……
九年義務教育啊。

泰爾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氣。
現在,他終於十四歲了……
該上……
泰爾斯絕望地想道:
高中了。

看着公爵大人一臉麻木地走了過去,遠處的多伊爾搖了搖頭。
真不幸,這孩子趕上馬略斯被某個胖貴族威脅,心情正糟的時候了。

不過……

多伊爾打量着泰爾斯失魂落魄的樣子。
嚯,我們的第二王子,星湖公爵,這就不行了?
眼珠子一轉,撓了撓下巴。
要知道,宮中的專事女官們……

還等着給他上兩性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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